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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章

玫瑰之名 昂贝托·埃科 8361 2018-03-21
上午禮拜 威廉和院長有啟發性的對話 管理員矮壯結實,外表雖顯得粗俗但神情愉悅,滿頭白髮但身子仍健朗,個子矮小但動作敏捷。他帶引我們走到朝聖者招待所的房間去——或者我該說,他帶引我們走到分配給威廉的房間。又向我允諾明天以前他會再為我騰出一間房來,因為我雖然還是個見習僧,卻也是他們的客人,理應受到禮遇的。至於當晚,委屈我在那間房裡寬闊的長壁龕裡睡一夜,他已在上面鋪了一層乾淨的稻草。 然後修道士們為我們送來了酒、乳酪、橄欖、麵包和美味的葡萄乾,便離開房間,讓我們歇息。我們津津有味地吃了東西,又喝了點酒。我的導師並沒有聖本尼迪克特修士的習慣,不喜歡默不作聲地進食。關於這一點,他總是說些智慧之語,就彷佛有個僧侶在為我們解說聖徒的生活。

那天我免不了又向他問及那匹馬的事。 “話說回來,”我說,“當你看見雪地上的腳印和樹枝的證據時,你還不曉得有布魯納勒斯這匹馬。那些痕跡可能是任何一匹馬留下的,至少是和它同品種的馬匹。所以,我們是不是得說,大自然的書本對我們所說的就只有精髓,就如許多傑出的神學者所教導的一樣?” “並不盡然,親愛的阿德索。”我的導師回答道,“不錯,那些痕跡對我表明了'馬'的存在,以及我可以在什麼地方找到它。但在那個時刻那個地方的足跡,又使我得知至少有一匹馬曾經過那裡。因此我便介於'馬'的概念及'一匹馬'的認知之間了。而且,那些痕跡所給予我的,是獨一無二的。我可以說當時我便處於痕蹟的獨特性和我的無知之間;我的無知所採取並相信的,就是一種普遍概念的形式。假如你隔著一段距離看一樣東西,看不清它究竟是什麼時,你會將它大致歸為某一類。等你走近些,你便推斷那是一匹牲畜,雖然你不知道那是一匹馬還是一匹騾子。接著你又更靠近時,就能夠肯定那是一匹馬了,儘管你還不曉得它是布魯納勒斯或尼格爾。直到你到了一個適當的距離,才看出它是布魯納勒斯(或者,是那匹馬而不是別的馬匹,不管你斷定它叫什麼名字)。這時你對這個個體便完全明了了。

“所以一個鐘頭前我有了'馬'的概念,並不是因為我廣博的思維,而是由於我的一點推論。直到我看見僧侶們牽引的那一匹馬時,我智力的追求才得以滿足。那時我才真地知道我的推理和事實極為接近,因此我用來想像一匹還未見過的馬的念頭,只不過是跡象,正如雪地上的蹄印是'馬'的跡象;當我們缺乏事實根據時,我們才會利用跡象,以及跡像中的跡象。” 我曾多次聽他以十分懷疑的語氣,談及普遍的概念以及個別的物體;後來,我想他的這種傾向是緣於他同時是個英國人,又是一個聖方濟格修士。但那天他沒力氣再去面對神學的爭論了,所以我爬上壁龕,卷上一條毯子,沉沉睡去。 任何人走進房間裡,都可能將我誤認成一個包裹。快到上午禮拜時,院長來探訪威廉,必然就有這樣的誤解;因此我才能在不為人注意的情況下,傾聽了他們第一次的談話。

