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大瀑布

第16章 6

6 “那是——在地下?” “從技術上講,是這樣的。” 這有點讓人吃驚。羅約爾站在市中心的公共圖書館。他站在圖書館帶有多利斯型柱子的圓形大廳和流通桌前的空地上。地下,這說法不恰當。但羅約爾找的是“舊報紙”,存放在期刊附錄的C層。 圖書管理員懷疑但禮貌地打量著他。羅約爾可能流露出那種很少進圖書館的年輕人特有的神態。 “您要找什麼呢?”羅約爾咕噥著回答了一句,就走了。 羅約爾離開了圖書館燈火通明的一層後,他發現就剩下自己了。他的靴子在盤旋的金屬樓梯上發出像馬蹄一樣笨拙的聲音,一股令人窒息的鋸末與下水溝混合的味道鑽進鼻孔。他第一次感到驚惶不安,他到底要找什麼呢? 從黎明就開始下雨。恬靜輕柔的十月由溫暖和煦、陽光明媚變成了秋意寒寒,還散發著濕報紙的氣味。遠處,安大略湖上的雷聲不祥地轟轟作響,好像一輛大型的貨運火車在積聚著水蒸氣。羅約爾希望暴風雨可以堅持到他在圖書館查完資料再來臨。

好像他的事情半個小時或者更短的時間內就能辦完。 羅約爾以前還沒有這樣生過哥哥的氣。事實上,他生每個人的氣,他被從家裡趕了出來,被逐出家門!也許他可以加入海軍,他們正在招募像他這樣的年輕小伙子。也許他可以換個名字:“羅伊”比“羅約爾”更適合。既然他現在已經19歲了,就剩自己一個人,誰的兒子也不是。如果你是羅伊,你就不用這麼親切的微笑,就不用總是吹著口哨唱著歌,拇指勾在腰帶上。像一個詹姆斯?迪安翻版。你可以看著成年人——其他成年人——坦白地看著他們的眼睛,告訴他們你想要什麼。 也許。 在C層,羅約爾感覺自己好像下到了潛水艇,期刊附錄在一個完全漆黑洞穴般的地方。來訪者要自己打開燈。羅約爾擔心圖書館裡邊或者看管人把樓梯上的燈也關了,這就把他完全放在地下了。天啊,難怪他總想避開圖書館。

羅約爾摸索著找到開關,一片模糊不清的閃爍的銀光從四面亮起。下水道的味道在這裡更強烈。這種令人沮喪的味道,羅約爾從小時候當《新聞報》送報員時就認得出,油墨未乾的劣制新聞紙的味道。羅約爾已經忘記了這種味道是讓他多麼厭惡,使他無助,也深深刻在他的靈魂裡。 “這是我為什麼恨你的原因之一。你走了,卻讓我來聞這樣的味道。” 他穿過裝滿書和期刊的紙箱,紙箱堆得很高,有的齊肩高,有的堆到房頂。他們肯定都是要丟棄的,因為浸了水無法再閱讀了。 C層的地板是水泥地,佈滿灰塵。這裡堆得到處都是書和雜誌,好像被踢倒了一樣。羅約爾想起波蒂奇路上的墓地。大多數附錄都放在成排的未刷油漆的鐵架子上,鐵架子高得能挨住層頂。架子之間有狹隘的過道。架子是按字母順序標的,但實際上秩序零亂。沾有水蹟的書角破舊的1950年代的《生活》雜誌和最近幾期的《布法羅財經新聞》混亂地放在一起。 《尼亞加拉新聞報》是羅約爾主要要找的目標,被放得到處都是,和《奇克》、《萊克瓦納》等報刊放在一起。不同時期的報刊混在一起。一切都凌亂不堪,好像遭受了一場強烈的大風襲擊。羅約爾想找到是1962年早些時候的,但從哪裡開始呢?

