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海盜

第8章 第六章海盜藍膚的傳奇故事-2

海盜 霍华德·派尔 12033 2018-03-21
大約半小時後,利瓦伊的朋友來了。一個是又小又瘦的干癟外國男人,穿著一套鐵鏽色的衣服,腳上穿著灰白的線襪,鞋子上還有黃銅帶扣。另一個顯然也是外國人,身上穿著帆布做得馬褲和厚呢子短大衣,腳上穿著齊膝的長筒靴子,腰上係了一條紅腰帶,看樣子像是一身水手的服飾。當他把外套向後推開時,海勒姆看到了一枝手槍托正在閃著亮光。這個男人長得十分健壯,個子不高,眉毛很低,脖子稍短,面頰、下巴和喉嚨處都留著青色胡茬。他的頭上係了一條紅色方巾,戴著一頂三角帽,帽簷上還裝飾著鍍金的花邊,不過鍍金已經失去了色澤。 利瓦伊親自為他們打開了門,在門外對客人說了幾句話,他說的是外語,海勒姆一句也沒有聽懂。進來後,那個瘦小的男人用犀利的目光掃了海勒姆一眼,那個魁梧的惡棍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兩個陌生人沒有向海勒姆打招呼,之後,再也沒有註意過他。

利瓦伊拉下了百葉窗,插上了大門的插銷,拉了一張椅子頂在了廚房和房間相連的門上。然後,三個人坐在了黛娜剛剛收拾了一半的餐桌旁,那個健壯的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來一包紙片,三人開始全神貫注地研究這些紙片。他們用剛才利瓦伊和他們打招呼時用的那種語言交談著,海勒姆一句也聽不懂。一會兒說話聲音很低沉,一會兒聲音又突然大起來,好像在激烈地爭論什麼,但只一會兒,他們又開始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牆角的大鐘敲過兩次了,這場漫長的討論仍然在進行著,海勒姆靜靜地站著,像樹樁一樣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盯著昏暗燈光下擠在一起的三個腦袋和攤在桌子上的紙片。突然,談話結束了,三個腦袋分開了,三個椅子被推到了一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利瓦伊站了起來,走到壁櫥前取出一瓶海勒姆的蘋果白蘭地,動作自如,好像這就是他的東西一樣。他把三個杯子放在桌子上,又放了一壇水,然後三個人大大方方地自斟自飲起來。

兩個客人走了出去,利瓦伊站在大門前,目送他們離開,直到他們朦朧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他才轉過身走進來,關上了門。他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一下子喝完最後一口酒,轉身就上床睡覺去了。從他第一次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到現在,他沒有和海勒姆說過一次話。 被丟在一邊的海勒姆又沉默著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向四周看了看,聳了聳肩膀,好像要叫醒自己一樣,然後他拿著蠟燭,離開房間,輕輕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八 利瓦伊這次的到訪,顯得非常不受歡迎,因為這段時間正是可憐的海勒姆·懷特最痛苦的時期。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錢的價值和現在完全不同,500英鎊數額很大,在蘇塞克斯郡,這相當於一大筆財富。對於海勒姆來說,要想籌起父親留給繼弟的這筆錢,難度非常大,看上去好像根本不太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籌集起來。霍爾律師一向對海勒姆熱情友好,即使全世界人都不相信海勒姆,他也願意相信他。但在錢的問題上,老頭卻十分固執,不講情面。當他向霍爾律師開口借錢時,這個老頭像石頭一樣又硬又冷。他說,他可以儘自己的能力去幫助海勒姆,但是,海勒姆必須自己來籌集這500鎊——也就是說海勒姆必須放出債券。他可以藉給海勒姆300鎊,但需要拿他的磨坊作抵押。本來霍爾可以藉給他400鎊,但由於已經有了100鎊的先期抵押,他不敢再把更多的錢放在上面。為了做投機買賣,海勒姆曾經買過一大批小麥,存放在費城的倉庫裡,現在他只能低價拍賣了這批小麥,僅僅收回了100鎊。此時,他的財務狀況糟糕極了,但他還是籌足了給利瓦伊的500鎊,交給了霍爾律師,隨後,霍爾律師解除了他的債券。

