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馬亞一家

第17章 2

小姑娘聳聳肩說: “好看個屁。” 好看個屁!誰教她說這麼難聽的話的? 羅莎笑了。是多明古斯,多明古斯還說了別的有趣的話..他說,梅朗妮是個無賴..多明古斯真有趣。 於是,卡洛斯提醒她說,一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又穿著漂亮的衣服,不應該講那種話..粗魯的人才那樣說話。 “多明古斯不粗魯,”羅莎非常認真地說。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就拍著小手在他的膝蓋間高興地跳起來,說:“他給我帶來了幾隻街上賣的那種蛐蛐!多明古斯給我帶來了幾隻蛐蛐..你聽了一定高興!妮妮絲可怕蛐蛐了!不相信吧,晤?我再沒見過有比它更膽小的了..”她看了卡洛斯片刻,然後又認真地說:“媽媽太嬌它了。真可憐!” 瑪麗婭?愛杜亞達這時走了過來,一面輕輕地整理著鬈髮。她聽說她嬌慣了誰,就想知道嬌什麼人..妮妮絲?可憐的妮妮絲今天早上還挨了打呢!

於是,羅莎又拍著手大笑起來。 “你知道媽媽怎麼打它的?”她拉著卡洛斯的袖口大聲問。 “你知道嗎?..裝著個粗嗓門..用英語對它說:'壞狗!醜狗!'”她就這樣學著媽媽嚴肅的口氣,舉起手指,威脅著妮妮絲。那模樣可愛極了。可憐的妮妮絲猜想這確實是在罵它,就羞愧地慢慢走到沙發底下。結果羅莎還不得不去安慰它,兩腿跪在老虎皮上,抱著它,用堅定的語氣說,它不是一隻壞狗,也不醜。她只是學著媽媽早上的樣子..“去餵牠水去,它該渴了。”瑪麗婭?愛杜亞達一面說著一面在那把猩紅色椅子上坐下。 “叫多明古斯給我們送茶來。” 羅莎和妮妮絲跑著走了。卡洛斯走過來,象通常那樣坐在靠近門口那隻棱紋布長沙發上。從他們的友情開始以來,在他們之間第一次出現了這樣令人難受的沉默。後來,她抱怨起天氣太熱,一面漫不經心地攤開刺繡布。卡洛斯仍然沉默不語,好像對他來說這一天只有快樂,只有某句話才真正有意義,而這句話就在他的嘴邊,可他不敢說出來,甚至擔心這句話被猜出,儘管這句話壓迫著他的心。

“看來這件刺繡永遠完不成了!”看見她那樣沉著,全神貫注地她那些毛線上,他終於不耐煩地說。 繡花布攤在她膝上,她眼也沒抬地回答他說:“為什麼要繡完它?樂趣正是在於不停地繡它,你說對吧?今天繡一針,明天再繡一針,這樣不正好和你作伴嗎..為什麼要急急忙忙地一下子就把事做完呢?” 一層陰影從卡洛斯的臉上掠過。從這幾句輕鬆地談及刺繡的話裡,他感到有一種對他的愛情的沮喪的暗示——隨著毛線繡滿了繡花布,愛情也漸漸地充滿了他的心,這愛情也是那一雙白嫩的手同時繡成的。難道,她要把他挽留在那兒,就像刺繡一樣,慢慢地拖著,不停地繡著,又總是不完成,把它放在針線籃子裡,使她不感到孤獨? 他於是激動地對她說:

“並非如此。有些東西只有完成之後才存在,才會給追求它的人以幸福。” “你說的這個太複雜了,”她紅著臉說,“太使人不解了..”“你要我對你說得更明白點兒嗎?” 這時,多明古斯掀起門簾,通報說達馬祖來了..瑪麗婭?愛杜亞達突然不耐煩地說:“告訴他,我不見!” 外面一片寂靜,他們聽見了關門的聲音。卡洛斯不安起來,因為想到達馬祖在下面走過這條街時,會看見自己的馬車的。上帝!這個心懷宿怨的小人受到如此的侮辱,現在又會怎樣去胡說八道呢!幾乎就在這同時,他感到,達馬祖的存在同他愛情的寧靜簡直不能相容。 “這是這幢房子的又一個不便之處。”瑪麗婭?愛杜亞達說,“這地方挨著文人俱樂部,沒兩步遠就是施亞都廣場,那些討厭鬼來來往往太方便了。我幾乎天天都要攆出這些找上家門來的不速之客!具讓人受不了。”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就把刺繡往籃子裡一扔,兩手交叉著放在膝蓋上,問道:“請你告訴我,這事我一直想問你,..能不能替我找一棟小房子,一座郊外別墅,讓我度過夏天的這幾個月..那對孩子該多有益處!可我,誰也不認識,不知該求誰..”卡洛斯馬上想起了克拉夫特在奧里威斯的那棟漂亮小房子——上次她表示想去農村時,他就想過。特別是最近,克拉夫特重新提起了過去的打算,而且更堅決了,他想賣掉這個莊園,並且把那些收集的古玩也脫手。這對她是多合適的一幢別墅,既有藝術性又有田園風光,同她的愛好多麼一致!一種無法抗拒的願望攫住了他。 “我確實知道有一棟房子..坐落的地區非常好,對你很合適!” “出租嗎?” 卡洛斯毫不猶豫地說:

“是的,我想能弄到..” “那可太好了!” 她說的是——“那可太好了。”這事就當場說定。他覺得既然給了她希望,但又不全力去實現,那就太無情無義了,也太小氣了。 多明古斯用托盤送茶進來。在他把茶放到瑪麗婭?愛杜亞達面前靠窗戶的小桌上的當兒,卡洛斯站起身來,在廳裡踱了幾步,思忖著馬上同克拉夫特開始談這筆交易,買下他收藏的古董,租他的房子一年,請瑪麗姬?愛杜亞達到那兒度夏。這時,他既不考慮困難,也不考慮金錢。他看到的只是她和她的小女兒在那花園美麗的樹叢中散步時的歡樂。在那些文藝復興時期的典雅、名貴的家具中間,瑪麗婭?愛杜亞達將會顯得何等的漂亮啊! “要加點兒糖嗎?” “不..好,夠了。”

他又走回來坐到老地方。當他接過那隻繫著藍帶子的俗氣的瓷茶杯時,不免又想起了克拉夫特那套精美的茶具,那是精緻的英國古瓷器,是金黃和火紅兩色的。可憐的夫人!如此的麗人,卻淹沒在這些粗糙的棱紋布之中;扶在格魯熱斯母親這些俗氣的破舊家具什物上,那雙美麗的手都減色了。 “那棟房子在哪兒?”瑪麗婭?愛杜亞達問道。 “在奧里威斯,離這兒很近,乘馬車一小時就到..”他詳詳細細地向她描繪了那個地方,然後眼睛盯著她,不安地微笑著說:“我這是自結羅網啊!..因為你要是在那兒住下,夏天來了誰還去看你?” 她顯出莫名其妙的神態說: “這對你有什麼困難。你有馬車,有馬,又幾乎沒什麼別的事可做?..”所以,她認為,到了奧里威斯,自然他會像在里斯本那樣,繼續去看望她。她頓時感到,不能沒有這種美好的親密關係,這是一種在很大程度上無拘無柬的親密關係,而在僻靜的郊野鄉村,這種關係肯定會更加甜蜜。當他喝完那杯茶,好像那棟房子,那些家具,那裡的樹木花草,都已經屬於他,也屬於她了。這時他感到心花怒放,就用了些時間向她描繪了一番這個莊園的寧靜,大門前街道兩旁的參天槐樹,和那個有兩扇窗子朝向河面的餐廳的美景。

她高興地聽著他講。 “啊,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這下我可真要變樣子了,真要滿懷期望了..什麼時候能有個答复?” 卡洛斯看看表,去奧里威斯已經來不及了。但是,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房主談,房主是他的朋友..“為了我,太讓你麻煩了!”她說。 “說真心話,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她不再多說了,但那雙美麗的眸子對著卡洛斯的兩眼看了片刻,好像是走了神,那隱匿在她心中的秘密無法抑制地洩露了出來。 他低聲說: “我做的事再多,只要你再這樣看我一次就足以報答了。” 一股熱血湧上了瑪麗婭?愛杜亞達的面頰。 “別這樣說..” “還有必要讓我對你說這些嗎?難道你不明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猛然站起身來,他也站起身——就這樣,兩人默默無語地站著,充滿了渴望,由眼神傳了出來,好像宇宙間發生了一場大變動,他們焦急地期待著他們命運的最美好的結合..這時,她向他伸出了顫抖著的手,像是要推開他,一面非常艱難地,幾乎要暈厥似的說:“聽我說!你很清楚我對你的感情。但是,聽我說..有件事我得先對你說清楚..”卡洛斯看到她在顫抖,看到她臉色變得蒼白..他沒聽見她說什麼,也不明白她說了什麼。他只是在一陣幻黨中感到,直到此時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愛情終於歡快地迸發了出來,撞擊著她的心,並且穿透了她那外表如大理石般的胸膛,點燃起一團同樣熾熱的火..他只見她在發抖,他只覺得她愛他..懷著佔有她的強烈的慾望,他慢慢地抓起她的雙手,而她突然對他變得順從了,癱軟了,被征服了。他一隻只地吻她的手,慢慢地吻著她的手心,手指,低聲他說著:“啊,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

瑪麗婭?愛杜亞達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她並沒拿開手,抬起一雙充滿激情的眼睛望著他,淚水已經蒙住了她的眸子,她依然無力地對他作著最後的祈求:“有一件事我要對你說!..”卡洛斯已經跪倒在她的腳邊。 “我知道是什麼!”他貼住她的臉熱切地說,不讓她再往下講,自信已經猜到了她的思想。 “你不用說了,我完全知道。這也是我反复想過多少次的事!這是因為像咱們這樣愛情的經歷不能等同於其他庸俗的愛情..這是因為自從我對你說我愛你那一刻起,就等於我在上帝面前請求你作我的妻子了..”她把臉縮了回去,痛苦地望著他,好像沒聽明白。而卡洛斯則緊緊地抓住她的雙手,把那使他顫抖的激情也灌注到她的身上。他繼續更加低聲地說:“每當我想起你,就是希望我們生活在一起,遠遠離開這裡,離開所有的人,割斷現在的一切關係,把咱們的愛情置於人類一切想像之上。我們在世界上找個地方,單獨地、幸福地永遠在一起..當然要帶上羅莎,我知道你不能離開她..咱們就這樣,三個人單獨地美滿地生活在一起!”

“上帝,咱們逃跑?”她驚訝地低聲說。 卡洛斯站了起來。 “我們又能怎麼辦?為了我們的愛情,還能有別的什麼辦法?” 瑪麗婭沒答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仰起那張像蠟一樣白的臉,望著他,慢慢地,她像有了一個想法。突然她心緒不定地想說清他的整個經歷。 她的一雙眼睛睜得好大,充滿了殷切的希望。 卡洛斯正要對她說..客廳的地席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使他閉上了嘴,是多明古斯來取送茶的托盤:一陣激盪著兩人的愛情風暴因為家裡的僕人進來收拾空茶杯而停息了片刻——那像是無休無止的片刻。瑪麗婭?愛杜亞達猛然躲進亞麻布窗簾的後面,臉貼到玻璃上。