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淑女的眼淚

第4章 -4

淑女的眼淚 萨德 10019 2018-03-21
我來到這個家庭裡已經四年了,一直被同樣的憂愁所折磨、被同樣的慾情所安慰。直至有一天,這個可惡的男人認為終於可以信任我了,竟敢向我透露了他無恥的意圖。當時,我們在鄉下。侯爵夫人跟前只有我伺候,她的第一女侍獲准夏天留在巴黎料理丈夫的某些事務。一天晚上,我剛剛回房不久,在臥室的陽台上納涼,天氣熱得不得了,無法去睡覺。這時,伯爵突然敲門,請我讓他進來和我談談話。唉!這釀成我今後災難的惡魔只要稍稍給予我與他獨處的機會,我就覺得異常寶貴,哪能拒絕他呢?他進來,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坐在我旁邊的一張椅子裡。 “聽我說,泰瑞絲,”他有點尷尬地對我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講,你得發誓絲毫也不洩漏。” “噢!先生,”我回答,“您怎麼能以為我會辜負您的信任呢?”

“事實要是證明我信任你是信錯了,你不知道你會擔當什麼風險!” “我最可怕的憂慮就是失去您的信任,用不著您更嚴重的警告了。” “那好,泰瑞絲,我已決定要把嬸娘幹掉!我要藉你的手來幹。” “我的手!”我大叫一聲,嚇得向後退去,“噢!先生,您怎麼能設想出這樣的計劃!……不,不行,如果您需要,我的生命可以由您擺佈,可絕對不要設想要我幹您提出的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 伯爵泰然自若地把我拽回去,“聽著,泰瑞絲,”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厭惡此事,不過,既然你這麼聰明,我願意相信你會克服,會說服自己的……我要向你證明這個在你看起來是如此重大的罪行實際上不過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情。 “泰瑞絲,現在在沒有哲學頭腦的你面前展現出兩樁罪行,一是毀滅一個與我們同類的生靈,一是既然這個生靈是與我們異常親近的人,毀滅她就更增加了罪惡。要說是毀滅我們的同類就是罪行,親愛的小姑娘,請你相信,這純屬無稽之談。上蒼並沒有賜予人類毀滅的能力,人最多只有改變形態的能力,但是,人沒有消滅的能力。因為對自然來說,所有的形式都是相同的。在其發生變化的過程中,沒有任何東西會損失掉。落入其中的所有物質都不斷地以其他的形式噴發出來,無論我們採取怎樣的方式進行,什麼形式都不會觸犯大自然,什麼方式也不會得罪大自然。我們施行的毀滅只是使造化的能力重新振作,活力更加熾旺,絲毫也不會稍減,大自然並不會因而受到妨礙。……是的,對他那總在創造的法力而言,這堆肉今天構成兩條腿的人,明天又變成一個個不同種類的昆蟲又有什麼關係呢?人們敢說構造這個兩隻腳的動物比構造一條蟲子使他付出更多的東西、他應該更為關注嗎?那麼,如果這種關注的程度或者無動於衷的程度是一樣的,那用一個人的利刃把另一人變成蒼蠅或小草對他又有什麼關係呢?要是誰能使我相信,我們人類至高無上,能向我證明人類在造化看來絕頂重要,這樣的變形必定使他大為惱怒,那我就會認為謀殺是一種罪行了。但是,當最深思熟慮的研究向我證明:在這個地球上生存的一切、自然的最不完美的作品,在他看來都是同等價值的,那我就永遠不會承認,這種生靈之一轉化為其他千百種生物,就會攪亂他的意圖。我對自己說:一切人類、一切動物、一切植物用相同的方法生長、互相食用、互相消滅、互相繁衍,絕對沒有接受真正的死亡,只是接受了改變他們的一個簡單的變化罷了。我還要說:萬物今天表現為一種形態,若干年後會以另一種形態再現,可以隨創造它們的造化的意願在一日之內改變千萬種形態,而絲毫不至於損害大自然的任何規律。這個改變者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因為在使一些個人解體時,他們的基礎又成為自然需要的東西了。