12月上旬的一個下午,天氣陰沉,非常寒冷,海勒姆終於完成了這筆交易,把債券一點點地撕碎了。霍爾律師把桌子上的文件推到一邊,把腳翹到了桌子上。 “海勒姆,”他忽然說,“海勒姆,你知道嗎?利瓦伊·瓦斯特一直在薩利·馬丁家附近轉悠,好像在追求他家漂亮的女兒。” 他說完這句話後,只收到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律師不由地開始懷疑海勒姆到底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但是事實上海勒姆聽到了。 “不,”他說,“我不知道。” “嗯,確實是這樣,”霍爾律師說,“鄰居都這麼說。這個傳言很糟糕,你知道嗎?他們說從上個禮拜起,她已經離家三天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那個傢伙編的故事和謊言已經把她迷倒了。” 海勒姆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麻木的沉默中盯著霍爾律師。 “你的繼弟,”老律師又說,“是個流氓,他是個流氓,海勒姆,而且我懷疑他可能比這個還糟糕。我聽說最近有人看到他在奇怪的地方和幾個奇怪的人待在一起。”

他又停了下來,海勒姆仍然什麼話也沒有說。 “至於你,海勒姆,”老人突然又開口說,“我聽說你也在追求那個女孩,是不是?” “是的,”海勒姆說,“我也在追求她。” “嘖!嘖!”律師說,“真是太遺憾了,海勒姆。我擔心你追不上她了。” 離開律師的辦公室後,海勒姆在街上站了好一會兒。他光著頭,手里托著帽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地面,嘴唇愚蠢地往下耷拉著,眼神暗淡無光。過了一會兒,他抬起手,慢慢地梳理了一下前額的淡棕色頭髮。後來,他好像突然清醒了過來,打了個冷顫,遲鈍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街道,然後戴上帽子,轉身步履蹣跚地慢慢離開了。 冬天是個多雲的季節,黃昏很快就降臨了,鉛灰色的天空讓人感到十分沉悶。海勒姆在小鎮的郊區走了一會兒,然後停下來又站了一會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後來,他沒有沿著回家的路向回走,而是走向了通往光禿禿的田間的道路上,繞過彎曲的籬笆,到了薩利·馬丁家。

鬼使神差地,海勒姆那天去了薩利·馬丁家,不管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他那天就在那個時候來到了這裡,他看到了一直擔心地最糟糕的一幕之後,徹底地絕望了。 離馬丁家不遠的路邊,有一道山梅花樹籬,現在光禿禿的,看不到一片葉子。海勒姆走近樹籬時,聽到了腳步聲,伴隨著竊竊私語。他立即躲進了籬笆的角落裡,藏到了光禿禿的茂密枝條後。在夕陽的餘暉中,他看到兩個人沿著小路走了過來,一個是他的繼弟,一個是薩利·馬丁。此時,利瓦伊正抱著女孩,在她的耳邊低語,女孩則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海勒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掉到了冰窖裡一樣,簡直無法呼吸了。他們在路邊停了下來,正好站在了海勒姆藏身的前方。海勒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兩人竊竊私語,不時地傳到這個已經無法呼吸的沉默的聽眾耳朵裡。

突然,咣當一聲,門打開了,接著,傳來貝蒂·馬丁嚴厲、尖銳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薩利!薩利!薩利·馬丁!你,薩利·馬丁!進來!你在哪兒?” 女孩伸開胳膊繞在利瓦伊的脖子上,飛快地吻了他一下,然後輕快地跑開了,沿著海勒姆站的那條路飛走了。她跑過時,海勒姆趕緊蹲下身子。利瓦伊站著目送她遠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後,才轉過身去,吹著口哨走了。 利瓦伊刺耳的口哨聲漸漸地消失在遠方,海勒姆跌跌撞撞地從籬笆後面爬了出來,他臉上呈現出從來沒有過的表情,讓人無法形容。 九 海勒姆站在爐火前,雙手背在身後,緊握著雙拳。他連碰都沒有碰桌子上的晚餐。利瓦伊的胃口倒是非常好,狼吞虎咽地吃著。突然,他的目光越過盤子,到了繼兄那裡。

