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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王臣—— 6

綠色國王 保尔·鲁·苏里策尔 11033 2018-03-21
十點整,一對男女走進銀行。這家銀行坐落在蘇黎世車站大街上。 這是一座豪華又莊嚴的建築。牆上掛著許多昂貴的油畫,到處是潔白的大理石和種在箱子裡的紅色天竺葵,敞開的保險庫就像一座神龕,裡面陳列著不明年代鑄造的各種金幣和五顏六色的外國鈔票,有些是相當罕見的。人們置身其間,會不出自主地放低說話的聲音。哪怕是一隻打火機掉在地上的聲音,也會引起恐慌,至少會讓大家嚇一大跳。 這一對男女十分引人注目。 但兩人並不協調。 … 女的穿一身白色的克里斯蒂昂·迪奧(注:法國著名時裝設計師)套裝,脖子上掛著非常珍貴的綠寶石鑽石項練。在穿著夏爾·茹爾丹皮鞋踏進這家瑞士銀行的女人中,數她最漂亮。塔多伊茲·特普弗勒只瞟了她一眼,就神魂顛倒了,當時他二十六歲,任襄理之職。

比較費解的是,這個年輕女人的同伴同樣讓特普弗勒難以忘懷。那男的又高又瘦,一舉一動給人以很有自製力的印象。他有一雙驚人的眼睛,顏色很談,可是十分深邃。但最主要的是,他與這個美得出奇的年輕女人在一起顯得很不協調。他穿一件掉色的藍布襯衫,是那種帶肩袢和口袋上釘鈕扣的式樣,褲子也是同樣的顏色和布料,一雙黑色的平底船型便鞋倒是仔細擦拭過,但已經很舊了。他肩上還背了個上黃色的布袋。 特普弗勒記得是這個年輕女人首先走到一名出納員的窗前。她兩肘往櫃檯邊上一擱,朝窗口裡邊那個人嫣然一笑。 “你會說沙馬塔里語嗎?” “不會,太太。”他答道,“實在抱歉,”沃爾夫岡·米勒根本沒聽說過有這種語言。 “一句也不會?”

“一點兒也不會。非常抱歉,太大,”米勒說。 那女的又桀然一笑,甚至比剛才的一笑更加嫵媚,說起來好像不大可能似的。 “沒關係,”她說,“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這時,那男的也走過來,揚起一道眉毛,似乎在問是怎麼回事。 “一句也不會,”女的說。 “真怪,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男的也把胳膊肘擱在櫃檯邊上,把布袋放在身邊,然後問道:“不過也許你能說英語吧?” 下面的談話是用英語進行的。 “是的,先生。”米勒開始顯得有些緊張。 “德語呢?” “我也說德語,”米勒答道。 “法語?” “是的,先生,也說法語。” “大概也說意大利語吧?” “會一點兒,先生。”

“可是西班牙語不行?或者依地語?希伯來語?葡萄牙語?阿拉伯語?波蘭語?” “看樣子他不像能說波蘭語,”女的說,“這是很明顯的。” 她第三次露出微笑。 “請別見怪。其實,我覺得你很有吸引力。只不過你要是能說波蘭語,我會感到非常奇怪罷了。” “不會,先生,”米勒說,“那些語言我都不會。對此我實在抱歉。” 塔多伊茲·特普弗勒注意到了他的下屬那付焦急的神態,認為自己該過問了。他來到出納員米勒的窗口那兒,正好那個男的在用溫和的語調說:“儘管存在這些小小的困難,我仍然相信我們可以打交道。”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太大,還有你,先生?”特普弗勒問道,“先生的貴姓是……?” “斯利姆·扎帕塔,”那人面無表情然而彬彬有禮地說。隨即他又伸出細長的食指,示意特普弗勒走近點,向他附耳道:“說實話,那不是我的真名。我在這兒用的是化名。要是你能為我保密,我太感謝你了。”

“他準是個瘋子,”特普弗勒心想。 “要不就是個古巴人。現在巴蒂斯塔下了台,一個名叫菲德爾·卡斯特羅的取代了他。最近幾個月,瑞士出現了許多古巴人,他們帶著的錢正是哈瓦那的新當權者垂涎三尺的目標。” “我無非想把一張支票兌現,”那男的說。 “也可以說,提一筆款子。” “那是再簡單不過的,先生,”特普弗勒說,那股飄逸勁兒以後他夜裡睡不著覺的時候總不免要回憶起來。 “只要承蒙不棄,在敝行開過戶……” “我有戶頭。”那男的說,“不過我什麼支票也沒帶。能不能麻煩你給我一張空白的現金支票?” 特普弗勒提到了若干必要的手續。只要手續完備,他以及銀行的全體僱員,且不說整個瑞士聯邦,都將聽候扎帕塔先生的吩咐。如果他開的是密碼賬戶,那就更不在話下。是不是?

