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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王臣—— 4

王臣—— 4 “祝你生日快樂!”迪耶戈走進房間說。 “二十九歲,實在已經老了,Amigo(注:西班牙語,朋友)。” “請等一等,迪耶戈,”雷伯溫和地說,面帶微笑,“謝謝你的祝愿。” 他手裡拿著話筒。 迪耶戈正欲走開。 “迪耶戈!請你把她送走吧。好好打發。她很可愛,只是她把拉賓德拉納待·泰戈爾當成一個打棒球的了,”他用西班牙話說。 迪耶戈俯下身去,只見那個姑娘還睡著,富有魅力的胸脯把乳峰赤裸裸地指向他。迪耶戈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讓她醒來,示意姑娘跟他走。他撿起姑娘零亂散落的衣物,拿到隔壁房間裡。 “從這兒出去,Querida mia(注:西班牙語,親愛的)。” 他看著姑娘把衣服穿好,心裡想道:“好好打發。究竟給多少算'好好打發'呢?”他決定給一千美元。迪耶戈對金錢的態度是絕對的淡漠,這種淡漠已經和憎恨相去不遠。他可以同樣滿不在乎地給那個姑娘十萬美元。

“你一定搞錯了,”那姑娘吃驚地說。 “這是一張一千美元的鈔票。” 迪耶戈心想她還很減實。也許我應該和她結婚。媽咪塔會高興的。 他裝模作樣地仔細看了看那張鈔票。 “老天爺,你說得一點不錯!請原諒我,Senorita(注:西班牙語,小姐)。” 他又遞給她一張面值一千美元的鈔票,這才彬彬有禮地引她走出房門。先適可而止吧。 “總有一天,純粹為了開開心,我要把兩三億美元堆在一起,一把火燒了這一大維鈔票。純粹為了開開心。” 透過關著的房門,他隱約可以聽見雷伯的聲音。他在說話,用的是德語或依地語或法語也許是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希伯來語、波蘭語、阿拉伯語,甚至可能——為什麼不可能? ——是英語。

他叫人把早餐送來。 熏肉和雞蛋擺上桌時,突多爾·安蓋爾來了。 “這條法律人們都不太熟悉,”安蓋爾說。 “可是我手下的人仔細查閱了好多本本,這一條完全可以為我們所用。” “誰來辦這件事?” “托馬斯·佩里、德爾·莫蘭、特克斯·海因斯,詹姆斯·奧利維羅。” “讓佩里負責?” “是的。” “請誰協助?” “拉斯維加斯的金凱得與尼爾森事務所。佩里已經和他們接洽過了,他們同意承辦這件事。他們挺會辦事,我以前用過他們。” “三年零十個月以前,”雷伯說,“在鹽湖城的那件事上頭,他們索酬五萬二千六百五十美元,實際工作只乾了四個小時。我希望他們這次不要那麼貪心。” 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雞蛋。按迪耶戈的計算,他三天來總共只睡了六個小時,還包括和可愛而又非常誠實的琳達在一起打幾個滾在內。不過,雷伯的臉本來就很瘦很長,再疲勞臉上也看不出來。他衝安蓋爾微微一笑。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突多爾。當時那筆酬勞是我同意的。請給我講講這條法律吧。” “這條法律允許在規定的限額以內,用面積較大而偏僻荒涼的地產掉換面積較小然而位置較好的地產。” “在我們這件事上,這意味著什麼呢?” “通過委託協議書受我之託的托馬斯·佩里,是納伊縣一萬二千八百公頃土地名義上的所有者。一九五三年,你以……不,應該說他以每公頃一美元三十美分的價格買下了這些地。總共花了……” “一萬六千七百五十八美元。” “我以你說的數字為準。根據這條法律,我們可以用這宗地產換另一宗地產,具體說就是換拉斯維加斯北面的地,面積大約是六十平方公里。” “你估計會遇到什麼麻煩嗎?”

