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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

馬亞一家 埃萨·德·凯依洛斯 13475 2018-03-21
侯爵轉了一圈,穩穩地坐在鞍子上,把這匹小母馬炫耀了一番。卡洛斯覺得“表演得不錯”。瑪麗婭低聲說:“挺好看的馬,頭也小巧..”這時,卡洛斯向蘇澤拉侯爵介紹了麥克?格倫夫人。侯爵催馬走到敞篷馬車前,同瑪麗婭握了手,埃戛進屋去了還沒回來,在等他的當兒,他們談起了夏天,談論起聖奧拉維亞、奧里威斯和“淘喀”別墅的事..侯爵很久沒到這一帶來了!上次來,他還被怪癖的克拉夫特耍了一下..“您想想,”他對瑪麗婭?愛杜亞達說,“那位克拉夫特請我來吃午飯。我來了,但是看院子的告訴我,克拉夫特先生、僕人及廚師全去了波爾圖。但是,克拉夫特先生在廳裡留了一張條於..我進入大廳,看到一座日本雕像的脖子上掛著張字條,上面寫著類似這樣的話:'吃神代表其離家的主人恭請侯爵先生前往餐廳,那裡的廚櫃中有奶酪、葡萄酒,足夠大漢飽餐一頓。'我真在那兒吃了頓午飯..為了不寂寞,我同看院子的僕人共享了。”

“但願您報了仇!”瑪麗婭笑著大聲說。 “是這樣,親愛的夫人..後來我請他吃晚飯。當他從'淘喀'別墅去我家時,我的門房告訴他,侯爵先生出遠門了,家中既無麵包又無奶酪..結果,克拉夫特給我送去了十二瓶香貝爾丁酒。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過那位吃神..”吃神還在那兒,還是那麼肥胖、膽怯。卡洛斯自然邀請侯爵當晚從瓦格斯家返回時再來看看他的老朋友吃神。 侯爵十點鐘來到。這次聚會歡歡樂樂。他很快就把格魯熱斯的優鬱情緒趕跑了,拼命把他拽到鋼琴邊;瑪麗婭唱了歌;他們盡情地談笑。在這對情人的藏身之所舉辦的第一次友人聚會,充滿歡聲笑語,熱熱鬧鬧直到深夜。 起初,正如埃戛所說,這種歡樂的聚會只是周未舉辦。但是,日益寒冷的秋天很快剃光了“淘喀”別墅樹木的枝葉,因而卡洛斯就一周舉辦兩次這樣的聚會,分別在大學傳統的假日,即星期天和星期四,他還找到了一位技藝高超的女廚師,是法國阿爾薩斯人,受過良好的傳統教育,侍奉過斯特拉斯堡的主教。由於她一個孩子的放蕩不羈及各種其他的不幸,她流落到了里斯本。瑪麗婭認為,法國女廚師晚餐的配菜具有高度的科學性;候爵則認為,到“淘喀”別墅來進餐的這天是他的“文明日”。

餐桌上光彩奪目。四壁的掛毯上織的是茂密的樹林,使人如同置身於蔭涼的野外休憩地之中,而且意外巧合的是,還擺了幾隻銀光閃閃的燭台。葡萄酒是從葵花大院小巧的酒窖裡拿來的。天上,人間,海闊天空,他們無所不談——只有“葡萄牙政治”除外,因為趣味高尚的人認為這個話題不登大雅之堂。 上咖啡時,羅莎來了。她滿面笑容,裸露著雙臂,一身輕紗飄舞的連衣裙配上一雙黑襪子,渾身散發出鮮花的清香。候爵很喜歡她,是埃戛的情敵。埃戛曾經對瑪麗婭提出要向羅莎求婚,而且他在為她寫一首十四行詩,已經寫了些時候,羅莎更喜歡侯爵,認為埃戛“太..”——她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波浪形來完成她的想法,好像是說埃戛“太古怪”。 “說對啦!”埃戛大聲說,“因為我比別人都更有文化修養!才疏學淺的人很難理解高尚文雅。”

“鬼傢伙,你說得不對!”周圍的人嚷道。 “是因為你太沒獨創性了..自然同習俗格格不入。” 大家為瑪麗婭的健康乾杯,她微微一笑,在新朋友之中很是愉快,而且顯得非常俊美。她總是穿著黑色衣服,剪裁得低低的領口顯露出了她那舉世無雙的光潔頸項。 以後,他們又組織了一些莊重的活動。一個星期夭,鐘聲在鳴響,遠處煙火在空中呼嘯,這時埃戛遺憾他說,他嚴肅的哲學原則不允許他也去慶賀那個村鎮的聖人,那個聖人在世的時候,一定也是個可愛的固執人物,也有很多幻想,也很溫柔慈祥..此外,他又說,不正是這樣一個陽光燦爛、氣候乾燥的日子裡爆發了色摩比利山口①戰鬥嗎?為什麼不為李奧尼達和那三百將士放煙火,卻為斯巴達的永世光榮大放煙火?