無非是用這種被不恰當地認為罪惡的行為把創造力還給了大自然,而人們要是出於愚蠢的冷漠而連稍稍打亂也不敢的話,就只能使造化喪失創造力。噢,泰瑞絲,只是由於人類的狂妄自大才把謀殺確定為罪行。這種虛榮的生物自以為是萬物之靈,自信最不可或缺,由此便斷言予以毀滅是罪大惡極的行為。其實,他的虛榮與癡呆對自然規律不會有任何改變。沒有哪一個人不在內心深處感到要除掉妨礙自己的人或者其滅亡會給自己帶來利益的強烈慾望,並且,泰瑞絲,你想一想,從這個願望到採取行動,這之間的距離很大嗎?況且,倘若我們的這些印象來自自然,怎麼能設想它們會使自然發火呢?自然怎麼會使我們產生毀壞它的想法呢?啊!請放心,親愛的姑娘,我們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為他服務的,它植入我們內心的衝動都傳達了它的法則,男人的情慾不過是自然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使用的方法。它需要個體,於是就把愛欲灌輸給我們,就有了生育;毀滅對它成為必需,它就在我們心裡植入復仇、吝嗇、淫亂、野心,於是就有了謀殺。但是,它總是為自己工作的,所以我們不知不覺地成了它的反复無常的意願的工具。

“唉!不,不,泰瑞絲,不,大自然不讓我們的手有實現攪亂其和諧佈局的罪行之可能。它會認為最弱的人真的會冒犯最強的人嗎?我們與它是什麼關係呢?它怎能在創造我們的時候,使我們內心裡埋藏著足以損害它的念頭?這個愚蠢的設想與我們看到的為達目的而使用的崇高且可靠的方法相符合嗎?啊!如果謀殺不是人類的一個更好地完成它的意圖的行動,它怎麼會允許實現殺人呢?因此,如法炮製,對造化又有何損害呢?看到人向其同類做它每天都對人做的事,它怎能覺得自己受到觸犯?既然已經表明它只能通過毀滅而再生,不停地 毀滅不正是根據它的觀點行事嗎?從這層意思上來講,最熱衷於毀滅的人無庸置疑將是為它服務得最好的人,因為他最能協助它實現它每時每刻顯示的意圖。大自然首要的、最美好的品質在於不斷驅動它的那種衝動,而這衝動卻是持續不斷的一連串罪惡,它就是憑藉這些罪行保持著運動的。最像它的人,從而最完美的人必然就是以最積極的心靈活動來起動許多罪行的人,與此同時,我重複一遍,不活躍或者麻木不仁的人,就是說,講道德的人在它看來一定是最不完美的人,因為他只傾向於冷漠和平靜。倘若他的後裔戰勝了他,冷漠與平靜馬上會使一切重新落入混亂的深淵。必須保持平衡,只有用罪行來保持平衡,所以,罪惡是服務於自然的,自然要求罪惡、需要罪惡,罪惡又怎能觸犯大自然呢?要是不觸犯大自然,又能違犯什麼呢?

“不過,我要毀滅的人是我的嬸娘……噢!泰瑞絲,這些關係在哲學家看來是多麼微不足道啊!它們是如此輕微,甚至不值得對你一提。這些令人鄙視的鎖鏈只是我們的法律與政治體制的結果,在自然看來,能算個什麼呢? “泰瑞絲,還是把你的偏見扔到一邊去吧!為我服務,我保你享受榮華富貴。” 我嚇壞了,回答說:“噢!先生,您設想的自然的無動於衷不過是您的思想詭辯的結果。您還是聽一聽您內心的聲音吧,您將聽到它如何譴責由於放蕩而產生的所有這種種謬誤推理。我請求您接受心靈的審訊,那裡不正是大自然的聖殿,您觸犯的大自然要求您到那裡去聽取它的聲音,遵從它的吩咐?倘若自然認為您策劃的罪行是最可怕的舉動,您同意犯下這種罪行應該受到懲罰嗎?我知道,現在慾望遮住了您的眼睛,但是一旦慾望消逝,悔恨將把您撕裂到怎樣的程度呢?您越敏感,內疚的刺激就越使您痛苦……噢!先生,不要傷害那溫柔的、可貴的朋友的性命,放過她吧!不要殺害她,否則,您會因絕望而死去!每天、每時、每刻,您會在眼前看見她——這位被您的盲目的憤怒送入墳墓的親愛的嬸娘。您將聽見她那哀怨的聲音仍在述說您的童年歡樂的甜蜜話語。在您清醒時她出現,在您睡夢中她將使您受盡痛苦的折磨。她將用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指撕開您給她造成的傷口。從此,不會有幸福為您光照大地,您的一切快樂都會變得混亂不堪。您尚未了解其威力的上帝將會降下報應,將為被您毀滅的生命報仇,使您的生命永遠受毒害。您還沒有來得及享受您的罪行的樂趣,您就會因悔恨斗膽犯下了這些罪行而死去!”

