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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卡拉卡拉伊瀑布—— 7

迪耶戈在兩個黑白混血兒姑娘的光屁股上拍了一下,這兩個姑娘是他和行李一起帶到船上來的,為的是在夜晚和午休時間給他解解悶。另外他還帶了三十六瓶高級威士忌。他朝一張泛黃的蓓蒂·葛蕾寶(注:蓓蒂·葛蕾寶(1916—1973),美國電影艷星。)的照片——這幅像是以前的旅客釘在牆上的——送去一個飛吻,然後出艙房走到過道裡,敲了敲隔壁艙房的門,再走進去。他發現雷伯與往常一樣在看書。 “到甲板上去嗎?” “不。” “聽人家說,已經看得見陸地了。” “很好,”雷伯頭也不抬地說。 迪耶戈獨自一人登上了甲板。這艘小輪船上擠滿了喧鬧歡快的人群,大部分是黑人,其中有幾個臨時湊成的樂隊正在創造震耳欲聾的噪音。迪耶戈心想,這時即使有一架B—29轟炸機從頭頂上飛過也聽不見。他從舷梯爬上去,來到船長身另,這位在船上僅次於上帝的權威並不是巴西人,而是愛爾蘭人。

“是不是被拋錨了?” “我們在等待。” 這天氣簡直要把人熱死:甲板好像在腳下燃燒,你想倚在船舷的欄杆上,非得採取預防措施不可。反正迪耶戈是這樣做的。他把上半個身子探出欄杆。正前方是一堵水牆,將近兩米離,長得望不到盡頭。這堵灰褐色的水牆是流動而柔軟的,牆頂泛著金色的泡沫,漂浮在旋渦之上,而下面的旋渦經常讓湛藍的大西洋水面蒙上無數混濁的斑點,不過那些斑點很快就消失了。 迪耶戈把身子又朝前探出了些,出神地領略著奇觀異景給他帶來的強烈刺激,有時候那種滋味怪嚇人的。眼前大西洋和世界上水力最大的河流相遇並且面對面猛烈對抗,有史以來從未分過勝負,這種壯觀的場面具有能使迪耶戈得到滿足的一切因素。

他抬起頭來,可以看到這場決鬥不僅僅在兩股水之間展開。就在褐色水牆的垂直上方,天空也被一分為二。靠近被煙霧籠罩的陸地這一邊的天空,給紫紅色的浮雲塞得鼓鼓囊囊,那些雲塊向前挺進,看起來象肩並肩排列的衛士,彷彿準備阻擋企圖從他們身邊衝過去的任何人和物。而在另一邊,太陽燦爛地高照在大洋上空。 “在等什麼?” “等那該死的領航員。” 直到六小時以後,領航員才來,帶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輪船方能開始通過亞馬遜河波瀾壯鬧的出海口。 烏巴爾多·羅沙在貝倫迎接他們。起先,迪耶戈對他極為反感,原因是他老是繃著臉,幾乎完全不開口,還有一付象迪耶戈所說的“無所不曉的林中人”派頭。可是很快迪耶戈就確信羅沙對雷伯的赤膽忠心不亞於他,也就開始另服相看。從那以後,兩人相處得極為融洽。

羅沙準備了一條大木船,還有三名船工。他讓雷伯和迪耶戈坐這條船沿著亞馬遜河溯流而上。一九五五年五月十四日的清晨,他們到達了馬瑙斯。自從在貝倫登舟以來,在整個旅途中,雷伯沒有離開過他的舖位。船過桑塔倫以後,烏巴爾多·羅沙索性打開了話匣子。他把亨利·福特在這一帶遭到徹底失敗的經過向他們扼要敘述了一番。那是發生在一九二七年至一九四六年間的事情,當時,這個美國大富翁投資兩千萬戰前美元,在亞馬遜尼亞開發橡膠種植園,種植了將近四百萬株從菲律賓進口的三葉橡膠樹苗。福特甚至還建起了一座有三千居民的市鎮,取名福特蘭迪亞。 (多麼謙虛!)學校、教堂、醫院、體育場、網球場、游泳池、高爾夫球場一應俱全,店裡賣的商品專門由飛機運來。這個底待律的汽車大王朝思暮想擁有自己的輪胎生產基地。然而,出於地點選擇不當,考慮到一棵橡膠樹要八年的時間才能開始產膠,便到別處去作新的嘗試。福特發現他這些未加工的亞馬遜尼亞橡膠的成本,比人家送到廠裡來的現成輪胎還貴。於是,在洩氣之餘,福特把那裡的一切全部賣掉,僅得二十五萬美元,而他花在這上頭的錢至少是這個數字的四十倍。

“真是一筆好買賣!”迪耶戈說道。 但他在聽羅沙講述的時候心中並不自在,甚至近於痛苦;而在這條永無盡頭的河上日子過得越久,他就越不自在。他一下子掉進這個陌生的天地,有一種受壓抑的感覺。 當初,他和雷伯從波哥大逃出來以後,他曾目送著雷伯·克立姆羅德越走越遠,孤孤單單地踏上他歷時一百天、行程將近兩千公里的征途。時隔八年之後,迪耶戈又感到了這種絕望和被拋棄的淒苦心情。 然而,到了馬瑙斯,迪耶戈卻堅持繼續留在雷伯身邊。 他從羅沙那兒得知這船還要去莫臘,那是羅沙的出生地,然後向布蘭科河的上游進發。 “這沒必要,迪耶戈。而且我還有事要你去辦。咱們事先已經說定了。” “可兩三個星期不會有什麼關係的。”