後來,他們又慶祝了其他歷史性日子,慶祝發現米洛斯的維納斯①紀念日時用了一顆可以點燃的氣球。又一次,侯爵從里斯本拉來了滿滿一輛四輪馬車的著名法多歌星,有賓塔度,維拉一維拉和加哥。晚飯後直到深夜,五把吉他在流水映照明月的夜色中,彈唱著葡萄牙最悲傷的法多民歌。 當只剩下卡洛斯和瑪麗婭兩人時,他們就在日本式小亭子裡度過上午的時光——在這座窄小的涼亭裡,兩顆心跳動得更厲害,挨得更近了,這是一天中他們最早的一次避開人們的卿卿我我。在原來鋪著草蓆墊的地方,卡洛斯換上了著名的印度墊子,是乾草色和珍珠色的。這陣子他最關心的是美化“淘喀”別墅。他每次從里斯本回來都要帶回幾個薩克遜藍的小人,或是一件象牙雕品,或是一件瓷器,象所有忙著佈置自己新窩的新郎一樣。

瑪麗婭卻是不斷地提醒他埃戛提出的智力計劃,她希望他多工作,以便為自己贏得名聲。那會是她的驕做,特別是爺爺會更高興。為了使她高興(並非為了滿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卡洛斯又開始為《醫學雜誌》寫幾篇關於醫學的文章。上午,他就在小涼亭里工作,帶著他的手稿、書籍和他那篇著名的文槁《古今醫學》。他穿一身薄薄的絲質外衣,一旁放著香煙,周圍有小鳥啼唱。他在推敲著文章詞句,而她則不聲不響地在旁邊繡花一一他終於感到了其中的無窮樂趣。在這個窄孝用綢緞佈置的小涼亭裡,飄散著她身上的芳香,於是他的思路變得更豐富,文章更有文采,瑪麗婭很看重他的工作,視其為崇高、神聖的事業。清晨。她親自撣掃從窗子吹進來落到書上的灰塵,收拾、整理白紙,小心翼翼地擺好新筆。她甚至還繡了一隻錦緞的靠墊,以便使那位作者更舒適地坐在他那寬大的印花的皮椅裡。

一天,她主動表示要謄抄一篇文章。她的字幾乎可以同達馬祖那手漂亮字相比美,卡洛斯很是高興,從此就不斷請她謄寫。由於她也參加了同一項工作,他對她的愛也就更深了一層。一位溫柔女性能給人多少無微不至的照顧啊!她為此事準備了特別的紙張,一種平滑的象牙色的紙。她那纖細的手指一抬,就會使卡洛斯在論證生機說和變種說上遇到的難題迎刃而解..一個吻就是對她的全部報償。 ①希臘東部一個山隘,公元前480年李奧尼達指揮的斯巴達軍隊在兒被波斯軍隊打敗,斯巴達國王(公元前490?—公元前480在位)李奧尼達戰死。 ①即維納斯雕像,著名的希臘古代塑像,於182O年在希臘的米洛斯島發現,現存於巴黎的盧浮宮。 有時,卡洛斯給羅莎上課——時而教歷史,親切地給她講述仙女的故事;時而教地理,引起她對居住著黑人的地方的興趣以及對流經聖地廢墟的古老河流的興趣。這又使瑪麗婭非常高興。她一聲不吭,懷著虔誠的心情,嚴肅地聽著這位可愛的人兒給自己的女兒講課,她忘記了手上的刺繡,忘記了卡洛斯的需要,看到羅莎聚精會神地坐在他跟前,專心聽著關於聖女貞德和帆船駛往印度的美麗故事,幸福的淚水就模糊了她的雙眼。

從十月中旬開始,阿豐蘇?達?馬亞就一再說他要離開聖奧拉維亞。他遲遲沒走只是因為舊宅子和馬車房尚有幾項修繕工程沒完。近來,他有一種強烈的修建房子的熱情——如他經常說的,聞到新木頭和油漆的氣味,他就感到年輕多了。卡洛斯和瑪麗婭也打算離開奧里威斯。只要爺爺一回到葵花大院,鑑於家庭義務,卡洛斯也不能長期性在這兒,再說,秋未,“淘喀”別墅變得暗淡、荒涼,不再有田園詩意,因為院內樹木光禿,到處積水成潭,河上煙霧濛濛,而且掛著印花布簾的辦公室內只有一個壁爐——此外,餐廳裡,那兩個眼睛亮晶晶的努比亞人像之間的華麗的煙囪,多明古斯一點火就冒出使人討厭的濃煙。 一天上午,卡洛斯九點鐘起床後就來到了“淘喀”別墅,頭一天夜裡他同瑪麗婭呆到很晚,凌晨一場狂風暴雨又使他在那間小屋內無法睡覺。瑪麗婭房間的窗子仍然緊閉著。清晨,天放晴了,院子如同洗刷過一般,藍天之下空氣清新,一幅美麗、寧靜的冬日景色。卡洛斯一邊散步,一邊觀賞著盛開的盆栽菊花。這時,門鈴響了,是郵差按鈴。幾天前卡洛斯剛剛給格魯熱斯寫過信,打聽聖弗朗西斯科街那層摟十二月初是否有人居住,他現在正等候這位藝術家的回音。於是,他走去開門,妮妮絲跟在身後。但是,這天的郵件僅是一封埃戛的來信和兩份捆好的報紙一——份寄給他,另一份寄給“奧里威斯克拉夫特先生莊園的卡斯特羅?戈麥士夫人”。

卡洛斯在槐樹下一面走著,一面打開埃戛的來信。信是昨夜寫的,日期處寫著:“匆匆草於夜間”。信中說:“在我送給你的這張破紙上,你可以看到一段使人想起泰西塔斯①的精彩散文。但是請別驚慌,我已經花了錢使全部印數不會再行銷售,只留了兩份,一份送到'淘喀'別墅,另一份(啊,按照憲法習慣的必然邏輯)送到了王宮大廈,給了國家元首!..但是那一份也到不了目的地。總之,我對這股污水的出處抱有懷疑,我們要採取措施!望立即前來!我兩點鐘等你。此外,一如伊阿古對凱西奧所說:把銀錢放在你的錢袋裡②。” 卡洛斯不安地打開報紙。報名是《魔鬼號角》:從印刷、紙張、大量斜體字和模糊不清的鉛字看,都表明了污穢、醜惡的意圖,在第一版,卡洛斯一眼就看到有一篇文章用鉛筆打了兩個叉,還立即看到了好幾處有自己的名字。他往下讀去:你好,馬亞先生!如此說來,你不去診所了,也不再接待城裡的病人了,公子哥兒先生?

