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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薩爾斯堡的攝影師—— 5

書店坐落在道恩·金斯基宮的騎士群塑和堡格大戲院之間的申肯巷上。 進書店得先往下走三級台階,如今台階巳看不見了。那裡有並排三間拱形的屋子,每間都開著一扇小窗,透入光線。書店老闆姓瓦格納,六十多歲,他在國立霍夫堡圖書館工作了二十年,然後從那兒出來自辦書店。他自詡為維也納第一流的珍本和古版書權威之一,這話有點道理。 一開始,他沒有認出雷伯·米歇爾·克立姆羅德。 這並不奇怪。瓦格納上一次看見雷伯。他還是一個穿短褲、高高的前額上耷拉著一縷縷頭髮的孩子。從那時起已經過了四年多,這四年多發生了多少事情啊!過去,這孩子幾乎每個月都要到這裡來,而且總是在星期四,除非學校放假。他總是默默地在書架間瀏覽,細看玻璃書櫥裡的書,常常一言不發就悄然離去。他往往會在某一本書的前面停下腳步,而那本書總是瓦格納剛剛買到手的,率試不爽,經過了一段時間,書店老闆也就不再感到驚訝了。這孩子站了一會兒以後,會慢慢地搖搖頭,彷彿在說:“這本書我們已經有了。”或者向老闆打聽這本書或手稿的來歷、出版日期和價格最後總是這樣說: “我要回去對我爸爸說。能不能請你保留到下星期四?”七天以後,他會準時再來,把克立姆羅德大律師究竟買不買這本書的決定告訴老闆。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柔和,那個時候童聲末脫,音調還相當高,但給人一種彷彿是從遠處傳來的奇怪的感覺;他的眼神顯得飄渺空幻。必要的時候,瓦格納也會登門去同癱瘓的大律師完成一筆交易。克立姆羅德家蔚為大觀的藏書,一直使這位老闆驚嘆不已。

如今出現在瓦格納面前的這個人的模樣,無論如何沒法使他認出這就是幾年前的那個孩子。他差不多長高了三十厘米,穿著英國款式的花呢茄克衫,銹紅色的襪子——兩者都太短了一點;他腳上是一雙漂亮的平跟鞋,這種鞋在維也納已經好多年看不到了。瓦格納想,這準是個英國人。 這時,雷伯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不再背光站著。那雙眼睛突然鉤起瓦格納某種回憶。接著,這位陌生人開始漫步瀏覽書脊的神態,進一步增強了瓦格納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瓦格納用英語問他:“你是在尋找你要的什麼書?” “找我父親的書,”雷伯用德語回答。 就在這時候,雷伯恰好在一套三十二卷本的《伏爾泰文集》前停住了腳步,那是一八一八年的版本。瓦格納募地站起來,忽然又頓住,彷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你是小克立姆羅德?”他沉默了幾秒鐘才說話。 “卡萊伯·克立姆羅德?” “雷伯。” “你長得這麼高了,我都認不出來啦。你現在多大了?” 雷伯離開了那套《伏爾泰文集》,繼續漫步瀏覽。他走了沒兒步,又先後在好幾本書前面停下來,那是藍色皮面精裝的卡斯特里(注:伊格納茨·弗朗茨·卡斯特里(1781—1862)——奧地利劇作家、詩人。)的《士兵之歌》、馮·阿爾克辛格(注:約翰·巴普蒂斯特·馮·阿爾克辛格(1755—1797)——奧地利作家)的《美因茲的譯林》、拉克洛(肖德洛·德·拉克洛)的《危險的關係》和聖克拉拉(注:(1193—1253)——意大利的修女)的《大騙子猶大》。最後那本書的邊上,有一個燙金的“K”字,雖然只有知道這個記號在什麼地方或者手持放大鏡的人才看得見。

雷伯又從那裡走開去。 “我這裡怎麼會有你父親的書呢?”瓦格納說,“我向來都是賣書給他,決不會從他那裡買進。” “最近呢?” 這個問題提得十分自然。 書店老闆的遲疑雖然只延續了兩三秒鐘,但可以清楚地看出來。 “最近沒有。壓根兒沒有。你想一想,大概自從你上一次到這兒來以後,我已經有三四年沒有賣過任何書給你父親了。你離開維也納了嗎?” “我和我母親、姐姐、妹妹一起出門去了,”雷伯說。 他轉過身子露出微笑。 “瓦格納先生,很高興又見到了你。你的書店仍然有許多好書。眼下沒有時間,但我回頭想來和你談談。也許,今天晚上就來。” “晚上我七點鐘關門。” 這時是下午三點。 '我會在七點鐘以前到這兒來,”雷伯說,“也可能明天上午來。但是今天晚上的可能性大些。不過,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延長營業時間。如果到時候我不來,請不必等我。 ”