阿博院長來了。他先為他的突然來到道歉,重複歡迎之意,又說他必須私下和威廉談論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他首先對他的客人幫忙找他走失的馬匹致謝,並且問威廉對一匹他從未見過的牲畜怎麼會那麼了解。威廉輕描淡寫地對他解釋了他的推論。院長聽了不免對他的精明讚美一番,他說威廉足智多謀的聲譽果然是名不虛傳。他說伐爾法修道院的院長寫給他的信中,不只談到威廉奉皇上之命的任務(嗣後幾天他們將進一步討論),也說到在英國及意大利,我的導師曾出任過幾場審判的裁判官,他的洞察力及謙遜受到了一致的讚賞。 ※棒槌學堂&精校E書※ “我很高興獲悉在多起案件中你裁定被告是無辜的。”院長繼續說道,“我相信,惡魔常現身世間,尤其是在這些可悲的日子裡——”他不由自主地環顧四周,彷彿敵人就潛伏在這間房裡,“但我也相信他是透過人的劣根性行動的。我知道他可以驅使受害者去做壞事,使得好人受到責怪,當好人蒙冤受罪時,惡魔便得逞了。通常裁判官為了表明他們的熱心,總是不惜任何代價要被告招供,以為能找到替罪羔羊,好將審判結束,才是一個好裁判官……”

“一個裁判官也可能被惡魔驅使。”威廉說。 “確實有可能,”院長慎重地同意道,“因為誰也揣測不出上帝的設計,我對這些可敬的人更不敢有一絲懷疑。事實上,今天我正需要你的裁判。在這所修道院裡出了一點事情,需要一個像你這麼精明審慎的心智費神推敲,精明地去察覺,審慎地(必要的話)加以掩飾。假如有個牧羊人犯了錯,就必須讓他和其他的牧羊人隔離。但假如羊群已開始不信任牧羊人,那就很可悲了。” 威廉說:“我明白你的論點。” 基於我平日的觀察,我已知道他如此迅速又禮貌地表明觀點時,通常是隱瞞了他的不以為然或是迷惑不解。 “為了這個緣故,”院長又往下說,“我認為任何涉及牧羊人犯錯的案件只能託付給像你這樣的人;不僅可以判明善惡,也知道怎麼做是合宜的,怎麼做又不得當。我想,要你宣判罪刑,必然只有當……”

“……被告有下毒、戕害無辜,或其他我不敢說出口的犯罪行為……” “……只有當惡魔的存在如此明顯,”院長沒有留意威廉的插嘴,繼續往下說,“使得厚道的處置比罪行更加可恥之時,你才會判刑。” “只有當一個人犯了極為嚴重的罪,”威廉解釋道,“使我覺得確實必須對他處以世俗的刑罰時,我才會認為他是有罪的。” 院長一時有點迷惘:“為什麼你堅持說犯罪行為,而不提及它們的惡魔因素呢?” “因為要將前因後果說個明白是很困難的,我相信只有上帝可以裁判。一棵燒焦的樹和引起它燃燒的閃電之間的關係,已很難建立。所以有時意欲探索因與果之間無盡的鎖鏈,在我看來就有如想要建立一座可以碰到天空的高塔一樣愚蠢。

“我們假定一個人被毒死了。這是個既成事實,面對著許多難以否認的跡象,我可能想像得到下毒的人。在這麼簡單的動機鏈條下,我的心智可以極有自信地活動。但我怎麼能將這個鏈條弄得複雜,想像造成這項罪行的原因還有一個,不是出於人為的,而是惡魔?我並不是說那是不可能的:以你的馬兒布魯納勒斯為例,在那些明顯的跡像中惡魔也指示了他的路。但我為什麼非得找尋這些證明不可呢?知道那個人的罪行為何,將他交給世俗的裁判,不也就夠了嗎?無論如何他的處罰將會是死亡,上帝原諒他。” “可是我聽說三年前在基爾肯尼一場審判中,某些人被控犯了可恥的罪行,罪人被指出之後,你並沒有否認惡魔的干預。” “但我也沒有公開確認啊。不錯,我是沒有否認。我要對誰說明對惡魔陰謀的評斷,尤其是——”他似乎頗為堅持地說道,“在那些促成宗教裁判的人們——主教、治安推事及社會大眾,甚至是被告本身——都真心想要感覺惡魔存在的案件中?就那件案子說來,也許證明惡魔存在真正而且惟一的證據,就是當時每個人都急欲知道惡魔在作祟的渴望吧……”