卡洛斯走過去坐在沙發上,兩隻手顫抖著,胡亂翻閱一本畫報。他什麼都沒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處..就在昨天,就在片刻之前,他同她說話時還曾經客氣地說:“我親愛的夫人..”然後,他們交換了目光,現在兩個人得一同逃跑,她變成了他生命中最珍愛的因素,成了他心中的秘密夫人。 “您還要點什麼嗎?”多明古斯問道。 瑪麗婭?愛杜亞達頭也沒回地答道: “不要了。” 多明古斯退了下去,門關上了,她穿過客廳,走到卡洛斯跟前,他伸開雙臂在沙發上等著她。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她好像只聽命於自己感情的擺佈。但是,面對著隨時隨刻都會把她完全征服的激情,她又猶豫了。她幾乎是痛苦地低語說:“但是,你對我太不了解了!..你對我了解太少了,不能就這樣拋棄一切,雙雙離去,去開創不能挽回的命運..”卡洛斯抓住她的雙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溫柔地說:“我對你的了解足以使我不顧一切地愛你。而在我的生命中再不需要別的什麼了!” 瑪麗婭?愛杜亞達想了片刻,好像是在傾聽自己的心聲,聽著它那最後的搏動。然後,她長吁了一口氣:“好吧,就這樣,就這樣吧!..本來有件事我想對你說,但是,算了..還是這樣好!” 別的,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卡洛斯興沖沖地問道。這是唯一可行的嚴肅的決定..什麼也擋不住他們。他們相愛,他們彼此絕對信任;他富有,世界又如此遼闊..而她此時更堅定了,已經做出了決定,好像這個決定越來越嵌入了她的心靈深處,並徹底征服了她,永遠征服了她,她一遍遍地重複著:“好吧,就這樣!還是這樣好!” 有那麼一會兒,兩人都不說話,彼此出神地望著。 “至少你要對我說,你是高興的,”卡洛斯輕聲說。 她用雙臂抱住他的脖頸。他們的嘴唇挨到了一起,長時間熱烈地親吻著,狂喜之下,似乎對這一吻都沒有了感覺。然後,瑪麗婭?愛杜亞達慢慢睜開眼睛,非常輕聲地對他說:“再見,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去吧。” 他拿起帽子,走了。 第二天,克拉夫特正在園中作午飯前的散步,卡洛斯來了。他們握手,談了一會兒埃戛,又談到了科恩夫婦的歸來。然後,卡洛斯用一個大手勢把園子、房子和整個天地都圈了個圈,笑著問道:“你想把這一切都賣給我嗎,克拉夫特?” 另一位兩手插在口袋裡,連眼皮都不眨地回答說:“隨你便①..”①原文為西班牙文。 他們就這樣在黃楊樹間的小徑上做成了這筆交易。 克拉夫特以兩千五百英鎊,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把全部古式的和現代的家具都賣給了卡洛斯。他只留了幾件路易十五時代的珍品,與他正計劃收集的一套新家具,——全是十八世紀的古董——湊齊。由於卡洛斯在葵花大院擺不下這麼多的古玩,克拉夫特就把奧里威斯這棟房子連同庭院全部租給他一年。 接著,他們去吃午飯,卡洛斯根本沒考慮他花這樣一筆巨款,僅僅是為了一個喜愛在莊園的樹叢中有棟小農舍的人夏天時在這兒住上短短的兩個月。恰恰相反!當他帶著主人的目光再次轉了一遍克拉夫特的幾個大廳時,他覺得一切都顯得那麼小氣。他想動工修整一下,增加些雅氣。 離開了奧里威斯之後,他是何等高興地跑向聖弗朗西斯科街,要去對瑪麗婭?