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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海盜藍膚的傳奇故事-1

海盜 霍华德·派尔 10537 2018-03-21
一 五月角和漢洛潘海角的外形就像是一張巨大的嘴巴的上顎和下顎,特拉華灣的海水從這個巨大的咽喉裡滾滾地流出,匯入了浪濤滾滾、波光粼粼的大西洋。從漢洛潘海角這個下顎裡伸出了一顆長長的彎曲的犬牙,上面佈滿了平滑起伏的高大沙丘。這顆犬牙看起來是那麼尖銳光亮,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寧靜的碧空下,陪伴它的只有群山最高峰上的那座白色燈塔 。在這個隱蔽的彎鉤形海峽附近的沙丘深處,劉易斯港的海水就在那兒靜靜地流淌著。離岸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看起來非常奇異的古鎮,小鎮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用木板和鵝卵石壘起來的黑乎乎的房子。從小鎮上望去,你的視線可以穿過停泊在港口船隻的桅杆,看到遠方清晰筆直的紫色海岸線。 劉易斯是一個奇異的古鎮,這裡到處都散發著鹽沼和海風的清香。小鎮上的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很少會有陌生人出現在這裡。因此,這是一個孕育和保留著很多古老傳說和傳統的好地方,在這裡,甚至連一些閒言碎語或是道聽途說的消息都有可能演變成為廣為流傳的本地歷史傳說。在紛繁的現代社會中,人們更多討論的是關於去年選舉的話題,而在這裡,人們通常是給那些願意傾聽的人講述一些零散的歷史傳說,比如有一個關於1812年戰爭的傳說:當時,貝雷斯福德的船隊停泊在港口,他們威脅說要轟炸小鎮。還有關於美國革命的故事:豪爾伯爵的戰艦沿河直上,在他們用砲火攻擊紅岸和米弗林堡壘旁邊古老的費城之前,曾經在這個安靜的海港做過短暫的停留。

當我們用一種嚴肅的態度審視真實歷史的時候,我們驚訝地發現在當地的歷史傳說中有很多都帶有一種詭異的、可怕的色彩,就是那些關於著名海盜的卑劣惡行的傳說,他們詭秘的行踪,比如那些被他們深埋在大西洋海灘邊上的沙丘和松林裡的寶藏等等。 下面這個故事講的就是關於一個海盜的傳說——“藍膚”。 二 1750年初冬時分和1751年的春天,在劉易斯鎮的傳說故事中,出現了關於著名海盜藍膚的故事。 在大約三四年的時間裡,老船長們把各種關於藍膚在西印度群島和卡羅萊納州附近海面上無惡不作的傳言帶進了小鎮。據他們所說,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他更殘忍、更血腥、更邪惡的海盜了。然而,令天性善良的劉易斯人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是,那些關於他的各種各樣的野蠻而又血腥的故事,有一天竟然會變成劉易斯歷史的一部分。

有一天,一艘縱帆船駛進了劉易斯港。這艘船看上去破爛不堪,前甲板裂成了碎片,前桅被炮火從中間打斷,主帆上還破了三個大洞。大副和一個船員乘著一艘小船上岸求救,他們需要尋找醫生來幫助他們挽救三個傷員的生命。他們說,船長和廚師都死了,船上有三個傷員。他們的講述讓圍上來的人們聽得渾身直打冷顫。據說,他們是在芬威克島(海角南方大約二三十英里處)附近遇上了藍膚,海盜們佔領了他們的船,發現船上只有一些柏木板和木材之後,就放棄了戰利品。但是,可能是由於藍膚沒有得到有價值的戰利品,感覺非常失望,因此心情十分惡劣,所以離開的時候,藍膚向這艘無助的貨船發射了三枚近距離舷炮。第一次炮轟的時候,船長就不幸被炸死了;不久,廚師也被炸死了,另有三名船員受了重傷,而一路上船經過風吹浪打,漏的也越來越厲害。

