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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裝一條木腿的海龜—— 10

塞梯尼亞茲回憶說: “那以後所發生的事情自然使我不愉快。事情是這樣的:那種局面你可以稱之為我與雷伯的對立,在一九七七年和一九七八年達到了頂峰。一九七七年一月,我到亞馬遜尼亞去過,比塔拉斯早一個月。但是喬治此行我一無所知;事後過了很久他才告訴我。事實人那時候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在麥迪遜大街那棟樓裡搞些什麼名堂,我有一個印象,好像塔拉斯多少是退休的人了。在尼克和托尼·佩特里迪斯兄弟兩人所指揮的一些行動中,他的名字不再出現,只在與某些基金會有關的事務中被提到,羅傑·鄧恩等人(例如加利福尼亞人朱巴爾·溫,他是突多爾·安蓋爾的繼任者),幾乎把他們各自公司的全部利潤都投入了這些基金會。 “至於埃塞爾和伊萊亞斯·魏茨曼,他們來找我談那件事,我當然記得。這對夫婦提出的疑問使我火冒三丈。但原因同他們的推想是兩碼事。他們以為我作出這樣的反應是出於憤慨,是因為他們居然懷疑雷伯的誠意……其實不然。

“順便提一下,大約過了五個月,他們又來找過我,並告訴我他們見到了雷伯,說雷伯'把一切都擺平了'。我沒有向他們提任何問題,只是從他們注視我和我的辦公室的那種神態了解到,雷伯可能已經把有關他自己以及我的機構的全部情況都告訴了他們。總而言之,他們兩人一直到最後沒有再引起任何麻煩,而且事實上到那時已成了王臣,與塔拉斯和我同樣了解內情。 “但是他們誤解了我惱火的原因。我的憤怒另有原因,比遇到一樁令人氣憤的事要嚴重得多。 “一九七七年一月我的那次南美之行,並無其他目的,就是為了澄清雷伯與我之間的問題。” “我這裡有全部數字,雷伯。最近幾年裡你這樣提款,使你的公司大部分處境岌岌可危,我和我的助手不得不像超級雜技演員那樣鋌而走險。”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你現在所做的工作都是了不起的,大衛。” “我到這裡來並不是要你恭維我。三天前尼克到我的事務所來。在利比里亞和巴拿馬的公司裡,他連一塊錢的流動資金都沒有了,這些公司負債累累。在那之前的一個星期,羅傑·鄧恩告訴我,他那裡的情形也一樣。朱巴爾·溫——他遠不如突多爾·安蓋爾——在加利福尼亞正遇到嚴重的問題。奈西姆是一個永無怨言的人,但是你只要注意一下他在各金融市場所做的一些交易,就可以知道他得不到必要的補給。要是沒有與蘇聯和中東國家的生意往來,他幾乎要失業了。保爾·蘇必斯和桑塔納的情形也一樣,你迫使桑塔納在達拉斯走鋼絲,使他至今驚魂未定。甚至連韓也受到了影響:他最近和北京的中國人做的一筆買賣結果陪了本。由於他不是傻瓜,我猜想他這樣做是遵照你的指示,目的只是給你提供一些現金。我沒猜錯吧?”

“沒錯。” “要是沒有那些賭場的收入,你那兩百多家旅館在兩年前就破產了。你從那兒抽去了太多的資金,甚至不讓它們緩一口氣。埃塞爾·考特也不是一個喜歡抱怨的人但是她憂心仲仲,弄不清楚你到底想幹什麼。說到底,即使靠賭場的收入最終也維持不了。不出一年,或者更快些,就全捉襟見肘。除了你自己的銀行之外,你向所有的銀行都藉了錢。尚未償還的貸款多達九百十二項,而這些銀行的錢是不會白給你的。” 一個小時之前,巨型直升飛機把塞梯尼亞茲送到一條大河邊,那河水幾乎是黑的。當這件龐然大物從天而降時,沙馬塔里人(雷伯像個巨人矗立在他們中間)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瞅上一眼。這些印第安人正在安營扎寨。塞梯尼亞茲面對無邊無際的叢林感到一陣心慌,簡直想要嘔吐;他覺得怪異,烏巴爾多·羅沙居然能在這綠色的海洋裡把克立姆羅想找到。