——這就是在施亞都廣嘲哈瓦那之家”①咖啡館門口流傳的笑話,指的是馬亞先生,那位騎英國馬的馬亞,就是葵花大院那位聞名遇邇的美男子馬亞。保林諾大叔是個有心人,他當時正①泰西塔斯(55— 120),羅馬歷史學家。 ②阿古與凱西奧均為莎士比亞名劇《奧賽羅》中人物。本文引的一句話原是伊阿古對羅德利哥所說,而非對凱西臾所說。見《奧賽羅》第一幕。 ①“哈瓦那之家”咖啡館在里斯本恫市區,是葡萄牙最早的一家咖啡館。 路過那兒,聽到瞭如下新聞:馬亞先生認為生活在一位有夫之婦巴西女人的懷抱中最為舒適不過。其實那女子既非巴西人也未結過婚,但那個傻瓜卻為她在奧里威斯弄了套宅邸,以避暑納涼!這個世界上總得有各種各樣的人啊! ..那位可憐蟲以為揀了個便宜,而有高尚情趣的年輕人則要捧腹大笑,因為那女人要的不是他可愛的眼睛而是他那可愛的鈔票..那個蠢貨,騎在一匹英格蘭小馬的背上神氣得活像一個侯爵,一個真正的侯爵!他還以為弄到手的是一位摩登女郎,是巴黎林蔭道上的貴婦,是個有夫之婦,並且冠有爵位! ..到頭來,(不,這足以使人笑破肚皮!)到頭來,他才發現那女人是個沒人要的婊子。雖然她身邊曾有個巴西漢子,但他煩厭她了,要把她轉給葡萄牙人..馬亞中了彩!可憐這個笨蛋!就是這樣,馬亞先生也只能嘗點兒他人的殘羹剩飯,因為那女人在使他迷戀之前已經同另外一位上層社會的年輕人在聖弗朗西斯科街縱情地尋歡作樂過了,後來那年輕人也厭倦了,因為此間的男子漢只欣賞漂亮的西班牙女郎。但是,誰對這位傻蛋馬亞先生都無可奈何!

卡洛斯手拿著報紙一動不動地站在槐樹間發楞,像是一個人臉上突然挨了一把泥漿,既氣惱又說不出話來!他氣的並非是看到了一份下流報紙用粗魯的語言糟蹋他的愛情,而是厭惡那些粗俗、下流的字眼,這類話只有在里斯本才能寫得出,它們臭氣熏天,玷污了他,玷污了瑪麗婭,玷污了他們的愛情..他感覺受到侮辱。衝動之下,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處死寫這篇文章的畜生。 處死他!埃戛已經制止這份報紙印發了,因為埃戛認識那位名不見經傳的作家。他手上拿到的報紙是否僅僅是印出的幾份,倒無關緊要。他臉上已被玷污。大庭廣眾之下公開地侮辱他與在一張紙上偷偷摸摸地侮辱他是一個樣..誰敢如此放肆,就必定處死誰! 他決定立即去葵花大院。多明古斯吹著口哨在廚房窗台擦洗銀器。當卡洛斯告訴他去奧里威斯鎮上找輛舊式馬車時,好心腸的多明古斯看了看表說:“十一點鐘您可以乘'托度'四輪馬車走,是夫人叫來送她去里斯本的..”卡洛斯想起,瑪麗婭昨天的確計劃好去亞林內和上書店去。他矛盾起來,因為正是這一天,他——他和他的手杖,都不應該出去!正在這時,梅朗妮端著一壺熱水走過來,她說夫人還沒穿戴好,也許她不去里斯本了..卡洛斯又在草坪上、核桃樹之間來回踱起步來。 然後,他坐在一張軟木長凳上,打開寄給瑪麗婭的《魔鬼號角》,慢慢地又看了一遍那篇庸俗的文章。在寄給她的這份報紙上,那些粗魯話看上去就更加下流,更加難以容忍,更應該用血來懲罰。對一個安分守己、毫無害人之心、默默地呆在自己家裡的女人,竟有人如此粗暴地使勁往她臉上摔污泥,更是罪不容誅!他的憤怒從胡編這篇下流文章的作者又伸展到了那位產生這種人物的正在腐爛的社會。不錯,每座城市都受到這類蛀蟲的毒害..但是,只有里斯本,也只有這個道德腐敗、社會文明低下、完全失去了理性、耗盡崇高情趣、沒有尊嚴、只講粗俗言語的令人厭惡的里斯本,才會出現這麼個《魔鬼號角》。 在這一番道德主義者的憤憤不平之中,也出現了一陣劇烈的疼痛。整個里斯本社會可能是堆積在地球上這個角落裡的糞土,但是,《魔鬼號角》的這篇文章到底有無任何捏造呢?沒有。那都是瑪麗婭的過去,她把它當作一件破爛污穢的衣服從身上脫下,他親手把這件衣服埋掉,換上的是他的愛情和他的名聲——不過,有人又把這件衣服挖了出來,在陽光下高高舉起,展露出它的污垢和破洞..現在,這件事將會永遠威脅著他的生活,像一種危險物總在伴隨著他。他原諒,忘卻,都無濟於事。周圍的人都知道,有好奇心的人或是懷惡意的人,隨時都可以再寫出《魔鬼號角》上那樣的文章。 他戰栗著抬起了頭。