愛杜亞達宣布,他終於為她在郊外完完全全地辦妥了一棟漂亮房子! 羅莎從涼台上看見他下車,就跑到樓梯平台上來迎接他。他把她舉了起來,抱在懷裡,就這樣興沖沖地走迸了客廳。他忍不住立刻告訴了小姑娘這個“好消息”,宣布她將有兩頭母牛,一頭母羊,許多鮮花,還有她可以盪鞦韆的大樹..“在哪兒?說呀,在哪兒?”羅莎嚷嚷著,兩眼閃著光彩,小臉堆滿了笑容。 “離開這兒很遠很遠..要坐馬車..還可以看到河上的船..從一個大門進去,門口有隻看家狗。” 瑪麗婭?愛杜亞達抱著妮妮絲走了進來。 “媽媽,媽媽!”羅莎叫著朝她跑去,揪住她的裙子。 “他說我會有兩隻小母羊,還有鞦韆..是嗎?說呀,讓我看看,在哪兒?說呀..我們現在就去那兒嗎?” 瑪麗婭?愛杜亞達和卡洛斯握握手,兩人默默相視了許久,沒說一句話。後來,卡洛斯坐到桌旁,把羅莎抱到腿上,講起去奧里威斯的情況..房主一周內即可把房子騰出出租..這樣她就可以馬上有座特別漂亮的住宅,家具式樣考究,十分雅緻..瑪麗婭?愛杜亞達露出吃驚的神情,半信半疑。 “要把床單、桌布帶去..” “一切齊全!”卡洛斯高興地大聲說。 “幾乎是一切齊全!就像神話故事裡講的一樣..所有的燈都亮了,所有的花瓶插滿了鮮花..只要你乘上馬車去那兒就行了。” “不過,我要了解一下,這個人間樂園要花我多少錢..”卡洛斯臉紅了。他沒想到她會提到錢——她一定要為自己的住房付錢..於是,他想還是向她講清為好。他說,幾乎有一年了,克拉夫特總想賣掉他收藏的古董,並把莊園出租,爺爺和他多次想過要買下大部分家具和那些彩釉陶器,以便把葵花大院裝備齊全,把聖奧拉維亞也裝飾起來。最後,他終於決定把它買下來,因為能讓她在如此漂亮、舒適的住宅過上幾個月的夏天,他會很幸福的..“羅莎到裡面去,”一陣沉默之後瑪麗婭?愛杜亞達說。 “薩拉小姐在等你。” 然後,她非常認真地看著卡洛斯說: “那麼如果我沒表示想去郊外,你就不會有這筆花銷了..”“我也得花這筆錢..我還會租下這棟房子,租上六個月或是一年..不然馬上我哪兒有地方擺下克拉夫特這些東西?不過,那樣也許就不必把床單、桌布、用人房間的陳設等等一起買下了。” 他又笑著接下去說: “好吧,你若想給我補償,咱們可以談談這筆生意..”她垂下了雙眼,用心地思忖著。 “不管怎樣,你爺爺和你的朋友們不出幾天就會都知道我住進了那棟房子..他們會認為你買這房子是為了我住..”卡洛斯在尋覓她的目光,但她卻在繼續思忖著,避開他的眼睛,這倒使他不安起來——他本想用牢固的利害關係把她作為心目中的夫人拴住,現在卻看到她退縮了。 “那麼,你不同意我所做的事?說真的..”“的確..我怎麼會不同意你所做的一切和來自你的一切呢?但是..”他猛然抓住了她的雙手,興高采烈他說:“沒有什麼'但是'!爺爺和我的朋友們知道我在郊區有棟房子,一陣時間沒派用場,所以租給了一位夫人。再說,你要是願意,就讓我的代理人來辦理這件事..我親愛的朋友,若可以使咱們的相愛超脫這個世界,不為人們所見,沒有任何人猜疑,那該多美..但是不可能呀!..即使沒有別人,只有每天把我送到你家來的馬車夫,或是只有天天為我開你家大門的用人,也總會有人知道些情況的..總會有人驚訝地發現兩人目光的聚合,總會有人猜出在某些時刻,某人會從某處來的..過去,天神們為這些事做了巧妙安排,他們造一朵雲彩,就使這些事不被看見了。幸運的是,咱們不是天神..”她笑了。 “為了說服一個已經被說服了的人,你真不惜口舌!” 一切都和諧地在長久的一吻中決定了。 阿豐蘇?達?