“我們正準備吃午飯。”雷伯說。 他那雙眼睛審視著塞梯尼亞茲的臉。 “你和我們一起吃嗎,大衛?不過,你不要勉強。要是你和飛行員們一起吃三明冶,我這裡的朋友不會見怪的。”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塞梯尼亞茲板著臉沒好氣地說。 “我可以在你覺得合適的任何時候提出辭職。” “這個問題我們回頭再討論,大衛。” 他的語氣象往常一樣安詳、謙和,有時候實在瘟得叫人惱火,現在便是這樣. 此刻,塞梯尼亞茲也沒有心思去注意印第安人如何張羅這頓午飯。他們撼動幾棵樹,一些毛蟲紛紛跌落,或者直接從樹幹上被剔出來。然後,他們拔去蟲身上的毛,用指甲或牙齒將它們剝開,用樹葉裹起來煮熟。 “大衛,我取之於你的已經太多了,希望你能原諒我。這幾年真是難為你了。先解決當務之急:請做好一切準備,把雅瓦公司的股份在證券市場公開拋售。這樣可以弄到近二十億美元……這種吃法的蟲子叫做'瑪那',意思是'神饌'。你嚐嚐。甜得很,而且富有營養。你吃了就知道。”

塞梯尼亞茲愕然無言以對。但是他很快定下神來,暗自思付: “荒唐!我就這樣呆在這叢林深處,跟一個赤身露體的人討論數十億美元的交易?這個人還要我吃毛毛蟲!” “全部賣掉?” “只要你願意,大衛。或備只賣掉幾個公司。為了保持收支平衡,你要怎麼做都可以。” “跟雅瓦有關的公司有三百多家。” “要不要我把它們給你全都列出來?”雷伯平靜地問。塞梯尼亞茲只覺得肝火越來越旺,而這樣激烈的感情他是不習慣的。他認為這是環境太陌生造成的。 “雷伯,你已經花了六十多億美元……在這上頭……” 他打了個手勢,指指這些印第安人、這片林中空地、這架西考斯基宜升飛機以及建立在亞馬遜尼亞腹地的這個世外桃源。

“說下去,大衛。” “你的目標是什麼?有一天你告訴我,你要烏巴爾多·羅沙買下最早的幾塊地,是想讓印策安人成為自己土地的主人。你記得嗎?” “我從不忘記任何事情,這你是知道的。”雷伯心平氣和地說。 “我知道你是永遠正確的。你說土地是買給你那些印第安人朋友的,可是你在這片土地上毀林伐木。你聲稱要保護這些人,卻破壞了他們的自然居住地。” 灰色的眼睛凝視著他,那目光是深不可測的。但這次塞梯尼亞茲真的動了怒。他說: “全國印第安人基金會的主席是一個叫班德拉·德梅洛的將軍,或者他曾經擔任這個職務我記不清了。不管是現任還是曾任,反正他的正式職責是'尊重印第安人和他們的風俗習慣',下面還是他的原話,“保證他們的土地和自然資源為他們所專有'。我沒有引錯吧? ”

“沒錯。” “他的一份聲明的全文別人為我翻譯成了英文,現在我一字不差地引用他的原話,'給予印策安人的任何幫助都不能妨礙國家的發展'。你記得那句話嗎,雷伯?” “記得。” “你或許也會那樣說。但是從你的嘴裡說出來恐怕稍微有點兒不同。比如,你會說:'我對印第安人的任何友誼或熱愛,都不能妨礙開發我正在創建或已經創建的國家。'” 沒有反應。雷伯一動也不動,他蹲著身子,兩隻大手下垂,手掌攤開,眼睛視而不見地望著塞梯尼亞茲。在這兩個人的周圍,印第安人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在談笑。一些女人到河裡去游泳,她們躺在淺水里尖聲嬉笑。其中有幾個年輕女子裸露著光滑的身體,兩股之間粉紅色的陰唇暴露無遺,即使在塞梯尼亞茲看來也很美。

“我不想收回我說過的任何一句話。”塞梯尼亞茲有氣無力地說。 “只要你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我相信。” “這是你的權利,大衛。” “同樣,我還相信,你在亞馬遜尼亞所做的事情都不合常情。上帝可以作證,我從二十六年前的一九五一年起就開始為你工作,可我從來不記得自己答應過乾這差使。我是身不由己被水流帶走的,在超過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裡,我所做的只是努力使自己免遭滅頂之災。你很可能是個天才,或許你看問題的方法和我不同。可我只是個凡人。我厭倦了。我已經五十四歲。要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跟你走,非得有簡單、盲目的信仰不可。這一點喬治·塔拉斯能做到,我不能。我做不到。我必須理解。你積聚了一筆大得無法想像的財富,卻一直沒有露過面,而我盡力幫助了你。今天我成了一個有錢的人,比我曾夢想過的更有錢。但是我不理解目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不理解你想達到什麼目的。我曾經試圖讓自己喜歡你,有時候還覺得已經做到了這一點。可現在我心中無數,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辭職。”