是黑衣女人把他帶到這裡來的。她令他感到了強烈的厭惡。她曾經和他有過肌膚之親。 羅約爾找到任何一期1962年的《新聞報》都可能要花上半個小時。而他手上找到的這一期,令他失望,是12月份的周日版。頭版頭條上沒有任何和他父親或愛的運河的案子有關的消息。羅約爾把報紙扔回地上坐了下來。 “媽的,我渴了。” 那一天他連一杯啤酒都沒喝呢。下午還早。他還得再等等,等有點收穫再說。 羅約爾知道了,他的父親——德克?波納比——和原先愛的運河的案子有關,但他不知道細節。早期那案子敗訴了,愛的運河也成為當地的一個笑料。不過20世紀70年代時,羅約爾開始上初中,案子又開始了新的訴訟,可能具體的人不同了,換了新的律師,新的訴訟人。還有更多的訴訟案子,一些是直接針對除了斯萬公司以外的其他化學公司的。羅約爾只是隱約知道這些事。他的朋友、同學有時會談到這些事情,因為涉及他們的家庭。但他們對此的了解也是一知半解、零星片面的。羅約爾平時就很少看報,此時正在社會研究課上夢遊打盹呢,對此並不關心、也不在意。錢德勒說他們住在波羅的海大街上生活得還可以;至少他希望如此。阿莉亞從不提這些事。如果風從東邊吹來,她就關上窗戶。如果煤煙弄黑了窗戶窗棱,她也可以用紙把他們擦乾。阿莉亞舉起報紙放在一臂長的地方,用敬畏、蔑視的眼神瀏覽著標題。她預料人類會發生最糟糕的事情,但通常,這種最糟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這讓她總有驚喜感。

你,至少還活著。 也許羅約爾正在領悟這一智慧。 翻閱著成堆的《新聞報》,還有《布法羅晚報》,《布法羅快報》,他們上面肯定也會有那個運河的報導,羅約爾手上弄得臟兮兮的。他看見了老鼠屎,種子大小的黑色小團,還有昆蟲蛻下的皮,有時還會碰見迅速溜走的小蟲。死亡的命運,可是我沒有死。 翻看著以往的舊報紙,1973,1971,1968……他真是天真,想著順便去一趟圖書館,看點關於他父親的消息,了解點有趣的事實,然後就離開。但他的任務不是那麼容易完成的。不知為何,歷史並不在那裡。 不遠處傳來了持續的水滴聲,每四秒,不,當羅約爾仔細聽時,四秒就變成了五秒,甚至更多。一會兒水滴得更快了。羅約爾攏起手指放在耳後。 “該死,媽的。”羅約爾剛離開工作不到一個星期,已經開始想念魔鬼洞了,穿著防水服,戴著大檐帽,乘客們都依靠他這個船長助理羅約爾。這像是迪斯尼的動畫片,不過瀑布下震耳欲聾的水可是真實的。

不過,有時,羅約爾也感到不真實。四濺的水花、尖叫的遊客、起伏的船隻。他的思緒漸漸飄向遠方,不知不覺進入了一個怪誕的夢:他的四肢在水中飄動,玻璃般透綠的水中,羅約爾的長發像水草一樣在水中搖動。他赤裸著身體,眼睛睜得大大的,猶如一具瞪著雙眼的屍體。 是的,羅約爾見過從尼亞加拉河裡撈上來的屍體。他12歲時第一次看見“浮屍”。這一點媽媽從來都不知道。家人鄰居他逢人便說,浮屍就是在水里浸泡到腐爛的屍體,膨脹得像個肉球,漂浮在水面上。 不過,羅約爾沒想太多,沒想到父親也死在這河裡。羅約爾從不是個思想病態憂鬱的孩子。 羅約爾揉揉酸痛的眼睛。將目光從模糊的報紙專欄移開,抬起頭看了看。嘀嗒滴嗒的聲音已經溶入了他的血液中。有人在一排鋼網書架的後面悄悄移動。他聞到了她的氣味!一股充滿希望的暖意湧上他的腹股溝,胳膊沉得抬不起來,羅約爾看見自己的手,充滿渴望地伸向那個女人。

“醒醒,快點!” 羅約爾搖搖頭從昏睡中醒來。 他使勁推了自己一下,他害怕失敗,害怕放棄,重新回到波羅的海街。他喘著氣下定決心。他又回到書架前,屁股蹭著朝前移動,檢查著最底層架子上的每張報紙,每個日期。他的大腿在痛。不過,很幸運,他找到了數冊從1961—1962年間的《新聞報》報紙。個別頁丟了,但報紙的主要部分完好無損。羅約爾抱了一大摞,放到層子中間的一張長木桌上。他開始按條目查閱。 就在這兒! ——第一次愛的運河的頭條新聞,1961年9月。 “那時,你還活著。” 整整兩個小時40分鐘,他如飢似渴地查閱著,不知疲倦。他也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害怕。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東西,太多讓他無法想像的東西。他感覺一扇天門突然打開,你原本不知道那裡有門的:門大開,光照了進來。光經常從雷雨雲的裂縫裡射出來,好像就為了幾分鐘可望而不可及的逗引,在大湖的上空中。那是令人目眩的甚至刺痛的強光,還並未給人幫助。但它畢竟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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