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大瀑布

第14章 4-3

大瀑布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21189 2018-03-21
我們會有小寶寶的,對嗎? 你想要幾個就要幾個。坎德西,我保證。 從羅約爾嘴中竟然又跳出了醜陋又奇怪的賴蛤蟆! 但是羅約爾確實想娶坎德西。他是愛她的,決不忍心傷害她。聽到她心碎般的哭泣,好像他自己的心都碎了,他想那定是顆塑料心,廉價又易碎,但它們的材料是不滅的。 關於羅約爾訂婚,最令人驚奇的是阿莉亞的反應。你可能會猜到母親會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地把羅約爾踢出屋去;但是事實上,當羅約爾尷尬地、結結巴巴地說出“他想結婚了,是時候了”時,阿莉亞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好吧。是的,是時候了。他已經19歲了。小姐女士們這樣向羅約爾投怀送抱,對羅約爾來說還是找個像坎德西這樣甜蜜單純的好女孩兒趕快結婚定下來更好些。她不會逼著羅約爾做力所不能及的事,當不幸的事發生時(這只能說明羅約爾讓不合適的女孩兒懷了孕!那他就像一條毫無自控能力、四處亂跑的野狗,可以做任何發情母狗的奴隸。)像當初羅約爾沒去上大學阿莉亞不感失望反而顯得很寬慰一樣,現在阿莉亞對她兒子結婚的前景也很樂觀。事實上,新婚夫婦可以先在波羅的海1703號住一段時間。阿莉亞會從樓上的臥室搬出來,並為他們重新裝飾一下房間。

和阿莉亞住在這狹小擁擠的房子裡!一想到這兒羅約爾就哆嗦了一下。可憐的坎德西會被生吞活剝、變成阿莉亞的第二個女兒的。 不。新婚夫婦將住在五號大街一套租來的房子裡,那離尼亞加拉大瀑布開車只有幾分鐘的路程。羅約爾從五月到十月中旬都在那里工作;那離尼亞加拉大瀑布地區最火的冰淇淋專買店——國王乳品店也不遠,坎德西在這家店的前台工作,她是經理助理。新婚夫婦要自己住! 阿莉亞很失望。你可以看得出來她失望之極。她綠玻璃色眼睛都快要噴火了,她太陽穴處白皙而長有雀斑的皮膚緊繃,下面的神經在跳動。 羅約爾,你可以省下租金的。我不會收一分錢的。 媽媽謝了。但我不想用。 讓我和坎德西談談,她的頭腦更實際些。

媽媽,不用。 如果你們省下租金,可以把它存起來分期付款買個自己的房子。哦羅約爾!讓我和坎德西談談。 媽,我想你還是別談了。你知道坎德西老圍著你轉悠。她欽佩你也害怕你。她沒有自己的想法。 她要聽誰的想法?是你的嗎? 嗨!媽媽,咱們別吵了,好嗎?坎德西是要做我的妻子,不是你的。 可能這就是問題所在。那個可憐的女孩兒需要更多的家人,而不只是一個丈夫所能提供的。 媽,這房子太小了,即便錢德勒不在這裡住,也很小。朱麗葉和我、坎德西一起住在樓上會不舒服的。 這太可笑了。你知道你要離開,朱麗葉有多麼傷心。她崇拜你,也把坎德西當姐姐一樣喜歡。 天哪,媽,別說了。 你是害怕讓我和坎德西談話?你就是害怕!

媽,你離坎德西遠點吧。 我的音樂室已經進行了過冬的保護。你和錢德勒將它重新改變了一下,做的很好。我會搬到樓下住。我會為你和坎德西買一個漂亮的大雙人床。坎德西可以選擇壁紙的設計。這完全由她作主。那個衣櫃也給你們,那可是個古董。還有窗簾!帶荷葉邊的白色窗簾。羅約爾看著我,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地對待如此重要的事呢?坎德西值得她所能得到的所有人全部的愛。家庭是這世上的一切,看看吧這世上沒有上帝。 當阿莉亞一口氣說完這些時,渾身發抖。羅約爾也是如此。事後羅約爾回想起來,還打了個寒噤,差一點他就要屈服了,畢竟,向阿莉亞屈服總比反抗她容易多了。 但是羅約爾很固執,拒絕了阿莉亞的幫助。不,絕不!如果母親把他妻子變成她的第二個女兒,那麼羅約爾就和自己的姐妹同床共枕了。天哪!

最後阿莉亞做出了讓步。但是第二天早晨,她提出要幫忙付給為坎德西買訂婚戒指的錢。又一次羅約爾咬著牙謝絕了母親。 (幸好阿莉亞不知道也沒猜到坎德西認為自己那時懷孕了。阿莉亞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想到這些,他腦神經就受刺激。羅約爾坐在高中停車場邊上一輛閒置的雪佛蘭裡,注視著那個淺黃色磚牆的平頂廠房式建築物。它很普通甚至有些難看,然而傍晚華燈初上,建築物卻像飄浮在柏油路上,每扇窗戶都是漆黑一片,看起來很神秘。該死,羅約爾現在後悔當初沒有更努力一些。他曾是頗受歡迎的運動健將:壘球、橄欖球、籃球樣樣精通。要不是下班後還要去工作,他早參加這些球隊了。事實上球隊遇到勁敵時,羅約爾有時還被叫來替補,並且羅約爾可以上班時中途請假出來。他一直都受大家喜愛,一直不知道生活也許還有另一面。就像一個夢遊者一直不知道自己是睡著的那樣,直到被叫醒為止。當然老師們也都鼓勵他。如果他上了大學,他就不會19歲結婚。羅約爾的很多同學都已經結婚了。尤其是女生們。 (秘密的)未婚先孕的,心懷感激地嫁給在道化學公司、帕里什塑料廠、納比斯科和尼亞加拉水療院上班的男孩。羅約爾的大多數哥們儿都在這些或類似的工廠工作。那裡的工資是尼亞加拉大瀑布地區最高的,因為他們加入了工會。工廠的工作從來都吸引不了羅約爾。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工作,一天八小時一周五天,工會會費,合同。一想到上下班按時打卡就讓他退縮。羅約爾?波納比,一位經常贏得歡呼掌聲的體育健兒,一位邊唱邊彈吉他為大家演出的人,竟去按時打卡上班!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麼做,他良好的判斷力也不允許。

要是他去上了大學,那該多好啊。然而阿莉亞不願兒子去上大學,野心勃勃。那會給人帶來什麼?只會讓他死掉。阿莉亞憤憤地說道,沒有用她一貫的尖酸刻薄式的幽默。 他從來沒向別人說過,真正讓他受傷害的是在學校不得不以錢德勒為榜樣。錢德勒各門功課成績優秀,尤其是數學和自然科學。錢德勒上任何課都很認真,朋友很少,也沒什麼課外活動吸引他。當然老師們也喜歡羅約爾,但他們無法不拿他和錢德勒對比,這對羅約爾是不利的。幹嗎要嘗試呢?學習上無論什麼事錢德勒做得都更好。有時甚至好得多。該死。羅約爾逐漸養成了忘寫家庭作業、曠考的習慣。他這樣告訴自己,當選最英俊高年級男生,要比像錢德勒那樣與同學們隔絕要好得多。不信,去問問女生們。

