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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3章-1

馬亞一家 埃萨·德·凯依洛斯 14134 2018-03-21
果然,星期六,當卡洛斯從聖弗朗西斯科街回到葵花大院時,在自己的房間內見到了埃戛。他穿了一套淺色英國毛料衣服,頭髮留得很長。 “你別到處張揚,”他喊著說。 “我要在里斯本隱姓埋名。” 一陣擁抱之後,他聲明,只在里斯本呆幾天,唯一目的是吃點兒好的和聊聊天。他希望卡洛斯能在葵花大院為他精心安排..“這兒有間房子給我住嗎?我現在暫住在西班牙人旅館,可我連箱子還沒打開呢..只要給我一小間臥室,有張松木桌子,大小夠我寫部好作品就行了。” 當然有!樓上有個房間,他離開巴爾扎克別墅後曾經住過。而且,這房間現在更講究了,放了一張文藝復興時期的床,掛了一幅貝拉斯格斯①的傑作,《博拉求斯》的複製品。 “那是個極妙的藝術之宮了!貝拉斯格斯是自然主義的大師之一..餵,你知道我同誰一道來的嗎?同勾瓦林紐夫人。她父親湯姆遜差點兒死了,又治癒了,後來伯爵把她接了回來。我看她瘦了,但更增添了幾分風韻。她不斷跟我提到你。”

“哦!”卡洛斯低聲應著。 ①英格蘭南部一港口。 ①貝拉斯格斯(1599— 1660),西班牙著名畫家;《博拉求斯》是他的一幅名畫。 埃戛戴著單片眼鏡,兩手插在兜里,望著卡洛斯。 “真的,她不斷地,控制不住自己,沒完沒了地談論你!你可沒告訴過我這件事..你不是總要聽我的忠告嗎,嗯?她的身材真美,對吧?在床上的時候怎麼樣?” 卡洛斯滿臉漲得通紅,說埃戛真粗野。他發誓說,他同勾瓦林紐夫人的關係沒超出常情,非常膚淺。有時他去她那兒喝杯茶;在大家都擁向施亞都的那段時間裡,他同所有的人一樣,在羅萊托廣場的一角同伯爵談論民眾的貧困問題。如此而已。 “你對我撒謊,鬼東西!”埃戛說。 “不過,沒關係。星期一我一定用我的巴爾扎克眼睛揭開這一切..因為星期一我們要去那兒吃晚飯。”

“我們..我們是誰?” “我們。我和你,你和我。伯爵夫人在火車上邀請了我。勾瓦林紐先生馬上補充說——這也符合他那種人的身份——還得請'咱們的馬亞'。他的馬亞,也是她的馬亞..最神聖的一致!美妙極了的安排!” 卡洛斯嚴肅地盯住他。 “你從賽洛利庫回來變得不知羞恥了,埃戛。” “這是在聖母教堂裡學的。” 但是,卡洛斯也掌握一條可以嚇壞他的新聞。不過埃戛已經知道了。科恩夫婦到了,是吧?今天上午他在《插圖雜誌》的“上流社會生活”欄中看到了。上面恭而敬之地說,兩位閣下從國外遊覽歸來。 “你感覺如何?”卡洛斯笑著問。 埃戛粗暴地聳聳肩說: “對我來說,只不過這座城市裡又多了一隻王八。”

由於卡洛斯又指責他從賽洛利庫學來了髒話,埃戛也許出於後悔,臉上泛起了紅暈。他提出了許多尖銳的意見,疾呼社會上應該對一些東西附以準確的名稱。否則,本世紀偉大的自然主義運動又有何用?如果說通姦依然存在,那是因為這個縱慾、偷情的社會給通姦冠上了美名,把它理想化了..一個女人在雙人床單下狂吻第三者,人們都動情地稱這為浪漫史,詩人們也用光輝的詩句加以讚頌,既然如此,她還能有什麼羞恥呢? “餵,你那部喜劇《污泥塘》寫得怎樣了?”卡洛斯走進盥洗室後問道。 “我放棄了,”埃戛說,“太凶狠了..再說,它會再把我拋進里斯本的腐敗圈子裡,使我再一次陷入人類的污水溝中..它太使我痛苦了..”他站到一面鏡子前,不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淺色背心和廉價的漆皮靴子。

“我需要換換裝,我親愛的卡洛斯..自然,波勒時裝店一定給你送來了夏裝,我定要好好看看這最新式樣的時髦剪裁..用不著否認,我這件鬼衣服的做工糟透了!” 他用刷子刷著鬍鬚,繼續對著盥洗室裡說:“對了,小伙子,我現在需要的是麒麟的本事。我要再次寫《回憶》。 一定要寫出大量驚人的文藝作品來,就在你讓我使用的這間屋子裡,在拉斯格斯面前..對了,我得去問候一下老阿豐蘇,因為他向我提供了麵包、住處和床鋪..”他們一同去書房找阿豐蘇?達?馬亞。他正坐在一張舊的長沙發上,腿上放著一本打開的舊的《法國畫報》,給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看圖畫,那孩子的皮膚是深褐色的,兩眼機靈有神,頭髮捲曲。聽說埃戛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用他那美妙的遐想使整個葵花大院歡樂起來,老人高興極了。

“我再也沒有美妙的遐想了,阿豐蘇?達?馬亞先生!” “那麼,就用你的證據把這幢房子的人開導一下,”老人笑著說。 “我們這兒可是兩樣東西部需要,若昂。” 接著,老人向他介紹了這位小紳士,小曼努埃爾先生,鄰居一位可愛的小男孩,是藝術大師維森特的兒子。小曼努埃爾有時過來給孤獨的阿豐蘇解解悶──兩個人一起翻閱畫報和談談哲學性的問題。這時,老人正很尷尬,因為他無法對這個孩子解釋,為什麼甘羅拜爾①將軍(他們倆對這位將軍騎在那匹前腿騰空而起的高大駿馬的威風勁兒,都很敬慕)下令在戰場上殺死那麼多的人,而沒被關進監獄..“這是明擺著的,”機靈、活潑的小男孩嚷道,兩手背在身後。 “他下令殺了人,就應該把他關起來!”