“是的,”那人說。 他們走進旁邊一個不太引人注意的辦公室。手續辦好了。斯利姆·扎帕塔有禮貌地按了手印,說出了他的秘密帳號、他的姓名的三個縮寫字母RMK,甚至同意出示護照。 雷伯·米歇爾·克立姆羅德。 特普費勒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很快地請示過上司之後,便去拿了一張空白支票。 “手續完備,”他回來時覺得有必要這麼說。 “你只要寫下所要提取的金額就行了。” “我身上沒帶筆,”扎帕塔—克立姆羅德斯斯文文地說。 這時,特普弗勒才又一次吃驚地註意到,那個年輕女人已在一張柔軟的矮沙發上坐下,顯然想要打盹。她已脫去鞋和襪,這會兒正在卸去她的迪奧套裝。 現在她身上只有一副胸罩和一條帶花邊的短褲。

“有什麼不妥貼的嗎?”那男的問。 特普費勒咽了一口吐沫,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寫字桌上。 “沒什麼,”他說。 “一點沒什麼,先生。” 支票放在桌上。他看見的是倒像,不過上面的數字自然不會看錯。只見那隻又大又黑的手寫下一個很小的“1”,然後是個大不了多少的“0”。 “我是寫得小了一點,”扎帕塔—克立姆羅德認真地解釋說,“我覺得這樣可以少花一點,留有餘地。” 第二個“〇”,接著是第三個…… “我想要條毯子,”那年輕女人說,“我有點兒冷。”特普費勒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可是立即又為此而恨不能自殺。這會兒她已完全光著身子,脖頸枕在兩隻手掌上,右腳跟擱在左腳腕上。 “這位先生會把我們的支票拿去並兌現。而且他肯定願意——”

“對極了,”特普弗勒說,“對極了,對極了。” 他開始感到自已有些意馬心猿,便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支票上。 第五個“0”,第六個,第七個… “我的上帝啊!”特普弗勒暗叫,“我的確是在和瘋子打交道。” 第八個“0”,然後是個“3”,然後是逗號,然後是“45”。 “好了,”扎帕塔說著把支票轉了九十度。 他那雙灰色的眼睛直盯著特普弗勒,毫無表情。特普弗勒咳嗽起來。 “對不起,”特普弗勒說, “你漏填了大寫數字,你還忘了加逗號。” 扎帕塔—克立姆羅德似乎頗感詫異,他把支票拿了回來。 “沒那回事,”他說,“逗號明明在這。'3,45'是地道的歐洲寫法。這是沒有疑問的。在這兒。親愛的,你能過來一下嗎?”