就是在此處,在這些樹下,在這夏天綠蔭蔽日、鳥兒輕聲啾囀,他和他選擇的終生伴侶瑪麗婭散步的地方,此時,這些樹已枝禿葉落,他在這些樹下第一次自問自答:他家族的榮譽,他在社會的名聲,他所承襲的家族的純潔和尊嚴,真的能允許他同她結婚嗎..把整個感情獻給她,所有的財產交給她,這完全可以!但是,結婚..如果有了兒子呢?一旦他的兒子長大,有了自己的尊嚴和純潔的心靈,也許有一天會從《廈鬼號角》上看到,他的母親曾經是一個巴西人的情婦,在此之前還是個愛爾蘭人的情婦。如果兒子來找他,天真而憤怒地嚷道:“這是不是誣衊?”他只得低下頭輕聲說:“這是真的!”他的兒子會看到自己將永遠和這個媽媽聯繫在一起,這個媽媽的苦難與可愛不為別人所知,而她的錯處卻無情地被人人知曉。 她也會這樣!如果他求救於她的理智和那正直崇高的心靈,對她說,一家可憎的《魔鬼號角》報上的諷刺和侮辱的話有一天可能會傳到他們親生的兒子的耳中,她一定會甘心情願讓他放棄諾言,並且高興地從那鋪著紫絨地毯的秘密樓梯進到葵花大院,只要她知道樓上等待著她的是那永遠不息的強烈的愛情..整個夏天她都再沒談起別的形式的結合,說的只是他倆心心相印,彼此感到慰藉的結合。不,瑪麗婭不是虔誠的教徒,不為“道德上的罪惡”擔心!神父的祝福和她有什麼關係? ..是的。但是他曾經在他們長期相愛後一個最激動的時刻向她提出要結合,難道他現在要去對她說:“這些都是耍孩子氣,咱們別再去想它了,對不起。”不,他的心也不願這樣做!相反,他完全傾心於她..他懷著寬厚大度的憐憫之心,懷著極大的熱情朝向她,而與此同時他的理性也在謹慎而嚴肅地提醒他。他對那顆心崇拜得五體投地,躺在她那雙臂膀上他才得到感情上的最大滿足,除此便再沒有幸福了。他唯一明智的做法是用他的名字作為最後的一節鎖鏈,牢牢地同她聯接在一起,任憑它《魔鬼號角》響徹天空。他將以這種叛逆的態度做視世界,宣布愛情是至高無上的唯一王國..不過,首先要處死那個匿名作者!卡洛斯來回踱著步,草地被踏平了。他的一切惱怒都傾瀉在這個污損了他的愛情的無恥之徒身上,這個人在剎那間給他的生活帶來了莫大的痛苦和不安! 瑪麗婭從一旁打開了窗戶。她穿了一身黑色衣裙,準備外出。只要看看她那親切的微笑,看看她的雙肩以及合體的衣服襯托出的那健美、溫暖的身軀,卡洛斯對自己剛才在光禿禿的槐樹下剎那間閃過的不忠和膽怯的疑慮,頓時有一種厭惡的感覺..他朝她跑過去,輕輕地給了她一個長吻。這一吻是真心地祈求寬耍“你怎麼啦,這麼板著面孔?” 他笑了,鄭重地說,不是板著面孔,也許是心煩。他收到了埃戛一封信,埃戛的一封囉哩囉嗦的麻煩的信。所以他要去一趟里斯本,自然晚上就全得呆在那兒了..“整個晚上?”她失望地叫起來,一雙手伸到他的肩膀上。 “是的,很可能是這樣。討厭死了!埃戛的事常常突如其來..你不也去里斯本嗎?” “現在就更想去了..你要是願意我去的話。” “天氣倒很好..但是路上會冷的。” 瑪麗婭喜歡這樣的冬天天氣,陽光明媚,空氣新鮮但又有點兒寒意襲人。這樣的天氣使她感到輕快,頭腦清醒。 “好,好吧,”卡洛斯說著扔掉了煙蒂。 “咱們先吃午飯,親愛的..這位埃戛可能已經不耐煩得來迴轉了。” 瑪麗婭跑去催促多明古斯。卡洛斯穿過潮濕的草地,慢慢地走向那排矮樹叢,那樹叢像一片籬笆從一面把“淘喀”別墅圍住,小山從那裡向下傾斜,山坡上佈滿一個個小莊園、一片片白牆和橄欖樹,還有一個工廠的大煙囪吐著濃煙。再往遠去,是一條淺藍色冒寒氣的河流。後面,便是座座暗藍色的青山,一棟棟白色的農舍小房依山傍水而立!在晴朗的日子裡,薄薄的霧靄之中,那幢幢房子清晰可見。他停住步,觀賞了片刻眼前的景色。這座他從不知道名字的村莊,在陽光下如此寧靜、悅目,使卡洛斯突然產生了一種慾望,想到世界的某個角落找個幽靜、隱蔽又傍水的地方,那裡沒人認識他,也沒有《魔鬼號角》,他可以像普通的窮人一樣,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在陋屋斗室中過著平靜的生活。 瑪麗婭從餐廳的窗口招呼他,她正探下身了從一株尚在開花的薔薇上摘下所剩無幾的花朵。 “這個天氣外出多好啊,瑪麗婭!”卡洛斯穿過草地,走上前來說。 “現在有太陽,里斯本也很漂亮..” “是這樣。但是,施亞都廣場,流言蜚語,平庸的政治,那些報紙刊物,所有這些可惡的東西..我倒情願在非洲找間茅草屋!” 午飯拖了好長時間。鐘敲一點,“托度”馬車才登途上路,車上還掛著昨夜的雨水,在下坡處,就在鎮子前面,他們同一輛跑不動的馬車相錯而過。瑪麗婭好像瞥見了埃戛的帽子和單片眼鏡..他們停下車。果然是埃戛,他也認出了“淘喀”別墅的馬車,他那兩條仙鶴般的長腿跳著躲過一個個水坑,走了過來,一面喊著卡洛斯。一見到瑪麗婭,他就露出了一副狼狽相。 “真沒想到!我正要往你那兒去..看到天氣這樣好,我心想..”“行了,你把車錢付了,過來同我們一起走!”卡洛斯打斷他的話說,眼睛不安地望著埃戛,琢磨著他突然來奧里威斯的原因。 埃戛付過車錢,坐進了大馬車,感到很窘,因為在瑪麗婭面前不能坦率地談論《魔鬼號角》那件事,而卡洛斯那雙眼睛又盯著他。於是,他談起了冬天,談起上特茹地區鬧水災的事..瑪麗婭從報上看到了這則消息。這次水災為害不小,兩個小孩兒淹死在搖籃裡,損失了許多牛羊,真是大災大難!卡洛斯終於忍不住了,說:“我收到了你的信..”埃戛回答說:“全都妥善解決了!都談妥了!我來這兒確實是出於對田園的感情..”瑪麗婭非常知趣地朝河邊望去..埃戛這時用手指迅速比劃一下,意思是“錢,就是個錢的問題”。卡洛斯放心了。埃戛又回過來繼續談起上特茹地區的災民,以及為救助災民準備在特琳達德劇場舉辦的一個文學藝術晚會..這是官方組織的盛大活動。有議會的男高音們,文學界的夜鶯們,還有佩戴聖地亞哥軍功勳章的鋼琴家,所有那些嗓音響亮而動人的立憲派人士都要“出擊”。國王和王后都會出席。已經在編織準備掛在大廳裡的茶花花環了。埃戛本人儘管有蠱惑性,還是被邀去朗誦《一個原子的回憶》片段。 由于謙虛,也是由於這篇回憶裡還沒有什麼足以使首都的人們高興的愚蠢內容,他拒絕了。但是,他舉薦了格魯熱斯。這位藝術家可以拿他的一篇作品到那兒去顯一番身手或是去為他人演奏催眠曲。此外,還有一首阿連卡的關於社會題材的詩。總之,一切都表明那將是一次盛會。 ..“堂娜瑪麗婭夫人,”他繼續說,“應該去看看!..有意思極了。您會看到,浪漫派和自由派的葡萄牙人都將粉墨登場,繫著白色領帶,肚子裡有多少貨色都會掏出來!” “的確,你應該去看看,”卡洛斯笑著說。 “再說,要是格魯熱斯演奏,阿連卡朗誦,那就成了我們的晚會..”“說得完全對!”埃戛帶有幾分激動地大聲嚷道,一面摸索著單片眼鏡。 “在里斯本有兩件東西值得一看..一是看耶穌聖像遊行,另一個就是詩歌晚會!” 他們在小貝羅廣場轉了兒圈。卡洛斯大聲命令車夫在阿勒克林街路口停下。他們下了車,從那兒坐上有軌馬車前往葵花大院。 馬車緊挨著人行道在一個坡前停下,對面是家裁縫店。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長者正站在那兒;他留著那穌門徒式的鬍子,穿了一身喪服。當看見了靠著車窗的瑪麗婭時,他顯得有點兒驚慌。他那寬大、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接著,他大模大樣地向她脫帽致意,那是一頂帽簷上翹、一八三○年式樣的帽子,上面還繫了一條黑帶子。 “他是誰?”卡洛斯問。 “是達馬祖的舅舅,叫吉馬萊斯,”瑪麗婭說著臉也紅了。 “他在這兒,真有意思!” 啊,對了,是那個久負盛名的吉馬萊斯先生,主辦《拉貝報》,甘必大的密友!卡洛斯記得自己曾經與阿連卡在普里士劇院碰見過這位同胞。他也向吉馬萊斯致意。那一位動作更加緩慢地脫下了他那頂意大利燒炭黨人的黑帽子。埃戛使勁戴好單片眼鏡,想好好地看看達馬祖這位傳奇式的舅舅,因為他在幫助法國政府治理國家。他們送走了瑪麗婭,馬車往阿勒克林街駛去。當他們穿過馬路朝中央飯店走去的時候,埃戛由於仍然被那位革命者的風度和整齊的鬍子所吸引,就又口過頭去..“真帥!多漂亮的帽子,嗯!他怎麼見過瑪麗婭?” “在巴黎..這位吉馬萊斯先生同她母親很要好。瑪麗婭同我說起過他。一個窮光蛋。他不是什麼甘必大的朋友,什麼也不是..他從西班牙報紙上譯點兒消息給《拉貝報》,窮得快餓死了..”