“那500鎊怎麼樣了,海勒姆?”他說,“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來籌集,雖然現在時間還沒有到,但我打算後天就離開這裡,你最遲明天就要把錢給我,我要我自己的錢。” “我今天把錢給了霍爾律師了,他給你保管這筆錢。”海勒姆木訥地說。 利瓦伊咣當一聲放下了刀叉。 “霍爾律師!”他說,“霍爾律師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霍爾律師沒用這筆錢,是你用了這筆錢。你得把它還給我,如果你不還,我向上帝發誓,一定要起訴你,一定。” “霍爾律師是託管人,我不是你的託管人。”海勒姆用同樣呆滯的聲音說。 “我不知道什麼託管人,”利瓦伊說,“也不知道什麼律師。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給不給我錢?” “不,”海勒姆說,“我不給你,霍爾律師會給你的,你去找他吧。”

利瓦伊·瓦斯特的臉脹成了紫紅色,他猛地把椅子推到了後面,大叫起來,聲音十分刺耳。 “你這個該死的陸地強盜!”他咯吱咯吱地咬著牙說,“我看穿了你的把戲。你要騙走我的錢。你知道霍爾律師對我有意見,他痛恨著我,還給費城寫了那個報告,竭盡全力地讓所有人都反對我,還派水兵和我作對。我很清楚你的把戲,但你騙不了我。只要世界上還有法律,我就會拿到我的錢——你這個該死的、變態的小偷!你違背了我們死去的父親的遺願!”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估計就算是屋頂塌下來,利瓦伊·瓦斯特也不會這麼吃驚。海勒姆突然走上前,緊握雙拳,半邊身子壓過桌子,死死地盯著利瓦伊的眼睛。他呆滯、愚蠢、像木頭一樣的臉因為憤怒而嚴重扭曲了,太陽穴上的青筋鼓起,就像打了結的鞭繩一樣。他說話時,聲音遠遠超出了一個基督教徒的行為標準,是那種氣喘吁籲地咆哮。

“你會起訴我?就你?”他說,“你會起訴我,是嗎?你害怕上法庭——利瓦伊·瓦斯特——你上法庭試試——看看你喜不喜歡法律吧。你憑什麼罵我是小偷——你這個該死的、兇殘的流氓!你才是小偷——利瓦伊·瓦斯特——你來到這裡,就偷走了我的爸爸;你讓我破產——我得給你本來應該屬於我的錢——你還偷走了我追求的姑娘。”他停了下來,嘴唇因為要說的話而顫抖著。 “我知道你,”他磨著牙說,“我知道你!要不是因為父親讓我發過誓,我早就把你送到地方官員那裡了。” 然後,他手顫抖著,指著利瓦伊說:“那兒是門,你看到了!滾出去,永遠不要再進來——如果你再進來——或者如果我在哪兒再看到你——我向上帝發誓,一定要把你扭送到律師那裡,把我知道的、看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啊,我一定會這樣做的,我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如果你想要法律,我會給你足夠多的法律!趕快給我滾出這個房子!”

聽到海勒姆的話,利瓦伊好像把身子縮在了一起,黃銅色的臉變得更加黃了,像蠟一樣暗淡無光。海勒姆說完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推開椅子,站起來,戴上帽子,鬼鬼祟祟地四處瞥了一下,偷偷摸摸地離開了房子,晚餐剛動過一點,但他沒有停下來吃完它。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走進過海勒姆·懷特的房子。 十 海勒姆終於把這個壞蛋趕出了家門,但這個壞蛋蓄謀已久的壞事還是發生了。第二天,人們傳言薩利·馬丁跟著利瓦伊·瓦斯特跑了。第二天早上,老比利·馬丁帶著來复槍到了鎮上,四處搜捕利瓦伊,揚言一抓到這個把他女兒引上邪路的壞蛋,就一槍斃了他。 這個壞蛋離開了海勒姆的家,與此同時,另一個惡人也離開了他停泊的港灣。幾天后,從印第安河傳來消息,海盜藍膚已經離開了河口,向東南方向駛去。那些看上去好像無所不知的人說,他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 藍膚離開這裡,對他來說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因為就在他離開三天后,一艘“蝎子號”單桅帆船在劉易斯港拋錨,船上載著那個不幸的班輪的紐約代理人和一個政府專員。 他們沒有浪費時間,一到這裡就馬上頒布了一條嚴厲的搜捕令。這條搜捕令使很多古怪的事實曝了光。他們發現,有那麼一段時間,印第安附近的居民與海盜關係非常友好,因為在這一地區的許多房子裡,這位政府專員搜到了許多價值不菲的東西,都是海盜們從班輪上搶來的。他們還在劉易斯鎮的一些人家裡發現了許多來源可疑的貴重物品。 一時間,居民們似乎都多多少少地因為海盜而沾上了污點。 