特普弗勒低首垂目,津津有味地研究起自己的膝蓋來。 “這是個非常可愛的逗號。”那年輕女人的聲音說,“我看不出這裡有什麼不對。這些銀行家就愛找岔子,簡直叫人難以相信。他們全都一個樣,把你的錢收進去時眉開眼笑,可是你要往回拿的時候……” 特普弗勒依然俯身凝視著自己的雙膝,一邊有點兒瓮聲瓮氣地說:“對不起,先生。不過,你要是就讓逗號撇在那個地方,金額將要超過十億瑞士法郎啊。” “不是瑞士法郎,而是美元。”扎帕塔—克立姆羅德回答說。 “確切的數目是十億零三美元四十五美分。我完全肯定我的帳戶上有三美元四十五美分。其餘的麼,我沒把握。你最好去了解一下,先生。回來時別忘了毯子。” 於是,一些咄咄怪事在塔多伊茲·特普弗勒的身上發生了。

他是瑞士人,父親、祖父、曾祖父、高祖父都是銀行家。特普弗勒家族從事銀行業已有三百多年曆史。 “當我的祖父說到銀行的時候,”他常說,“我們通常都要靜默片刻。 然而,他剛走出辦公室,就爆發出一陣無法抑制的大笑。顯然,這是神經質的笑,但怎麼也克制不住。 那天他做的第二件怪事是:走進他平素最恨的人——信貸部主任奧特馬爾·布羅克曼——的辦公室,連門也沒敲。 “姓下有個腳登平底鞋而沒有穿外衣的人,向我們遞交一張十億美元的支票。” 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大笑起來,差一點摔倒。他這一陣歇斯底里是自己描述那人的打扮所引起的。 “你醉了,特普弗勒,”布羅克曼說。 特普弗勒總算把那張支票放到桌子上。他本想說:“你自己看吧,”但哪怕只是為了說這樣一句話而暫時斂笑,他也做不到。

布羅克曼向支票瞥了一眼,聳聳肩膀。 “一個瘋子。悄悄打個電話給警察局吧。” 接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重新拿起支票仔細察看。然後,他站起來,走過去打開牆上的小保險箱,取出一個筆記本開始查閱。 同一天,上午十點二十五分,阿洛伊斯·克納普正在出席瑞士銀行家聯合會的每月例會。一聽到要他接電話,副會長克納普心裡就不痛快。然而他沒有顯露出來:作為一個銀行家,作為一個人,他從來不動聲色,就像一具冰冷的骷髏。一九六〇年,他剛滿五十歲。 “什麼事,布羅克曼?” 他聽著,然後問道:“你把一切都核對過了嗎?” 然後他說,“我這就來。” 十一點,他趕到銀行。布羅克曼和年輕的特普弗勒小心翼翼地在那裡迎候。 “他在哪裡?” 他們領他到底層的那間辦公室去。 “進去前最好先敲一下門,”特普弗勒建議說。雖然他仍然非常想笑,不過在克納普面前總算還能克制住白己,沒有失態,因為在他眼里克納普無異於從奧林匹斯山上下來的尊神。 克納普敲敲門,聽到裡面說“請進”以後才進去,並且隨手將門關上。他在屋裡逗留十到十五分鐘。出來時,他臉色有點蒼白,右臉頰上清晰可辨地印著女人朱唇的痕跡。他看著特普弗勒。 “他要與你打交道。就你一個。你是特普弗勒,對不?那好吧,頭里走,請進。” 特醬弗勒朝辦公室裡走進去的時候,聽見了以下的一問一答:“十億美元!這是發瘋。我們該怎麼辦?”布羅克曼問。 “照付。”克納普回答。 走進辦公室以後,特普弗勒發現那個年輕女人裹者他送去的一條毯子站在沙發上。那男的襯衫已脫掉,他的面孔給用唇育塗成一張大花臉,像個準備打仗的印第安人。他愉快地笑著。 “你叫什麼名字?” “塔多伊茲·特普弗勒。” “我可喜歡塔多伊茲了,”年輕女人說。 “他真可愛。” “我可以稱呼你塔多伊茲嗎?”那男的問道,“請叫我雷伯。啊,還有一件事,塔多伊茲。這十億美元我想要一百元票面的。請別給我比一百元更大的票面。你只要把它們堆在什麼地方就行了。” “至於那三美元四十五美分,”年輕女人說,“你就瞧著辦吧;要么一張三美元四十五美分的鈔票,要么全部給零錢。不,等一下。給零錢吧,那些廁所真叫人討厭。