這就是大副所講的故事。這個故事像燃燒的野火一樣迅速傳播開來,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小鎮都騷動起來。芬威克島離他們非常近,這說明藍膚隨時都可能駛進劉易斯港口!在一小時之內,瓊斯州長便把鎮上所有身強體壯的男人都召集起來,人們紛紛從煙囪裡取出了步槍和來复槍,隨時準備投入戰鬥,保衛自己的家園。一旦海盜們進入海港並且企圖登陸的話,他們就馬上行動起來。 但是那天,藍膚並沒有來,第二天,他也沒有來。到了第三天下午,小鎮上忽然傳來消息:海盜們已經進入海角了。聽到這個消息,人們紛紛跑到了酒館前的草地上,一小群老水兵已經聚集在這裡,緊張地盯著近海,低聲地討論著。這時,他們看到有兩艘船緩緩地駛入了港口,一艘是三桅帆船,配備了索具;另一艘是單桅帆船,看起來比較小。兩隻船已經駛進了海角,離這裡只有兩英里遠。從表面上看,這兩艘船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聚集在草地上的人群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依然焦慮地觀察著海灣里的兩隻船。它們正迎著風向前行駛,那隻單桅帆船緊跟在三桅帆船後面,就像鯖類跟在鯊魚後面一樣。

但是,他們並沒有朝著港口的方向駛過來,而更像是要到澤西海岸去,不久,情況就已經很明了了,藍膚並不打算造訪這個小鎮。他們又觀察了一個半小時,發現六英里外的海盜船們突然轉了個方向,順風駛入了大海中。直到這時,人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些可惡的惡棍終於走了!”老船長烏爾夫啪地一聲合上瞭望遠鏡。 但是劉易斯鎮的人們並沒有從海盜藍膚的陰影中走出來。兩天后,一個來自印第安河灣的混血兒來到了小鎮上,他帶來了一個消息:海盜們已經駛入了港口,現在,在離劉易斯鎮大約有15英里的地方,他們正把三桅帆船傾倒在沙灘上清洗船身。 也許海盜藍膚並不想激起這裡的人們對他的敵對情緒,混血兒說海盜們並沒有給當地居民帶來任何傷害,他們在印第安河和里霍博斯拿東西時,都向村民們付了錢。

後來,當利瓦伊·瓦斯特返回故鄉的時候,海盜給人們帶來的興奮感可以說是達到了最狂熱的程度。 三 上世紀中葉,在離劉易斯鎮兩英里遠的地方有個磨坊,儘管只有短短五六十年的歷史,但從外表看上去,它卻似乎飽經風霜。搭建磨坊用的柏木板歷經風吹雨打,已經褪變成了看上去十分古老的灰白色,屋頂上積了厚厚一層白色麵粉,看起來彷彿是積年的灰塵,在它的映襯下,屋內陰沉暗淡,而且看上去灰濛蒙的,顯得神秘莫測。磨坊外,有十幾棵柳樹遮天避日的,斑駁的樹蔭落在門前的道路上。磨坊的前面,有一幢用又長又窄的鵝卵石建成的單層四坡頂的房子。據說,這個磨坊是1701年由伊弗里姆·懷特建造的,故事發生的時候,磨坊已經被傳到了伊弗里姆·懷特的孫子海勒姆·懷特的手中。

27歲的時候,海勒姆·懷特在當地已經算是個“名人”了。小時候,人們都認為他是個笨蛋,“缺心眼兒”,在這個小鎮裡,所有的人都彼此認識,如果一個人出現這種情況,那他真是太不幸了,因此他成為了那些尖酸刻薄的鄰居們嘲笑戲弄的對象。成年以後,人們仍然鄙視他,經常用各種古怪的詞語來形容他,比如“癡呆”或者“神經病”這樣的詞。海勒姆臉部肥大、身體沉重、行動笨拙、關節鬆弛,看上去十分愚蠢滑稽而又可憐。他的兩隻小眼睛離得很遠,平平地鑲嵌在臉上,眉毛幾乎是白色的,頭髮是沙灰色的,看起來感覺好像沒有顏色一樣。他沉默寡言,偶爾開口說話時也口齒不清,不但口吃,而且還總是吞吞吐吐的,猶豫不決,好像他的思維跟不上自己的語言。那些喜歡捉弄他的人總是喜歡勸說、威逼或引誘他說話,而每當看到他結結巴巴地說話,下巴還總是會愚蠢地下沉的時候,人們都會哄堂大笑。在這個小鎮上,霍爾律師可能是惟一一個不相信海勒姆是傻子的人,他一直和海勒姆保持著接觸,並且還說過,誰要是再把海勒姆當成傻子,那他就是真正的傻瓜。當然,不管海勒姆智力是高還是低,也不管人們怎麼認為,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那就是他一直都把自己的磨坊經營得很好,而且還乾得紅紅火火的。當時,在南特拉華州,他的日子過得相當富裕。其實,他也不是個軟柿子,如果有人真得把他激怒了,他就會以牙還牙,給以對方致命一擊,還以顏色。