我淚流滿面地說了這些話,跪在伯爵的腳下。我用一切最神聖的東西來乞求他忘掉這因一時迷誤而導致的可恥意圖。我並不知道慾望在這樣腐敗的靈魂中能把罪惡促進到怎樣的地步。伯爵冷冰冰地站了起來。 “我看我是找錯人了,泰瑞絲,”他對我說,“我既對你生氣,也為我自己生氣。沒關係,我會找到其他方法。你將失去許多東西,並且你的女主人卻絲毫也不會因而得到好處。” 這個威脅改變了我的所有想法。如不同意他向我提出的犯罪,我自己會損失巨大,而女主人肯定還是要毀滅;如果我同意與他同謀,我就不會惹他生氣,並且一定還能夠保全他嬸娘的性命。這個一瞬間的想法使我決定接受這一切。不過,這麼快的回心轉意可能會引起懷疑,於是,我有意拖延時日才認輸。我讓伯爵不斷重複他的那些詭辯,我漸漸表現出無力反駁的樣子,勃瑞薩克也就以為我被說服了。我假裝他的詭辯的力量使我無力反對,終於只好投降了。伯爵興奮得投入我的懷抱,假使這個動作是出於其他的原因,我會多麼舒服啊! ……我能說什麼呢?沒有時間了,他的醜惡行徑,他的野蠻圖謀,已經把我軟弱的心靈所能想像的一切情感都滅絕了,我見到的他只是一個惡魔了。

“你是我擁抱的第一個女人,”伯爵對我說,“並且說實在的,我是用整個靈魂擁抱你的。……你太好了,我的小姑娘,這麼說,智慧的光芒透入了你的思想!你這樣美麗的腦袋怎麼可能那樣長久陷於黑暗之中?” 接著我們商議了行動計劃。在兩三天之後,或早或晚,看我的方便,由我把勃瑞薩克給我的一小袋毒藥放進夫人習慣於每天早上喝的巧克力杯子裡。伯爵保證接下來的事由他處理,還答應在事成之日將給我開一張兩千埃居年金的契約。他和我表明了這些承諾,卻沒有明言讓我怎樣享用。接著,我們就分手了。 在此期間,發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完全足以讓您看穿我打交道的惡魔的醜惡靈魂,我必須馬上告訴您,不得不中斷一下敘述,——您想必急於知道我被牽扯進去的這個陰謀結局如何。

我們制定罪惡協議的第三天,伯爵得知他的一位叔叔剛剛給他留下了八萬利弗爾的年金,本來他對繼承其遺產不抱任何希望的……唉!上帝啊,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對自己說,公道的上帝就是這樣懲罰罪惡陰謀的嗎? 這樣詛咒上帝,我立即就後悔了,雙膝跪下,請求寬恕,以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至少會改變伯爵的計劃……我是大錯而特錯了! “啊!我親愛的泰瑞絲,”他當天晚上就來到我的房間,對我說,“運氣降臨到我的頭 上了!我不是常對你說,罪惡的念頭或者犯罪是得到幸福最可靠的手段嗎?只有為非作歹的人才會走運。 ” “啊!怎麼,先生?”我回答說,“這筆您沒有想到的財富沒有使您決定耐心地等待一下嗎?” “等待?!”伯爵斷然說,“我連一分鐘也等不了!泰瑞絲,你想到沒有,我二十八歲了,這個年齡是很難等待的。……不行,這絲毫也不能改變我們的計劃,求求你,讓我放心,我希望在咱們返回巴黎之前結束一切……明天,最遲後天。……我要付給你年薪的四分之一,並且要你採取保證你得到年金的行動……這已經有些晚了……”

我竭力掩飾這種瘋狂使我產生的恐懼,我只好重下決心。我深信,如果我不執行伯爵讓我幹的罪行,他很快就會發現我耍弄了他。假如我去警告勃瑞薩克夫人,即使只是稍稍透露這罪惡的計劃,伯爵還是會覺察到受了騙,就會立刻採用更可靠的措施,一樣會置嬸娘於死地,一樣會對我進行報復。所以我決定通知侯爵夫人,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我採取了這個方法。 我跟伯爵這次談話之後的第二天,就去對夫人說:“夫人,我有最重要的事情向您禀報,不過,儘管此事對您生死攸關,但如果您不事先以名譽保證不向您侄兒表示對他膽大妄為的罪惡的憤慨,那我就下決心什麼也不說。……您可以採取行動,夫人,可以採用最好的方法,但是不要吐露一個字。請您答應我,要不我什麼也不說。”