甚至可憐的海勒姆·懷特也沒有逃脫嫌疑,檢查官們發現利瓦伊·瓦斯特與海盜藍膚的犯罪活動有牽連,因此,他們認為海勒姆也與海盜有來往。 老黛娜和黑鮑勃也遭到了審查,於是,人們不但全都知道了利瓦伊與兩個客人會面的事情,而且還知道了當海盜們在屋裡討論如何處理戰利品時,海勒姆也在場。 海勒姆默默地承受了這一切,看起來,再沒有什麼事情比這些不公正的懷疑帶給他的傷害更深了。在海勒姆所遇到的所有不幸中,這是最後一記最沉重的打擊,也是他最難以承受的一次打擊。 利瓦伊不但從他這里奪走了父愛,還把自己逼到了破產的邊緣。更可恨的是,他帶著自己心愛的姑娘私奔了,現在他又毀了海勒姆的好名聲。 針對對他的懷疑,檢查員們立即積極地行動了起來。 海盜們曾經從班輪上搶走了價值高達幾百英鎊金幣的支票,因此,海勒姆接受了嚴格的審問和嚴厲的檢查,他們想查出海勒姆到底知不知道這些海盜們的去向。 各種災難接踵而至,像大山一樣壓在海勒姆的身上,在重壓之下,海勒姆不但比以前更加呆滯、沉默,而且還變得更加陰沉、憂鬱,經常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之中。在火堆前,他經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連椅子都不動一下,就這麼呆呆地盯著前方。 在二月裡的一個寒冷的夜晚,地上的積雪有三英寸厚,海勒姆正在呆呆地冥思苦想,突然傳來一陣輕輕地敲門聲。 敲門聲很低,而且不很連貫,顯得有些猶豫不決,海勒姆忽然被驚醒。他坐了一會兒,看了看四周,然後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門外站著的竟然是薩利·馬丁。 海勒姆就這樣毫無表情地盯著她,一句話也不說。薩利首先開口了。 “海,你不請我進去坐會兒嗎?”她說,“我又冷又餓,快要餓死了,我太餓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請讓我進去吧。” “好的,”海勒姆說,“請進吧,但是為什麼你不回自己的家呀?” 這個可憐的女孩因為寒冷渾身顫抖,牙齒咯咯吱吱直打架。一聽這話,她哭了起來,邊哭邊用包住頭和肩的毯子的一角擦著眼淚。 “我回去了,海勒姆,”她說,“但是爸爸,他當著我的面關上了門,還很惡毒地罵了我,海,我真希望自己死掉算了。” “你最好先進來,”海勒姆說,“外面太冷了,站在外面不行。”他給女孩讓開一條路,女孩滿懷感激地迅速走進了房子。 海勒姆讓黑人黛娜給她拿來食物,她坐下來,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她吃飯時,海勒姆背朝著火站著,看著她,那個曾經圓潤、像玫瑰花一樣紅撲撲的臉蛋現在已經變得消瘦、憔悴。 “你生病了嗎,薩利?”他問道。 “沒有,”她說,“但自從離開家後,我的日子過得很艱難,海。”一想起那段痛苦的日子,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但她匆匆地用手背擦去了眼淚,並沒有停止吃飯的動作。 接下來是一陣沉寂。黛娜蜷縮著身子坐在壁爐另一邊的小木凳上,饒有興趣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海勒姆根本就不去注意她。 “你不跟利瓦伊跑了嗎?”他忽然問。女孩低下頭,偷偷向上瞄了瞄他。 “你不要害怕。”他又說。 “是的,”她終於回答了,“我是跟他走了,海勒姆。” “你們去哪兒了呀?” 聽到這個問題,她忽然放下了刀叉。 “不要問我這個,海,”她激動地說,“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你不了解利瓦伊,海勒姆。他不想讓我告訴你有關他的事,打死我也不敢告訴你,如果我給你說了我們到過哪兒,不管我走到哪裡,他都一定能把我找出來,然後殺了我。如果你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事情,海勒姆,你就不會再問任何有關他的問題了。” 海勒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沉思了好長時間,後來他終於又開口說話了:“我一直想多看你幾眼,薩利。” 薩利並沒有立即回答,但是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抬起頭來。 “海勒姆,”她說,“如果我告訴你一些事,你能發誓不告訴任何人嗎?”海勒姆點點頭。 “那麼我就告訴你,如果利瓦伊知道我向你說了,他肯會殺了我,肯定會的。海,你走過來點,我得小點聲兒給你說。”海勒姆朝她探過身去,她迅速地朝左右看了看,然後把嘴湊到了他耳朵邊:“我是個誠實的女人,海。