我們女人進去之前得準備好零錢,不過男人就不需要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特普弗勒意識到事情不大對頭,在接下來的幾個鐘頭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有人竟然會來遞上這麼一張支票,真是件怪事,本身是反常的。這且不說,但克納普的反應表明,這個灰色眼睛的男人確實有資格走進這家在瑞士數一致二的大銀行,要求提取十億美元巨款。很好。這證明他擁有十分可觀的財產。但在全世界的確有若干人富到這種程度,這樣的人也許寥寥可數,可他們畢竟是存在的。看來這裡還有別的原因。 就說那個男的吧,也不知是何許人。特普弗勒受過祖父嚴厲的教誨,經常閱讀金融界的報紙。象霍尼德·休斯,亨特,蓋梯,古爾本基安,奧納西斯這些人,以及比他們略低一級的億萬宮翁尼亞霍斯等輩,特普弗勒不但知道他們的名字,也見過他們的模樣。他也知道有一個叫丹尼爾·路德維希的,雖然此人不那麼出名。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叫克立姆羅德。天曉得有誰聽說過克立姆羅德這個名字! 他問道:“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來一大缸馬丁尼,多加冰塊,”那女人說,“再來點兒香檳和魚子醬。魚子醬你就以我的名義打電話向伊朗國王要;他有幾聽上品。告訴他,你是為夏眠·佩吉打的電話,他一切都會照辦。” “香檳要什麼樣的?”特普弗勒問道。 “請要一九四五午釀的佩里尼翁牌玫瑰紅的那一種。先來三四瓶兩升裝的。不要太大的瓶,請不要六升裝或其他更大的瓶。瓶子太大,泡沫就少了。雷伯!” “什麼事,親愛的?” “你應該給這個年輕人一千萬或一千五百萬美元。他真可愛。” “我一定加以考慮。”那男的非常溫和地說。 “只要他們把我的支票兌現。看來是要等些時間的。塔多伊茲!” “有何吩咐,先生?” “我想要一份漢堡包,如果這不是太麻煩的話。法蘭克福有一種漢堡包好極了,是為駐紮在德國的美國士兵做的。你能辦一下嗎,塔多伊茲?” “完全可以,先生,”特普弗勒說,“我樂意效勞。”他本想頂住那雙灰色眼睛火炬般的目光但最終還是把自己的視線移開了。一個想法油然而生,而且馬上就會進一步得到印證:這人不是瘋子,確實不是。他也許是在開玩笑。可是那個女的就不同了…… 因為,儘管她的美貌舉世無雙,她畢競不正常,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她的快活完全是胡鬧,一舉一動實在離格兒。特普弗勒從中覺察到一種病態的亢奮。 這天,特普弗勒破題兒第一遭走進阿洛伊斯·克納普的辦公室,發現那裡的氣氛像是在舉行軍事會議。決策人物全部到場;更有甚者,不出一小時,連年高德劭的雅各布·菲斯利也趕來增援——他已是七十八歲高齡,三年前就退休,由克納普接替他。 “給我們說說現在那裡的情況,特普弗勒,但別提他的名字。” “他們要香檳,但不是一般的香擯,要魚子醬,也不是一般的魚子醬,還要漢堡包,同樣不是一般的……” “請收起你這付傻樣,”克納普說,“坐下,特普弗勒。聽著,我們那位客戶只想和你打交道。為此,從現在起,別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一方面,你要與這位客戶經常接觸;另一方面要與菲斯利先生或我保持聯繫。你的任務很簡單,盡量滿足客戶的要求,只要所費不超過十萬法郎。要是超過那個限度,就找菲斯利先生或我商量。你結婚了沒有?” 特普弗勒只是訂了婚。克納普點點頭,似乎至少這個情況是個好消息。他繼續往下說。 “張羅這樣一大筆錢,我們得花點時間……” “他要求票面都不超過一百美元,”特晉弗勒鼓足勇氣打斷上司大人物的話。 克納普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 “那樣的話,我們還得多花兩天時間。