“嗯,埃戛,我的朋友,”阿豐蘇笑著說,“對這樣完全合乎邏輯的問題該如何回答?好了,孩子,現在這兩位先生來了,他們都是科英布拉大學畢業。我要研究一下這個案子..你去看看桌上的那些娃娃..再過一、兩個小時,你到裡面找朱安娜吃點東西。” 卡洛斯扶著這個抱著大厚本畫報的孩子在桌旁坐好,心想,爺爺那麼喜歡孩子,他一定會很樂意見到羅莎的! 這時,阿豐蘇向埃戛打聽那部喜劇的寫作情況。什麼!已經放棄,不寫了?好樣的若昂何時能結束這種創作不朽作品有頭無尾的情況? ..埃戛抱怨這個國家,抱怨這個國家不關心藝術。看看周圍這些為數眾多的昏庸粗俗的資產階級,他們蔑視智慧,對高尚的思想、結構嚴謹的句子毫無興趣,有什麼樣獨特的靈感能不涼半截?

“不值得寫,阿豐蘇?達?馬亞先生。在這個國家,在我國這一群揮霍無度的白痴中間,有理想的人,有趣味的人,應該只做一件事,去精心種他的蔬菜。瞧瞧艾古拉諾..”“好啊,”老人回答說,“那你就種你的菜去。這也有益於大眾的飲食。但是,你連這點事也沒做。” 卡洛斯非常嚴肅地支持埃戛。 “在葡萄牙唯一可做的,”他說,“就是種蔬菜,直到來一場革命能夠使一些至今還壓在最底層的有獨到見解的人、活躍的能人浮到面上來。要是我們發現底下並沒壓著什麼,那我們立即自願放棄自己的觀點。但是,對此我們還有材料可資證明。我們還是變成一個肥沃、愚昧的西班牙省份吧,那我們就更得種蔬菜去了!” 老人痛心地聽著孫子的這番話;從這番話中,他感到了意志的崩潰。在他看來,這些話只不過是對他們好逸惡勞的自吹自擂。最後,他說:“好吧,你們倆就鬧革命吧。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們總得乾點事呀!”

“卡洛斯已經乾了不少事。”埃戛笑著嚷道。 “他到處炫示他自己,他的時髦衣服,他的四輪敞篷馬車,通過這些,去教導人們懂得什麼是趣①甘羅拜爾(1809— 1895),法國元帥。 味! ” 那座路易十五時代的鐘的鐘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也提醒埃戛在晚飯前應該去“西班牙人旅館”取行李。在走廊上,他悄悄地對卡洛斯說,去旅館之前,他想去一趟菲倫照相館,找那個攝影師,看看能否照張好照片。 “照片?” “一件你料想不到的事,三夭後我必須回賽洛利庫,前去祝賀一個小婦人的生日。在我流落他鄉的時候,她給了我溫暖。” “哦,埃戛!” “是讓人討厭,可是有什麼辦法?她是神父科雷亞的女兒,人們都這麼認為。此外,她同附近一位闊地主結了婚,一個反動透頂的傢伙..所以,你看,這是一箭雙雕,既打擊了宗教又打擊了財主..”“啊,這麼說..”“朋友,誰也不應該迴避莊嚴的民主職責!”

緊接著的星期一,天下著毛毛細雨,卡洛斯和埃戛乘馬車去勾瓦林紐家吃晚飯。伯爵夫人回來後,卡洛斯見過她一面,是在她家裡,那是很不愉快的半小時,全是沒完沒了的互相指責,只冷冰冰地親吻了兩下。她抱怨他寫信太少,幹乾巴巴的沒有感情。關於夏天的打算,兩個人各執一詞。她要去辛德拉,並已經在那兒租下了房子;卡洛斯說他要陪爺爺去聖奧拉維亞。伯爵夫人說他心不在焉;他則認為她過於苛求。後來,她在他的腿上坐了一會兒──那輕盈、苗條的身子對卡洛斯來說,卻如同一塊討厭的笨重的青銅。 最後,伯爵夫人迫使他答應去她的姑姑家去找她,(她姑姑已去了桑塔倫)而且就在那個星期一上午——因為她總有一種強烈的慾望,就是每當稍晚的時刻,她在大廳裡彬彬有禮地接待他時,她就想用裸露的雙臂緊緊地擁抱他。但是卡洛斯失約了——現在,在乘車去她家的路上,想到他將會在窗沿下聽到的埋怨以及他將不得不含含糊糊地用蠢話應付她,他已經感到了心煩意躁..埃戛穿了一身衣扣扣得整整齊齊的夏裝,一直默不作聲地抽著煙,突然,他拍了一下卡洛斯的膝蓋,幾分玩笑又幾分認真地說:“告訴我,如果不是神聖的秘密..現在你每天上午都與之相伴的那位巴西女人,是何許人也?”