勃瑞薩克夫人還以為要談的是她侄兒平常的胡作非為,就答應了我的要求,於是,我就將一切都告訴了她。這個可憐的女人得知這個卑劣的行徑之後嚎啕大哭起來。 “魔鬼!”她大叫一聲,“我不遺餘力只為他好!我想防止他的惡行,糾正他的惡行,還能有什麼別的動機嗎?對他嚴厲,無非是為了他好。他剛剛繼承的那筆遺產,沒有我的干預他能得到嗎?啊!泰瑞絲,泰瑞絲,向我證明你說的這個圖謀是真的,讓我無法懷疑。我需要一切東西,用來徹底滅絕我受蒙蔽的心還對這個惡魔保留的全部感情……” 於是,我把那包毒藥拿給她看,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證據了。侯爵夫人想做一下試驗,我們讓一條狗吞下很少的一點毒藥,然後把它關起來。不到兩個小時,它就在痛苦的抽搐中死去。不再懷疑的勃瑞薩克夫人作出了決定:她命令我把餘下的毒藥交給她,她立即寫信,打發一名信差給她的親戚松茲瓦爾公爵送去,請他悄悄到部長大臣那裡去,向他報告即將謀害她的侄兒的暴行,然後,要他弄回一封有國王印的信函,趕緊到她的領地來,儘早除掉這個陰謀要害死她的罪犯。

然而,這個萬惡的罪行還是得逞了。想必是不可思議的上帝允許惡棍的圖謀終究戰勝美德。我們拿來做試驗的那條畜牲向伯爵暴露了一切。他聽到了狗的叫聲,他知道嬸娘非常喜歡這隻狗,便打聽是怎麼回事。他問的人一無所知,不能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复。這時,他產生了懷疑。雖然他一聲不吭,但是我看出來他心神不定。我把這個情況報告了侯爵夫人,她更加恐慌,但是她想不出其他方法,只有催促信使趕快出發,並且盡可能嚴密地掩蓋信使的任務。她對侄兒說,派人盡快趕到巴黎去,是去請松茲瓦爾公爵立即負責處理剛剛去世的叔叔的繼承事宜,因為倘若無人在場,就有打官司的危險。她又說,她請公爵前來向她說明情況,以便如果事情需要,她就決定和侄子一起到巴黎去。伯爵善於察顏觀色,當即看出嬸娘面露尷尬,同時也覺察到我臉上有些不正常。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更加嚴密地防範。他藉口去散步,離開了城堡,到信使必經的地方等著。信使更忠實於伯爵,毫不猶豫地就將所帶信函交給了伯爵。勃瑞薩克相信他所謂的是我出賣了他,給了此人一百路易,命令他今後再也別出現在嬸娘家裡。他怒火滿腔地返回城堡,不過他克制住了自己,碰見我的時候,他還像往常一樣對我甜言蜜語,還問我是不是第二天下手,又對我指出必須趕在公爵到達以前了結,然後,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地去睡覺了。當時我還一無所知,全然被蒙在鼓裡。倘若像後來他告訴我的那樣,這個可怕的罪行得以實現了,那無疑是他自己幹的,至於他是怎樣幹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作出過許多推測,不過,告訴您這些有什麼用處呢?還是談談我因不願幹這件事所受到的殘酷虐待吧。截住信使的第二天,夫人像往常一樣喝了她的巧克力,她起床,梳洗打扮,只是看上去有些激動,接著她就坐在桌子前面了。我剛剛走出屋來,伯爵就靠近我。