就在六個月前,海勒姆·懷特遭受了一次巨大的經濟損失。那段時間,海盜藍膚正潛伏在印第安河口。海勒姆和費城商人喬西亞·什平剛剛做完一樁“冒險”的生意,這筆生意的金額高達幾百鎊銀便士。他們買了一船小麥粉和玉米粉,打算用“南茜·李號”三桅帆船運到牙買加去。但是,“南茜·李號”在克里塔克海峽附近被海盜襲擊了,海盜們把船員扔到帆船附載的大艇裡,讓大艇自己漂走,同時,他們還把三桅船和船上所有的貨物都弄到水邊,然後全部一把火給燒了。 在這次不幸的“冒險”中,海勒姆總共投資了700英鎊,其中500英鎊是海勒姆的父親在七年前留給他的繼弟利瓦伊·瓦斯特的遺產。 海勒姆的父親艾利澤·懷特曾經結過兩次婚,第二次是娶了寡婦瓦斯特。瓦斯特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個子很高、黑頭髮、黑眼睛、看起來十分漂亮的小男孩,比海勒姆小一歲左右。這個孩子看上去雖然很機靈也很精明,但是他的為人卻很懶惰任性。儘管他沒有什麼教養,身上也有很多缺點,但有一點是不能否認的,他的確非常聰明,這點和海姆勒的愚蠢笨拙完全相反。艾利澤·懷特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自己的親生兒子,還經常為有這個可憐、木訥的呆子而感到羞恥。相反的是,他非常喜歡聰明帥氣的利瓦伊·瓦斯特,對待他像親生兒子一樣

,總是親熱地稱呼他“我們的利瓦伊”。他付出了很多耐心,竭盡全力去訓練這個孩子,讓他在磨坊工作,可以說,他所付出的耐心遠遠超過了大多數父親對懶惰無能的繼子的耐心。 “不要緊,”他總是這麼說,“利瓦伊會做好的,利瓦伊是最聰明的人。” 後來,利瓦伊離家出走,跑到海上工作。這件事情讓老磨坊主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這可能也是他一生當中所受到過的最大的打擊了。在臨終前,他心中還一直掛念著失踪的繼子。 “也許他會回來的,”他說,“如果這樣的話,你要好好待他,海勒姆。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諾言把房子和磨坊都留給了你,但是你要發誓,如果利瓦伊回來,如果需要的話,你要給他一個家,給他一個棲身之所。”海勒姆聽從父親的要求立下了這個誓言。

艾利澤死後,人們發現他把500英鎊留給了“親愛的繼子利瓦伊·瓦斯特”,霍爾是保管人。 利瓦伊·瓦斯特已經離開家鄉快九年了,人們從來沒有聽到過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大家都認為他肯定已經死了。 有一天,海勒姆拿著費城商人喬西亞·什平寫給他的一封信,來到了霍爾律師的辦公室。海勒姆和這個費城商人平時經常有生意上的往來。當時,正值法國戰爭期間,在英國統治下的西印度群島上,玉米粉的價格大漲,簡直漲到了天價。什平先生建議海勒姆和自己一起來冒一次險,把小麥粉和玉米粉運到牙買加的金斯頓去倒賣。接到這封信以後,海勒姆考慮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拿著這封信來找老霍爾。霍爾的律師讀了信以後,擺了擺手,說,“風險太大了,海勒姆!如果什平先生能夠找到其他合作夥伴的話,他肯定不會來找你冒這個險的。我想你是來找我出主意的吧?我建議你還是不要理會他。”海勒姆搖了搖頭。 “不是?那你來找我幹什麼呀?”霍爾律師問。