“羅約爾!這可不像你。” 這是最輕微的指責,不是責罵。坎德西跑過來摟住羅約爾的脖子親吻他的臉,他的臉燙得令人難受。 好漫長的一天!他遲到了一個小時,聞著還有股酒味。可是坎德西並沒有打算一見面就責罵他,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結婚計劃。坎德西的姐姐安妮也在,還有坎德西的兩個朋友,這時電話響了。坎德西的心情激動興奮,羅約爾想,就像一個即將升入太空的宇航員。 坎德西又親吻了一下羅約爾,嘴巴濕潤。她的親法令人驚嘆,還帶有一種勝利的意味。羅約爾的臉紅了,其他人在旁邊看著呢。要是就她倆的話,他會緊緊地擁抱她,把臉埋在她那捲曲的秀發里。他一句話也沒說,他變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黑衣女人偷走了他全部的言語,他本也不是一個健談的人。

斯圖船長和他道別時,祝羅約爾好運,並用力地和他握了握了手,羅約爾痛得呲牙咧嘴,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你不能在這裡待太長,親愛的。我們正在復習食物。” 羅約爾不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食物和他和坎德西結婚有什麼關係呢,或者事實上,結婚和他與坎德西相愛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從那個春天的夜晚,坎德西在他的懷抱裡哭泣著輕聲說道,如果羅約爾不愛她了,她會去死,他就一直很困惑。 有時,聽到他的未婚妻和他的母親興奮地談論著婚禮,這種討論的重要性並不比婚禮本身少,就像你談節日或秋天一樣。羅約爾感覺自己像個闖入者。在教堂結婚?這就是他們的打算嗎? (但羅約爾一點也不信教,他只是為了讓坎德西高興而參加基督聖徒教堂的一些活動,教堂位於11號街上,棕褐色,牆上佈滿小圓石。他隱隱的有了帶著坎德西一同私奔的想法?沒有嗎?)。正如羅約爾了解的那樣,他們的確在計劃舉行教堂婚禮,一個小型的私人婚禮。他會有一個伴郎,可能會有兩個伴娘?會有來賓,還有婚宴會在波羅的海街1703號舉行?很奇怪,阿莉亞從不邀請人來家裡,除了她的學生,現在突然開門迎賓了,阿莉亞向來譏諷資產階級的習俗,多次向孩子們表明她對陳舊的結婚傳統的厭惡,卻又在她兒子的婚禮上老調重談,還特地出去鬧市區的回頭客時裝店買衣服,這是她幾年來第一次買新衣服。 “羅約爾,你媽沒告訴你最新消息嗎?”,坎德西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媽正在往這兒趕,天哪,她堅持要把她的'男友'帶來,還沒人見過呢。”

他不自在地聳了聳肩膀。他理應對坎德西的憤怒或不安感同身受,但他不打算這麼做。 “我知道你累了。你那份工作!”坎德西嘆了口氣,轉而問她的姐姐和朋友,她們毫無疑問的像坎德西一樣不贊成羅約爾在魔鬼洞公司工作。 “那些愚蠢的遊客吵吵嚷嚷的圍著你,一半的女遊客拉著你照相!我可是知道那船不安全,會掉進大瀑布的,它不可能安全。並且,薪水也不高,不足以彌補承擔的危險。”坎德西就像一隻好發牢騷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坎德西激動的揮舞著手臂,左手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像個小玩具娃娃。坎德西是個十分漂亮的姑娘,20歲,但舉止行為和性格就像一個15歲的小女孩兒。她有女高音般的嗓音,一舉一動都優雅迷人,並期待著別人回應這種美麗,像一位舞者在熟悉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

“我想讓你見見這位甜美的姑娘。”——阿莉亞這樣描述坎德西。 “這位我在教堂見過的姑娘真是太漂亮了,太——甜美了。”即便阿莉亞絞盡腦汁,似乎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誇她了。 坎德西的甜美也有尖銳的時候,這一點羅約爾已經發現,阿莉亞還不知道,總有一天,阿莉亞會吃驚的。 坎德西最明顯的特徵是她一頭略帶草莓紅色的金發,波浪般垂至肩膀,頭髮上還夾著蝴蝶形的小發卡和夾子,她的臉是小巧的心型。笑起來聲音有點尖,高興時像小孩子一樣緊扣手指。指甲色和嘴唇色總是相互輝映,都塗著珊瑚般的粉色。她有一種甜美又輕飄的聲音,喜歡大聲地唱頌歌和流行歌曲。國王乳品店是大瀑布地區最主要的乳製品和冰淇淋專營店,而坎德西又是最受歡迎的服務員,薪水也是最高的。她穿著水仙花般顏色的製服,白色的領口和袖口,一頂筆挺的白色帽子戴在頭上,十分的俏麗,他會讓年長的男顧客們想起——誰呢?貝蒂?格雷寶還是德里奧斯?戴。另一個時代,20世紀60年代以前,婦女們開始否定男人,醜陋變成一種自我定義的模式。坎德西絕不是這樣的。

他們一塊兒出去時是耀眼的一對兒,吸引著眾人的目光。這讓羅約爾不安,卻讓坎德西感到高興,“我總覺得,有一天,我們倆會被發現的”。坎德西說時輕輕碰了一下羅約爾。羅約爾說道:“被發現幹什麼?,被誰發現啊?”坎德西又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腰,好像他說了什麼粗俗的話。 電話響了,安妮去接的,坎德西從安妮手中接過聽筒,緊張的笑了一下,“哦,小聲點,是波納比太太。”坎德西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打電話的是阿莉亞。 羅約爾看見坎德西和阿莉亞交換了一下眼神。我未來的婆婆,噢天哪! 羅約爾趁著這當兒溜到了小廚房,去修一個漏水的水龍頭,為此坎德西已經抱怨過多次了,他帶了修理的工具。這種小修小補的家務活讓他舒心,尤其是當他感到不安的時候。他父親曾是個律師,這就意味著他是個能言善辯的人。 修完水龍頭,羅約爾又開始修冰箱,坎德西抱怨這個冰箱發出了可怕的聲音,聞著味道也不好。這是台有點掉漆皮的舊西屋冰箱,是出租的房子裡原本帶的,同時還配有一套廚房用具。羅約爾發現這個冰箱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太舊了,發動機震動著就像在喘氣。冰箱裡有為他準備的啤酒,但他拿了一品脫裝的國王乳製品店的牛奶,倒了一滿玻璃杯。純牛奶,他一直都是用玻璃杯喝的。在他長個時,阿莉亞要求他一天喝三大杯牛奶。她還要求每個孩子吃早餐時,都要喝幾勺魚肝油加橙汁。孩子們有意見,說魚肝油的味道難以下嚥,她嚴厲地說,“牙齒強,骨骼壯,其他的跟著也就好。” 羅約爾盡量不去聽另一間屋的說話聲音,他太希望了,希望坎德西不會非讓他和阿莉亞通話。他的聲音顫抖,會出賣他的,我不能娶她,我並不愛她,上帝救救我吧! 當然羅約爾會娶坎德西,他愛她,就這樣。 他已經給她買了訂婚戒指,婚禮明早11點舉行。