“泰瑞絲,”他極其鎮靜地對我說,“為了完成咱們的計劃,我找到了比向你提出過的更可靠的方法。但是得細說,我不便常去你的房間,這樣吧,你五點整在莊園的角落裡等我,我去找你,咱們一起到樹林裡走走,散步時,我再向你解釋一切。” 夫人,我得向您承認,或者是因為上帝的旨意,或者是因為我太天真,或者是因為太盲目了,總之,沒有任何東西使我察覺等待著我的不幸。我自己覺得秘密保守得嚴實,侯爵夫人的安排也萬無一失,絲毫也想像不到伯爵已經發覺。但是,我心裡還是有些不自在。 “背叛犯罪是一種美德。”法國的一位悲劇作家這樣說過。然而,對一個不得不背叛犯罪細膩、敏感的靈魂來說,違背諾言總是令人厭惡的。所以,我要扮演的角色使我極為尷尬 。 不管怎樣,我還是如約前往了。伯爵很快也來了。他表情輕鬆愉快地向我走來。我們朝森林走去,什麼事也沒有,他就像通常和我在一起時那樣,說說笑笑,還跟我開玩笑。當我打算將話題轉向他約我來談話的原因時,他總是對我說等一會兒,說是擔心有人注意到我們,我們還不夠安全。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我曾經慘遭捆綁的那四棵樹跟前。一見這個地方,我嚇得直哆嗦,那個恐怖又悲慘的情景一下子又浮到我眼前。請您想想當我再見著這索命的場所時,我是多麼膽戰心驚! 一棵樹上懸掛著幾根繩索,其他三棵樹下面拴著幾隻英格蘭巨犬,張開血盆大口,白沫直噴,彷彿只等著我,就要撲上來飽餐一頓。伯爵的一個親信看護著它們。 他叫道:“賤貨!你還認識這個地方吧?我把你從灌木叢裡像隻野狗那樣拖出來,救了你一命……你還記得這幾棵樹嗎?我告訴過你,一旦你讓我對我的善舉感到後悔,我就要把你重新捆上去!既然你存心要背叛我,為什麼還要接受我殺害嬸娘的要求呢?你怎能想出犧牲你的救命恩人的自由來換取為美德服務?既然必須在這兩種罪行中間選擇,你何以偏偏選擇了最可惡的罪行?” “上帝呀!我不是選擇了最輕的罪行嗎?” 伯爵暴跳如雷,一把抓住我的一隻胳膊,猛烈地搖晃著我,吼道:“你應該拒絕!是的,毫無疑問,應該拒絕,應該為了不背叛我而拒絕。” 然後,勃瑞薩克向我講了為截獲夫人的密函,他所做的一切和促使他截獲信件的疑慮是如何產生的。 他繼續說道,“無恥的賤人,你的虛偽都讓你乾了些什麼!你以為拿你的賤命冒險,就可以救我嬸娘的性命了?我已經下手了,等我回到城堡,就能看到結果了,而你也必須死。在死之前,必須讓你明白:道德之路並非總是最可靠的道路,在世上的有些境況之中,做犯罪者的同謀比揭發罪行要有利得多。” 他不給我回答的時間,對我的悲慘處境沒有表示絲毫的憐憫。他把我拖到要把我捆在上面的樹下,他的那名親信正在那裡等著。 “就是這個女人,”他對親信說,“就是她打算毒死我的嬸娘,她大概已經犯下了這個罪行,儘管我曾竭力製止過她。我無疑應該把她送上法庭,那她就會丟掉性命,可我要讓她活著,讓她多受受罪。” 於是,這兩個惡棍抓住我,片刻功夫就扒光了我的衣服。 “漂亮的屁股!”伯爵極其殘酷地譏諷說,同時野蠻地揉搓我的屁股,“肉多麼肥美!夠我的狗美美吃上一頓的!” 他們把我剝得一絲不掛,還用繩子把我攔腰捆住,這樣,我的雙臂還能活動,還能夠盡最大努力抵擋。由於繩子夠長,我就能在大約六法尺範圍內進退閃避。一見我這樣,伯爵十分激動,過來查看我的表情。他圍著我轉來轉去,使勁地揉掐我,似乎他那傷人的雙手要與狗尖利的牙齒瘋狂地爭奪我的肉體。 “來吧,”他對親信說,“把狗放開,是時候了。” 狗被放開了,伯爵鼓動著,三條狗同時朝我可憐的身體撲了上來,彷彿要分而食之,我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無法躲過它們瘋狂的進攻。我轟開它們是白費力氣,它們只會更猖狂地撕咬我。