“700鎊。”海勒姆說。 “700鎊!”霍爾律師說,“我可沒有700鎊借給你,海勒姆。” “我父親留給了利瓦伊500鎊,我自己有100鎊,另外100鎊是用來做抵押的。”海勒姆說。 “噓,噓,海勒姆,”霍爾律師說,“這不行。假如利瓦伊·瓦斯特回來的話,那你怎麼辦?我要對這筆錢負責。如果你想做合理的投機生意的話,我很樂意把錢給你,但這筆生意實在是太冒險了……” “利瓦伊恐怕永遠不會回來了,”海勒姆說,“已經過去九年了,利瓦伊可能已經死了。” “也許是這樣,”霍爾律師說,“但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死了。” “我用債券做擔保。”海勒姆說。 霍爾律師沉默了,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好,海勒姆,如果你真想這麼做的話,我就把錢給你。你父親留下了這筆錢,如果我不讓他的兒子用也是不合情理的,但是如果你投機失敗,讓這筆錢打了水漂的話,海勒姆,到那時如果利瓦伊回來了,你可就有麻煩了。” 就這樣,海勒姆·懷特籌集了700鎊,投到了這筆冒險生意當中,結果很不幸,所有的錢都被藍膚在克里塔克海峽附近給燒光了。 四 人們都覺得薩利·馬丁是劉易斯鎮上最漂亮的姑娘,因此,當聽到有傳言說海勒姆·懷特正在追求她的時候,整個鎮上的人都覺得難以置信,認為這只是一個荒謬的笑話。消息傳開之後,人們一見到海勒姆,就經常這樣打招呼:“嗨,海勒姆,薩利現在怎麼樣呀?”對於這樣的問候,海勒姆從來不去回答,只是像往常一樣笨拙、冷漠地繼續走自己的路。 實際上,這個笑話是真的,不論是刮風下雨,還是陽光明媚,每個星期,海勒姆的腳總會跨進薩利·馬西家的門檻。每週兩次,週四和周日,他都會坐在薩利家灶火旁的固定位子上。在薩利家的時候,他幾乎都不說話,只是向農夫點點頭,向農夫的妻子點點頭,再向薩利點點頭,如果薩利的弟弟在家的話,他也會向薩利的弟弟點點頭,然後就不再做什麼,從來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就這麼冷漠、遲鈍地從七點半一直坐到九點,用呆滯的目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但最終他的目光總會落到薩利身上。有時,薩利的朋友到家裡來玩耍,比如說隔 壁的男孩,但看上去這些人好像和海勒姆沒有任何關係,他就這麼默默地承受著所有針對他的下流笑話,不管在這些笑話之後會伴隨著怎樣的冷笑、大笑,他都毫不在意地、面無表情地承受著。他一直坐在那裡,默默無語,麻木遲鈍,當九點鐘的鐘聲一響,他就會站起來,將外套套在他那笨拙的身體上,再將三角帽扣在頭上,說一句“晚安,薩利,我走了”,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出去了。 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女孩會像薩利·馬丁一樣擁有這樣一個情人,得到這樣的求愛。 五 轉眼間到了11下旬,也就是在人們傳說海盜到達印第安河口大約一周之後的一個週四的晚上,空氣靜寂而寒冷,一陣寒流突然襲來,陸上的水坑上面都結了一層冰。此時,炊煙裊裊升起,黑夜就要來臨了。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好像隨便說句話都會顯得聲音特別大。 海勒姆·懷特正坐在牛脂蠟燭發出的昏暗的光線下,吃力地看著一些賬簿。此時,還沒有到七點,他從來沒有在七點以前去過薩利·馬丁家。他的手指慢慢地、猶豫不決地沿著文字向下移,突然,身後廚房的門好像被人打開,隨即又關上了。他聽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穿過地板走了過來,然後那人將一把椅子拖到了火爐邊上。接著又傳來把玉米芯倒在火上伴隨著火苗呼呼燃燒的劈劈啪啪的聲音。海勒姆沒有多想,他覺著這一定是磨坊的黑人幫工鮑勃,或者是老黑人管家黛娜,因此他並沒有抬頭,而是繼續看自己的賬簿。 後來,他突然猛地合上了賬簿,理了理頭髮,站了起來,拿起蠟燭,穿過房間走到了後廚房。 走過去的時候,他發現在被煙熏得烏黑的巨大壁爐中,玉米芯正熊熊燃燒著,一個男人坐在火堆前面。