他們訂了蜜月計劃。阿莉亞也同意了,坎德西又愛他,就這樣了。 10月初,坎德西已經搬進了這個位於5號大街一幢棕色石砌樓裡的套房,它有一間臥室,他們準備結婚後就住在這裡。他們用一筆可觀的存款支付了頭三個月的房租。這房子是坎德西和她的朋友找到的,羅約爾也覺得還不錯。房間很大,但有點簡陋,當然價格也相對便宜。位於繁華的市區,交通便利,從這兒五分鐘就能走到坎德西上班的商店,開車五分鐘就可以到瀑布。這段不用上班的時間,羅約爾可能會到帝國討債公司上班,那裡付佣金,這是斯圖船長的一個朋友介紹羅約爾去的,那個人認識並喜歡羅約爾。但是開始新工作的時間快到了,羅約爾感到很不安。他有沒有這樣的氣質,在電話上就把陌生人叫過來,或是大膽地直接到人家家裡去騷擾,讓人家支付根本就支付不起的債務?羅約爾是那種大搖大擺、趁火打劫的強盜嗎,因可憐的主人拖延貸款就去拿走人家的汽車、船隻、電視或皮革衣服嗎?羅約爾開始考慮。去年,他曾在阿莫利保齡球館工作,有時也在酒吧當招待。在從事過魔鬼洞公司富有刺激性的工作後,羅約爾對這種室內工作就很不耐煩了。他一直在考慮可以到尼亞加拉總醫院當個助手,那雖然薪水不高,但急救室卻很吸引他,還可以駕駛救護車,幫助絕望的人們。還有警察局,他也想當個警察的,但一想到配槍,也可能用槍,就讓人冷靜下來了。羅約爾也可以去找一位布法羅的唱片製片人的,製片人聽過羅約爾在風景公園的一次消夏晚會上的吉他彈唱,還給了羅約爾一張名片。羅約爾認為試唱不會有什麼大用處,可能他連那個人的名片都已經弄丟了。他還可以在富裕地區的高檔旅館、飯店找份工作,坎德西認為他肯定可以當一個帥氣的領班。通常坎德西都極力主張他辭去在魔鬼洞公司的臨時工作,找一份真正的工作,就像他們大多數已婚的男性朋友大都在東尼亞加拉大瀑布,北托納旺達,布法羅這樣的工廠工作。 “尤其等我們建立了一個家庭,有了孩子,羅約爾,我就不在乳品店里幹了。” 羅約爾喝了一大口牛奶,冰得他兩鄂直痛。 一閉上眼睛,他又看見公墓裡的那束白亮的光,像閃著耀眼光芒的刀片,刺入他的眼睛,刺入他的腹股溝。黑衣女人躺在雜亂的草地上,伸出手臂抱住他。我們認識,不是嗎,我們認識的。 如果羅約爾現在娶了坎德西,就不可能回頭了。 (但是,那個早晨羅約爾本不該和那個黑衣女人在墓地做愛的,難道不是嗎?他不是要和坎德西結婚了嗎?) 羅約爾在想,要不是坎德西不願意,他現在已經住在這裡了,就住在這個房間裡。他本該10月初就和她一起搬出來的,那樣到現在他們就安頓好了。但是他們還沒結婚,坎德西擔心別人的看法。在坎德西看來,人人都相互了解,並熱心於散佈“消息”。兩邊相關的人都會生氣,受到謠言的影響。阿莉亞一向蔑視傳統,即便如此,她也不贊同的。名聲不好的麥卡恩夫人據說公開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而那個人並不是她丈夫。坎德西總是很小心的在“很體面”的時間把羅約爾帶出公寓。坎德西想問,既然你們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一塊吃早餐,那結婚又有什麼意義? 羅約爾笑了。是啊?那又何必呢? 坎德西走進廚房,頭上的蝴蝶卡讓她煩惱。她心情不安,眉頭緊鎖。羅約爾看得出她洋娃娃般的臉拉得很長,表情嚴肅,嘴巴撅著。她喋喋不休地抱怨阿莉亞在什麼事情上又改變了主意,有多少親朋會到場。羅約爾很想表示同情,但坎德西好像說的是外語,除了感情強烈地發出噝噝音,羅約爾什麼也沒明白。她的雙手像受驚的鳥兒上下揮舞,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閃閃發光,羅約爾希望這裡就只有他和坎德西,其他人都消失,包括電話。 (另一間屋裡的電話又響了)噢,這一天可真長! 但坎德西現在沒心情親熱,和阿莉亞的通話讓她的心情不佳。 羅約爾流露出甜蜜而又性感的微笑,用坎德西偶像約翰尼?凱什的聲音說:“親愛的,為什麼我們今晚不跑掉呢?甩掉這結婚的陷阱,私奔吧?” 坎德西瞪大了眼睛,彷彿羅約爾狠狠地擰了她,“'結婚陷阱'!羅約爾?你剛才說什麼?” 羅約爾聳聳肩,看來這真是個壞主意。 或者,如果他們不能逃,他們要是自己呆在屋裡也行。這將是他們的家,雙人床,帶有美國懷舊風格的松木頭床板,這是阿莉亞給他們的禮物。所有人都出去!電話聽筒拔掉!羅約爾很想一把抓住坎德西摟在懷裡,躺在她身邊,但不做愛,只是親親抱抱,相互依偎,相互安慰。至於他們說什麼都不重要,就像一首歌曲,你只記住了曲調而沒有記住歌詞。 只是羅約爾擔心頭髮和衣服上會有墓地肥沃土壤的味道。他擔心坎德西會從自己的嘴巴上嘗出其他女人的味道。 坎德西抬高聲音,尖聲叫道:“羅約爾你到底怎麼了?一進屋看到你的臉色,我就知道你不對勁。” 羅約爾趕忙說:“知道?知道什麼?” “我不是具體知道什麼。你們波納比家人的身上特有的一種東西。說不清的一種奇怪的感覺,還有你不看別人的眼睛。” “一種波納比家人的身上特有的?”羅約爾以前沒聽過這個。他不是一直看著坎德西的眼睛嗎? 坎德西撅著嘴說:“你,有時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想結婚,有時我覺得,你甚至都不愛我。” 羅約爾的頭開始痛,冰鎮牛奶現在到前額了。頭隱隱地痛,他只得用手摀住臉。 “哦,你呢?我相信你也不。” 眼淚在坎德西的眼眶中打轉。她撅著可愛的嘴巴。另一間屋里傳來了說話的聲音、響亮的笑聲,電話鈴又響了。 坎德西轉身要走,羅約爾一把抓住她的胳臂, 他聲音沙啞地說:“親愛的。” “幹什麼,幹什麼!” 羅約爾很費勁地吞嚥了一下,喉頭變得僵硬笨拙,這些話好像從遠處召來,好像沿著運河拉拽著一條駁船。 “親愛的,我想不是的,肯定不是的。” “不是哪樣,沒想怎樣?” 羅約爾痛苦地搖了搖頭。 坎德西的眼神變得冷冰冰的,像冰刀。她俊俏的小鼻子也開始變尖,那一刻她知道了。 坎德西拿起牛奶,把剩下的一股腦倒在羅約爾頭上,對他大喊大叫,連打帶踢,直到他拉住她。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我恨你。羅約爾?波納比,你不能這樣!” 這漫長難熬的一天,過去了。 3 他們要是問起他,告訴他們: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羅約爾知道的不少。然而對他父親的記憶很模糊。 他不記得月神公園,但錢德勒告訴過他,很久以前他們曾住在一個對著公園的“大石頭房子”裡。由於那時候沒有照片,也就沒有那所房子的照片。也沒有他們父親的照片。 羅約爾想要努力回憶時,他的記憶就像水蒸氣一樣消散掉了,就像大瀑布濺起的水花,飄散在了風中。 