“你的意思是說,”院長以憂慮的語氣說,“在許多審判中,惡魔不只是在犯罪的內心活動中,說不定也活躍在裁判中嗎?” “我能夠說這種話嗎?”威廉問,我注意到他這個模棱的問題使得院長無法肯定他是否能夠回答,因此他的靜默使威廉得以乘勢轉變話題,“不過這些畢竟是遙遠的事了。我已放棄了那高貴的活動,以前我之所以承擔重任,只是因為天主希望……” “毫無疑問。”院長同意道。 ※棒槌學堂&精校E書※ “……現在,”威廉又說,“我還有別的疑問。我希望聽聽你困擾的事情,如果你願意對我說明的話。” 我覺得院長早就巴不得結束討論,回頭談他的難題了。他謹慎地選擇用字,開始說著幾天前所發生的一件不尋常的事,以及它怎麼使僧侶們感到困擾不安。他說,他之所以對威廉談及這件事,是因為威廉對人的心靈及惡魔的詭計都有深入的了解,他希望他的客人肯奉獻出一點寶貴的時間,為這謎一樣的事件帶來一線曙光。事情是這樣的:奧特朗託的阿德爾莫修士,雖然年紀還很輕,卻已以善於為書籍做裝飾而享有盛名。他正著力於以最美麗的圖案裝飾圖書館手稿的工作時,一天早上一個牧羊人卻在大教堂下方的懸崖底部發現了他的屍體。由於前一晚晚禱時,別的僧侶還看見過他,但晨禱之時他便沒有再參與,他很可能是在夜晚最黑暗的時刻落下山崖的。那一晚有一場暴風雪,在猛烈的南風吹襲下,紛飛的雪片利如刀刃,就像是冰雹一樣。屍體被掩埋在峭壁下的冰雪中,被沿路撞擊的岩石撕扯得慘不忍睹。可憐的、脆弱的必死之軀啊,真是天可憐見。由於屍體向下墜落時弄得傷痕累累,要決定它跌落的地點並不容易,但顯然是由面對深淵那座三層高的塔樓上其中的一扇窗口跌下去的。

威廉問:“你們把那個可憐人埋在哪裡呢?” “自然是在墓園裡了。”院長回答,“也許你注意到了,就在禮拜堂北面,大教堂和菜園之間。” “我明白了。”威廉說,“我想你的難題是這樣的吧,假如那個不幸的年輕人是自殺的,第二天你就會發現有一扇窗子是敞開的,然而你卻發現窗子都關得好好的,下面也沒有水的跡象。” 我說過,院長往往是鎮定自持,深藏不露的。但阿博院長聞言卻大吃一驚,失去了像他那麼威嚴的人所應具有的儀態:“誰告訴你的?” “你告訴我的呀。”威廉說,“假如窗子是開的,你立刻就會以為他是自己由窗口跳下的。由外面看來,我知道那些窗子是不透明的大玻璃窗,而在那樣大的一幢建築上,玻璃窗通常不會開在常人的高度能及之處;因此就算有一扇窗子開著,那個不幸的人也不可能是倚向窗口失去平衡才跌落的。所以惟有自殺是可以臆測的解釋。這樣一來,你就不會允許他被埋在神聖的土地上。

“但既然你為他舉行了基督徒的葬禮,窗子必定都是關著的。窗子既是關閉的——因為我從未聽說過死人會爬出深淵,將他犯罪的證據揩去,即使是在巫術的審判中亦然——那麼很顯然地自殺的推測便不能成立,相反地,是被凡人的手或惡魔的力量所取代。 “你想不透的是,誰能夠——先不說將他推入深壑吧——將他舉高到窗台處;由於一股邪惡的力量,不管它是自然還是超自然的,已侵入了修道院。所以你感到很苦惱。” “對極了……”院長說,不知道他是確認威廉的推斷,或是欽佩地接受威廉的理論,“可是你怎麼曉得窗子下面沒有水呢?” “因為你跟我說當晚刮南風,雪水不可能打到朝東開的窗子上。” “看來他們對你的誇讚絕非溢美之詞。”院長稱讚道,“你說得對,窗子下是沒有水的,現在我總算知道是為什麼了。正如你所說的,你也明白我的憂慮了。假如我的一名僧侶被自殺的罪行污染了靈魂,就已經夠嚴重的,但我有理由相信是另一個僧侶以同樣可怕的罪惡污染了他自己。如果就是這樣……”