他身後的椅子上掛著一個粗布外套,他的雙手正伸在火堆前取暖。聽到門鎖打開和海勒姆走進來的聲音,他轉過了頭。當海勒姆看到這個人的臉的時候,突然像變成了石頭一樣呆在了那裡。雖然這張臉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但他仍然能夠一眼認出來,這就是他的繼弟利瓦伊·瓦斯特。原來他沒有死,他又回來了。好長時間,房間裡一片死寂,除了火苗在壁爐裡劈啪作響,牆上的大鐘在嘀嗒個不停,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來打破這片沉寂。燭光下,海勒姆呆滯的臉顯得十分蠢笨,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直勾勾地死盯著火焰跳動的紅光映襯著的另一張臉。那是一張精明、狡猾、漂亮的臉,高高的顴骨和鼻樑,老鼠一樣的眼睛不停地閃爍著。忽然,他笑了起來,“嗨,我回來了,海。”利瓦伊終於打破了沉寂,開口說話了。 海勒姆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徑直走到火爐旁,把蠟燭放在了一堆箱子和瓶子之間的沾滿灰塵的壁爐架上,拖了一張椅子到壁爐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他呆滯的小眼睛一直盯著繼弟的臉,既沒有感到好奇,也沒有感到驚訝。他那肥厚的下巴比平時更加下垂了,肉乎乎的臉上除了平常呆板的表情以外,多了粗重的鼻息,但僅此而已。 就像我們剛才提到過的,他看到的這張臉和幾年前相比有了驚人的變化,雖然這仍然是利瓦伊·瓦斯特的臉,但卻和九年前乘著巴西人的雙桅船跑到海上去的利瓦伊·瓦斯特完全不一樣了。九年前的那個利瓦伊·瓦斯特是一個粗魯野蠻、粗心大意、隨遇而安的傢伙,做事欠考慮,自私自利,但從本質上講並不是邪惡、兇殘的人。而現在這個坐在壁爐旁邊另一邊椅子上的利瓦伊·瓦斯特,從他的臉上卻看到了邪惡兇殘的印記。他那黑黝黝的皮膚被曬成了印第安人的古銅色,一邊臉上有個古怪的污跡,還有一道又長又彎的可怕的刀疤,斜斜地穿過前額、鬢角和麵頰。刀疤顏色發白,上面還有被線縫過的痕跡。而那片污蹟有手掌那麼大,青藍色的,大概是文上去的顏色,印在面頰和脖子邊上。海勒姆幾乎無法讓自己不去看那片污跡和那個刀疤。 利瓦伊的裝扮也十分古怪:他的耳朵上掛著一對沉重的金耳環,脖子上鬆垮垮地係了一條臟兮兮的紅圍巾,鬆開的領口處露出了消瘦有力的喉嚨和瘦骨嶙峋的喉結,從他的服飾上看,他好像是做了水手。那件外套本來是漂亮的深紫色,但現在已經髒了,也褪色了,並且這件衣服非常小,穿在他瘦長的身體上顯得很不合身,衣服上裝飾的花邊也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臟兮兮的細薄布袖口垂在手腕處,手指上戴了一堆戒指,戒指上鑲著各種各樣的石頭,在火光中,這些石頭在閃閃發光。他兩鬢的頭髮都是西班牙捲髮的樣式,扁扁地貼在臉 頰兩邊,一條辮子掛在腦後,垂到半腰的地方。 海勒姆一句話也沒有說,依然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呆滯的小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著他的繼弟。 利瓦伊看起來並不在意繼兄對自己的仔細打量,他把身子向前傾了傾,把手放在火苗上,慢慢地摩擦著雙手。後來,他忽然把椅子轉了過來,發出了吱呀一聲椅子與地板的摩擦聲,這聲音聽上去十分刺耳。他轉過臉來,看了看繼兄,然後從寬敞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支煙斗,又從一盒煙草里取出了點菸絲裝了進去。 “唔,海,”他說,“你看到的,我不是又回來了?”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海勒姆遲鈍地說。 