在這個可怕的過程之中,勃瑞薩克,無恥的勃瑞薩克,好像我的痛苦點燃了他可鄙的慾火……他一邊欣賞我,一邊把自己送給那個親信,讓他罪惡地愛撫。 過了幾分鐘,他說:“夠了,拴上狗,讓這個賤貨自己去受罪吧!” 他一邊砍斷捆綁我的繩子,一邊對我說:“好了!泰瑞絲,你看見了嗎?道德常常要付出更高的代價。你不想想,兩千埃居的年金不比你被咬得遍體鱗傷強得多嗎?” 以我當時的慘狀,哪裡聽得見他說些什麼。我頹然倒在一棵樹下,幾乎失去知覺。 我的痛苦反而激怒了那惡棍,他說:“我救了你一命,夠發善心的了。至少你要留心使用這分善心……” 接著他命令我站起來,穿上衣服,儘早離開這個地方。因為我全身鮮血淋漓,為了使我剩下的惟一的一身衣服不被污染,我扯下一些青草用來擦去血污,使自己乾淨一些。我的身體腫脹,血流不止,我必須強忍著劇烈的痛苦。這一切幾乎使我難以穿上衣服,可是那惡棍——剛才那樣殘酷虐待我的惡棍,先前我可以為他獻出我的生命的人,絲毫也不屑於稍稍對我表示憐憫。我剛拾掇好,他就對我說: “滾吧,你愛到哪兒去都行。你應該還有點兒錢,我不拿走。不過,您要,不要再出現在我在城里或鄉下的任何一棟房子裡!有兩個有力的理由反對你這樣做。首先,你以為結束了的那件事並沒有了結。他們告訴你說官司不存在了,其實是使你誤入歧途,逮捕令並沒有取消,這樣告訴你是想看看你怎樣行動。其次,公眾都會知道你是殺害侯爵夫人的兇手。如果她還有一口氣,我就讓她把這個看法帶到墳墓裡去,而且全家都會知道。這樣就不是一件而是兩件案子在等著你,你的對手就不再是那個放高利貸的,而是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假如你濫用他由於憐憫而留給你的生命,他決心要把你追逼到地獄。” “噢!先生,”我回答說,“不管您對我多麼嚴酷,請您絲毫不要懷疑我的舉動。當涉及您嬸娘的性命時,我認為應該反對您;但是如果僅僅涉及不幸的泰瑞絲,我永遠不會採取反對您的行動。再見了,先生,希望您的罪行使您幸福,如同您的殘酷使我痛苦一樣!不論上帝要我遭受怎樣的命運,只要還允許我苟延殘喘,我就會以悲慘的餘生為您祈禱。” 聽我這麼說,伯爵抬起頭來,禁不住對我上下打量。他看見我搖搖晃晃,淚流滿面,大 概他害怕自己激動,這殘忍的惡棍趕緊走開,立即不見了踪影。 這時,我完全被痛苦所佔據了。我倒在一棵樹下,任痛苦恣意施虐。我痛苦的呻吟響徹森林,傷痕累累的身軀緊伏在地面上,淚如雨下,澆灌著草叢。 “噢,我的上帝!”我大聲呼喚,“這是您的旨意啊!讓無辜的人成為凶手的獵物是您永久的旨意。主啊,我聽從您的吩咐,我受的苦遠遠不及您為我們遭受的痛苦。但願我為崇拜您而忍受的痛苦終有一日使我值得接受您許諾給弱者的獎勵——只要弱者歷經磨難一心還念著您,在苦難中還讚頌著您!” 夜幕降臨,我幾乎沒法站穩,不可能行走多遠。我看了一眼我四年前在差不多同樣悲慘的情況下躺過的灌木叢。我盡力朝那裡爬過去,安頓在以前的位置上。傷口還在流血,我受盡疼痛的折磨,心靈也受盡傷害,內心不勝悲痛,就這樣度過了任何人所不能想像的最殘酷的一夜。 天亮的時候,我的年輕和堅強意志給了我一些力量。在這座殘酷的城堡附近使我感到恐懼,我趕快遠遠地離開了這個地方。我走出森林,決心隨便碰上一戶人家,就去投宿。我走到了距巴黎五法里遠的聖馬塞耳鎮。我打聽外科醫生家在哪裡,人們指給我看,我就去請求他給我包紮傷口。我對他說我是因為愛情的原因從在巴黎的母親家裡跑了出來,夜裡在森林中遇到了強盜,我拼命抗拒他們姦污我的慾望,為了報復,他們放狗把我咬成這樣。 這位醫生姓羅登。他給我做了非常仔細的檢查,認為我受的傷沒什麼危險,還說,如果我當時就到他家裡來,他保證不出半個月我就會和出事之前一樣水靈。但是,一夜的時間惡化了我的傷口,這就得一個月才能康復。