逃跑之前,我就已經嫁給了利瓦伊·瓦斯特。” 十一 冬天過去了,春天也過去了,夏天很快就到來了。不管海勒姆心裡怎麼想,但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跡象。然而,他粗笨的臉明顯變得鬆弛了,雙頰也凹了下去,由於關節鬆弛,他的身體看起來更加笨拙了,幾乎都要縮進衣服裡去了。他經常會在半夜被驚醒,有時他會在屋子裡走上幾個小時,一直走到下半夜。 就這樣,他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遭遇了一生中最重大、最可怕的一件事。 七月,一個酷熱的夜晚,感覺像在蒸爐裡一樣,即使心裡只裝著一些小事,環境也很順心,但是在這麼熱的天氣裡想要睡著還是很困難的。滿月的月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照在了地板上。海勒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每走一個來回,都會經過那片四方形的月光,每次走進朦朧的月光投射下來的光束時,在月光的映照下,他那憔悴的身體都會忽然發出亮光。 廚房裡的鐘聲響了,海勒姆停下腳步去數鐘聲,已經十二點了。 最後一聲鐘敲完了,夜又沉寂下來了,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現在他在專心地傾聽另一種聲音。在大鐘敲下最後一聲時,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正沿著房前的小路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一直走到了敞開的窗戶下面。幾秒鐘後,他聽到生鏽的鉸鏈發出了吱吱的響聲。一位神秘的客人進了磨坊。海勒姆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此時,一輪明亮的圓月掛在老磨坊積滿灰塵的木板屋頂上,在不到30步遠的地方,他看到門忽然被打開了。他馬上提起精神,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大約經過了一兩秒鐘的寂靜,從敞開的大門後的黑暗中,閃出了一個清晰、生動的人影。月光皎潔,海勒姆可以像白天一樣清楚地看到這個人的臉,那是利瓦伊·瓦斯特。此時,在他胳膊下,夾著一個空的麵粉口袋。 利瓦伊·瓦斯特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後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輕輕地關上門,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磨坊,和來時一樣小心謹慎。他貼著房子小心挪動著腳步,海勒姆往下看了看他,這時海勒姆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他。 在距離房子五六十碼時,利瓦伊停了下來,從曲折的籬笆後的暗影中忽然躥出第二個人影來,很明顯是前來與利瓦伊會合。他們站在一起交談了一小會兒,利瓦伊不時地指指磨坊,然後兩個人轉過身去,翻過了籬笆,抄近路穿過一片開闊的農田,走過又高又亂的雜草地,朝東南方向走去。 海勒姆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扭曲、暴怒的表情,這個表情和七個月前他在廚房裡面對自己繼弟時的表情一模一樣。此時,額頭上的汗珠滴了下來,他用袖子擦去了汗水,然後沒穿外套,也沒戴帽子,就直接跳出窗戶,穿過草地,毫不猶豫地朝著利瓦伊走的方向跟了過去。 他翻過籬笆,清楚地看到月光下的那兩個人正走在遠處平坦、茂密的草地的那一頭,馬上就要進入一條狹窄的松樹林裡。 不一會兒,他們就走進了松樹林,消失在黑暗的樹林中。 此時,海勒姆目光十分堅定,緊閉著雙唇,像一個正在追擊敵人的複仇女神一樣頑強、無情。他跟著兩人穿過月光明朗的草地,走進了松林的陰影中。午夜的松林十分寧靜,聽不到一點兒聲音。他輕輕踩過樹下滴滿松脂的地面,沒有發出一丁點兒響聲。在靜寂無聲的樹林中,他能清楚地聽到遠處傳來利瓦伊和同伴的說話聲,在這空蕩蕩的樹林中,他們的說話聲顯得格外響亮,而且還伴隨著山谷的迴聲。樹林那邊是一塊玉米地,兩個人鑽進了正在抽穗的玉米地裡,不時傳出玉米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根據這種沙沙的響聲,他緊跟他們鑽進了玉米地,一步也沒有落下。 