那時住在波羅的海街,還是個小孩子的他,曾悄悄騎車去幾英里外的月神公園,想去找找那幢房子,試著看見它能否想起什麼,但每次快到那個公園的時候,很奇怪,他都變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前車輪猛地一拐,差點摔倒。因此他也就放棄了,轉身回去。沒必要那樣,媽瞇就是愛你的人。 羅約爾只記得四歲以後發生的事情。他記得被阿莉亞抱著,睡意朦朧、迷迷糊糊的進了新家。從吱吱作響的樓梯上來,進入他們的新臥室,接下來的十年他都和他的哥哥住在一起。他什麼也不問,他是媽媽快樂健康的乖兒子。他們住在波羅的海街1703號灰泥壘的排屋裡,房子瀰漫著老木頭散發出的油脂味和發霉的味道,氣味神秘也不太難聞,屋外當有帶著布法羅至肖陶擴、巴爾的摩至俄亥厄、紐約總局、舍南都、蘇斯克班納卜標誌的運貨車通過時,轟轟作響,震得他們頭痛。 羅約爾從波羅的海街小學放學回家,帶回了一個關於大瀑布的故事。羅約爾興奮得講給阿莉亞聽,幽靈在晚上從大瀑布里出來。有些是印第安人,有些是白人。有一個白人被印第安人抓到河裡游泳,被水沖到了大瀑布,一個紅頭髮的新娘找了他七天七夜,找到的時候他已經淹死了,被急流撕成了碎片,新娘也“縱身”跳進了大峽谷。 阿莉亞正在給朱麗葉梳辮子,朱麗葉的頭髮是金黃色的,可用的是深紅的頭繩,阿莉亞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寶貝兒?” 羅約爾那時上三年級,說道:“幾白年前,媽媽,我猜。” “不是'白',羅約爾,是'百'。” “'百',媽媽。還有一千呢。” 孩子就像薩尤這條小狗一樣。惹人喜愛,愛出風頭。如果羅約爾有個像小狗一樣的小尾巴,他會把它經常拍得劈啪作響的。 阿莉亞大笑,低頭吻了吻兒子。孩子們好像都相信這樣的事情。 “如果真那麼久,羅約爾,她也死了,幽靈不會永遠存在的。” 羅約爾上四年級的時候,從學校帶回另一個關於峽谷的故事。這次錢德勒和朱麗葉都在場。 “媽媽!給你講個幽靈的故事吧?” “什麼幽靈,寶貝?我們這兒不相信幽靈。” 羅約爾瞪大了眼睛說,“她就住在街上!有人看到她了,她是真的。” 阿莉亞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遞給他一個高玻璃杯裝的國王乳品店的純均質牛奶,她在這個時候總這麼做,平靜地問道:“誰給你講的?” 羅約爾皺著眉頭在想是誰。他很多都記不大清楚了。名字、面孔還有事情,像硬紙杯裡搖晃的骰子一樣很容易混在一起。他煩躁不安地坐在學校的課桌前,印在書本上的字在眼前跳來跳去,讓他煩腦。可能是高年級的同學告訴他的,在波羅的海街上住有幽靈;也可能是他老師說的;還可能是他一個好朋友的母親講的。她經常邀請他放學後去她家玩兒,並給兒子和他拿牛奶、餅乾,還讓孩子們看動畫片,而這是住在大街另一頭的阿莉亞所禁止的。 朱麗葉,是孩子們中最易輕信的,現在上一年級,正專心致志地聽他哥哥講話。她是個憂鬱的小女孩兒,用她母親的話說,長著像黃瓜長的臉,黑豌豆般的眼睛。問題是,如果朱麗葉聽了有人看到波羅的海街上有幽靈的故事,當天晚上她就會看見鬼的。錢德勒處在青春期,像幽靈一般在各個房間溜進溜出,對阿莉亞的情緒變化很敏感,這會兒正準備從廚房溜走,他來到了他剛被攆出房間的屋外的牆角處,就像一隻調皮的小狗又去鄰居家的垃圾桶找食吃了一樣,而薩尤不動聲色在警覺地看著他。這是個寒冷的11月的下午,對住在波羅的海街的波納比一家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除了羅約爾在結結巴巴的講鬼故事而外,這是一個真實的“女鬼”,她走在大瀑布邊上,專門把人嚇得跳進瀑布去。阿莉亞打斷他,問到底是誰給孩子們講這些胡說八道的故事。羅約爾帶著九歲孩子的認真抗議道:“媽媽,這是真的,她是個女鬼,你在大瀑布邊上可以看到她的。” 阿莉亞笑起來,她的笑聲短促而又尖銳,像被鞭子啪地抽了一下。只有錢德勒擅長揣摩他母親的心情,此刻,他讀懂了母親的笑聲,他看到母親握緊了拳頭。 可是他溜得不夠快,儘管羅約爾講了這個胡說八道的故事,惹阿莉亞生氣的卻是錢德勒。阿莉亞撲向他,雙手扯著他的頭髮,使勁把他拽進廚房。 “你!看你臉上的表情!你竟敢在這兒偷聽。” 薩尤跳起來,激動地汪汪直叫。羅約爾被阿莉亞和錢德勒的扭打嚇壞了,把杯子里大部分的牛奶都倒在了身上。 無論如何,這是住在波羅的海街上波納比一家的一個平常的11月的下午。 4 十年後,羅約爾一想起那個打翻的牛奶瓶,因受到驚嚇而打碎的杯子掉落在腳邊,還會禁不住顫栗。 國王乳製品。冰鎮牛奶又倒在了羅約爾身上。他想可能每十年都會發生一次?真是奇怪的巧合。 一次,坎德西用她氣喘吁籲、顫抖的聲音告訴羅約爾和朱麗葉,“噢,你們真是太幸運了,有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兄妹倆吃驚的相互看了一眼。 朱麗葉嘆了口氣:“呃,我想我們知道。” 在發生了廚房事件的十年後,羅約爾猶豫地站在他家的大門外,屋裡面有鋼琴聲。有人在激情的彈奏著,好像是莫扎特的迴旋曲,之後停頓了一下,然後聽見阿莉亞在高聲鼓勵學生。阿莉亞的孩子們都養成了習慣,在媽媽上鋼琴課的時候安靜的出門,不過羅約爾此時還在前廊徘徊,他神情憂鬱、心不在焉。他穿了條皺巴巴的卡其布牛仔褲,體恤外套了件法蘭絨的襯衫,魔鬼洞船隊的帽子低低的戴在頭上。鬍子三天沒有刮了,像鋼鐵銼末一樣閃著微光。眼睛佈滿血絲,好像用手狠狠地揉過。從上週五早晨到週一下午,他衣服都沒換過,除了洗手,就洗了洗前臂和腋下。 羞愧啊,羞愧!你的名字叫“羅約爾?波納比”。 事實上,羅約爾並不感到慚愧,他一點都不後悔。解脫猶如一個氦氣球將他充滿。自由!他可以這樣自在、隨意的漂游,不用19歲就結婚了。 當然,羅約爾感到對不起坎德西,想到這兒他臉發燙,他已經傷害了她,這是他最不做的。他也為阿莉亞感到歉意。可是為什麼呢? 坎德西是嫁給我,而不是你。 阿莉亞不想讓25歲的錢德勒去“看望”一個和丈夫分居卻還懷著孕的女朋友。阿莉亞對這種“關係”表示震驚和厭惡,她讓錢德勒承諾絕不會娶這樣的女人;阿莉亞甚至拒絕見她;但她立刻就認定坎德西是做羅約爾“最合適的”妻子的人。 這很奇怪,但了解了阿莉亞就不會感到奇怪了。 現在她已經50歲了,不像年輕時那麼神經質、愛激動了。也不輕易大發雷霆了。 (她冷靜淡然地把這叫做“賦格曲”。好像這種壞脾氣是誰也不能責備的一種精神狀態,就像因為被閃電擊中後,又踢又打還傷及了無辜看客一般。)不過阿莉亞的脾氣還是難以琢磨。有時為了一點在羅約爾看來根本就是母女之間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傷害了母親的感情,阿莉亞幾天不和朱麗葉說話。因為是個男孩子,羅約爾成長得更自由些。