總共三天。在這三天裡,特普弗勒,你要隨叫隨到。在我們兌現他的支票之前,如果我們的客戶,或者說你的客戶,堅持要呆在銀行里(看樣子他會這麼做),你就想辦法弄清他們的意圖是什麼。要是他們想睡在這兒,我們可以把威廉·退爾(注:瑞士的民族英雄,銀行用他的名字給貴賓接待室命名)室佈置成臥房,另外給你提供一張小床。” 特普弗勒莫名其妙地看著克納普。一個想法在腦際閃過,大概克納普也瘋了,還有年高德劭的菲斯利,以及在場的全體決策人物,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都瘋了。 “睡在這兒?在銀行里?” 克納普冷冰冰的目光象子彈射穿了特普弗勒。然後他宣布,“菲斯利先生和我想跟特普弗勒單獨談談。” 其餘的人都走了,留下特普弗勒一個人面對兩位上司大人物。 “特普弗勒……”年高德劭者和克納普同時開腔。 然後克納普以敬重的口氣說:“那麼就請菲斯利先生先談……” “不,不,不,不,阿洛伊斯,”年高德劭者說,“現在是你當家。”過了幾秒鐘,他又補充一句:“謝天謝地。” “特普弗勒,”克納普說,“你也明白,我們面臨著一種絕無僅有的局面,瑞士銀行界的歷史上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也許世界銀行史上也沒有先例,”年高德助者說。 “我們必須接受這樣的挑戰,滿足對方提出的要求,”克納普說,“做到精確、高效、迅速、穩妥,尤其是穩妥,特普弗勒,這是我們的光榮與驕傲,我們這個企業得有今天,就是靠的穩妥。” 特普弗助恭敬地豎起一個食指。 “我能提個問題嗎,先生?” “可以,年輕人。” “我們這位客戶帳上真有十億美元?” 他馬上想到,自己不該提這個問題。兩位上司大人物直勾勾地望著他。 “別讓我們懷疑你有精神病,特普弗勒。更要緊的是,我們這位移戶選擇你作為他與我們之間的唯一聯繫人,你可別再添麻煩了,否則我們還得擔心這樣的選擇不知會帶來什麼後果。世界上沒有人會在一個銀行帳戶上存十億美元的,特普弗勒。事情是這樣的:這位客戶享有的信用限度超過那個數目,由於我們與他之間預先有一項專門的安排,我們必須滿足他的要求。” 克納普深深地吸一口氣。 * “特普弗勒,本星期五下午三點,我們的銀行對外停止營業,表面的理由是整理內部事務。在這之前,銀行的一切工作要照常進行——至少,我們希望做到一切照常。所不同的就是耍有七八名男女工作人員不分晝夜四處物色這些鈔票。我們拿不出十億美元一百元票面的鈔票,特普弗勒。跟那個數字差得很遠。我們要跟全國的銀行和歐洲其他國家的銀行聯繫,很有可能還得跟美國的有關企業聯繫。我們將不得不開動一台具有世界規模的龐大機器,動員專機和護送人貝。如果我們能在三天內達到目的,那將是得到神助的結果。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勞,特普弗助,虧不了你。你的名字是塔多伊茲,是不是?” “是的,先生。” “塔多伊茲,還有最後一點,我們—菲斯利先生和我——想要強調一下。幾分鐘前,除了菲斯利先生、你和我以外,我們銀行的管理部門還有另外五個人在這間辦公室裡。他們不知道我們那位客戶的名字。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另外一個是布羅克曼)。因此,塔多伊茲,如果由於你的疏忽(不管什麼麼原因,哪怕只是你說了夢話),讓別人知道了這件事(不管是銀行內部還是銀行以外的人,讓外人知道就更糟),知道有這場災難臨到我們頭上,特別是萬一讓人知道了造成這場災難的那個人的名字,那麼,我憑著《聖經》向你起誓,我決不讓你在瑞士找到別的工作,哪怕當一個養路工也休想。我要親自過問這件事,塔多伊茲,即使把我的有生之年全部用上也在所不惜。我是不是把我的意思說清楚了,塔多伊茲?” “是的,先生。