馬亞完全同意買下克拉夫特收集的那些古董。 “是寶貝呀,”他對威拉薩說。 “現在可以用有價值的藝術品裝飾聖奧拉維亞莊園和葵花大院了。” 但是埃戛很不滿意,甚至說這是“臭排潮——這筆偷偷摸摸的交易事先沒同他商量,使他感到受了冷落。尤其使他惱火的是,從突然要下這棟郊外住宅這件事中,他看出卡洛斯生活中那深深隱藏著的秘密的確鑿跡象,而這秘密他早有所察覺。他在葵花大院住了兩個星期,卡洛斯並沒推心置腹地和他談過一次!..自從他們年輕時在科英布拉的賽拉斯宮建立了友誼起,卡洛斯一直對他無話不談。即使在外出旅行中,卡洛斯要是在旅館裡有個什麼不體面的經歷,也無不向埃戛作個“報告”。同勾瓦林紐夫人那段漏洞百出的微妙的浪漫史,卡洛斯開初還想方設法地遮遮掩掩,但也無濟於事,現在他全知道了,而且還看了勾瓦林紐夫人寫的信。他也去過了那位姑姑的家..但是,對卡洛斯的其他秘密,他卻一無所知——為此,他感到受了侮辱。他看見卡洛斯每天早上帶著鮮花去聖弗朗西斯科街,從那兒回來,如自己所說的,“興奮非常”;他看到卡洛斯默不作聲地回味著幸福,見到他那種既嚴肅又輕鬆,既歡樂又高傲,儼然是個深深墮入愛河的男人的模樣..然而,他卻是一無所知。 幾天以後,兩人在一起談起了夏天的打算。卡洛斯興奮地提到了奧里威斯,說到了克拉夫特的一些財產,說到那棟房子多麼安靜,可以看到特茹河美麗的風光..這的的確確是用大把英鎊換來的一小塊天堂..一天晚上,夜闌人靜,在卡洛斯房內,埃戛把手插進睡衣口袋裡,來回走著,不耐煩地聳聳肩膀,對那些沒完沒了地對克拉夫特小房子的讚美,顯出了厭倦。 “你這個天堂的概念,”他嚷著說,“我看是奧古斯塔街①上做墊子生意的人對天堂的想法!加里西亞的捲心白菜就代表大自然;書房裡那些陳舊的、下三次水就褪色的亞麻粗布就是裝飾品..昏暗的臥室就是一個聖殿內的小教堂..雜亂無章的大廳就是個板起面孔候客的商店,在那裡都無法談天..除了那隻荷蘭櫃子和一兩個盤子,全是些出上的奢侈品..天哪!我可真討厭古董玩藝兒!” 卡洛斯緊靠著長沙發坐著,好想在思忖什麼,他心平氣和地說:“不錯,這些亞麻粗布真令人討厭..但是,我可以讓人重新裝飾,使人住起來舒服些。” 埃戛在房間中央停住了步,他的單片眼鏡對著卡洛斯一閃一閃地發光。 “住起來能舒適些?你有客人?” “我租出去。” “你租出去!租給誰?” 卡洛斯兩眼望著天花板一聲不響地吐著煙圈。這可使埃戛惱極了。他向卡洛斯深深一鞠躬,頭差點兒碰到地上,一邊挖苦著說:“請原諒。我太冒昧了。剛才我是想用勁打開緊閉著的抽屜..租棟房子向來是一件涉及感情和名譽的微妙的秘密,不應該去碰它,也不應該隨便去想像..我魯莽了..該死!我魯莽了!” 卡洛斯依然不作聲。他很理解埃戛——他對自已這種刻板的保留的作法,多少也有些後悔。但是,好像有一種羞恥感束縛住了他,甚至使他無法說出瑪麗婭?愛杜亞達的名字。而以往所有的其他偷情經歷,他都對埃戛說過。訴說這些隱私也許比這些隱私本身能給他更大的樂趣。但是,這不是“一種風流韻事”。他的愛情中還摻雜著宗教的色彩。就像一個真正虔誠的信徒,他不願向埃戛談及他的信念..然而,與此同時,他又有一種慾望,想對埃戛說說她,想把充斥他內心的那些神聖而又含混的東西用語言把它勾劃出來,突出出來,使它栩栩如生,讓自己的眼睛看得更清楚。再說,通過別人傳話,埃戛還不是遲早總會知道?倒不如手足般地對他說了。不過他還在猶豫,又點起了一支煙,埃戛拿起他的燭台,帶著點慍怒,用張紙條把它點著。 “別犯傻了。去睡什麼覺,來,坐下。”卡洛斯說。 於是,他把一切都對埃戛說了。