他因為粗心大意、笨手笨腳搞砸了家務,阿莉亞只會哈哈一笑,但如果犯錯誤的是朱麗葉和可憐的錢德勒,她就會勃然大怒。 (幸運地是,錢德勒不在家裡住,但他時常會回來看看,有時也睡在自己的舊床上,好像他需要阿莉亞的責罵就像阿莉亞用獨特的方式需要他一樣。) “嗨,羅約爾!怎麼樣?” 一個鄰居從街對面叫他。羅約爾過去常常替他清理屋頂上的木槽,換點微薄的報酬。羅約爾沒辦法只好轉身打招呼。他猜想周圍每個人都知道了他粗魯取消婚禮的消息,儘管B大街的鄰居們沒有被邀請參加。 “你這週要去度蜜月了,哦?” “噢,不,不去了。” 鄰居是個跛腿的中年人,他神秘地笑了笑回屋了。羅約爾的臉發燙。 也許這不是個好主意?到家了呀,這麼快。羅約爾不得不承認,他害怕見到阿莉亞。當然週五晚上就給阿莉亞打過電話的。立即告訴她,婚禮取消了。電話響時已經過了九點了,這麼晚了阿莉亞不想去接,但當鈴響了十聲時,阿莉亞接了電話。聽了羅約爾的話,她大吃一驚,又讓羅約爾重複了一遍才聽懂,羅約爾急促地說他不能娶坎德西,他不愛坎德西,也不相信坎德西愛他,阿莉亞聽了很長時間沉默不語,以致於羅約爾懷疑她受到了什麼襲擊。後來他聽到她費勁地喘著粗氣,好像在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阿莉亞是嘲笑眼淚的!羅約爾急忙問:“媽媽?坎德西會來看你的,她會解釋我為什麼這麼做。她很沮喪就像我一樣,但她理解。媽,原諒我,我很抱歉,我想我是個壞小子。媽——。”但是電話那頭變成了朱麗葉的聲音,“羅約爾,她跑下樓了。她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羅約爾你沒受傷吧?你沒事吧?” 第二天,星期六,羅約爾第一次給阿莉亞發了封電報。 親愛的媽媽我很抱歉別無選擇改天解釋愛你的羅約爾。 和坎德西分手後,羅約爾立刻躲了起來。像逃犯似的躲了三天。不和任何人聯繫,也沒給別人打電話。他知道消息一定傳開了。每個坎德西的朋友和親戚都會在一個小時內獲知的。阿莉亞過去常常這樣形容閒話:就像下水管道中四處流淌的臭水。你可以想到尼亞加拉大瀑布的下水管道不斷流淌,你就可以想到流言蜚語和“邪惡的消息”也會源源不斷。羅約爾不想知道人們會怎麼說他。震驚,謠言,憤怒。坎德西的媽媽可能準備扼死他。你能相信嗎!羅約爾?波納比竟然這麼做,就在結婚的前夜。羅約爾知道坎德西在退還結婚禮物時,會痛苦不已,不僅是恥辱,更是傷害。 他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他的行為比任何身體上的背叛更嚴重。如果他告訴她黑衣女人的事,她可能會受傷,沮喪,噁心,也會哭泣地打他,說恨他,不想嫁給他了。但最後,坎德西很快就會原諒他嫁給他的。但他心裡明白,他現在這麼做,對兩人都好,是正確的。但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鋼琴課結束了嗎?差不多六點了,不過阿莉亞時常拖堂。她是個孜孜不倦、精確細緻的老師,教了十多年的鋼琴課,依然會為學生犯的錯而吃驚。當老師的阿莉亞比學生們更在乎鋼琴課。這一直讓孩子們感到尷尬尤其是朱麗葉,更明顯地感覺到這種冷落。當資質平平位於青春期的孩子曠課不來或家長不讓其繼續學習時,阿莉亞總會感到受傷、暈眩、吃驚。這不是錢的問題:阿莉亞有時輔導一個學生數月,沒收一分錢。阿莉亞熱愛音樂,無法理解別人對待音樂怎能如此隨便。這就像往老鼠洞裡投錢,這是一位學生的父親說的,話很粗俗(但也許準確?),這位父親不讓孩子繼續學了。阿莉亞以一貫的冷酷幽默接受了這句話。往老鼠洞裡投錢。這就是我們做的。這就是生活! 住在波羅的海街的有工薪階層,也有富裕階層,有些人住在十分破舊的木房子裡,帶著一群孩子。住在1703號的那個有著灰暗紅頭髮的女人,大家都知道是個寡婦,獨自拉扯大三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她氣質莊重,舉止禮貌,還有一點輕蔑的神情,同鄰居們關係疏遠,與世隔絕,也很“古怪”。據說阿莉亞是個特別的人,一個“受過教育”——有才華——的女人。可以理解,她害怕來訪者,哪怕是一次友好的敲門聲都會讓她不安。她就像個幽靈,一眼能把你看穿。你不能叫她波納比太太,否則她臉上的表情就像你在她心裡捅了一刀。 羅約爾長到能和鄰居們的孩子們玩的年齡時,他就經常上街玩兒,是個快樂的單親孩子。他朋友很多,去朋友家也大受歡迎,有時他們的媽媽會隨口詢問(“羅約爾,你媽媽不常出門,是吧?——羅約爾,我想你不記得你爸爸了吧?”)一方面阿莉亞?波納比裝出來的傲慢令人厭惡,另一方面她的處境又令人同情。對她是應該討厭,還是應該同情?這個女人彈了一手好鋼琴,卻沒有丈夫,不是嗎?她嫁給了德克?波納比,現在卻又住在波羅的海街,不是嗎?她的家人、親戚在哪兒呢?為什麼只有她和孩子們孤孤單單地過著? 當羅約爾還是個孩子時,有好幾個月阿莉亞根本無法出門甚至連上街買食物也不行——“我感到非常虛弱,無法呼吸,如果我上了公交車,就會暈倒的”;這段時間,鄰居們就悄悄地幫助她家,他們帶錢德勒和羅約爾一起到超市,孩子們帶著阿莉亞列出的購物清單。他們還開車送孩子們看病、看牙醫,或是買衣服鞋子。阿莉亞沒法不對這些表示感謝,但卻憎恨這樣的幫助。 “不要說出家裡的秘密。”她警告孩子們。 (孩子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秘密呢?)“人們就是想打探。——察覺到弱點,他們就攻擊。”阿莉亞剛過50歲不久,不得不做清除膽結石的手術,鄰居們就邀請孩子們來家一起吃飯。阿莉亞剛出院回家休養時,鄰居們又送來砂鍋燉菜、火雞(在感恩節)、蛋糕和餡餅。錢德勒被派去向鄰居們表示感謝,儘管阿莉亞氣憤不已。 “一群豺狼!他們看著我沉淪了,就和他們一樣了。”阿莉亞氣得臉色煞白,她玻璃般綠色的眼睛閃耀著痛苦與勝利的光。 “但是他們錯了,等著瞧吧,我會讓他們知道的。” 錢德勒那時已經十歲,開始有自己獨立的想法,反對道:“媽,他們只是在表示友好,他們同情我們。” “同情我們!”阿莉亞痛斥道,“他們好大膽子!讓他們還是同情自己吧。”即便還躺在床上處於康復階段,阿莉亞依然氣得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她故意傷害自己的大兒子。 通常,羅約爾都得到寬恕。他也想知道原因。 “你,至少還活著。” 羅約爾不安的笑了。阿莉亞說了這樣的話。學鋼琴的學生終於離開了。阿莉亞把一個女孩子送到前門,看到兒子時並沒有什麼表情,兒子斜靠在門廊的圍欄上,帽沿拉的很低,遮住了他內疚的眼睛。那女孩,大概上高中,看見羅約爾就臉紅了,好像認識他。她咕噥了一句“你好,羅約爾!”然後就紅著臉走了。 阿莉亞用受傷、憤怒的眼神注視著兒子,她可能正在考慮把兒子關在屋外,不讓他進屋。