非常清楚。” “那好,你去吧,午輕人。” 他們果真把威廉·退爾室佈置起來。從多爾德大飯店借來了兩個房間全套床上用品,在那裡擺好。他們還打通了一堵牆,這樣可以通過毗鄰的一棟大樓和銀行後部的幾間屋子到這個臨時客房去,而不致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各個方面都有許多事情要做,忙得不亦樂乎。當然,得佈置一個浴室,還得有間廚房,以便熱一下從外面訂來的飯菜,何況那個做漢堡包的專家當天就從法蘭克福被接來,還帶來了要用的料和全套裝備。 還有電話線,總共五條。 “我還需要打幾個電話,”那位客戶向特普弗勒解釋,“不過我不想佔用銀行里的普通線路。那會使我感到不是滋味。另外趁我現在想到,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是否請你給搞一個小小的放映室。扎帕塔太大喜歡看電影,尤其是亨弗萊·鮑曼演的。你能費心搞一下嗎,塔多伊茲?那真是太感謝了。” 確實,那人打了不計其數的電話。有幾次,特普弗勒聽到了這些用好幾種語言進行的電話交談的片言只語。那人至少能說十種不同的語言,而且從一種語言轉到另一種語言時極其敏捷,令人“耳不暇接”。 至於他說了些什麼,特普弗勒一點也不懂,而且很快就產生這樣的想法:那人可能是在鬧著玩兒,或者,不如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的妻子開心,如果那女的真是他妻子的話。 這個年輕的瑞士人不願相信這些電話談的都是正事,否則他將不得不相信世上競有這麼一個人:他通過電話經營著分佈在全世界的幾百家公司,其業務包括人類活動的所有領域,無一例外。而且在電話指揮中用的全是代號和莫名其妙的數字,從不提及一個人名。 在特普弗勒看來,這一切全都毫無意義。顯然,他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這個年輕女人高興。 事實證明,在對她的看法上,塔多伊茲·特普弗勒最初的直覺是正確的:她是個瘋女人。特普弗勒覺得這事沒什麼可笑。相反,他意外地感到很可悲。誰都不可能不注意到那男人對她的無限柔情和輕憐蜜愛。還有他那無可比擬的耐心。 可見,這第一天忙得夠嗆,來來去去的次數很多,儘管這樣,卻沒有引起外界注意,甚至銀行的僱員也沒有覺察到任何異常的跡象。 晚上,營業時間結束之後,一切終於平靜下來了。威廉·退爾室在二樓,通常是接待貴賓用的。現在,它與整棟大樓的其餘部分隔絕開來;另外加派了兩名門崗,不過他們誰也沒看見那一對,也不知道有這麼一男一女在裡邊。 克納普給特普弗勒下的指示是很明確的:“塔多伊茲,你留下陪著他們。就算我個人請你幫這個忙。事過之後,你可以隨便休假,我們將考慮你在我們銀行的前程。不過你要陪著他們。塔多伊茲,盡你所能為他們提供方便。必要時還得伺侯他們用餐,隨時聽從他們的吩咐。塔多伊茲,你要相信我們的這位客戶;他的所作所為自有他的理由。” 起先,特普弗勒還以為克立姆羅德不是此人的真名,甚至懷疑他可能就是丹尼爾·路德維希,因為特普弗勒從未見過這位著名船王的照片;不過他太年輕了,不大可能是路德維希。特普弗勒相信克納普一開始就明白那個年輕女人是瘋子,而排演這齣為期三天的鬧劇,純粹是為了讓那個叫克立姆羅德的人能夠——該怎麼說呢? ——能夠露這麼一手,在他愛得神魂顛倒的女人面前擺一擺闊,也許還想跟她一起發上幾個小時的瘋…… 而這個所謂的克立姆羅德,始終明白結局會是怎樣的…… 第二天,忙亂的現像有所緩和,至少在局部上是如此。有關人員均已安頓停當,反正揮金如土,所費不資。整個二樓對任何人封閉,只有克納普和特普弗勒除外。第一天晚上,特普弗勒根據年輕女人的願望,給德黑蘭掛了個電話,使他大為詫異的是當他提到夏眠·佩吉的名字時,對方的反應極為熱情。接著,他的詫異進而變為震驚,因為國王居然親自來接電話,關切地打聽她的情況。 “我想她很好……哦,陛下,”給鬧得稀里糊塗的特普弗勒回答說,“她只是想吃點兒魚子醬,要我……” 至尊的國王陛下說他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會發布必要的命令,並且表示:如果特普弗勒能向佩吉小姐轉達他的誠摯的問候,他將十分感激。 魚子醬由一架專機空運到蘇黎世。兩位舉止莊重、沉默寡言的伊朗人——顯然是外交官或特工人員——通過內部出入口把魚子醬送到銀行里。 “我真像在白日做夢,”二十二年之後特普弗勒回憶說。 第二天晚上,歇斯底里發作了。根據事先的安排,在與威廉·退爾室相隔兩間屋子的一個小辦公室裡,給特普弗勒安排了一張小床。九點鐘左右,他聽見一陣玻璃砸碎和重物落地的響聲,緊接著傳來一聲尖叫。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跑過去。他敲敲那扇門,那個男的叫他進去。他發現那人正抓住年輕女人被反剪過來的一雙手腕子。那女的眼珠上翻,氣喘吁籲,流著口水,拼命地反抗著。 “請幫一下忙,”男的說。 “我們把她抬到床上去。” 特普弗勒問他是否要叫個醫生來。 那人回答說:“不用。這只是一次神經性的發作,我妻子常犯這種病。我知道該怎麼辦。” 他鎮靜得異乎尋常。特普弗勒幫他把年輕女人抬到床上。打了一針以後,幾乎立見奇效。 “這下她要睡了。” 那雙灰色的眼睛突然流露出無限憂傷的表情,特普弗勒以為那人承受不住這般壓倒一切的悲哀,恐怕會哭起來。於是,他轉過臉去。 “塔多伊茲!” “有何吩咐,先生?” “謝謝你。” 特普弗勒點點頭。這時該說什麼,或者該做什麼,他心中不太有底。 那人溫和地說:“給我談談你自己吧。你有兄弟姐妹嗎?你結婚沒有?” 他們就在這空蕩盪、靜悄俏的銀行里談了大約半個小時,主要是特普弗勒一個人談。他說了許多事情,不過特別介紹了他那位嚴厲得可怕的祖父安東·古斯塔夫·特普弗勒。克立姆羅德好像根本沒聽,迷離恍惚的眼神茫然凝視著不知什麼地方,可他提出的問題表明事實上他聽得很認真,倒是特普弗勒認為所談的內容並不值得如此認真對待。 最後,特普弗勒告辭,回到了他的小床上。但他無法入睡。他故意把門開著。萬一那邊需要他時比較方便;透過門縫,他可以看見威廉·退爾室內的燈光依然亮著。兩小時後,他從床上起來,又走到那裡去問了一下有沒有需要他做的事情。 “沒有,謝謝。”那人溫和而有禮貌地說。 他坐在年輕女人睡的那張床旁邊看書,看一本約翰·博德默爾翻譯的德文版荷馬史詩,這是從阿洛伊斯·克納普的私人藏書中藉來的。 “整整一夜他就是這麼過的;我敢肯定。直到清晨他還坐在那裡,”特普弗勒事後回憶道。 上午,當特普弗勒又見到那一對時,他發現那年輕女人——顯然她的名字叫夏眠·佩吉——幾乎沒什麼不正常,起先有點沒精打彩,卻更顯得楚楚動人,但隨後她的麻利勁兒與粗魯的幽默又漸漸恢復。看起來她很正常,只是在兩朵紫羅蘭般的一對眼睛深處閃爍著狂熱的異光。 在過去的兩天裡,裝甲卡車已多次開到銀行,其中有幾次從蘇黎世其他銀行開來,它們都最大限度地讓出自己的美鈔,但大多數車次來自機場。第三天,來往的車次更多,但由於銀行比平時提早關門,這一切很少有人看見。 運來的鈔票陸續堆放起來。 十億美元的紙幣究竟要佔用多少空間,誰也估計不出來。如果單選某一個房間可能嫌小,為安全起見,決定還後把鈔票堆在大廳中央鋪好被單的地上。 特普弗勒利用閒暇算了一筆賬。 一百元票面的鈔票,每十張一沓,連同扎錢的帶子大約厚七點五毫米——新鈔票稍薄一點,用過的稍厚一點,他取的是平均數。他算出,把用帶子紮起來的百元鈔票一沓一沓疊成一堆,一百萬美元就能堆到七點五米高。 他想算出,以每堆十六點五厘米長、六點六厘米寬、七點五米高計算,多少堆的面積相當於一平方。 答案是九十堆。每平方米堆九千萬美元。我的天!五間屋子的一套房該容得下多少錢哪! ……而十億裡面有一千個一百萬。 