片刻之間,卡洛斯顯得有些驚慌,兩眼盯住了埃戛。 “誰對你說的這件事?” “達馬祖告訴我的。明說了吧,達馬祖是非常惱火地對我說的。當時他咬牙切齒,用拳頭敲打著文人俱樂部的沙發,那臉色真如中了風一樣,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一切什麼?” “一切情況。說你主動去找一個巴西女人,並且投入了她的懷抱;你趁他不在,插了一手,就再也不離開了..”“這純屬一派胡言!”卡洛斯嚷道,已經不耐煩了。 埃戛依然笑著說: “那麼'真相如何',就像那個老彼拉多問那個叫耶穌?基督的人那樣?” “真相是,有一位夫人,達馬祖自以為引起了她的垂青,他一向如此。 她的英國籍家庭女教師得了支氣管炎,她派人找我去治玻她病還沒好,我每天去探望。戈麥士夫人,就是這位夫人的名字,她並非巴西人。達馬祖使她無法忍受,就像別人也受不了他一樣,她把他拒之門外。這就是真相。不過,也許我應該去揪達馬祖的耳朵! ” 埃戛只是低聲地說: “原來歷史是這樣寫成的..是啊,得相信吉佐呀!” 在抵達勾瓦林紐家之前,卡洛斯一路上沉默不語,對達馬祖的滿腔怒火在心裡翻騰著。一層保護著他的愛情的輕柔、有益的薄霧,一下子全被這個蠢貨攪亂了!現在,在文人俱樂部,人們已經知道了瑪麗啞?愛杜亞達的名字。對埃戛說過的事,達馬祖還會到。 “哈瓦那之家”咖啡館,到希爾瓦餐館,甚至到妓院裡去對別人講。這樣一來,他生活中至高無上的情趣從此就要不斷地被達馬祖庸俗的饒舌所干擾,所破壞,所玷污了。 “看來,還有別人來了。”走進勾瓦林紐家的前廳,埃戛看到長靠椅上有件灰衣服和一件女外衣時說。 伯爵夫人在最後面那間稱做“雕橡室”的小廳裡迎候他們;她一身黑色,頸上圍了一條絲絨緞帶,上面別著三顆鑽石小星星。一個絢麗多彩的花籃幾乎佔滿了整張桌子,桌上散放著幾本英文小說,一本《兩個世界》雜誌醒目地擺在那兒,中間還夾著一把象牙小刀,除了善良的堂娜瑪麗婭?庫尼亞?阿爾汶男爵夫人之外,還有一位穿了件猩紅色衣裙的胖太太,此人卡洛斯和埃戛都不認識。一位瘦高個兒的紳士,表情嚴肅,鬍子稀稀拉拉,胸前佩戴著功勳章,正背著手站著同伯爵低聲說話。 伯爵夫人臉微微一紅,冷淡地向卡洛斯伸出一隻無力的手,對埃戛卻是滿臉堆笑。伯爵立即拉住了可愛的馬亞,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索查?內圖先生。作為一個名醫,科英布拉大學的光榮,卡洛斯?達?馬亞的大名,索查?內圖先生已經久仰了..這就是里斯本的好處,伯爵馬上說,大家彼此慕名相識,彼此也能更詳盡地了解對方的為人。譬如在巴黎,就很難。所以那兒才如此傷風敗俗,放蕩不羈..“你從來不知道來到家中的是什麼人。” 埃戛靠在長沙發上,他那雙露出來的襪子上繡著星星,伯爵夫人和堂娜瑪麗婭坐在他的兩旁。他講到自己寄居賽洛利庫的事,引得她們哈哈大笑:在那兒,他胡亂編了些佈道詞給修道院長。修道院長就背誦這些佈道詞;它們貌似極為虔誠,其實是革命的詞句。那位神職人員懷著激情傳播著它們,用拳頭敲打著神壇..坐在對面的那位穿紅衣服的太太,兩手放在膝上,聽著埃戛講述,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我以為您已經去辛德拉了,”卡洛斯走過去對男爵夫人說,挨著她坐下。 “您總是第一位..”“你怎麼讓人在這種天氣去辛德拉?” “的確,天氣糟透了..” “有什麼新聞嗎?”她問道,一邊慢慢地打開自己的大黑扇子。 “自從堂若昂六世①故去後,我覺得在里斯本就沒有什麼新聞了,親愛的夫人。” “現在有你這位朋友埃戛,就是個例子嘛!” “對,有埃戛..您覺得他怎麼樣,男爵夫人?” ①堂若昂六世(1816— 182G),葡萄牙第二十六位國王,其在位期間是葡萄牙歷史上最動亂的時期之一。 她連聲音也沒放低地說: “我,我一向覺得他十分傲慢,我不喜歡他,我說不出什麼看法..”“哦,男爵夫人,您太缺乏寬厚了!” 僕人禀告開晚飯了。伯爵夫人挽起了卡洛斯的手臂──穿過大廳時,在嗡嗡的說話聲和絲質燕尾服沙沙的摸擦聲中,她粗暴地對他說:“我等了你半個小時。不過,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你在和那個巴西女人尋歡作樂..”餐廳裡燈光昏暗,葡萄酒色的糊牆紙,兩幅淒涼的古代風景畫,更加重了這暗淡的氣氛。那時四周擺了雕花櫟木椅子的橢圓形桌子,在一籃放在兩隻鍍金燭台中間的光彩奪目的玫瑰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潔淨、清爽。卡洛斯坐在伯爵夫人右手,另一邊坐著堂娜?瑪麗婭?