“不會。這條法律適用於此。內華達州的州長不會反對這項交易。卡森城州長辦公室裡的那些人也有他們自己的盤算:美國空軍想擴大核試驗基地的面積,內華達州即將得到的這一萬二幹六百公頃土地,反過來也使他們可以從空軍那裡取得收益。我們讓他們現在就得實惠,而不要在數年以後,到那時,這片土地就要用金子計價了。再說,數年後或許會換一個州長,換一套行政班子。” “這片土地到底值多少錢?” “三十萬。不過,十年後的價值將是此數的十佰至十五倍。” 雷伯的灰色眼睛若有所思地註視著遠方。 “迪耶戈,”他說,“請你給紐約的尼克掛個電話。突多爾,請你記下來,謝里丹銀行韋斯特伍德分行,帳號62395AT17。是用你的名字開的戶。錢已經在那裡了。按你們談罷的數字付給托馬斯·佩里二萬五千美元,給你手下那些人發獎金的事,你瞧著辦就是了。至於你自己,有兩種選擇:或是現在就拿七萬五千美元,或是等到這片土地轉賣以後,從將來的利潤中提取百分之五。你自己選擇吧。”

他咬了一口熏肉。安蓋爾簡直目瞪口呆。 “雷伯,你太大方了!我寧可掏腰包給我手下的人發獎金,也願意要那個百分之五。我不是瘋子。” “紐約接通了,”迪耶戈報告。 “好,突多爾,你已經做出了選擇。莫蘭那一頭、海因斯那一頭和奧利維羅那一頭是不是也和佩里一樣?” “原則是一樣的。只是面積小一點。” “就這麼辦。討論到此結束。你要處理好所有的細節。下星期三早晨八點半,我將到洛杉磯,用貝克的名字住在巴拿麥克斯汽車旅館。謝謝你到這裡來。” 安蓋爾離去的時候,依然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百分之五!那可能是二十萬美元! “今天是他的生日,”迪耶戈解釋說。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有點兒昏庸了。”

雷伯的聲音從迪耶戈背後傳來。 “尼克嗎?是的,謝謝你的祝愿。阿巴丹(注:伊朗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的貨輪怎麼樣了?” 後來,在一九七七年,內華達州的那片土地賣了二千四百五十萬美元,而當初買下它時只花了一萬六千七百五十八美元,即使加上所有的花銷、律師的酬勞和居間人的佣金,也不過六萬二千美元。 突多爾的妻兒(他本人那時已經去世)得到了一百二十五萬美元,即轉賣土地所得款項的百分之五。 九月十八日晚上六點左右,他們離開了拉斯維加斯。 “我真不知道這究竟為了什麼。咱們睡了……有三個小時嗎?就算如此。那個特莉的腿足足有三米長。簡直象蟒蛇。我一想到她這兩條腿,就禁不住哆嗦。我們頂多唾了兩小時四十三分鐘。現在咱們又在做什麼?趕路。六點鐘了,太陽正漸漸落山,餘輝也要消失了;天色很快就會變得一團漆黑。不知道上哪兒去住,也不知道哪兒有東西吃。或許咱們會死在沙漠裡,一場核戰爭之後,小孩子們悄然發現咱們的屍骨,準會嚇個半死……”

“迪耶戈。”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閉上嘴,迪耶戈',不過,革命正在來臨。 ” “請停下。我是說把車停下。” 迪耶戈剎住車。這裡真是平沙漠漠。沙漠的景色在某些地方當然十分迷人,特別是當夜之將臨、遙見拉斯維加斯華燈初上的時候。然而,迪耶戈已經累得筋疲力竭。 “我來開車,”雷伯說。 “你到後座去唾覺。那裡有一條毯子。” 迪耶戈爆發出一陣大笑,狠狠地挖苦說:“我還沒有瘋狂到那種地步。你是格蘭德河以西最糟糕的司機,也許在河東也一樣。我可不想看見你僅僅因為錯過了一個拐彎的路口而死在沙漠裡。雷伯,你開車的水平實在太糟。” “我知道,”雷伯說。 “不過還是讓我來開吧,這樣你可以睡一會兒。我可以開得很慢。”

“你敢起誓?” 說來千真萬確,也許是學得太晚的緣故,笛伯駕駛汽車對於公眾是一大威脅。他有時會走神,這實在令人擔心。所以通常總是迪耶戈開車。 “我起誓,”雷伯說著舉起右手。 “憑著塞梯尼亞茲的腦袋起誓。” “開什麼玩笑?你明明知道我討厭他。” “去睡吧。” 這是一輛吉普車,至少屬於這一類型。照迪耶戈看來,它一定是太平洋戰爭的剩餘物資,後來又在朝鮮戰場上用過;其後不知多少修車工把它拆了又裝、裝了又拆,折騰過十多回,最後他們乾脆用鋼管在車身上亂敲猛打。這輛車看起來實在嚇人。不過雷伯對迪邪戈說過:“給我找一輛不要太像樣的車。” 當然,他找到了一輛,非但不太像樣,看上去簡直啥也不像。要說價錢嘛,他是花五十一美元從一個身無分文的淘金人手裡買下的,成交地點就在拉斯維加斯南端一家名叫“最後的機會”的賭場門口。五十一美元:五十美元買輪胎和方向盤,輪胎幾乎還是新的,方向盤外面裹一層黃銅(在瘋子眼裡就是黃金),一美元買其餘的一切。