“為什麼你要說是一名僧侶呢?修道院裡還有許多別的人啊;馬夫,牧羊人,僕人……” “確切地說,本修道院小而富有。”院長頗為自傲地說,“共有一百五十名僕人服侍六十名僧侶。可是這件事是在大教堂裡發生的。或許你已經知道了,那裡的一樓雖是廚房和餐廳,二樓和三樓卻是寫字間和圖書室。吃過晚餐後,大教堂就上鎖了,我們還嚴格規定了禁止任何人再進去。”他猜測到威廉的下一個問題,雖然有點不情願,卻又立刻加了一句,“自然,也包括僧侶在內,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我堅決否定——堅決,你明白吧——一個僕人膽敢在夜晚溜進那裡面去的可能性。”他的眼底有一抹挑釁的笑,如火花或流星般一閃即逝,“不妨說他們很害怕吧,你知道……有時候對思想簡單的人下命令,必須再加上一個威脅,告誡不服從者可能會遭到不測,以超自然力來加以強調。相反地,一個僧侶……” “我了解。” “而且,一個僧侶還會有別的原因冒險進入禁地,我指的是……合理的原因,即使違背了規則……” 威廉注意到院長的不安,便提出了一個問題;他可能是打算改變一下話題,結果卻使院長更加不安。 “說到謀殺的可能,你剛才說'如果就是這樣”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 “我那樣說過嗎?哦,謀殺必然是有動機的,不管那動機多麼乖僻錯誤。想到一個僧侶竟然會有那麼邪惡的理由殺害他的同伴,我便覺得不寒而栗。就是這樣了。” “沒有別的了嗎?” “我能夠告訴你的都已經說了。” “你是說,有些事情你不能告訴我嗎?” “別這麼說,威廉兄弟,威廉兄弟。”院長強調了兩次“兄弟”。 威廉驀地漲紅了臉,說道:“願這位兄弟歸於永恆。” “謝謝你。”院長說。 哦,天主上帝,當時他們兩人所說的話真是神秘極了,一個憂心忡忡,一個又被好奇心所驅使。因為,我雖年輕謙遜,只是一個剛接觸上帝神職者聖事的見習僧,卻也明白院長還知道某些事,卻礙於保證過守秘因而不能說出口。他一定親耳聽某人說出過罪惡的細節,和阿德爾莫悲慘的死有所關聯的。也許就為了這個原因,他央求威廉修士揭示他自己所懷疑的一個秘密,雖然他不能向任何人揭示——他希望我的導師以高明的知識,將他自己基於仁慈的法則不得不加以掩飾的事實揭露。 “好吧。”威廉說,“我可以向修士們問話嗎?” “可以的。” “我可以在修道院裡自由出入嗎?” “我允許你擁有這個權力。” “你會在修道士面前公開派給我這個任務嗎?” “就在今晚。”※棒槌學堂&精校E書※ “不過,在修道士們知道你賦予我的使命之前,今天就要開始了。再說,我本來就很想參觀貴院的圖書館,基督教國度每一所修道院對那裡都讚譽有加呢。” 院長霍地站起身,一臉緊張的神色:“我說過,你可以在整幢修道院裡自由行動,可是就只有大教堂頂樓的圖書室不能去。” “為什麼?” “我早該向你解釋,但我以為你曉得的。我們的圖書室,和別處修道院的並不一樣……” “我知道那裡的藏書比教會其他的任何一所圖書館都要豐富。我知道不管是博比奧、龐波薩,克魯尼或弗勒里的圖書館,和貴院的相比,就如同小巫見大巫。我知道一百多年前諾瓦利薩引以為傲的六千本古籍抄本根本不能和貴院相比,說不定有很多現在就收藏在這裡。我知道惟有貴院能夠對抗巴格達的三十六所圖書館,對抗阿爾卡米的一萬本古籍,貴院的《聖經》典籍絕對不輸於開羅引以為傲的兩千四百本《可蘭經》。多年前異教徒宣稱的黎波里圖書館擁有六百萬本藏書,並有八萬個註釋者,兩百個抄寫員常駐在館內,但貴院的藏書足可與之相提並論。” “讚美天主,你說的一點都不錯。” “我知道你們這裡有許多修士來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修道院。