她也許應該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搬到大街上。就像多年前曾看到對面街上一個潑婦把她的丈夫的東西都扔到馬路上,讓大家看,還大聲叫著,混蛋!混蛋! 薩尤跑到門廊,嗚咽著,興奮地叫著,他好幾天都沒看見羅約爾了,可能家裡緊張的氣氛讓它猜出家裡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它現在已經是條老狗了,身體臃腫,濃密而又金黃色的皮毛變得稀疏、暗淡了,眼睛也模糊不清。薩尤還像小狗一樣忠於波納比一家,尤其對羅約爾,它一生中羅約爾是它的玩伴,而當孩子們都上學了後,阿莉亞餵牠,它則陪伴她。薩尤熱切的嗅了嗅他的手,搖搖晃晃的用後腿站著,想去親羅約爾的臉,“薩尤,嗨,趴下。”羅約爾感到薩尤的忠誠沒有變。 阿莉亞突然轉身走開了,但她沒有把門“砰的”關上。 “薩尤,該死的,我說趴下。” 有時你就是想傷害他們。傷害那些太愛你的人。 跟著阿莉亞進到了廚房,羅約爾摸了摸長著鬍子發癢的兩頰,感覺他們正在長出羽毛。他衣服凌亂,腋下發出的味道明顯可以聞到。阿莉亞把一壺茶放到爐子上,通常上完一下午的課,她都這麼做,她故意走得很慢,好像關節疼了一下。 在頭頂燈光的照耀下,阿莉亞的臉色蒼白而毫無笑意,她已經不再年輕,但也沒有完全衰老。她的作風總是雷厲風行、堅決果斷。她最明顯的特徵是,頭髮總稀鬆的盤著,結的髮髻用閃亮的別針夾在頭上,銹紅色的頭髮中夾雜著銀色的頭髮。她顯然焦慮不安,但為了學生還是打扮了一下,穿了一件粗花尼的長群,黑色的開士米羊絨套衫,上身帶有繡花,鮮紅的絲綢披肩;這些都是不久前在位於老兵路的回頭客裝店分別花了幾美元買的。阿莉亞?波納比是一位有尊貴氣質的女人,她總是昂首挺胸,腰桿筆直。相反,周圍的家庭婦女們經常穿著睡衣睡袍,頭上戴著大捲髮卡站在門廊上。然而羅約爾想像著阿莉亞的牙齒嘎吱吱的咬著。的確,我很生氣,你這次真是太過分了。 阿莉亞一直在籌劃在自己家裡舉行婚宴,這是羅約爾所知道的她第一次計劃社交活動。羅約爾就這樣把這個機會從她那兒奪走了。 他還拿走了她的其他東西。 羅約爾的本能是表示內疚並懇求她原諒。但好像什麼東西頑固地阻止他這麼做。他並不愧疚,他非常快樂不娶坎德西或其他什麼人。 羅約爾看見西部聯盟送來的電報,看起來被阿莉亞揉皺了放在廚房台子上。他想說點什麼話,既不錯,又不假,也不想抱怨。阿莉亞彷彿猜到了他的想法,生硬的說,“一封電報。我先說。祝賀阿莉亞?波納比,您的兒子表現真是可恥啊。” 羅約爾嘆了口氣,他在撫摸薩尤的頭,感覺比以往更瘦了,這時狗興奮得直喘氣,舔著他的手。 根據他長期的經驗,羅約爾知道,如果他不盡快而有力地為自己辯解,阿莉亞就要開始攻擊了。他永遠不會忘記高二那年的暑假。那時,他在城市公園娛樂中心工作,是市裡贊助的壘球隊裡一位受歡迎的壘球手。頭髮長過肩膀,額頭上還繫著編織的頭帶。阿莉亞嚴厲的斥責兒子是“瘋狂的嬉皮士”;一天晚上,就在這間廚房,她拿著剪刀沖向兒子,抓起他的頭髮,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剪下一大把了,後來她還挖苦他,她的瘋狂的嬉皮士兒子,她說道:“我想我不應該吃驚,你們這些孩子,什麼魯莽的事都會幹的。” 你們這些孩子,這話真難聽。 羅約爾說“你們這些孩子?你怎麼這樣說?” “傷你媽媽的心,你們總是自行其是。” “錢德勒和朱麗葉關這什麼事,媽媽?這是我的事。” “'這是我的事',我看你還很自豪。自私、虛榮、無知、騙人的雄性動物!” 羅約爾退縮了。都被視為雄性動物了,你還怎麼為自己辯護? 阿莉亞聲音顫抖著說:“你真像他,你是他的種,去傷害,去破壞。拋開一切,離開你一直信任的人,噢,我恨你!”她停下了,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她轉過身去閉上眼,笨拙地把冒氣的水壺從爐子上拿了下來。 “像誰,媽?我爸?” 羅約爾焦慮地等待著,他並不催促阿莉亞。 她正往茶壺裡倒水,一些水灑到了茶几上,羅約爾擔心她燙到自己,她的手抖得很厲害,她說:“我不能再相信你了,我這麼愛你。” “哦,媽媽,天哪……” “我更愛你,而不是朱麗葉,我本來最愛她的,朱麗葉是我的小姑娘,我願意為我的女兒去死,但我們之間總有什麼不對勁,不像和你,噢,從一開始你就是我的羅約爾!現在我恨你!” “天啊,媽,你不是那個意思。” “別在我面前罵人!罵人的話,太'時髦',也太粗俗。” 羅約爾費力地咽了一口,“我怎麼像我的父親,媽媽?告訴我。” 阿莉亞無力地搖搖頭,臉上好像掛著一層簾子,什麼也看不出來。 背叛家庭,離我而去,就是這些。 羅約爾大著膽子問:“媽媽,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父親的事?我知道他已經死了,現在他不能再傷害我們了,不是嗎?”但是此刻,羅約爾變得困惑了。有時他就是這樣,給魔鬼洞船領航時,乘客中有人表現得過於激動了,大聲尖叫,好像船在湍急的河水里真的遇到什麼危險一樣,立刻恐懼就傳染給了其他人。羅約爾自己的心也荒唐地怦怦直跳,阿莉亞臉上此刻出現的就是這樣一種恐懼。 羅約爾停止講話,從阿莉亞顫抖的手裡接過水壺,把它放在爐子上。至少現在,阿莉亞不會燙到她自己或羅約爾了。在廚房發生過的很多各種既嚴肅又詼諧的“事故”,有的是阿莉亞造成的,有些是心不在焉的孩子們給鬧的。 羅約爾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微笑,這招平時一直對這個女人管用,羅約爾不相信這次不靈。他用歉意的口吻說:“我知道這樣做很可惡,我——” “'可惡',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很殘忍,絲毫不為別人著想——。”阿莉亞突然不說了。羅約爾看她可能又要說他是雄性動物了。 “我很失望,那天發生的事。我知道那樣做不對,那件事令坎德西也很傷心,如果我們有孩子——” 阿莉亞生氣地說:“我要有孫子了,這讓你無法想像吧!” “什麼?你在說什麼?媽媽。” “至少坎德西現在沒有想要個孩子,這是件好事,如果你這樣拋棄她——” 羅約爾抗議道:“媽媽,我並沒有拋棄她,我不會那麼做的。” “難道不是嗎?”阿莉亞倒了一杯茶,用雙手抱住陶瓷茶壺。 “別得意,羅約爾?波納比,想著坎德西不會從這件事中站起來了,她週五的晚上傷心絕望,但她不虛偽,她的宗教信仰會安慰她的。她說了,'羅約爾不信基督,這也許是最好的。'我敢說,她會為別人穿這美麗的嫁衣,而且很快,一年到兩年以內。”阿莉亞義正辭嚴地說。 “這麼漂亮的姑娘,你不要。心底純潔,還這麼——甜美。” 羅約爾厭惡地說:“老天啊,媽媽。