他們也確實睡得太少了。拉斯維加斯的聖瓦倫丁節大屠殺的最後階段是到十七日夜裡結束的。十七日下午,雷伯忙於和分佈在世界各地的人通電話,有幾次同時和兩個人對話。八點半左右,艾比·萊文悄悄地來了。他和雷伯鎖起房門談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午夜後很久,萊文才離去。接著,雷伯又打起電話來,大多是掛到歐洲的,由於時差的緣故,那裡已是白天,儘管還是上午。就這樣,雷伯少說也忙到凌晨兩點。 在這之後,迪耶戈下去把琳達和特莉從她們自己床上拖起來,帶到樓上。 早上六點他們就不得不爬起來。然後又是打電話,跟奉命前來的安蓋爾見面。 這天餘下的時間,又是連續不斷地打電話,沒有片刻消停。 而現在,他們又在趕路。聖母啊!

迪耶戈在星光下沉入夢鄉。 吉普車的顛簸伎他醒了過來。他睜開雙眼,前燈只有一盞還亮著,藉著這點燈光,迪耶戈看到的只是幾塊岩石和稀疏的樹木,別的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他感到很冷。 “我明白了:你開車又走神了,咱們離開了公路,已經一命嗚呼,這會兒正在通往天國的路上。這條該死的路陡極了,不是嗎?他們明知有那麼多車輛要從這裡經過,滿可以把路修得好一點……” “這裡有一點咖啡,還挺熱的。還有一份乾酪三明治。” 雷伯告訴迪耶戈,兩小時之前,他們曾在一個叫托諾帕的地方停過車,雷伯想叫醒他可怎麼也叫不醒。 “你在夢里大叫大嚷:'特莉,快把你那該死的兩條腿鬆開,我簡直喘不過氣來了!'” 迪耶戈喝了一口咖啡:冷的,沒有糖,還是美國貨。 “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他爬回前座,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我來開車好嗎?” “不用,差不多快到了。” 但是,這以後車在山路上又走了將近一個小時…… ……只聽得一聲槍響劃破了夜晚的岑寂,也劃破了近處一棵松樹的樹幹。 迪耶戈張開嘴巴,可是還沒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又有兩顆子彈從他耳旁擦過,其中一顆從他和雷伯之間飛了過去。 “別慌,迪耶戈,”雷伯鎮定自若地說。 “只要你別動,他沒有理由打中你。” 又是接連三槍,這一回擋風玻璃給打碎,可是吉普車仍沿著山路往上爬。 “但願他能找到自己的眼鏡,”雷伯說。 “不戴眼鏡,他的準頭可就差點兒。” 第七顆子彈打在擋風玻璃的邊框上,第八顆撕破了車的後座。 “咱們差不多快到了。”雷伯說。 “我大概已經告訴過你,他做的熏肉燉菜豆無人可及。其實,他拿手的也就這一招。” “你很固執,對嗎?”麥克塔維什用無賴的口吻說。 “也可以這麼說,”雷伯答道。 “我看見你已經找到你的跟鏡了。” “不管戴不戴眼鏡,我都可以從四百米外打中你的眼睛——你說左眼,我決不打在右眼上。哪怕我從下面往上打,哪怕是在夜裡,都無所謂。咱們不妨試試,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改日領教吧。弗格斯,我考慮了你打算說、可是沒有說出口的那個價,恐怕我不能接受。兩千八百二十五美元已經大大過了頭。” “三千,”麥克塔維什說。 “你別來蒙我,我不信這一套。雖說我已經七十三歲……” “七十七歲,”雷伯說。 “你還有剩下的豆子嗎?” “怎會沒有呢?”麥克塔維什說時在暗暗地笑。 “你昨天派人送來的豆子差不多有八百公斤,沒有剩下才是怪事哩。至於你送的那六隻平底煎盤和十二頭騾子,那是你白費心思,我已經有一隻煎盤和一頭騾子。誰需要七隻煎盤?要是你想吃的話,我可以給你熱一份,雖說我生在一八八四年,可還沒老到腦子不管用的地步。” “一八八〇年,”雷按說。 “你是一八八〇年九月二日上午九點二十分出生的,父親名叫安格斯·麥克塔維什,一八五一年一月六日生於卡森城,你的祖父弗格斯·阿索爾·麥克塔維什一八二五年八月二十三日生於俄亥俄州的奇里科斯,祖母瑪麗·麥克默特里一八三〇年六月十三日生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你的母親叫凱瑟琳·麥金太爾,生於一八六二年三月十四日,她的父親名叫喬克·麥金太爾,生於……請在裡面多放—點熏肉,當然,如果你的庫存不是太少的話。