有些人只在這裡住一陣子,抄寫別處所沒有的手稿,再將它們帶回自己的修道院去,同時他們也會帶來其他珍貴的手稿作為交換,讓你們抄錄下來,使貴院的寶藏與日俱增;另一些人會在這裡待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偶爾也有人一直住到老死,因為他們只有在這裡才找得到和他們的研究有關的書籍。因此貴院的僧侶有來自日耳曼、達卡、西班牙,也有來自法蘭西和希臘的。我知道很多年以前,菲德烈大帝曾要求貴院為他編纂一冊梅爾林預言的書籍,然後再將它譯成阿拉伯文,作為送給埃及蘇丹的禮物。最後,我知道在這個可悲的時代中,像穆爾巴赫這樣享有盛名的修道院已經沒有半個抄寫員了,在聖格爾只剩下幾個還知道如何編寫的僧侶,而在市自治體和同業公會中,在大學裡做的都是凡人,只有貴院的地位仍逐日提高,聲譽日隆……” “……我們的地位,”院長深思地接口道,“在工作和祈禱的雙重努力下日益提高,全世界人漸漸知曉我們這裡是知識的寶庫,我們拯救可能因面臨失火、戰亂和地震的威脅而消失的古代典籍,鼓勵新作,增加舊典……哦,你也知道的,我們現在處於非常黑暗的時代。我蛻顏告訴你,才不過幾年前,維也納會議重申每一個修士都有擔任神職的義務……兩百年前莊嚴神聖的修道院,現在有多少家成了怠惰者的避難所?聖方濟格修會的力量仍然存在,但城市的腐臭侵蝕我們的聖地,上帝的子民現在傾向商業和黨派之爭;在那片居留地上,聖靈已找不到安身之處,他們不只說著粗鄙的話,而且還以這種語言寫作,(對於凡人還能期盼什麼呢?)雖然這些典籍絕不會流入我們的牆垣內——它們無可避免地成為煽動異端的工具!由於人類的罪惡,整個世界已處在深淵的邊緣,岌岌可危。明天,正如洪諾留斯(譯註:西羅馬帝國皇帝,384-423)所言,人們的身軀將會比我們現在的小,正如我們的軀體小於以前的人。假如說上帝已賦予我們神職者一項任務,那就是要我們保存、傳頌祖先託付給我們的智慧寶藏,藉此帶引人們脫離深淵。世界肇始之始,塵世的政府是在東方,天神命令他們該隨著愈來愈近的行進時間逐漸移向西方,在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之際警告我們,因為事物的進程已瀕於宇宙的極限。但是在千年至福到達之前,在最後的勝利之前,我們必須保衛基督教世界的寶藏,以及上帝的話;那是他親口告訴先知和使徒的,祖先們隻字不改地轉述。經院一直試著為這些話加註解;即使是在今天,被驕傲、嫉妒和愚行的毒蛇所盤據的經院。在這個黃昏時期,我們仍是高踞在地平線之上的火把及亮光,只要這些牆垣不倒塌,我們都將是上帝諾言的保護者。” “阿門。”威廉以虔誠的語氣說,“但是這和我不能到圖書館去參觀的事又有什麼關聯呢?” “是這樣的,威廉兄弟,”院長說,“為了完成使得這裡的藏書更加豐富的神聖使命——”他由房間的窗戶向外望著聳立在禮拜堂旁邊的大教堂,點了點頭,“幾個世紀以來,虔敬的人不辭辛苦地遵守鐵的紀律工作著。圖書館的設計就像是個迷宮,經過這麼多世紀了,還是沒有人摸得清楚,修士們也都不知道。只有圖書管理員由前任的管理員那裡獲知這個秘密,而他在世之時,會把這秘密傳給助理管理員,以免他在猝死的情況下把這個秘密也一起帶走。他們個人對這秘密可是守口如瓶,絕不洩露的。也只有圖書管理員有權在那個書籍的迷宮中走動,知道可以在哪裡找到書籍,又該將它們放回何處,書本的保存也是由他一個人負責的。其他的僧侶都在寫字間工作,也知道圖書館的藏書名單。 “但光是一張書名是很有限的憑據;只有管理員可以由書籍的排列,由它們的難易程度,知道書裡包含了什麼內容。只有他能決定如何、何時以及該不該把書借給請求借書的修士;有時他會先和我商量。