穿過玉米地,是一條通往劉易斯南部的大道,經過一座獨木橋,走過一片連接鎮子和遠方沙丘的遼闊鹽沼,兩個人沿著這條路線走著,海勒姆一直在後面跟著。忽然,海勒姆發現自己已經趕上了他們,離他們只有不到50步遠,現在,他可以看到利瓦伊的同伴肩上背著一包東西,看起來像是工具什麼似的。 他停了一會兒,等到拉開了和他們之間的距離,然後又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緊盯著前面的兩個人。過了一會兒,那兩個人又翻過籬笆到了大路上。 海勒姆跟著這兩個人走了有兩英里,也許可能更遠的距離,他們走過平坦的白色馬路,穿過沉醉在甜蜜夢鄉的格林費爾德的安靜民居,越過穀倉、棚屋、高聳的干草堆、田野、樹林、空曠的草地、黑糊糊的沉靜的小鎮,最後走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寬闊鹽沼地。鹽沼在銀白的月光下一覽無餘,看上去無邊無際,當然,實際上它是有邊界的,遠處,鹽沼和一條長長的雪白沙丘連在了一起。 海勒姆又跟著他們走過平坦的鹽沼、繁茂的莎草地、琉璃般清澈的湖泊。經過湖泊時,他還看到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他們就這樣走啊走,最後走到了一片矮松林。這些蒼老的矮松樹生長在白沙丘腳下,看起來飽經風霜的樣子,但卻十分挺拔。 海勒姆躲在松林的陰影中等待著,那兩個人已經走到了一片空地上,身後拖著他們黑得像墨汁一樣的長長的身影。在死一般無聲無息的寂靜中,海勒姆似乎能夠隱隱約約地聽到半英里以外大西洋的海浪撞擊在岸邊的沙丘上發出的低沉、有力的拍打聲。 後來那兩個人繞過了白色斷崖的南端,海勒姆緊跟著他們,也繞過了斷崖,但此時,那兩個人突然不見了。 面前是光滑陡峭的沙山,嶙峋的山脊直聳入天際。前邊兩個人的身影一直向山上走去,很快消失在山頂,海勒姆也跟著爬了上去。山脊那邊有一片圓形的碗狀山谷,大概有50英尺寬,18-20英尺深,在海風的作用下,山谷幾乎成了正圓形。海勒姆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跟著他們爬到了山頂上,偷偷地往下面的山谷看了看。那兩個人正坐在沙地上,離兩人不遠的地方,有一棵枯死的松樹,高高的樹幹光禿禿地立在沙地上,也許幾個世紀前它就生長在那裡了。 十二 此時,利瓦伊已經脫掉了外套和馬甲,用帽子搧著風。他把隨身帶著的那個包裹攤了在沙地上,坐了下來。他的同夥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明亮的月光照在那人臉上,海勒姆立即認出他就是那個身材健壯的外國壞蛋,那天晚上曾經和那個小個子一起去找過利瓦伊。這人已經摘掉了帽子,正在用一條紅巾擦著汗。在他身邊,放著一捆他一直背著的工具:兩把鐵 鏟、一根繩子和一根尖頭的長鐵棍。 這兩個人用外語交談著,海勒姆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他能看到繼弟一會兒用手指一指那棵死樹,一會兒又指一下碗狀山谷中另一面陡峭上的白色沙地。 後來,兩個人看起來像是已經休息好了,而他們的會議——如果確實是會議的話——也結束了。利瓦伊在前面帶路,另一個人跟在後面,兩個人走到了那棵枯死的松樹前。利瓦伊停下來開始忙活,好像在尋找某個記號。找到後,他從包裡取出一根捲尺和一個大大的黃銅羅盤。他把捲尺的一頭遞給同伴,用拇指把另一頭壓到樹上某個位置。然後用羅盤確定方向,還不時地向另一個人發號施令,那個人根據指令一會兒往左移一點,一會兒往右移一點。後來利瓦伊又下了一個指令,他的同伴就從口袋裡取出一根木釘,把它釘釘到了沙地裡。然後,他們以這根木釘為基點,按羅盤指示的方位進行測量,又釘下了第二根木釘。經過第三次測量後,他們好像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利瓦伊用腳後跟在這個地方畫了個十字。他的同樣把尖頭鐵棍拿給了他,然後站在一旁,利瓦伊舉起鐵棍深深地插進了沙子裡。他一點點往下插,好像在尋找藏在沙地下面的什麼東西。這個過程持續了好一會兒,後來,鐵棍好像是碰到了沙地下的什麼硬物,突然發出了一聲刺耳的聲音。看上去,他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了。他用棍子又向下點了兩三下,確定無誤後,把棍子插在那裡,擦掉了手上的沙子。 “現在去拿鐵鏟,彼得。”他說,這是他第一次使用英語和那人對話。 這兩個人開始忙著挖沙子,因為他們要找的目標看樣子埋在大約六英尺深的地方,再加上挖的沙子會一次又一次地滑到坑里,所以這項工作很繁重,需要反復進行。他們的鐵鏟最終碰到了那個硬東西,利瓦伊擦掉了自己手上的沙粒,彎下腰去。 