“達馬祖不管他?” “達馬祖是個騙子。咱們還是談自己的事..你給我寄的鬼東西《魔鬼號角》是怎麼回事?你倒說說。” 他們慢慢地順著阿泰羅廣場走,埃戛講起了這樁骯髒勾當。他昨天上午在葵花大院收到了《魔鬼號角》。他熟悉這家小報,甚至還和那位老闆兼主編早有私交,這人叫帕爾馬,帕爾馬?卡瓦朗,以示區別於另外一個帕爾馬?卡瓦林紐的尊貴稱呼。卡洛斯立刻明白了,文章如果是帕爾馬寫的,那麼靈感肯定是別人的。帕爾馬對卡洛斯毫無所知,對瑪麗婭也不了解,連她在聖弗朗西斯科街的住處和“淘喀”別墅都聞所未聞..顯然他不會為了賣弄文彩去寫這樣一篇文章,因為這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和或許是一頓毒打。因而,這篇文章完全是別人付錢託他登載的。在金錢交易中,誰出的價錢高誰就能贏。遵循這個永恆的原則,埃戛到帕爾馬?卡瓦朗的陋室裡找到了他。 “你還認識他的破房子?”卡洛斯憎惡地問道。 “不太熟..我去司法秘書處問了一個人,那人同他合夥出版《宗教年鑑》..”埃戛去了那間破房子,並且發現原稿正在一位肯行方便的善人手中。首先,那部印刷這類無恥材料的破機器印了五六份報就壞了。此外,這位可愛的帕爾馬對向他推薦這篇稿子的那位紳士很惱火,因為在錢數上爭得很厲害。埃戛當即表示買下他印出的全部報紙,這位報人立刻伸出一隻大手,露出了用牙齒咬平的指甲,那隻手由於感激和期待而顫抖著。埃戛當即付了他五鎊,並答應以後再給十鎊..“代價是高的,但你有什麼辦法呢?”埃戛接著說,“我毫不猶豫,沒再同他還價..當我要他說出推薦那篇稿子的紳士的姓名時,帕爾馬可憐地說,他還要養活一個西班牙女人,那位紳士已經替他付了房租,因為里斯本房租昂貴,而報紙在這個倒楣的國家..”“他要多少錢?” “十萬雷亞爾。但是,如果用報告警察威脅他,也許會減到五萬。” “你答應給他十萬,什麼都答應他,我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你認為會是誰?” 埃戛聳聳肩膀,用手杖在地上慢慢地劃了個道。然後更加慢吞吞他說,《魔鬼號角》上這篇文章的策劃者可能是卡斯特羅?戈麥士的熟人,是個去過聖弗朗西斯科街的人,並且也了解“淘喀”別墅,是一個出於吃醋或是報復要傷害卡洛斯的人,他還了解瑪麗婭的歷史,總之,這人是個膽小鬼..“你在描繪達馬祖!”卡洛斯大聲說,臉色煞白,並且停住了步。 埃戛聳聳肩膀,又在地上劃了個道。 “也許不是..誰知道!總之,咱們會查清楚,我答應三點鐘去里斯本人酒館會帕爾馬,最後敲定這筆交易..最好你也去。你帶著錢嗎?” “要是達馬祖,我就揍死他!”卡洛斯咕噥著說。 卡洛斯錢帶得不夠。他就乘坐一輛輕便馬車跑到威拉薩辦公所。管家早已去了馬弗拉,參加一個洗禮儀式。卡洛斯只好向爺爺的裁縫老柯泰斯借了十萬雷亞爾。大約四點鐘,他們在聖米斯塔廣場的里斯本人酒館門口下車時,帕爾馬正倚在大門上點煙,他穿了一件破舊的絨外套和一條緊箍大腿的開士米褲於。他馬上大模大樣地向卡洛斯伸出了手,但卡洛斯沒去碰它。帕爾馬?卡瓦朗伸著手,毫不感到羞辱他說,他正想離開這兒,在樓上喝烈酒等著,他都膩味了。但是,他又預感到馬亞先生會勞駕來一趟的..“我正在同好朋友埃戛辦這件事..如果你們願意,咱們到上面找個單間,更方便些,還可以喝一杯。” 他們順著昏暗的梯樓向上走去時,卡洛斯想起來見到過這副厚厚的眼鏡,見過這張蘋果汁色的鬆軟的臉..對了,在辛德拉,這個人和歐澤比奧還有兩個西班牙女人在一起。那一天,他自己像只無主的狗,沿著安靜的馬路東聞西嗅,尋找著瑪麗婭..這位卡洛斯更加厭惡帕爾馬先生。到了樓上,他們走進一間小屋,屋內有面鐵窗,天井裡昏暗的光線從那裡透進來。 桌上的台佈沾滿油污和酒漬,幾個盤於同鹽醋調味品小瓶混雜著放在一旁,一隻橄欖油瓶裡還有幾隻死蒼蠅,帕爾馬先生拍了幾下巴掌,叫伙計送烈酒來。隨後,他使勁兒提了提褲子說:“好,我想面前的二位都是君子,好樣的。我已經對友人埃戛說過,整個這筆交易..”卡洛斯打斷了他的話,用手杖頭意味深長地敲打著桌沿。 “直截了當些..