庫尼亞,她帶著倦怠的笑容,今天看上去更顯蒼老了。 “你近來在幹什麼,怎麼誰都沒見到你?”她問道,一邊攤開餐巾。 “就在這個世界上,親愛的夫人,虛度年華..”卡洛斯對面是索查?內圖先生,他胸前的襯衣上有三個大珊瑚飾扣。他一面攪著湯,一面同怕爵夫人搭話,料想她在波爾圖的日子裡,一定發現街道、建築物都有了許多巨大的變化..十分遺憾,伯爵夫人在波爾圖這段時間裡,幾乎沒有出門。倒是伯爵對那個城市的發展感到驚訝。他一一列數了這些進步,讚揚了從“水晶宮”觀賞到的美景;指出了里斯本和波爾圖之間存在的對抗性,並且再一次把這與奧地利和匈牙利之間的二重性相比。就在伯爵以傲慢的、加重的口氣,一本正經地談論那些嚴肅的事情時,坐在他旁邊的男爵夫人和穿猩紅色衣服的太太在談論著薩萊斯教派①的修道院。 在這當兒,卡洛斯卻在默不作聲地喝著湯,琢磨著伯爵夫人的話。那麼說,她也知道他同“巴西女人”的密切關係了。顯然,達馬祖那些毀謗、歪曲的話已經傳到了她這兒。在僕人給他倒索特內白葡萄酒的時候,他決定了要揍達馬祖一頓。 這時,突然他聽見有人說到他的名字。從桌子的那一頭,傳來一個懶洋洋的、唱歌般的聲音:“馬亞先生會知道的..馬亞先生去過那兒。” 卡洛斯立即放下杯子。是那位穿猩紅衣服的太太在對他說話。她微笑著,露出一嘴非常整齊潔白的牙齒,上方是一個中年女人剛剛長出來的密密的須毛。誰也沒向他介紹過她,他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他也笑笑問道:“去過哪兒呀,親愛的夫人?” “俄國。” “俄國?..不,親愛的夫人,我從沒去過俄國。” 她看上去有點兒失望。 “啊,有人對我說過..我不記得是誰說的了,但是是一位知底的人..”伯爵從另一頭親切地對她解釋說,他的朋友馬亞只去過荷蘭。 “荷蘭是個非常繁榮富有的國家!..絕對不在咱們國家之下..我還認識一個荷蘭人,很有教養..”伯爵夫人低下頭,心不在焉地掰著麵包。突然她變得更嚴肅、更冷冰冰①薩萊斯教派,十六世紀下半葉以日內瓦大主教弗朗西斯科?薩萊斯為首的一派。 了,好像坐在她身邊的卡洛斯那鎮定自若的聲音,激起了她的怨氣。而他,在從容地品嚐了他杯裡的索特內白葡萄酒後,轉身朝向她,非常自然地笑著說:“伯爵夫人,說真的,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去俄國。有好多事情人們傳來傳去,但並不確切..要是對這些事作個諷刺的比喻,沒人能明白比喻的是什麼,諷刺的又是什麼..”伯爵夫人沒有馬上搭腔,給僕人使了個眼色,發了一道無聲的命令,然後,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說:“在一切傳言背後,總是有事實的,或者說有一點兒是真實的。這就夠了..至少,對我來說就足夠了..”“那伯爵夫人也太容易輕信了。我看,如果說,從前有一個國王的女兒,額頭上長了顆星星,您也會信的..”但這時伯爵打斷了他的話,他想听聽他的朋友馬亞的意見。是關於一個英國人,布拉特少校的一本書,此人周遊了非洲,說了許多惡意中傷葡萄牙的話。伯爵認為這完全是出於妒忌——由於我們的殖民地的重要性和我們在非洲廣泛的影響,所有的國家都妒忌我們..“很顯然,”伯爵說。 “我們既沒有英國人多,也沒有英國人那樣的海軍。但是我們有蓋世的榮譽:堂恩利格王子①就是至高無上的驕傲,攻下霍爾木茲海峽是卓絕的功績..我,由於了解點殖民制度,可以說今天每一塊殖民地都有大量的財富,都有許多相信進步的人,都有同我們一樣的自由派!你說呢,馬亞?” “對,也許是這樣..您的話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的..”然而埃戛,先是沉默了片刻,不時地夾緊他的單片眼鏡,這時,對男爵夫人笑笑,興高采烈地宣稱,他反對對非洲的一切剝削和那些地理上的遠征..為什麼不讓黑人安寧地去和他們自己的偶像過清閒日子呢?不開化的野人的存在,對世界上的一切秩序何害之有?正相反,倒會給這個世界增添更加豐富多彩的美麗圖景!若按法國人和資產階級的怪癖,非要把所有地區、所有種族都納入同一種文明,世界將會變得單調得使人討厭。不久,一位遊客歷盡千辛萬苦,花了不知多少錢,到了廷巴克圖②——為了什麼?到那兒只是為了尋找戴著高禮帽、讀著《辯論報》的黑人。 伯爵得意地微笑著。善良的堂娜瑪麗婭也活躍起來,搖著扇子,興奮地對卡洛斯說:“這個埃戛!這個埃戛!真聰明!說得真妙!” 這時,索查?內圖慢慢放下了刀叉,向埃戛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如此說來,閣下是主張奴隸制度的嘍?” 埃戛非常堅定地回答索查?