“我希望你不要這樣做。”雷伯柔和地說。 “即使我辭職不干,一切仍將井然有序。我已經做好安排,工作不會中斷。倘若我死了,或者離開了,你的事務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你建造起來的這台巨大的機器……” “是我們一起建造的,大衛。” “也許是的。也許我起過一點微不足道的作用。反正這機器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繼續運轉。我甚至相信,哪怕你不過問,它也會繼續運轉。” 沒有回答。恰恰是這陣沉默被塞梯尼亞茲誤解為無動於衷,從而深深地刺傷了他。他暗自思量,“我指望什麼呢?他已經不通人情,隨著歲月的流逝,他逐漸變得精神失常了。” 確實,到一九七七年甚至更早一些,塞梯尼亞茲已把東五十八街的業務班子組織得無須他駕馭也能正常工作。他生就一副穩健的性情,辦事一絲不苟,作風實事求是;不管他自己如何看待上述品質,反正這種出類拔萃的組織才幹,使得他從一開始(五十年代)就未雨綢繆。他其至在自己的事務歷建立了克立姆羅德非常成功地發展起來的那套隔離保密體制。他把王的業務分成八個互相獨立的部門,只有在電子計算機的存儲器中它們才互相聯繫在一起。一九五二年,是他向雷伯建議,把所有重要的文件,特別是那些數不勝數的委託協議書,都存放到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去。雷伯在科羅拉多州曾經買下一家小銀行,好處是那裡有個保管庫簡直和戰略空軍司令部的指揮所在同等程度上受到地形的天然保護。為了更加保險起見,塞梯尼亞茲建議雷伯另外再採取一項安全措施——“對此,連我也不應該知道,雷伯。”於是,在世界上某個地方,或許是在瑞士特普弗勒的地盤,或者是在倫敦奈西姆的護衛下,或者在香港韓某的領地,甚至也可能在所有這些地方,存放著那些文件的一份或幾份副本;正本則在洛基山區四百米深的地下。

一九七七年會見克立姆羅德時,塞梯尼亞茲宣布辭職的話已經到了嘴邊。 回到紐約,塞梯尼亞茲以慣有的效率開始執行雷伯的命令,著手對雅瓦總公司及其盤根錯節的子公司網進行調整。 (除了雷伯和他自己,任何人都弄不清這些公司錯綜複雜的關係。) 其時,雷伯已和厄爾尼·高茲契尼亞克取得聯繫,在高茲契尼亞克完全同意的情況下,塞梯尼亞茲把這些公司合併成一個控股公司。然後,他請審計員估價。為此,他選擇了一家信譽卓著的事務所。通過估價,這個龐大的有限公司的股份價格便確定下來。證券交易委員會予以批准之後,紐約一家有聲望的銀行把它們投放到市場上。這是那個財政年度的一件大事。儘管塞梯尼亞茲通過高茲契尼亞克為雷伯確保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售股淨得仍不少於十九億五千三百萬美元。 這筆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王的大多數商業賬目恢復收支平衡。 其實,更確切地說這只是暫時的緩解。克立姆羅德還在不斷地提款,加上巨額的銀行貸款必須償還,這預示著緩解只能維持一個短時期,它沒有使塞梯尼亞茲得到寬慰。而且,他的擔心也不僅僅是財政上的;他認為,自己與雷伯之間的衝突根本沒有解決。亞馬遜尼亞的攤子在他看來仍然是個無底洞,或遲或早會把一切都吞下去,除非巴西和其他有關國家開紅燈,不理會以保護人自居的雷伯藉口幫助印第安人的一切遁詞,禁止這些投資.塞梯尼亞茲認為,這是一種自大狂的表現,由於王對自己的行為不作任何解釋,這種自大狂尤其令人不能容忍。 “這麼多年來,他的全部業務一直由我經手,可是對我也不作解釋。直到一九七八年,我才從報紙上獲悉,那些生產紙漿的巨型成套設備,從日本發出,足足繞了地球一圈,耗費之大誰也不會相信,方始運到亞馬遜河口。他幹下的這些蠢事,後來都得有人向銀行付帳,我自己就是不得不面對銀行的那些人之一。 “實際上,我沒有撂挑子的唯一原因,我想是這樣的:局面一個月比一個月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困難,不管我想得對不對,但我覺得,我準備好的接班人已無法接受這個攤子。這就有了個藉口……” 大衛·塞梯尼亞茲始終拿不准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他對王的感情,這種懸而不決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一九八〇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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