從請科恩吃晚飯,在中央飯店的大門口第一次見面開始,詳詳細細,和盤端出。 埃戛深深地陷進沙發里,一聲不吭地聽著他講述。他原以為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浪漫史,在一次親吻、一個哈欠中產生並旋即消逝的。而今,單憑卡洛斯講述這場不尋常愛情的神態,他已經感到這是種一往深情、忠貞不渝的永恆愛情,並且從此以後,不論是好是歹,它將永遠影響著卡洛斯的命①是里斯本市中心很繁華的一條街,有許多百貨、雜貨商店。 運,他本以為是一個受過巴黎熏陶的美麗而輕浮的巴西女人,丈夫又遠在巴西,而身邊,在沙發上就有個美貌青年,她會這樣歡歡樂樂地隨遇而安。然而現在看來,她卻是一位個性很強,富於感情,勇於犧牲,膽識過人的女性。同往常一樣,面對這些使人如痴如醉的事情,他的血管乾癟了,言語遲鈍了。當卡洛斯說完,善良的埃戛卻笨嘴拙舌地問了一句:“那麼,你決定偷偷摸摸地同她過?” “偷偷摸摸,不,我已下定決心遠離此地,同她生活在一起!” 埃戛盯著卡洛斯看了片刻,像是在看一種奇景。然後他低聲說:“真是敢做敢為!” 可他們還能有別的什麼辦法呢,三個月以後,也許卡斯特羅?戈麥士就從巴西回來了。那時,不論是卡洛斯還是她,都不會接受這樣使人難堪,令人作嘔的局面,即這個女人要分別在不同的時間裡,既屬於情人又屬於丈夫..他們只有一條體面可行、實實在在的出路——逃跑。 沉默了片刻之後,埃戛若有所思地說: “對她丈夫來說,就此永遠失去了妻子、女兒和小母狗也許不是好玩的..”卡洛斯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是的,他也想過這件事..他不後悔——即使有人在絕對自私的情愛中可能會後悔..就個人來說,他不了解卡斯特羅?戈麥士,但是他曾揣度過這個人。從達馬祖對他說的,從和薩拉小姐的幾次交談裡,他能把這個人勾畫出來。卡斯特羅?戈麥士不是一個嚴肅的丈夫,是個花花公子,輕率、放蕩,是個尋花問柳、朝三暮四的傢伙..同一個漂亮女人結了婚,情感上滿足之後,又開始逛夜總會,過著偷雞摸狗的日子..只消看此人一眼,看看他的裝束,看看他的行為舉止——你馬上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多麼輕浮淺薄的庸人..“此人甚麼長相?”埃戛問。 “是個棕褐色皮膚的巴西人,模樣倒端莊..是個頭腦簡單的富商,一個地道的逛'和平咖啡館'的人物..果真出現那種情況,由於傷了面子,他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惱火..但是,他那顆心很快就會在貝熱窯子裡得到安撫。” 埃戛沒吭聲,但是,他想,一個逛夜總會的男人,特別是能在貝熱窯於里得到安慰的人,可能不會很在意自己的妻子,但是倒可能很疼愛自己的女兒..接著埃戛又閃出了個念頭,他連忙說:“你爺爺怎麼辦?” 卡洛斯聳聳雙肩。 “為了我真正的幸福,爺爺一定會有點兒傷心。如果我拗不過爺爺,那我就得犧牲我一生的幸福..人世間就是如此,埃戛..在這個問題上,我不打算作出犧牲。” 埃戛慢慢地搓著手,眼睛盯住地面,反复地說著同一句話,這是他面對這樁激動人心的事,腦海裡僅有的一句話:“真敢做敢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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