年圖先生說,他是主張蓄奴的。依他之見,生活中的不舒適開始於黑人的解放。只有怕你,他才對你俯首帖耳..因此這就是為什麼誰也不能使自己的皮鞋擦得鋥亮,米飯做得好吃,樓梯洗得更潔淨——因為誰都沒有了可以合法鞭笞的黑奴..過去有過兩種文明,使人們能夠過上適當的舒適生活,那就是羅馬的文明和新奧爾良種植園主的特殊文明。為什麼?因為這兩種文明都是絕對的奴隸制,不折不扣,可以處人以①恩利格王子(1394— 1460),航海家,葡萄牙航海事業的先驅者。 ②廷巴克圖,即通布圖,非洲馬里的一個城市。 死刑! .. 頓時間,索查?內圖先生無言以對。後來,他用餐巾擦擦嘴唇,振作了一下,問埃戛道:“那麼,閣下,在您這樣的年齡,又有如此的聰明才智,就不相信進步嗎?” “是的,先生,我不相信。” 伯爵掛著微笑,和藹地插話說: “我們的埃戛只是講點兒反論。而且,他言之有理,確實有道理,因為他講了精彩的反論..”這時,上來一道火腿菠菜。人們談了一會兒反論。伯爵說,還有個人也講出過精彩的反論,而且立論很有力,那就是巴羅斯,咱們王國的那位大臣..“一個屈指可數的天才,”索查?內圖恭敬地低聲說。 “是的,是個了不起的天才。”伯爵說。 但是,此刻他不是把巴羅斯作為議員、作為政治家來談論其天才。他說的是巴羅斯的社會精神,他的精神①..“就是今年冬天,我們還聽過他的一次精采的反論。那是在堂娜?瑪麗婭?庫尼亞夫人家裡..您不記得了嗎?堂娜瑪麗婭夫人?我的記性真糟糕!餵,黛萊澤,你記得巴羅斯的那次反論嗎?天哪,是關於什麼來的?..總之是個很難的反論..瞧我的腦子!..你真記不起來了,黛萊澤?” 伯爵夫人記不得了。伯爵用手按著前額,還在拼命地回憶著,穿猩紅色衣服的太太又說起了黑人,說起了黑人奴僕,說到她的姑母,維拉姑母有個黑人女廚子..接著,她抱怨起了現代的佣工:自從在她家於了十五年的朱安娜死後,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好,整天頭昏眼花,一個個用人都不合她的意。六個月之中,她換了四個女用人。都是些大大咧咧,自以為是,品行不端的蕩婦。她幾乎從心底發出了一聲長嘆。然後,鬱鬱不樂地咬了一小口麵包問道:“男爵夫人,你的維森塔還在吧?” “當然,怎麼會不在呢?..總是維森塔..請您稱呼她堂娜維森塔太太好嗎?” 那位女人看了她片刻,對她這麼順心真有點兒妒忌。 “是維森塔替你梳的頭吧?” 是的,是維森塔替她梳頭。人漸漸老了,有什麼辦法..但是,她還和過去一樣地頑強。現在,學法文的勁頭可大呢。她已經知道了許多法文動詞了。當維森塔背J'aiime,tu aimes①的時候,她可真要笑死了..”“男爵夫人,”埃戛插話道,“一開始就教了她一些最必要的動詞。 ” 當然嘍,男爵夫人說,那些動詞就是最必要的。但是,維森塔這麼大年紀,對她用處不大了! “啊!”伯爵突然叫起來,刀叉都差點兒摔到地上。 “現在,我想起來了。” ①原文為法文。 ①法文動詞變位:我愛,你愛。 他終於想起了巴羅斯那個了不起的反論。巴羅斯說,狗,你越是教導它..不,不是這個!扒莆藝飧黽切栽愕茫?.是關於狗的。真精彩,還帶有哲理! ” 一談到狗,男爵夫人就想起了“托米”,伯爵夫人的那隻靈猩。她問起了“托米”。她好久沒見到那隻兇猛的“托米”了。伯爵夫人根本不願意有人談起“托米”,那個小可憐!從前,它耳朵里長了些叫人噁心的髒東西,真嚇人,她就把它送到了研究所,死在那兒了。 “這凍肉捲的味道真不錯,”堂娜瑪麗姬?庫尼婭歪過身子對卡洛斯說。 “確實很香。” 男爵夫人也在另一邊說凍肉捲好極了。伯爵夫人用眼色示意用人再上些凍肉捲,然後連忙回答索查?內圖先生的問話。他正藉著狗的話題,同她談起了保護動物協會。索查?內圖先生支持這個協會,認為這是一種進步..依他看,即便政府給這個協會補助也不過份。 “我相信這個協會會蒸蒸日上..值得這樣,請您相信,伯爵夫人,值得這樣..我研究過這個問題,近來效仿外國,咱們這兒建立起的諸如地理協會等等各種協會中,我認為保護動物協會肯定最為有用。” 他轉身問旁邊的埃戛: “閣下參加了嗎?” “參加保護動物協會?..沒參加。我參加了另一個組織,地理協會。 我是受保護者之一。 ” 男爵夫人開心地大笑起來。伯爵則格外的嚴肅:他也屬於地理協會,並且認為這個組織是國家的一個棟樑,相信它的文明使命。他對那種不恭不敬的態度很是討厭。伯爵夫人和卡洛斯剛才也笑了——他們在這親切的聚會上緊挨著坐在一起,彼此卻一直十分冷淡,一本正經,現在這種冷漠突然被這共同一笑的熱情,被那不由自主地遇到一起的閃閃目光驅散了。上香檳酒了,她臉上微微發紅,一隻腳不知怎地蹭到了卡洛斯的腳。