我要找個甜美的妻子,娶個巧克力好了。我就和范妮?法爾莫上床算了。” “羅約爾,注意你的嘴。” “是我的嘴,不是你的!我想找個能交流的妻子,能互相交談共同歡笑的,一個比我聰明的妻子,而不是比我傻的。等我再大一些,準備好了再找。她不會讓我到該死的化學公司找一個'真正的工作',破壞我的腦細胞,本來就沒多少。作為妻子,她——”羅約爾深吸一口氣,補充道:“要有才華,擅長我不行的。” 阿莉亞盯著兒子,臉上再次顯現了恐懼的神色,嘴唇無聲的張著,看起來快暈倒了。羅約爾為她擔心,心生憐憫的說:“媽,我知道這樣做不好,我想坎德西也理解,只是結婚籌備一旦開始很難停下來,好像婚禮本身有生命一樣。我不想讓您失望,很少有什麼能讓您高興的……” 這些話在空中盤旋,並不是指責,而是陳述事實。阿莉亞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發出了憤怒的笑聲,“現在他能指責我了!我毫無過錯的兒子現在指責他的媽媽了。” 羅約爾第一次想到,他的父母以前肯定相愛過。那是很多年前了,當他們結婚的時候。婚後很多年也如此嗎?然後,肯定發生了什麼。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必須知道。但看到阿莉亞的臉色,他知道今晚肯定不可能了。 “媽,我並不是指責你,這是我自己的錯,我想我恨懦弱,我喜歡讓姑娘們感到特別快樂。儘管這並不是真實的,倒像一場化妝舞會。” “家庭之外的生活是化妝舞會,”阿莉亞平靜地說道,“你們這些孩子會知道的。” 但是,家庭之內的生活就不是了嗎?羅約爾不安地聳聳肩。 對於薩尤來說,不存在什麼道德的深奧難懂的問題,唯一擔心的就是它年輕的主人可能會拋棄它。薩尤善於解讀家裡緊張的氣氛,有時比家里人還先知,這會兒它嗅著羅約爾的手,想貼近他發燙的臉。 “該死,薩尤趴下。”狗退了回去,指甲在廚房的瞻地板上發出叮叮聲,難過的好像羅約爾打了它。因此羅約爾趕忙愛撫地拍拍它,告訴它,主人是愛它的。 世界的一半在瘋狂地尋求愛,另一半則瘋狂地擺脫愛。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媽——?” “是啊!你發生什麼事了?你好像喝了幾天酒,一直睡在車裡。” 冷漠無情,也不准確。那天他喝了不過兩三杯啤酒。從第一天晚上即星期五起,他也並沒有一直睡在車裡。 “——我意識到,我不能娶坎德西,因為我並不是像愛其他女人那樣愛她。”瞧,話說出來了。羅約爾舔舔嘴唇,說了這句大錯話。他從來就不是個自我反省的孩子,也沒有這個可能,從孩童時代起,他就用一種健忘的、模糊不清的態度來看待未來和過去。 “那樣對待坎德西也不公平……” 阿莉亞平和地說:“哦,為什麼?因為你已經對那個可憐的女孩不忠了?” 羅約爾感到臉發燙,和他媽說這個! “哦,有時這種事會發生的,不是嗎?如果你結婚太早,會的。你會碰見你真正愛的人,你無法像愛她一樣愛你娶的人,然後——” 阿莉亞起身站了起來,大概有五英尺七英寸高,在她那個年代算中等個,但比羅約爾低很多。她顯示權威的是她那知名的綠色眼神,你懼怕那樣的眼神!錢德勒、羅約爾和朱麗葉包括薩尤都害怕招來那樣的眼神。 “你是說,羅約爾?波納比,你已經遇見其他什麼人了?” 羅約爾猶豫不決,不,這是個錯誤。 他永遠不能在母親面前提黑衣女人的事,對任何人都不能說。 阿莉亞嘲笑著說:“我們不該為自己驕傲嗎!你這個雄性動物。如果你的腰不帶毒液,你的性事倒是令人愉快的。” 聽到這裡,羅約爾打個冷戰,他的腰有毒液! 我想要愛。我會去愛。我的身體,不再背叛,永遠不再。 羅約爾想換個話題,他都出汗了。他猶豫的說:“我可以重回學校,有可能。回夜校。我可以取得一個高級管理文憑,然後——。” 阿莉亞坐在廚房桌子旁邊,抿著茶,危機時刻看來已經過去,她可以更加自如的發揮她的權威,她不無友好地大笑。 “你,羅約爾差一點就得到那個本地的畢業證了。” “——我可以去上大學,也許就在布法羅,錢德勒就上了。” “錢德勒,他比你聰明得多,親愛的,你知道的。” “是嗎?”羅約爾冷冷地說:“是有人對我說過。” “你開始在學校就有問題,你總是心神不寧,很容易就厭倦,你是運動型的,不像可憐的錢德勒,儘管錢德勒視力不好。” “錢德勒的視力?哦,媽媽。” “即使朱麗葉也比你更適合做學生,她愛幻想也叛逆,但她很聰明,而你——” 羅約爾大笑,更用力的摸了摸薩尤消瘦的頭,“媽媽,你真是很會鼓勵人,你很相信我的。” “羅約爾,我曾經相信你會成為一個音樂家,彈奏的不是你那該死的吉他而是鋼琴。沒有樂器能和鋼琴媲美!你八歲時,彈得很有潛力,然後你厭倦了,為什麼呢?你還有優美的極具潛力的男中音。但你偷懶,嫌麻煩,總是四處亂跑。你既沒有耐心又不守紀律。你不覺得你在高中唱的民歌值得驕傲嗎?現在你聲音變粗了,就像愚蠢的湯姆?迪蘭一樣糟糕!” “是鮑布?迪蘭。”① 阿莉亞的臉因厭惡而皺起來,“令人討厭!至少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的聲音還可以。” “媽,你也討厭貓王的。”② “我討厭他的音樂——搖滾,那是無知的野蠻行為。美國的滅亡,就是讓自己的孩子們從內部開始侵蝕的。”阿莉亞手顫抖地舉著茶杯。她盤著的頭髮開始鬆了,她憤怒地說:“還有你——突然又想上大學了,你一會兒想一會兒又不想娶那甜美純潔的姑娘。哎,你啥時喜歡在尼亞加拉峽谷工作的?” 羅約爾看出話題往哪裡拐了,可真該死,要是他可以阻擋住阿莉亞就好了。多年前他偷聽到阿莉亞如何巧妙地使錢德勒放棄去賓夕法尼亞大學①上學,儘管錢德勒已經獲得該校的獎學金,而為了離家近去了布法羅州立大學。你知道壓力大才讓你心煩意亂。如果你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怎麼辦?離家這麼遠? 的確,壓力影響了錢德勒,在大學四年中還會繼續影響他的。不過不是在費城,而是在布法羅。他不得不每週五天都乘公交車去上課,和家人住在波羅的海街,打臨工,賺學費,還分擔家裡的開銷。大學成為了自私、無用的同義詞。阿莉亞說到這個話題,振振有詞、厭惡十足。 “你從哪兒去弄上大學的錢呢,可不只是學費而是花銷。看不見的花銷。你要貸款,這樣你幾年內都要身背債務。如果你永遠都畢不了業那怎麼辦?所有的錢都白花了,扔到鼠洞裡去了。” 鼠洞!羅約爾笑了。在波羅的海街1703號一天不提起恐怖的鼠洞就不會過去。 “什麼?這很有趣?你是喬裝打扮的貴族,還是一筆無人認領的財產的繼承人?我說的都是你不知道的,孩子。” 羅約爾惱火地說:“我可以工作,我從13歲就開始工作了,媽!” “你現在不再是13歲了,你的道路不會永遠都有金磚鋪路,先生,你以為你為這個家貢獻的錢在現實世界裡能買食品、住房、24小時請女傭服務嗎?