他幾乎是在懇求,因為他越來越強烈地感到雷伯正在起某種變化,雖然他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雷伯說話越來越少,眼睛顯得越來越大,似乎連他的形體都在發生變化。有時他簡直不與任何人說話,在馬瑙斯停靠的三天裡,羅沙忙於別人莫名其妙的準備工作,雷伯倒是操著不知什麼語言跟他遇見的印第安人交談過兩三次。除此以外,他競孤僻到這樣的程度:他一向注重禮貌,可是現在當別人跟他談話時,他甚至像沒有聽見似的。以往,儘管他的神情似乎迷離恍惚,卻從來不會心不在焉。而今他常常會這樣走神,簡直令人難以相信。 “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去吧,能到多遠就到多遠。” “好吧,到卡拉卡拉伊為止。到了那裡,你可不能再往前走。” 卡拉卡拉伊。

這個名字在迪鄧戈聽來隱約帶有一點異國情調,此外就並不意味著什麼。他甚至懶得到地圖上去查一下。船離開馬瑙斯,到了莫臘。這是一個小小的居民點,至少引不起迪耶戈什麼興趣。 接著開始在水色烏黑、幾乎連蚊子都沒有的布蘭科河上逆流航行。 “我正處在叢林的中心,”迪耶戈想到這一點不免有些心慌。 “我,迪耶戈·哈斯,媽咪塔的寶貝兒子(她沒有其他子女),經常出入於宮殿般的去處,受到女人的崇拜,全世界大飯店的侍者領班見了我都誠惶誠恐,可如今,我正走進這危機四伏、兇多吉少的'綠色地獄',兩岸的印第安人一定是食人生番,他們一個個垂涎欲滴,貪婪地(注:此處缺半頁內容) 事實上,他除了喃喃自語聊以解嘲外,也沒有別的選擇。雷伯此刻蜷縮在船頭上,乾脆再也不開口,至少沒說過文明世界的任何一種語言。有好幾次,他望著密密匝匝的森林,發出一些希奇古怪的聲音,立刻有許多赤身露體的印策安人,一個個面目猙獰,手持兩三米長的大弓從林子裡跳出來。

烏巴爾多·羅沙不那麼健談了。船員也不再是貝倫的那幾個人。在馬瑙斯已經換上印第安人駕船。一想到返程中只能讓這些人跟他作伴,迪耶戈預先在擔憂了。 “就在今兒。” 太陽剛剛升起。迪耶戈也起身,從吊床上爬下來。下了一夜的雨總算停了。然而河水猛漲,大片樹林被靜靜的河水淹沒。水面平滑如鏡,把天空中的景物一一映照出來,其清晰的程度使迪耶戈簡直分不出什麼是真景,什麼是倒影。他朝著羅沙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見一片曾遭林火的地方,上面幾乎又長滿了新生的植物,已經看不出與其他地方有什麼兩樣。也許,他們已經不是在布蘭科河上,因為這裡的河道兩旁的樹木和葉簇蠶食下已變得很窄。船被用篙鉤拖過去停在權當碼頭的爛樹幹邊上,它的被蛀空的腐殖質已經波及另一棵大樹的根部。樹乾後面及其周圍都是簡直無法穿透的綠色植物的厚牆。

雷伯從船上跳入水中。使迪耶戈大為驚恐的是他脫去了那雙從里約熱內盧穿到現在的布面鞋,把它們扔掉,光腳趟著混濁的水,顯然很愉快,全然不顧水中有極其危險的動物出沒。 至於羅沙,他像走繃索似地一步一步從樹幹上走過去,直到踩著硬地為止。 “當然,在這個水族館里天知道究竟有沒有硬地可言,”迪耶戈心裡喃喃著。 他大喊一聲:“雷伯!”就像八年前一樣。 雷伯連頭也不回。他正在脫衣服,直到赤條條一絲不掛。他對著那堵綠色的牆說起話來。不過隱隱約約可以感到牆後似乎有動靜。 “現在你最好還是離開。”羅沙對迪耶戈說。 “要不然,他們是不會出來的。時隔五年,他們可能認不出雷伯了。沒有必要去冒無謂之險。” 為了謹慎起見,他向印第安水手大聲發布命令。於是,水手們用篙鉤把船撐離樹幹,重又滑入水流。迪耶戈坐在船舷上,看著雷伯跟自己的距離越拉越大。直至這段距離拉大到將近一百米的時候,才有一個個身影從那堵雨後濕漉漉、亮閃閃的綠葉之牆裡邊出來。

“瓜阿里沃入,”船上一名印第安水手懷著敬意低聲說。 在身材高大、赤身露體的雷伯周圍,人越聚越多。這情景好像大批昆蟲紛紛糜集到一頭受傷的巨獸身邊準備飽餐一頓。就在河上的一處彎道即將把他們永遠分開的時候,迪耶戈似乎看到雷伯向他打了個手勢,彷彿在說:一切順利。至少,迪耶戈希望雷伯打了手勢,並且是向他示意。然後,他回到吊床上,縮做一團,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可憐。 在馬瑙斯,他找到了那兩個巴西律師,他們已經等了他好幾天。根據雷伯的指示,他有許多事情要和他們一起辦理…… ……他的確和他們一起辦了許多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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