假設用九十除一千…… 十一點一一一平方米。 當然仍舊是按每堆高七點五米計算的。這簡直是發瘋。就算天花板有這麼高(某些地方確實達到這般高度),但要登上這樣巍巍然一堆的頂部,至少是不切實際的。 “我們這位客戶要是想點點數的話,”特普弗勒想,“他得借助於一架直升飛機,起碼也得有一柄登山用的破冰斧。” 他認為,與其把它們壘得那麼高,倒不如減低高度,增加堆數。比如,把原來的一堆勻成五堆,這樣計算起來也不難。 答案似乎是可行、合理的:這麼一鋪開,大約五十六平方米、一點五米高的一垛就是十億美元。 他想,不管怎樣,大廳裡應該堆得下。這已經挺不錯了,除了大廳,別的地方都不行。 塔多伊茲·特普弗勒算得那麼精細,結果證明是錯誤的。誤差雖不是很大,卻也不算太小。 這令人咋舌的一大垛鈔票占地六十平方米,有些地方的高度還略微超過兩米。原因很簡單:他們弄不到那麼多百元票面的美鈔,只好用五十元甚至十元、五元、一元票面的補足。 這樣一來那垛鈔票的體積也就相應地增加了不少。第三天晚上七點左右,威廉·退爾室的電話鈴響了。特普弗勒拿起了話筒,自從最後一輛裝甲卡車開走後,他就一直巴巴地在等這個電話。 電話里克納普的聲音說:“好了。” 於是,他們三人下樓去:那一對兒挎著胳膊走在頭里,年輕的瑞士人跟在後面。 空蕩蕩的大廳裡,除了那十億美元的鈔票外,只有阿洛伊斯·克納普和拄著手杖、年高德劭的菲斯利。那個自稱克立姆羅德的人(至少在特普弗勒心目中這不是他的真名),甚至沒有走近那垛巨款。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眼神表明他的心思不知遠在何方,臉上那種幽默或愉快的神情早已影踪全無。 那年輕女人則不然,她繞著那垛鈔票慢慢地打轉。 “十億美元?” “十億零三美元四十五美分,”克納普答道。 “在承兌你們的支票這件事上,讓你們久等了,請原諒。” 夏眠消失在鈔票後面。但她的話音在反響很大的拱頂下迴盪著。 她問道:“這些全是你的,雷伯?” “是的,”那人說,依然一動不動。 “你總共有它的多少倍?” “我不知道。” “兩倍,雷伯?五倍?十倍?” “我不知道。” 她重又出現在四個男人的視野裡。 “要是我一把火燒了它呢,雷伯?我可以燒光它嗎,雷伯?” “可以。” “真的可以嗎?” “是的。” 不過他帶著迷人的柔情含笑添上一句:“只是,你會把銀行一起燒掉的。” “那就把銀行買下來。 “我們要銀行幹什麼,親愛的,你不覺得這是個挺沉悶的地方嗎?” 那女人看著他,眼睛裡突然充滿淚水。 “你太可愛、太溫柔了,雷伯,我愛你。” “我也愛你,夏眠。” 她倚在鈔票壘起的牆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特普弗勒、克納普、菲斯利三人先後轉過身去,不敢看她或克立姆羅德,這時克立姆羅德的臉跟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一樣。 “現在帶我回那個地方去吧,雷伯。讓他們把我再關起來。” 大廳裡面有幾名荷槍實彈的警衛人員站崗,不過是在門外。克納普作了個手勢,警衛讓他們過去。 門關上之後,特普邦勒依然沒有動彈。 克納普對他說:“回去吧,年輕人。一切都過去了。” “這些鈔票怎麼處理呢?” “那兒來的放回哪兒去。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特普弗勒點點頭。當然。 他邁步朝門口走去。 “塔多伊茲!” 特普弗勒連身體也不轉過來就說:“我知道,不能把這事說出去。” 他走了。他一句話也不想跟任何人說。其實,他倒是更想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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