瓦格納也對雷伯報以微笑。 “你願意什麼時候來都可以,今天晚上也很合適。你決不會打攪我的。代我向你父親問好。” 雷伯邁著平穩的步伐,沿街走去。他甚至不用回頭,也能通過對面鐘錶店櫥窗的反光看見,瓦格納走到書店門口目送他離去後,站在台階下面,上半身現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雷伯走出瓦格納的視界之後,馬上轉身快步回到堡格大戲院。從那裡他可以直接監視書店的入口處。他等了三四十分鐘,終於看見有人來了。來人一共有三個,坐一輛黑色轎車。這些人雷伯一個也不認識,看來也絕不像是珍本或古版書的愛好者。除此之外,瓦格納準是在等侯他們。他們一出現,瓦格納立刻出來跟他們說活,一面打著手勢。雖然隔開一段距離,有些手勢的意思還是相當清楚的:他在向自己打電話叫來的人描繪雷伯·克立姆羅德的模樣。來人中有兩個走進書店,剩下的一個把汽車停放好以後,就走到書店對面一幢房子的門廳里站好位置,在外面監視。

一九四五年的維也納,不再是約翰·斯特勞斯時代的維也納,不再是格林青格花園酒店裡觥籌交錯的維也納。素有該城“金心”美稱的格林青格,已不再合著華爾茲舞曲的節奏搏動。整個城市半已死寂,半成廢墟,即使在六月的麗日下也顯得陰鬱淒涼。普拉待公園在蘇軍轄區,那裡一些被擊毀的坦克剛開始生鏽,漸漸地為蔓草吞沒。維也納的克恩滕街相當於巴黎的和平街或紐約的第五街,如今只剩下寥寥幾座被戰火熏黑的建築物空殼,那裡重建上面幾層的工作才勉強開始。幾乎沒有人還在原來住的地方,他們分散到歐洲各地,如果沒有死就當了俘虜,有的受了傷,或者正在行程緩慢地返家途中。 雷伯·克立姆羅德回到家裡,發現房子還在,但被一位英國將軍徵用了。舊日的僕人現在連一個也找不到。一九四一年,雷伯離開維也納到利沃夫去的時候,還不滿十三歲。這樣年齡的一個孩子,對於自己父母僱用的僕人,是不會了解得很多的。雷伯只記得當時僕人們都住在頂樓。他沒有去找奧地利警方,當然更沒有去找佔領軍當局。他沒有身份證件,儘管這不是主要的障礙,甚至他偷了那位英國將軍的幾件便服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他恐伯是考慮到警方人員中也會有瓦格納式的人物。

大衛·塞梯尼亞茲相信,當時,雷伯·克立姆羅德一定馬上就明白了,他父親已經肯定不在人間,而月憑著直覺知道,埃立希·施泰爾在他父親之死這件事情上起了什麼作用。一九四五年六月,施泰爾可能在維也納。像其他許多戰犯一樣,在戰爭正式結束以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家裡。有的人——比如說那個臭名昭著的門格爾(注:門格爾是聯邦德國通緝的納粹戰犯,以色列指控他在奧斯威辛集中營參與殺害了四十萬猶太人。最近由專家根據一具屍體的骨頭證實,門格爾已與1979年在巴西溺斃)——還重操戰前的舊業,照樣行醫賣藥。雷伯走訪瓦格納這件事,塞梯尼亞茲認為是一次試驗。他之所以去找瓦格納,而不找別人,就是因為他知道瓦格納和施泰爾之間有舊交。走訪的結果證實了他的判斷。雷伯從那三個惡棍在書店門口出現認識到,施泰爾企圖抓住他,使他永遠從人世間消失。

但他的主要目標是找到父親的下落。雷伯在維也納呆了兩三天,有時候在他的舊居藏身,有時候躲在一幢被毀的大樓中。六月二十三日,他找到了萊歇瑙的那個女人…… ……後來又輾轉找到那個薩爾茨堡的攝影師……… ……從而了解慘不忍睹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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