兩人又笑了笑——席間餘下的時間,人們談起了將要在普里斯劇院舉辦的古典音樂會,卡洛斯以一種親切的口氣,低聲責怪她道:“你怎麼那麼蠢,提這個巴西女人幹什麼?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她馬上坦白說是達馬祖..達馬祖前來告訴她,卡洛斯對那位太太如何熱心,整個整個上午地呆在那兒,每天都是在同一個時間..總之,達馬祖使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種私通。 卡洛斯聳聳肩膀。她怎麼能相信達馬祖?她應該知道他慣於搬弄是非,非常愚蠢..“我到這位太太家去確有其事。她根本不是巴西人,跟我一樣,是個地道的葡萄牙人。不過,她有個女家庭教師患了氣管炎,很嚴重,而我是她家的醫生。再說是達馬祖本人把我作為醫生帶去的!” 伯爵夫人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好像她內心感到一陣輕鬆,甜蜜蜜的,臉上就又閃現出了光彩。 “但是達馬祖對我說,她十分漂亮!..”是的,她是很漂亮。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醫生應以仁愛為主。 “總不能為了不使自己的仁愛之心不安,在進入病人的家之前要求人家開一張醜陋證書吧!” “那她在這兒做什麼?” “等她去巴西經商的丈夫。他就快回來了..他們是知書達禮的人,我想也很富有..再說,他們很快就會離開的。我也不太了解他們。我是醫生探視病人。我同她只是談談巴黎、倫敦,說說她對葡萄牙的印象..”伯爵夫人陶醉在這些話裡,心中甜滋滋的。在他同她輕聲細語時,他那溫柔的目光已經把她牢牢地攫住了。她踩了一下卡洛斯的腳,就此親熱地和解了。她踩得那麼用勁兒,就像她想擁抱他一樣──如果當時能擁抱他的話。 這時,那位穿猩紅色衣服的太太又談起了俄國。使她吃驚的是,那個國家物價如此昂貴。到處都有危險,因為炸藥太多;街上白雪皚皚,身體弱的人一定受不了。現在,卡洛斯才知道她是索查?內圖的夫人。她正在談他們的兒子,那獨生子被派到駐聖彼得堡公使館任二等秘書了。 “認識他嗎,孩子?”黨娜瑪麗婭用扇子遮著,對著卡洛斯的耳朵問道。 “是個笨蛋..連法語都不會說!當然,倒也不比別的人更糟糕..在國外代表我們的人裡,沒一點兒趣味的蠢貨、傻蛋不知有多少,真讓人哭笑不得..孩子,你說不是嗎?這個國家沒前途了。” “比這還要糟糕,親愛的夫人,糟糕得很。這是個人人詛咒的國家。” 甜食吃完了。堂娜瑪麗婭帶著疲倦的笑容向伯爵夫人示意,那位猩紅色衣著的夫人已經不吭氣了,準備離去。她的椅子都挪動了。夫人們都站起身來,這時,埃戛剛剛把他從一個波蘭人那兒聽來的關於俄國的故事講完,故事證實了沙皇是個蠢才..“但是儘管如此,自由派還是頗願意進取的!”伯爵已經站起身,還在低聲說著。 只剩下了男人們;他們點起了雪茄。用人們在上咖啡。索查?內圖端著一杯咖啡向卡洛斯走過來,再一次表示認識他很高興..“很久以前我也曾有幸認識令尊..彼得羅,我想確切他說,是彼得羅?達?馬亞先生。那時,我的政治生涯剛剛開始..閣下的祖父好嗎?” “很好,謝謝閣下。” “他是位非常令人尊敬的人..令尊是..可以這麼說,被人們稱為美男子。我還榮幸地認識了令堂..”他突然打住了,很是尷尬,把咖啡舉到嘴邊。接著他慢慢轉過身去聽埃戛在講什麼。那一位正在一旁與勾瓦林紐談論女人,說的是他上午遇見的俄國使團的那位女祕書,今天上午他看到伯爵在加列亞里斯廣場同她說話。埃戛覺得她迷人極了,身材小巧、豐滿又有線條,兩隻大大的發綠的藍眼睛..伯爵也喜歡她,他特別稱讚了她聰慧有教養。而埃戛認為這反而有損於她的形象,因為女人的職責首先是要漂亮,其次要愚笨..伯爵連忙強調說,他也不喜歡有文化修養的女人,是的,女人的位置自然要在搖籃邊,而非圖書館..“不過,一位貴婦人能夠談一些文雅的事情,談談一本雜誌上的文章..那也是令人愉快的。譬如,什麼時候出了一本書..當然,我不是指要談論一個像吉佐或是像茹里斯?西蒙①那樣的人物..而是,比方說,象費依葉那樣的,象..總之,一位貴婦人應該有才智。你說呢,內圖?” ①茹?西蒙(18l4— 1896),法國哲學家及政治家,曾於1876至1877任法國總理。 內圖嚴肅地低聲說: “一位貴婦人,尤其當她是青春年華,是應該有些才能的..”埃戛激烈地反對。一個女人要是有才能,特別是文學才能,能談些梯也爾②先生或是左拉先生的事兒,那可是個怪物,是個在馬戲團才有的怪現象,就如玩吊環那樣,女人應該有兩種才能:飯菜做得可口以及溫柔、體貼。 “索查?內圖先生,您一定知道蒲魯東說過的話吧?” “原話記不起來了,但是..” “不論怎麼說,您對蒲魯東很熟悉吧?” 