利瓦伊的同伴從沙坑里了爬出來,把繩子扔了給了他。利瓦伊用繩子牢牢地繫住了那樣東西,然後也爬出了沙坑。他們一起用力地拉動繩子,終於把一個沉重的鐵皮箱子從坑里拖了出來。這個箱子大約有三英尺長、一英尺寬、一英尺高。 利瓦伊的同伴彎下腰去,解開了捆在箱子上的繩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非常迅速、非常可怕、完全出人意料的。利瓦伊往後退了一步,向兩邊迅速地掃了一眼,然後飛快地把手伸到背後,藉著皎潔的月光,海勒姆看到了那把刀又長又尖、十分鋒利的刀刃。當他的同伴直起腰時,利瓦伊迅速舉起了尖刀,用力地刺了下去,緊接著又刺了第二刀,這兩次攻擊非常迅猛有力。海勒姆清清楚楚地看到刀尖刺進那個人的背部,他甚至能夠聽到尖刀和人的肋骨相撞時發出的模糊的聲音——一次、兩次。那個魁梧的黑鬍子男人尖叫起來,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可怕,然後就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接著他又大叫了一聲爬了起來,瘋狂而絕望地掐住了利瓦伊的喉嚨和胳膊。接下來的這場短暫打鬥雖然看上去是驚心動魄的,但卻是在無聲無息中進行的。除了重重地喘氣聲和沙地上凌亂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海勒姆能夠看到沙地上流了一大灘暗紅的血。但很明顯,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因此,戰鬥僅僅持續了一兩秒鐘。利瓦伊從受傷的人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把襯衫袖子從肩膀到手腕部分都撕了下來,再次殘忍地舉起尖刀,一次又一次地向下刺去。現在,刀子已經完完全全失去了原來亮白的顏色。 剎那間,一切都結束了。利瓦伊的同伴像一捆破布一樣,一聲不吭地倒在了沙地上,軟軟地趴在了那裡,半邊臉埋進了沙子裡,隨後,他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後就安靜地躺著不動了。 利瓦伊緊握著那把尖刀,俯下身子察看了一下那個人。他的襯衫和手,還有裸露著的胳膊,都被那個人的鮮血給染紅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海勒姆看到了一張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的臉。 最後他聳聳肩,彎下腰去,用死人身上那鬆垮垮的馬褲擦了擦自己的刀和手,又擦了擦胳膊,然後把刀插回鞘中,從口袋裡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箱子。在明亮的月光下,海勒姆清清楚楚地看到:箱子里大部分是紙和皮製袋子,而且很明顯那些袋子裡裝滿了錢。 那場可怕的戰鬥從開始到結束,海勒姆一直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趴在沙丘頂上,他驚恐、迷惑地看著下面沙谷中的那場殊死搏鬥。沙子從他趴著的地方慢慢地滑了下去,但是,利瓦伊太過關注於翻看箱子裡的東西,根本沒有註意到沙子發出的微微的響聲。 海勒姆的臉像死人的臉一樣蒼白憔悴。他張開嘴好像想要說話,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就這樣默默地站著,活像一尊雕像,而不是一個活人,然後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利瓦伊帶來的袋子上。毫無疑問,這個袋子是用來裝珠寶的,現在它仍然靜靜地躺在那片沙地上。此時,海勒姆忽然靈光一閃,整個臉上的表情都變了,他把嘴唇緊緊地閉在一起,好像害怕自己可能會在不經意間發出聲音,臉上原本憔悴的神情也完全消失了。 他沿著沙丘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慢慢走下了斜坡。他的行動緩慢、寂靜,踩到鬆軟的沙子上時,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他就這樣靜悄悄地、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沙丘,走到那個袋子旁邊,無聲無息地拿起了袋子。利瓦伊仍然在箱子邊上埋頭檢查里面的紙張,離他只有四英尺遠。海勒姆拿著袋子,可能是因為不小心發出了輕微的沙沙聲,利瓦伊迅速轉過頭來,但是已經晚了,一瞬間,那個袋子已經罩住了他的全身。 