為要告訴我誰向你推薦了《魔鬼號角》這篇文章,帕爾馬先生,你要多少錢?” “說出是誰約你寫的,並且拿出證據未!”埃戛補充說,一面望著牆上那張印有裸體女人戲水的畫。 “單說名字還不夠..當然,帕爾馬,作為朋友你完全可以信賴..但是,朋友,如果你告訴我們是堂路易斯。布拉甘薩①,顯然我們是絕不會相信的!” 帕爾馬聳聳肩膀。看來必須拿出證據了。雖說他毛病很多,但可不是個蠢貨!做交易就得坦率、乾脆..他們如果談妥,在這兒立即把證據交給他們,他的錢包就可以塞滿了。但是拿出那些證據可得需要勇氣,還要冒生命危險!他有一封推薦這篇文章的朋友寫的信,有一份寄送《魔鬼號角》的名單,還有這篇文章的鉛筆草稿..“為了這些,你要十萬雷亞爾?”卡洛斯問道。 帕爾馬猶豫了片刻,用肌肉鬆弛的手整了整眼鏡。這時,侍者送來了烈酒,於是《魔鬼號角》主編大大方方地遞過酒,還拉過椅於請二位紳士坐下。但是兩人都拒絕了——卡洛斯站到桌子旁邊,把手杖放在桌子上;埃戛又在看另一張畫,畫上是兩名喝醉酒的修道士。侍者退下後,埃戛走上前來,和藹地碰了碰那位報人的肩膀,說:“十萬雷亞爾可是個大數,帕爾馬我的好朋友!請注意,給這個數兒是對你客氣。因為《魔鬼號角》上這篇小文章送到博阿?奧拉警察局去是要坐牢的!..當然,現在這情況不同了,你並非有意傷人,但還是要吃官司的!..謝維林諾就是這樣去了非洲,被塞進底艙,吃的是水手飯,還得挨鞭子。那是挺難受的,非常難受的。所以,我希望咱們在這兒以君子之風,友好地談妥這件事兒。” 帕爾馬低著頭,攪拌著酒杯裡的糖塊。他嘆了口氣,終於用有氣無力的聲調說,正是以君子的友好態度,他同意十萬雷亞爾..卡洛斯立即從褲兜里掏出一把英鎊,一個個輕輕地放到一隻盤子裡。被金幣的叮噹聲弄得心緒激動的帕爾馬?卡瓦朗馬上解開上衣,取出錢包,一個粗大的銀質交織字母在閃亮,字母上方是一個大大的子爵紋章。他手指顫抖著,把三張紙打開攤在桌於上,埃戛正拿著單片眼鏡,急不可耐地等著。 現在他高興地叫起來。他認出了那是達馬祖的筆跡! 卡洛斯仔細地察看這幾張紙。那是達馬祖寫給帕爾馬的一封信。信不長,是用俚語寫的,隨信附來了那篇文章,並要求他“再加點辣味”。那是份手稿,達馬祖精心炮製的,還加了重點號。那些該收到這份《魔鬼號角》的人名單也是達馬祖起草的,有勾瓦林紐夫人,巴西公使,堂娜瑪麗亞?庫①是1861— 1889年葡萄牙的國王。 尼亞,國王,葵花大院所有的朋友,科恩,一些官員和首席女歌星芳賽麗..這時,帕爾馬不安地用手指在桌布上敲打著,旁邊的盤子里金幣在閃光。埃戛隔著卡洛斯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那幾張紙,然後鼓勵他說:“帕爾馬,把錢收起來吧!交易歸交易,這些錢都快涼了!” 手摸到錢時,帕爾馬?卡瓦朗激動了。真的,如果知道事關馬亞先生這樣一位正人君子,他不會接受那篇文章的!真是這樣! ..先是他的朋友歐澤比奧?希爾維拉同他談。接著,薩爾塞德又同他說。兩人都很狡詐,說是開個玩笑,馬亞不會介意的,等等,等等,還做了許多保證..不管怎麼說,他自己被說服了。薩爾塞德和歐澤比奧的行為都很卑鄙。 “幸虧機器壞了!不然,現在就糟了,真可怕!真不愉快,真的,真不愉快。不過,現在了結了。後果還不算太嚴重。人生中總會幹些蠢事的。” 他睜大雙眼,又數了一遍手上的錢,然後咕嘟一聲痛快地喝乾了烈酒,卡洛斯收藏好達馬祖的信,拉開門閂。但是,他又轉過身來,最後問了一句:“這麼說,我那位朋友歐洋比奧?希爾維拉也在這樁事裡插了手?” 帕爾馬非常緩慢地擔保說,歐澤比奧只是代表達馬祖來對他談話! “歐澤比奧,那個可憐蟲,他來僅僅是作為使者..因為達馬祖和我不怎麼來往。從在比斯凱尼亞家吵架之後,我們就很少見面。說真話,我當時說要給他兩耳光,他也忍了。過了好一段時間,當我在《真實報》主管'上流社會'專欄時,我們又說話了。他代表朗丁伯爵來找我,很有禮貌地要求我為一個生日舞會與幾句漂亮後..後來,達馬祖本人過生日,我也寫了一篇短文。他請我吃了一頓宵夜,我們的關係就比較好了。但他是個奸詐的傢伙..而歐澤比奧,那可憐蟲,他僅僅是受人指使。” 卡洛斯轉過身,離開了那間小屋,對帕爾馬既沒說一句話也沒打個招呼。 