我可不想把你吃窮。” “我的房存是論噸的。”麥克塔維什說。 “我原來還剩三公斤,你又用專機從實西法尼亞運來了兩噸,這夠我維持好—陣子的了。你說,我的外祖父麥基弗,他是在哪裡出生的?” “他姓麥金太爾,不是麥基弗。他在一八三一年四月三十日生於咸斯康星州的尼納。他娶了梅娃·麥卡利斯特為妻,你的外祖母一八四〇年二月八日生在密執安州的麥基諾城……香料,請別忘了加香料。” “難道你想教我怎樣做熏肉燉菜豆?這跟你給我送來那些該死的收音機和電視機一樣愚蠢。你給我豎的那座可惡的大天線架,把風景都給破壞了。電冰箱的嗡嗡聲弄得我覺也睡不安穩。另外,我敢打賭,你一定不知道麥克塔維什家的第一批移民是什麼時候踏上這片土地的。' “卡倫姆·弗格斯·麥克塔維什一六一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生於蘇格蘭的金洛克蘭諾奇。一六二九年十月九日到達波士頓,載他飄洋過海的那艘船叫'安格斯·斯圖爾特'號,船長姓麥基爾羅伊。你的這位老祖宗是個木匠,一六三六年給當時的哈佛學院看門。兩千六百三十美元,這是我最後一次還價。” “聽著,年輕人,”麥克塔維什說。 “在最近的幾個星期裡,你來找過我幾次?六次?” “五次。連今天六次。” “而每一次我都說要三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順便說一句,我把你給我安的該死的電話線掐斷了。我那個蠢貨女兒和白痴女婿,沒完沒了地給我打電話。他們對你連車庫一起給他們的加油站和汽車旅館高興得不得了。不過,為這些也不該天天給我打電話呀。老天爺,那電話成天響個不停,昨天還剛剛來過兩個電話。一個是什麼銀行家打來的,他想和我談談,有個傻瓜為我安排了每月一千美元的收入。你旁邊那個黃眼珠的白痴老是莫名其妙地笑個不停,他是什麼人?” “他叫斯利姆·扎帕塔,”雷伯說,“正巧我要向你提個跟他有關的建議。裁只能出到兩千六百二十美元,而你呢,又扳住三千這個數寸步不讓。咱們來玩撲克賭你的金礦怎麼樣?斯利姆·扎帕塔代我打牌。在托諾帕,有一個叫麥凱布的人告訴我,說你是整個洛基山區撲克打得最好的人。” “先打牌,還是先吃豆子?豆子差不多已經好了,最好這會兒吃,要不就涼了。這兒的氣候總是這樣:半夜十二點到一點左右,就冷起來了。咱們現在呆的地方海拔大約有三千米。” “先吃豆子,”雷伯說。 “你以為我是來幹什麼的?” “我始終相信準能贏他,”迪耶戈說,“甚至在他贏到一百八十二萬三千美元的時候,我照樣信心十足。他非輸不可,只是我足足陪了十四個鐘頭。說真的,最使我受不了的還是那些討厭的豆子。” 沒有答話。他扭過頭去,只見雷伯已經在吉普車後座上睡著了。他們把車上被槍彈打壞的部分乾脆統統扯下來,包括那塊唯一倖存的擋泥板。迪耶戈納悶的倒是這輛車居然還走得挺精神。此刻,吉普車正在悶熱的高溫下通過一處美妙的景緻,只見萬道光芒像在做遊戲似地展示色譜上所有的紅和黃,從火辣辣的烈焰色彩到令人目眩的熾熱白光。迪耶戈感到一種遏制不住的興奮心情。 “斯利姆·扎帕塔!”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可是一秒鐘後,笑聲嘎戛然而止。 “雷伯!我還不知道該上哪兒呢。” 沒有回答。他用一隻手把住方向盤,騰出另一隻手搖了搖雷伯的一條腿。 “雷伯,咱們到哪裡去?” “雷諾機場,搭班機去紐約。” 迪耶戈趕緊剎車。吉普兩輪懸空就地一個急轉彎,然後背朝蒙特祖馬峰向北駛去。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過了一會兒迪耶戈說。 “你現在說話能不能說清楚?” “如果離開內華達州時,有哪一件事沒辦成,我心裡會很不痛快的,”雷伯重複著,即將入睡。 “哪怕是為了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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