接著是另外一場惡鬥,和剛才發生的那場搏鬥一樣激烈,一樣無聲無息,一樣絕望而短暫。利瓦伊身材瘦長、強壯,精力旺盛,他力氣很大,為了保住性命,他絕望地用盡全力進行搏鬥,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機會戰勝同樣擁有強大力量的海勒姆。沒過多久,利瓦伊被死去同伴的屍體絆倒了,海勒姆一下子撲到他的身上。也許這一跤把他給絆暈了,也許他覺得再抵抗也沒有什麼用,所以,他停了下來,安靜地躺在那裡。海勒姆跪在他身上,從箱子的環上抽出繩子,然後一聲不吭地把利瓦伊連同那個麵粉袋緊緊地捆在了一起,打上了好多個結。在這個過程中,利瓦伊只說了一句話。 “如果你讓我走,”包袱里傳出他窒悶的聲音,“我會給你500鎊,就在那個箱子裡放著。”海勒姆一句話也沒有回答,繼續打著繩結,把他緊緊地捆住了。 十三 整個冬天和春天,“蝎子號”戰艦一直停泊在劉易斯港,也許他們還懷著一絲微弱的希望,認為海盜可能會捲土重來。這天早上八點,梅納德上尉正坐在霍爾律師的辦公室裡,邊用帽子搧著風,邊和律師聊著天。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而且聲音越來越近。律師和上尉連忙走了出來。他們看到街上有一大群人正向這邊走來,不停地喧嘩著,推推搡搡的,有的人走在人行道上,有的人走在大馬路上。附近的人家把門窗都打開了,伸出頭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群人越走越近,人們終於看到了,這群人中有一個人,他們陪著他往這邊走。這個人就是海勒姆·懷特,他的頭上沒有戴帽子,身上也沒有穿外套,汗水順著臉頰滴溚滴溚地往下流,但他仍然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他的肩上背著一個大袋子,袋子用繩子一圈圈地緊緊地捆著。直到他們走到跟前來,律師和上尉才看到這個袋子裡露出來一雙穿著灰色線襪的腿。原來,海勒姆竟然背著的是一個人。 當天早上,海勒姆就這樣拖著這個袋子走了五英里遠,中間一次也沒有休息,直接來到了律師的辦公室。 他走上陡峭的樓梯,進了律師的辦公室,一言不發,把身上背的東西重重地摞在了地板上,然後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律師兩隻手撐在桌子上,站在那裡,先看了看海勒姆,又看了看地上這個奇怪的東西。儘管外面人聲鼎沸,而此時,辦公室裡卻忽然靜了下來。 “這是什麼,海勒姆?”霍爾律師問道。 海勒姆重重地喘著粗氣,終於開了口。 “這是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謀殺犯。”他說,用顫抖的手,指了指袋子裡那個一動不動的人。 “這兒,你們來幾個人!”律師大聲叫到,“過來!把這個人解開!他是誰?”有十幾個衝上來幫忙,很快就解開了繩子,麵粉口袋從那個人的頭上和身體上滑落了下來。 他的頭髮、臉、眉毛和衣服上都沾滿了麵粉,但是這些麵粉卻無法遮蓋住他頭上、胳膊上和襯衫上大大小小的暗色血污。利瓦伊用胳膊肘支起了自己的身體,愁眉苦臉地向四周看了看,周圍的人都對這個結果感到十分地吃驚。 “啊,是利瓦伊·瓦斯特!”律師用沙啞的聲音說,他太吃驚了,似乎半天才找回了說話的能力。 忽然,梅納德上尉推開圍住利瓦伊的人群,擠了進來,他抓住利瓦伊的頭髮,把他的頭向後扳去,以便看清這個人的臉。 “利瓦伊·瓦斯特!”他大聲地說,“這個人就是你曾經提到過的利瓦伊·瓦斯特?看看這個傷疤,還有他臉上的印記!他就是藍膚!” 十四 在藍膚從沙地裡挖出來的箱子裡,人們不但發現了班輪上被搶走的金匠匯票,而且還發現了許多那艘船上的官員和乘客們被搶劫的貴重物品。 班輪的紐約代理人說要給海勒姆一筆豐厚的報酬,感謝他幫助他們重新找回這些丟失的匯票,但海勒姆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我這麼做,”像平常一樣,他沉悶、呆滯地說,“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我是一個誠實的人。”雖然他不肯接受班輪代理人給的報酬,但是上天還是賞賜了他。 “蝎子號”把藍膚押到了英國,關在了紐蓋特監獄。在獄中,他自殺了,用長襪把自己吊在了監獄的窗戶上。初秋時分,這條消息傳到了劉易斯,霍爾律師馬上行動,把海勒姆父親的500鎊遺產轉交到了海勒姆手中。 這一年的11月,海勒姆和海盜的遺孀薩利·馬丁終於一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