《魔鬼號角》的主編朝著門口低了低頭,然後又厚著臉皮高高興興地喝起他的烈酒,同時又向上提了提褲子。這時,埃戛慢慢地點上雪茄煙。 “帕爾馬,現在由你一個人撰寫整版報紙?” “西爾威斯特勒也寫..” “哪個西爾威斯特勒?” “就是《花絮》專欄的作者。我想您還不認識他。一個瘦瘦的小伙子,長得不醜..整天愁眉苦臉,他寫的東西意思也不大..但是,他了解點兒上流社會的事。他同卡貝拉斯子爵夫人混過一陣,他稱她為我的'長毛女'..不過,西爾威斯特勒有時也很有趣!他,他知道上流社會的一些事,比如貴族之間的勾心鬥角,姘居,醜聞..你從沒看過他寫的東西?不過,煩人的是總得由我給他修改..這一期將有我寫的專頁,寫現代花花公子。我喜歡這個題材,再加上點兒現實主義的笑話..好了,以後再說吧。 再有,埃戛,我很感謝您。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我和《魔鬼號角》將隨時效勞! ” 埃戛向他伸出了手。 “謝謝,可敬的帕爾馬!再見。①” “上帝保佑您,親愛的堂胡安②!”這位可敬的人物非常機智地應了一①原文均為西班牙文。 句。 卡洛斯坐在車裡,在下面等候。 “現在怎麼辦?”埃戛站在車門口問道。 “現在,你上車來,咱們去解決達馬祖..”卡洛斯早已想好了大略的計劃。他想派人去向達馬祖下戰書,因為已經證明了達馬祖是報紙上一篇侮辱他的文章的作者。決鬥要用長劍或是銳利的短劍之中的一種進行;葵花大院兵器室中這類閃光的鐵器總是使達馬祖膽戰心驚的。如果決鬥——看來非常可能不會發生——卡洛斯將在達馬祖的臉頰和肚皮之間戳個洞,讓他在床上躺上幾個月。否則,卡洛斯只接受薩爾塞德先生做出的一種解釋,即他要簡單地簽署一個聲明,上面寫有這樣一句話:“我宣布我是個無恥之徒。達馬祖(簽字)。”辦這些事,卡洛斯是指望埃戛了。 “謝謝,謝謝!咱們立刻就去!”埃戛搓著雙手高聲說,雙眼閃現出喜悅的光彩。 但是,他提醒卡洛斯說,達馬祖正在服喪,這就要求再找一個證人,他提到格魯熱斯,那是個說話不多、很順從的年青人。但是無法找到這位藝術家,因為女用人總是說維多林諾少爺不在家..他們決定去文人俱樂部,然後再派人送張條子,說是“為了一樁涉及友誼和藝術的緊急事情”,請格魯熱斯前來。 “就用這個辦法,”埃戛說,一面搓著雙手。這時,馬車正朝著聖弗朗西斯科街跑去。 “就用這個辦法除掉達馬祖?” “是的,必須結束這種迫害。這簡直到了可笑的地步..用劍擊或是一封信,我們至少能在一段時間裡把這個無恥之徒制服,我倒寧願刺他一劍。 不然,你就去寫一封措詞激烈的信..” “你一定會得到一封滿意的信!”埃戛說著狡猾地一笑。 在文人俱樂部,給格魯熱斯寫完便條,他們就到圖片室去等他。勾瓦林組伯爵和斯但因布羅肯正站在一扇窗子下談話。他們感到很意外,芬蘭公使忙伸出雙臂去擁抱親愛的馬亞,因為自從阿豐蘇動身去聖奧拉維亞之後他再也沒見到過馬亞。勾瓦林紐熱情地招呼埃戛,重敘了今年夏天他們在辛德拉建立的友誼。但是,他同卡洛斯握手卻是冷冷冰冰、十分短暫。幾天前,他們在羅雷托見面時,勾瓦林紐還低聲說了句“你好,馬亞”,話裡己露出了冷淡。啊,再也沒有當初的那種熱情,那麼親切的拍肩膀了,那時卡洛斯和伯爵夫人總是在聖伊薩貝爾那位姑母家的床上抽香煙。現在,卡洛斯拋棄了勾瓦林紐伯爵夫人,離開了聖馬沙爾街,離開了那張長沙發,那沙發伯爵夫人一坐上去,她那皺裙的裙子總發出窸窣的響聲;現在她的丈夫也沉著臉,好像他也被拋棄了。 “我常常懷念我們在辛德拉的愉快討論!”他說著親切地拍拍埃戛的後背,往日這可是馬亞受到的待遇。 “咱們的討論可是第一流的!” 其實,那些都是“激烈的爭論”,事情發生在維托爾飯店的院子裡,爭論的是關於文學、宗教、道德等問題..一天晚上,為了那穌的神力問題他們甚至吵了起來。 “是這樣!”埃戛點點頭說,“您那天晚上好像肩上披了件耶穌兄弟的②原文均為西班牙文。 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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