羅登讓我住在他家裡,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一個月之後,果然,我身上勃瑞薩克殘酷折磨過的任何痕跡都沒有了。 我剛一能夠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頭一件急於要做的事就是到鎮上去找個聰明伶俐的姑娘,請她去侯爵夫人的城堡打探我離開之後發生的一切情況。好奇心並不是使我決定採取這個行動真正的原因,這樣的好奇心看來是非常危險,完全不合時宜的。真正的原因是我在侯爵夫人那裡掙的錢留在了我的房間裡,現在我身上只有六個路易,在城堡裡的遠遠超過四十個路易。我想像不出伯爵會那麼殘忍,不讓我拿如此合法地屬於我的東西。我深信他的怒氣消了之後,他不會對我這麼不公平的,我便竭盡可能委婉地寫了封信給他。我小心翼翼,沒把我住的地方告訴他,懇求他把我的幾件破衣爛衫以及我房間裡我的錢賜還給我。我把信交託給一個二十五歲活潑機警的農家姑娘,她答應我暗中打探更多的情況,以便回來後滿足我不同的需要。我讓她明白,了解這些情況對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我再三叮囑她千萬別透露我所在的地方的名字,無論如何,也別提到我,就說信是一個男人從十五法里以外的地方帶來的。 那姑娘去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她帶來了回信。信還在,就在我身上,夫人,不過在您看這封信之前,請先聽我說說在我離開之後伯爵家裡發生的事情。 勃瑞薩克侯爵夫人在我離開城堡的當天就得了重病,第三天就在令人膽顫心驚的痛苦與痙攣中死去了。親戚們都來了,她的侄子看上去痛苦萬分,他聲稱是她的一個女侍把她毒死的,那個女人當天就逃跑了。大家到處搜尋,意思都是如果找到她就讓她去死。此外,伯爵由於繼承了遺產,富有的程度超出了他原來的想像,侯爵夫人的保險櫃、皮包、珠寶,一切原來不知道的財寶統統歸侄兒所有。於是,他除了原來的收入之外,一下子擁有的實物和現金超過了六十萬法郎。有人說這個年輕人在裝模作樣的痛苦中很難掩飾他的喜悅之情。親戚們被召集來,按照伯爵的要求解剖了侯爵夫人的屍體。他們沉痛哀悼侯爵夫人不幸的命運,發誓一旦逮住罪犯就要把她碎屍萬段,然後就留下伯爵盡情安享罪惡賜予他的果實了。勃瑞薩克先生還親自同那姑娘說了話,對她提了種種問題。年輕姑娘的回答是那麼坦誠和堅定,以致他下決心將回信交給她,並且不再過多地追問。 泰瑞絲把這封信交給洛桑熱夫人,又說:“信就在這兒,是的,就是這封,夫人,有時候我的心靈需要它,我一直到死都要保存它。請您看看,要是您能克制住不發抖的話,您就讀讀這封信吧。” 洛桑熱夫人從這歷經千難萬險的姑娘手裡接過信來,讀到以下的詞句: 有個罪大惡極的女人膽敢毒死我的嬸娘,還敢在犯下這樁十惡不赦的罪行之後給我寫信。她盡其所能隱瞞她藏身的地點,大概是相信只要我們找到了她,就沒有她的好下場!她竟然還敢提要求!還說什麼錢不錢的!她丟在這兒的東西能抵得上她在我們家的時候所犯的罪嗎?叫她別再讓人送信來,否則將逮捕送信的人,直到法院得知兇手藏匿的地點。 “我親愛的孩子,說下去,”洛桑熱夫人把信還給泰瑞絲時說:“這種行為真令人髮指!一個不幸的小姑娘根本就沒想過犯什麼罪,只是請求歸還她的合法所得,那個人錢多得不得了,居然拒絕,這真是聞所未聞、蠻不講理的卑劣行徑。” “唉!夫人。”泰瑞絲繼續講述她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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