另一位非常冷淡,顯然不喜歡這樣的提問。他輕聲說,蒲魯東是位很有名望的作家。 但是,埃戛不懷好意地還要問: “您顯然同我們大家一樣,看過蒲魯東寫的那些關於愛情的名篇了?” 內圖先生滿臉通紅,把杯子放到桌上。他想好好地挖苦一下,教訓教訓這個有文化而又放肆的年輕人。 “我不知道,”他帶著一副非常高傲的微笑說,“這位哲學家還寫過這些粗俗的題材!” 埃戛把兩臂往上一揮,十分失望他說: “哦,索查?內圖先生!這麼說,您作為一家之長,認為愛情是粗俗的題材了?” 內圖先生板起了面孔。他以一個受人敬重的身居要職的顯貴身份,非常直截了當,非常高傲地說:“埃夏先生,我一向對於不同的見解,從不與之爭論,也不攻擊,即使這些見解荒誕不經。這是本人的一定之規..”他幾乎把背朝向了埃戛,轉過來同卡洛斯談話,詢問卡洛斯此次是否要在葡萄牙久祝他說話的聲音還有些不自然。接著兩人又談起了旅行,一面把雪茄抽完。內圖先生對於因公務纏身不能去歐洲轉轉,很感遺憾。那本是他孩提時代的理想。但是,現在公務多得他動彈不得,就連巴達霍斯①這樣近,也沒去過..“巴黎和倫敦,閣下更喜歡哪兒?” 卡洛斯確實答不上,也難以比較..兩個城市如此不同,兩種文明又如此各具特色..“在倫敦,”這位內閣成員指出。 “到處都是煤煙..”是的,卡洛斯微笑著說,煤煙相當大,特別是天冷生火爐以後..索查?內圖先生低聲說:“那裡恐怕總是很冷的..那樣靠北的氣候嘛!..”他閉上眼,吸了幾口雪茄,然後,作出一個尖銳,深刻的評論:“那是個講求實際的民族,地地道道的講求實際的民族。” “是的,相當講求實際。”卡洛斯茫然他說著,往客廳挪了一步,那里傳來了男爵夫人輕快而有節奏的笑聲。 “請告訴我另一件事。”索查?內圖先生興奮地、懷著一種求知的好奇②梯也爾(1797— 1877),鎮壓巴黎公社的劊子手,1871─1873任法國總統。 ①巴達霍斯是與葡萄牙交界的一個西班牙城市。 心說,“在英國,你見到像咱們這裡一樣的高尚的文學,寫連載小說的作家和一流的詩人嗎?” 卡洛斯把煙蒂扔進了煙灰缸,不客氣地回答說:“不,沒有這些。” “我看也是,”索查?內圖低聲說。 “全是做生意的人。” 他們走進客廳。惹得男爵夫人大笑的是埃戛,他正坐在她的對面,又一次談起了塞洛利庫,說到塞洛利庫的一次晚會,詳細地描述了一番當官兒們的笑話,還談到了一個小修道院的院長殺死了人之後竟能站在鋼琴旁唱起動人的法多民歌。那位穿猩紅衣服的太太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兩手放在膝蓋上,驚訝地看著埃戛,那神態如同看小丑表演驚險動作一般。堂娜瑪麗婭坐在桌旁,一臉倦容,正在翻閱一本畫報。當她看到卡洛斯進來了用目光尋找伯爵夫人,就把他叫了過去,悄沒聲地對他說,伯爵夫人到裡面去看她的小兒子查理了..“嗯,”卡洛斯在她身旁坐下問道。 “他怎麼啦,那個可愛的孩子?” “聽說今天感冒了,有點兒無精打采..”“堂娜瑪麗婭夫人,您今天給我的感覺,也是有點兒無精打采。” “是氣候的關係。我這個年齡的人,精神好壞完全由氣候在左右..你這個年齡是受著別的東西在支配,餵,科恩夫人也來了嗎?” “來了,”卡洛斯說,“但不是'也'。這個'也'字就意味著兩人商量過..科恩夫人和埃戛兩人確實是碰巧一道來的..再說,這是個過時的故事了,就像海倫和帕里斯的愛情①一樣。” 這則,伯爵夫人從裡面走出來,臉色微微發紅,手中拿了一把打開的黑色大扇子。她連坐都沒坐,一開口就對著索查?內圖夫人抱怨說查理好像還不見好..燒得很高,很煩躁..她真擔心是麻疹。接著她迅速轉過身來微笑著對卡洛斯說:“真不好意思..要是卡洛斯?達?馬亞先生能不怕麻煩去看看他..的確,這很不禮貌,剛吃過飯就請你去看個病人..”“好,伯爵夫人!”他大聲應著,立即站起身來。 他跟在她後面走去。小客廳的一側,伯爵和索查?內圖先生正靠在一張沙發上抽煙聊天。 “我帶卡洛斯?達?馬亞先生去看看小傢伙..”伯爵從沙發上欠了欠身子,但並沒聽明白,她已經走了過去。卡洛斯默默地跟在她那長長的黑絲綢的裙裾後面,穿過了台球寶,室內空無一人,但點著煤氣燈,還掛了四張勾瓦林紐家的夫人們的畫像,沾滿了灰塵,畫像中的夫人們個個面目憂傷。在一道厚厚的綠門簾後面是間辦公室,室內有張古式長沙發,一隻裝有幾本書的玻璃櫃,還有一張辦公桌,上面有盞檯燈,燈罩的花邊呈玫瑰色。就在那兒,她猛然停住步,用雙臂摟住卡洛斯的脖頸,嘴貼到他的雙唇上,貪婪地、長時間地親吻著,最後又變成了窒息般的抽泣..他感到那整個美麗的軀體一陣顫抖,然後,就無力地從他的雙臂滑到他的雙膝上。 “明天,在姑姑家,十一點。”當她說得出話來時,這樣輕聲說。 “好。” ①希臘神話中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愛上並拐走了斯巴達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倫,引起了特洛伊戰爭。 離開他的身體之後,伯爵夫人用雙手把眼睛蒙了片刻,待那股使她臉色發白的眩暈無力恢復過來。之後,她帶著倦怠的微笑說:“看我有多傻..走,去看查理去。” 孩子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查理正睡在一張小鐵床上,和保姆的大床緊挨著。他睡得很安穩,很香甜,一隻小胳膊垂在床的一側,漂亮的黃色鬈髮攤在枕頭上,如同天使的光環。卡洛斯只是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脈搏。蘇格蘭保姆拿過一盞燈放到櫃檯上,文靜地笑著說:“小少爺最近幾天特別好..”他們往大廳走回去。進台球室之前,在辦公室裡,伯爵夫人一隻手扶在門簾上,又向卡洛斯送來了她那無法滿足的雙唇。他接受了那迅速的一吻。 穿過前廳時,索查?內圖和伯爵仍然在專心地嚴肅交談。她對丈夫說:“孩子睡了..卡洛斯?達?馬亞先生認為不要緊。” 勾瓦林紐伯爵親切地拍拍卡洛斯的肩膀。在進入燈火通明的客廳之前,她站在那兒說了會兒話,為了藉著這昏暗的燈光使自己慢慢地鎮靜下來。後來,因為談到了健康保健,卡洛斯邀請索查?內圖先生去打一盤台球。但是內圖先生打從離開科英布拉,也就是離開大學之後,就再沒拿過台球桿。他正要去叫埃戛,從普里斯來的黛萊斯?加瑪走了過來。緊跟在他後面,走進來了斯坦因布羅肯伯爵。於是,這天晚上餘下的時間,就在大廳裡鋼琴旁消磨了。那位公使唱了幾首芬蘭歌曲。黛萊斯?加瑪演奏了法多民歌。 卡洛斯和埃戛是最後離開的,走前喝了白蘭地加蘇打水,伯爵夫人像最能喝酒的英國女人那樣,也和他們共飲。走到樓下天井處,卡洛斯一面系鈕扣,一邊把那個在他的嘴邊轉了一個晚上的問題提了出來。 “餵,埃戛,那個人是誰,就是想知道英國是否也有文學的那位索查?內圖?” 埃戛驚訝地看看他: “你沒猜出來?你沒立刻看出來?你沒當即就看出,在這個國家誰會提這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有那麼多人都會..” 埃戛興奮他說: “是我國某個大衙門的高級長官!” “哪個衙門?” “還問哪個?還會是哪個?..公共教育唄!” 翌日下午五點,卡洛斯因為被伯爵夫人那沒完沒了的親吻纏得在她姑姑家耽擱得太久,此時,正駕著馬車向聖弗朗西斯科街飛駛而去。一路上他不住地看表,擔心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天氣涼爽的可愛的夏日,瑪麗婭?愛杜亞達已經出去了。果然,她門前停著一輛出租馬車。卡洛斯勿匆跑上樓梯,對伯爵夫人,特別是對他自己,一肚子的怨氣。他那麼軟弱,那麼被動,就這樣被那慾望強烈的臂膀征服了;這雙臂膀越來越重,已經無法使他動情..“夫人也是剛回來。”多明古斯對他說,多明古斯是三天前從老家回來的,這會兒滿臉堆著笑。 她正坐在沙發上脫手套,頭上仍然戴著帽子,臉上帶著可愛的紅暈歡迎他,並且無限深情地抱怨說:“我出去之前等了半個多小時..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我還以為扔下我們不管了呢!” “怎麼?薩拉小姐病加重了?” 她羞怯地微笑著看看他。什麼薩拉小姐!薩拉小姐健康恢復得很好..但是,現在盼望的已不是醫生的探訪,而是朋友的來訪,她盼望的是這個。 卡洛斯沒吭聲,心裡忐忑不安,他朝著正在桌邊翻閱一本新的圖畫書的羅莎轉過身去。他的深情,他心裡無限的感激都不敢向她的母親表達,因而全在對女兒長時間的愛撫中表現了出來。 “這些是媽媽剛才給買的故事書,”羅莎認真他說,依然在看書。 “以後我一定給你講這些故事..都是關於動物的故事。” 瑪麗婭站起身來,一面解著帽子帶。 “想和我們喝杯茶嗎,卡洛斯?達?馬亞先生?我可太想喝茶了..多好的天氣,是嗎?羅莎,你現在講講咱們怎麼出去玩的,我去脫帽子..”就剩下卡洛斯和坐在他旁邊的羅莎了。他把她從書本上引過來,拉住她的兩隻小手。 “我們去星星公園了。”小姑娘說,“但是媽媽不想多呆,因為怕你來了!” 卡洛斯一隻只地親了親羅莎的小手。 “那你在公園乾了什麼?”他問道,心裡甜滋滋地舒了口氣。 “我到處跑,有兩隻新鴨子..” “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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