因為並非所有的真理都適合告訴每一個人,一顆虔誠的心靈也不一定能辨認出所有的虛妄;再者,在寫字間工作的僧侶都是為了實踐一項任務,所以必須閱讀特定的書籍,而不是追求他們每一項愚蠢的好奇,不管是出於知識的需求,或是自尊或是惡魔的誘惑。” “這麼說來,圖書館裡也有內容虛妄的書籍了……” “惡魔是存在的,因為他們是上帝計劃的一部分,在這些惡魔可稀的特徵中,也顯示了造物主的力量。根據上帝的計劃,巫師的著作,猶太的秘法,異教詩人的寓言,異教徒的謊言等等,也都存在的。建立修道院,以及將它維持了幾個世紀的人,都堅信即使是在虛妄的書中,只要是對賢明的讀者而言,也仍會閃耀著神的智慧之光。因此,圖書館內也有這種種藏書。但就為了這個緣故,你明白,它更不能隨便就對任何人開放了。而且,”院長彷彿為最後那句不無語病的話感到歉疚,又說道,“書是很脆弱的東西,時間會使它腐朽,老鼠會啃嚙它,地、水、火、風四行會腐蝕它,笨拙的手也會侵害它。假如幾百年來每個人都可隨意翻閱我們的古籍,恐怕這些書本大部分都已不存在了。因此圖書管理員保護書籍,不僅不隨便藉人,還要防範天災。他要奉獻出一生恪盡職守,死後卻默默無名。” “因此除了正、副管理員以外,就沒有人可以到大教堂的頂樓去嘍……” 院長笑了笑:“沒有人應該去、可以去,就算他希望,也沒有人會成功的。圖書館的藏書多不可測,又有內容虛妄的書籍可能欺人,本身就構成了防禦。它是個精神的迷宮,也是個現世的迷宮,你也許進得去就出不來了。我說了這麼多,只希望你能遵守修道院的規則。” “但你並未排除阿德爾莫或許是從圖書室的一扇窗口跌落到山崖下的可能性吧。假如我不能去看可能是造成他死亡的最初地點,叫我怎麼推敲他的死呢?” “威廉兄弟,”院長以撫慰的語氣說,“一個從未看過我的馬匹布魯納勒斯,便能詳盡地將它描述出來,幾乎一無所知便能敘述阿德爾莫之死的人,想像他沒有去過的地方,又會有什麼困難呢?” 威廉彎身鞠躬:“你雖然嚴厲卻也很明智。我遵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如果我很明智,那是因為我知道該怎麼嚴厲。”院長回答。 “還有一件事,”威廉問道,“烏伯蒂諾呢?” “他在這兒,他正在等你,你會在禮拜堂找到他。” “什麼時候?”※棒槌學堂&精校E書※ “隨時!”院長面帶笑容說,“你一定知道,他雖是個博學多聞的人,卻不怎麼喜歡圖書館。他認為那是俗世的誘惑物……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禮拜堂裡,沉思,祈禱……” “他老了嗎?”威廉猶豫地問。 “你有多久沒見他了?” “很多年了。” “他很虛弱,和世事已相隔遙遠。他六十八歲了,但我相信他仍擁有年輕時的精神。” “我立刻就去找他。謝謝你。” 院長問他願不願意在第六時禱告後和修道院裡的人一起吃午餐。威廉說他剛剛才吃過,而且吃得很飽,所以他覺得還是立刻去見烏伯蒂諾比較好。院長便告辭離去。 他剛踏出房門,中庭里便傳來了一聲悲慘的叫聲,好像有什麼人受了傷似的,接著更有其他同樣傷痛的叫聲也回應著它。 威廉困惑地問:“那是什麼呀?” 院長笑著回答:“沒什麼。每年這個時候他們都要殺豬的,那是養豬人的工作。你對這事應該不會感興趣吧。” 他走了出去,卻做了一件事,傷害了他是個智者的名聲。因為第二天早上……但暫時遏止住你的不耐煩以及我的饒舌吧。因為我現在正在敘述的這一天入夜之前,又發生了許多不得不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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