利瓦伊大笑起來,從火堆裡抽出一隻燒紅的木炭,點燃了煙斗,抽了起來,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煙草味。 “不,不,”他吐了一個煙圈,說,“我沒有死,也不可能死。但是上帝啊,我雖然沒有死,卻和老海神玩了不少驚險刺激的遊戲。就是這樣。” 海勒姆狐疑地打量著他那鋸齒形的傷疤,利瓦伊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你再看這個,”他用手指撫摸著一個彎彎的縫合線,說,“看上去好像挺可怕的,實際上也沒有那麼可怕。”他的手在青紫色的污點上停了一會兒。 “四年前的九月份,我們在中國海上碰見了一艘裝鴉片的船,船上一個做苦力的新加坡壞蛋給了我一刀。就是這個,”他的手又摸了摸那片藍色污跡,“這是誤射的。海,在聖加達利納島附近時,一個西班牙船長朝我射擊,因為離得太近,所以火藥進入了皮膚,而且永遠也取不出來了。他的眼睛……他那天早上還不如朝自己頭上開一槍呢。但是別在意這個,我估計我的長相變了,是不是,海?” 他從嘴裡拿出煙斗,充滿疑問地看著海勒姆,海勒姆點了點頭。 利瓦伊笑了起來,“毫無疑問,”他說,“不論我變沒變,我敢說你還是過去那個愚笨至極的哥哥。我記得過去爸爸總說你連如何不讓自己淋雨的智商都沒有。噢,談到爸爸,我聽說他九年前死了,說到這兒,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來嗎?” 海勒姆搖了搖頭。 “我回來主要是為了拿走爸爸留給我的500鎊,我聽說這件事了。” 海勒姆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兩秒,然後說,“我把錢全部用來投資,但是結果全部賠進去了。” 利瓦伊的臉馬上沉了下來,他從嘴裡取出煙斗,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海勒姆。 “你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說。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就把……700鎊……投到了'南茜·李號'上……但藍膚在克里塔克附近把它燒了。” “在克里塔克附近把它燒了!”利瓦伊重複道。忽然,他的眼睛裡好像有一道光閃了一下,“被藍膚燒了!”他重複道,猛地倒向椅子,發出一陣短促的狂笑。 “啊!上帝啊!海,你的運氣可真不好,被藍膚燒了,是不是?”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想什麼,然後又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海,”他說,“你知道,我不能因藍膚的行為而遭受損失。這筆錢是留給我的,我得到它完全是合法的,你必須賠償,海勒姆·懷特,不管它是被燒了還是沉了,不管有沒有海盜藍膚,你都必須把錢賠給我。”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 “不管怎麼說,海,”他再次回到了談論的主題上,“我也不想逼得太緊,你那麼愚蠢,我不想把你逼得太緊。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來籌集這筆錢,這段時間我會待在這裡。我現在有麻煩了,哥哥,你明白嗎?我很不高興,因此想待在這兒,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以後我再離開。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兒。我和費城的一個陸上強盜打架,把人打傷了。我來這兒就是因為這個,這事你不要和別人說,知道嗎?” 