相信我,只有在這個家庭裡,你妹妹為你擦靴子,為什麼?你的妹妹會拒絕媽媽要求她做的所有的事,卻會花上幾個小時擦你的臭摩托車靴子,牛仔靴子,為什麼?別問我,明顯她崇拜你。你看得出我們多貧窮,你媽媽每年最大的開銷就是一年兩次為鋼琴調音,否則我們就要露宿街頭、沿街乞討了。但你們這些孩子都像你!表現得好像家裡有秘密財寶。就是這樣!”阿莉亞停住了喘氣。這也是阿莉亞的話題之一:秘密財寶。從羅約爾記事起,阿莉亞提及這些財富就像你提到下流便很興奮的東西:令人興奮但無恥下流。但是羅約爾知道沒有必要接這個話茬儿,因為阿莉亞只說她想說的。阿莉亞就像一隻鍊子牢牢拴在嘴上的狗,轉著圈,假裝嚇唬人,跳躍著。 阿莉亞堅定地說:“尼亞加拉峽谷——魔鬼洞——旅遊業對你很適合。遊客就像一群找樂子的孩子,你有這個天賦,羅約爾,這個斯圖船長顯然很喜歡你,並且,你和愛你的妹妹、我住在一起,還有崇拜你的薩尤,只要你不打算結婚,這很明智。”阿莉亞逐漸開始了慈愛的責備,“我們一直很快樂,羅約爾,不是嗎?你,錢德勒,朱麗葉,薩尤,還有我?你不應該說沒有什麼可讓我高興的,一切都讓我快樂,羅約爾,只要我的家庭是安全的。”阿莉亞擦了擦眼睛,以示強調。 頭頂上的天花板響了一下,還有遲疑不決的腳步聲,是朱麗葉?羅約爾的房間正在廚房上面。他猜阿莉亞早早讓朱麗葉上了樓,不想讓他們的談話受到干擾。 朱麗葉崇拜他?羅約爾用力咽了一下唾液。 羅約爾要結婚的消息讓他妹妹十分煩惱。出於某種原因,她一直迫切想讓羅約爾結婚。最初,意料之中的她宣布不出席婚禮,理由是討厭“虛偽挑剔'的儀式。其實,也沒人想讓她去。她討厭“打扮”——“收拾頭髮”。再說了,她也“長相難看。 ”但是阿莉亞請求過朱麗葉,最終她改變了主意;最近她一直過度興奮地期待這個婚禮。原來是“生拉硬扯”才肯參加婚禮,到現在,哥哥的婚禮卻成了快樂的源頭。她說過她早就想要“一位新姐姐”了。也是在突然之間,朱麗葉變成了“一直都想要”一個姐姐了。“也許我很快就能當姑姑了,我敢說! ”朱麗葉取笑羅約爾,讓他臉脹得通紅。 但是現在,朱麗葉垮掉了。當羅約爾那天晚上告訴她時,她沖他大聲尖叫,摔下了聽筒。 你怎麼能這樣!羅約爾!你的靈魂下地獄吧! 他們都是多麼地堅決,羅約爾想,不會失去彼此。但也決不退讓一步。 阿莉亞仔細地端詳著兒子。她俯下身和兒子一起撫摸薩尤。薩尤受到它最喜愛的兩個人的安慰,變得不那麼躁動了。阿莉亞說:“晚飯吃肉塊洋蔥加胡椒。還有你喜愛的稠番茄汁。當然還有土豆泥”。 這些都是羅約爾都喜歡吃的飯菜,他在想,這是否是巧合。 “好的,媽媽,聽著不錯”。 “除非你想吃別的。” 羅約爾沒說什麼。他又一次聽見樓上地板吱吱作響,朱麗葉也會原諒他的。最終羅約爾回家來了。他永遠也不離開家。 “我給他學校捎話了,錢德勒應該會回來的。他最近很忙,神秘兮兮地。我們好幾天沒見他了。他還和那個'女人朋友'關係密切嗎?那個——” 那個年輕的女人叫梅林達。她結過婚了,但不是和愛她的錢德勒。羅約爾為其大哥感到難過,他總在照顧別人,包括照顧羅約爾。你為什麼聽媽媽胡扯呢?羅約爾有一次問錢德勒,錢德勒吃驚的盯著他,胡扯?什麼呀?羅約爾,你說什麼?錢德勒不明白羅約爾在說什麼。 “羅約爾,告訴我:錢德勒知道你和坎德西的事嗎?” “知道什麼?” “你取消訂婚的事。” “不,他不知道。” “但你和他說心裡話,不是嗎?” “有時候,但這次沒有。” 阿莉亞臉抖動了一下,“我本以為錢德勒知道呢,是錢德勒建議你……” “錢德勒沒有。”羅約爾想問一句。為什麼我要問錢德勒關於愛情、婚姻和性的問題呢?羅約爾猜想,錢德勒從未和女人做過愛呢。可憐的雜種,比起自己來,錢德勒才更像是媽媽的兒子啊。 阿莉亞喝完了茶,蒼白的雙頰暖和起來了。她帶著小姑娘般的熱情,說到:“好,我們舒舒服服地吃頓晚飯,就我們四個。我有預感,你可能回來,所以今天早上,在我的第一個學生到來之前我就準備好了肉塊……但是如果你打算和我們一起吃飯,請趕快洗澡!你看起來好像一直睡在外面,聞起來好像和豬待在一起了。” 羅約爾笑起來。他不介意被這樣取笑。對阿莉亞善變的情緒,他已經習慣了。 但阿莉亞聞不出數天前黑衣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氣味。 事實上,羅約爾逃離了這個城市,跑到萊克瓦納一個高中朋友那裡去了。在家裡顏面盡失,但在布法羅南部這個冒著煙霧的工業小鎮上,除了他的朋友,沒有別人認識他。週六晚上他們去喝酒。週日下午,他們去了伊利古堡賽馬場,讓羅約爾散心。在那兒,羅約爾意想不到,幸運地贏了第一次賭注62美元,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賭博;第二次賭輸了78美元;第三次贏了230美元;後來不顧朋友的勸告,他草率地把所有贏來的錢,以8比1的投賭率壓到一匹叫黑美人的處於劣勢的馬身上,結果贏了1312美元。 1312美元啊!這初學者的好運氣讓朋友們驚嘆不已,這是羅約爾在賽馬場上的第一次經歷。 於是羅約爾說,“不是和豬待在一起,是和馬。”令阿莉亞驚奇的是,他拿出裝滿錢的錢包,邊數邊往廚房桌子上放,他的動作,立即變得大搖大擺、自吹自擂。他感覺到自己就像汽車在結冰的路面上滑行一般。 阿莉亞很震驚,“羅約爾!你從哪兒弄這麼多錢?” “告訴你了,媽媽。是馬。” “馬?賽馬場” 此刻,阿莉亞盯著羅約爾,好像她從未見過他。 “你生活中發生了這樣的事,羅約爾,你還這麼做?去賽馬場,在這個時候……” 羅約爾想了想,又拿回一張百元鈔票,這樣他錢包裡就剩下600元給坎德西。租金付了三個月的,坎德西可以繼續住在那兒,繼續在國王乳品店上班,她是那裡最受歡迎的女招待。 阿莉亞急切地說,“羅約爾,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你這忽然間是怎麼啦?你喝多了嗎?” “不,媽媽。”羅約爾皺著眉頭,把錢推給阿莉亞。他突然感覺像喝醉了,不知說什麼好。還是個小孩兒時,他就經常為印在書上的字和字在紙上的位置而困惑,這在別的孩子看起來是正常的事,(他們的眼睛和羅約爾長得不同?)有時他把書倒著放,或者試著從邊上豎著讀。別的孩子和老師都以為羅約爾是在搞笑,想逗大家樂一樂。一個親切的陽光般的孩子,有著金亞麻色頭髮和生動的藍眼睛,還有那快樂的微笑?毫無疑問,小羅約爾?波納比一直是人見人愛。 “阿莉亞,我能問點問題嗎?” 羅約爾很少直接叫母親的名字,阿莉亞。因此阿莉亞聽到這樣叫她時,僵住了。她說: “我不敢想你要問什麼。你顯然已經喝醉了。” “為什麼你要給我起名'羅約爾'?” 阿莉亞沒想到他問這個,顯然吃了一驚。 “羅約爾,”她把手放在眼睛上,似乎在回憶。她深吸了一口氣,好像為回答這個問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