海勒姆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但看上去好像又認真思考了一下,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這個週四的晚上是六個月以來,海勒姆·懷特第一次沒有踏進薩利·馬丁家的大門。 六 不到一周的時間,利瓦伊·瓦斯特又和他的老朋友們混在了一起,雖然這個利瓦伊和以前的那個利瓦伊完全不同了,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與九年前也不一樣了,但是不論是在酒吧里,還是在鄉間商店裡,他仍然像多年以前一樣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他永遠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在這九年時間裡,他看上去在陸地和海上經歷了許多野蠻殘酷的冒險,只要有人感興趣,他就能夠坐在那裡不停地講上幾個小時,即便是那些從小就在大西洋中航海的老水手們,也對他的那種不計後果、無所顧及的生活方式瞠目結舌,驚嘆不已。他看上去很有錢,花錢總是大手大腳的,揮霍起錢財來令人們目瞪口呆而又羨慕不已。 前面我們講過,當時,海盜藍膚一直是大家討論的話題。後來,人們聽說利瓦伊經常能見到那個充滿血腥、像惡魔一樣恐怖的海盜之後,他在鎮上的名氣就更大了。利瓦伊說,藍膚身材健壯、魁梧結實、鬍子烏黑。他出海時總是配帶著劍和手槍,但實際上,他並不像之前大家所描述得那麼黑。利瓦伊講了許多關於藍膚的冒險故事,人們都聽得興致勃勃,忘乎所以。 至於海盜藍膚,他們在印第安河附近做事都很低調,一點也不張揚,有一段時間劉易斯鎮的居民們幾乎忘記了藍膚會在時機允許時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人們也不再去回憶兩週前駛進港口的那艘可憐的破船了,儘管上面曾經載著可怕的死人和痛苦呻吟的傷員前來向他們求助。可能他們確實有段時間忘記了藍膚到底是誰,是什麼樣的人,但是,這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很長。 一天,一艘從布里斯托爾出發、駛向古巴的三桅帆船駛進了劉易斯港補給淡水,船上載著很多值錢的布料和絲綢。船長上岸後,在酒館裡待了兩三個小時。當時,碰巧利瓦伊正在那兒給人們講藍膚的故事。那個英國船長是個老水手,頭髮已經斑白了,對於利瓦伊講得故事表現得十分不屑。他說,他在中國海和印度海已經航行很長時間了,從來就沒有怕過像藍膚那樣貪得無厭的美國海盜。一隻載滿了苦力、充滿臭味的中國式平底帆船隻能當作好玩的話題來談論一下,誰聽說過像藍膚這樣的海盜搶劫過比西班牙獨木舟和美國近海貿易貨船更大的船隻呀? 利瓦伊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親愛的先生,”他說,“如果我是你,我會離藍膚遠遠的。我聽說不久前他還在這裡清洗過船隻,如果離他太近了,也許他會帶給你點小麻煩。” 英國人聽了這話,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說可能會這樣,如果明天中午風向和天氣都合適的話,他就打算起錨出海了。 利瓦伊又笑了,“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在場,看看到底會發生些什麼,”他說,“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到河那邊去看望一個姑娘,可能三四天內回不來。” 第二天下午,如船長所願,天氣很好,風平浪靜,於是三桅帆船起航了。當天晚上,劉易斯鎮徹夜未眠,人們吃驚地看著東南方紅透半天的熊熊火光。兩天以後,一個來自印第安河的捕牡蠣的黑人帶來消息,說海盜們把船停在河口,正在從大船上卸下了大包大包的貨物,他們把貨物堆在海灘上,並用防水油布蓋上了。他說,聽說藍膚在印第安河遇到了一艘英國三桅帆船,海盜們不但燒毀了船隻,殺死了船長,還把所有的船員都俘虜成為了海盜,只有三個人倖免於難。 這件可怕的事情引起了人們的騷動和恐慌,正當這種騷動快要消退時,又發生了另一件事情,再次引起了喧然大波。一天下午,一隻大船附載的小船駛進了劉易斯港,船上有五個男人和兩個女人。這是駛向紐約的查爾斯頓班輪的附載艇,由大副指揮著進了港。在漢洛潘角南方偏東十里路遠的地方,這艘班輪遭到了海盜的襲擊,並不幸被俘。海盜們趁夜黑人靜之時上船,幾乎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就俘虜了這隻船。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海盜們一個人也沒有殺,沒有採取任何其它的暴力行動。但是,他們搶光了船長、船員和乘客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燒毀了班輪,並把所有人都扔在了小艇裡,讓他們隨波逐流,自生自滅。晚上的海上漆黑一片,班輪附載的這些小艇走散了,太陽升起後,這艘小艇上的人才發現已經到了漢洛潘。 據說,霍爾律師就這兩件事情寫了一個報告,交給班輪的大副送到了費城。但是,由於一些原因,直到將近四周以後,紐約才派出一艘戰艦,駛向這裡。在這四周的時間裡,海盜們已經處理完了那些用防水油布罩著的、堆在印第安河口沙灘上的戰利品。其中的一部分,他們用兩艘小型單桅帆船運走了,另一部分,用馬車運到鄉下去了。 七 利瓦伊曾經告訴英國船長,他要去鄉下找他的一個女朋友。離開了將近兩週後,利瓦伊又像第一次回到劉易斯鎮時那樣再次突然出現在鎮裡。門突然被打開,利瓦伊走了進來,當時海勒姆正坐在餐桌前吃飯。利瓦伊漫不經心地把帽子掛到了門後,感覺好像他離開還不到一個小時。看上去他的情緒很低落,心情很沉重,一句也沒有說就坐到了餐桌旁,拳頭緊握,托著下巴,臉色陰沉地盯著玉米餅。黛娜把一個盤子和一副刀叉遞給了他。 利瓦伊一出現,海勒姆馬上一點胃口也沒有了,他推開盤子,盯著利瓦伊,而他的弟弟則像餓狼一樣趴在鹹肉和蛋糕上狼吞虎咽。沒有一個人說話,利瓦伊吃完飯,點著了煙斗,張開了嘴。 “看看你,海勒姆,”他彎下腰,從火中找了一塊紅炭,“看看你,海勒姆!我去費城了,你知道嗎?我去解決了一樁麻煩事,就是我第一次回家時告訴你的那件事。你明白嗎?你還記得嗎?你是不是聽進去這件事了?”他扭過頭看了看哥哥,好像等著對方的回答。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等到,於是他繼續說,“今天晚上會有兩位紳士到家裡來,他們來自費城,是我的朋友,來和我談生意,你最好別待在家裡。海,你可以到外面走走,明白嗎?”然後他咧開嘴笑了起來,“你可以去看看薩利。” 海勒姆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背靠著壁爐的另一邊,“我一定要待在家裡。”他堅定地說。 “但是我不想讓你待在家裡,海,”利瓦伊說,“我們要談生意,我想要你出去。” “我一定要待在家裡。”海勒姆又說。 利瓦伊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牙齒磨得咯咯作響,看上去再過一分鐘就要爆發了。但是,他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氣,“你這個豬一樣愚蠢的白痴。”他說。海勒姆眼睛連眨都沒有眨一下。 “至於你,”利瓦伊轉向正在清理餐桌的老黑女人黛娜,怒目相視,“把這些東西拿下去,滾出去,沒有我的允許,再也不要靠近廚房。如果被我發現你在偷看的話,就算不挖出你的心臟,也會挖出你的眼睛和肝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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