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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了一頭小母豬

偷書賊 马克斯·朱萨克 2603 2018-03-21
是的,這是一個光輝的事業。 不過,我必須馬上澄清一件事:她偷了第一本書後,又隔了一段時間才偷第二本書。需要指出的第二點是:第一本書是從雪地裡偷來的,而第二本書是從火裡偷出來的。還有一點不可否認,有些書是別人送給她的。她總共有十四本書,不過在她看來,她的寫作主要是受到其中十本書的影響。這十本書裡有六本是偷來的。另外四本中,一本是在廚房餐桌上撿到的,兩本是躲在她家的猶太人給她寫的,還有一本是在一個陽光普照、溫暖宜人的下午來到她手上的。 莉賽爾開始寫作時,她絞盡腦汁地回憶,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書籍和文字對她不僅是一部分,更成為生命的全部的?是從她第一次把目光投到那一排排書架上開始的嗎?是從飽受折磨的馬克斯·范登伯格隨身攜帶著阿道夫·希特勒的來到漢密爾街時開始的?是從在防空洞裡朗讀故事的時候開始嗎?是從猶太人最後一次去達豪遊街時開始嗎?還是從讀《擷取文字的人》一書開始的呢?也許,對於她是何時何地開始對書籍和文字感興趣的,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無從知曉。在我們把這些事情弄清楚之前,先得看看莉賽爾·梅明格是怎麼開始在漢密爾街的新生活的,還有她是怎麼成了一頭小母豬的。

她到漢密爾街時,我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手上由於大雪和嚴寒造成的凍傷。她那麻稈似的腿,衣架子一樣的手臂都顯示出嚴重的營養不良,連她勉強擠出的微笑都帶著忍飢挨餓的痛苦。

她的頭髮是典型的日耳曼人的金發,可那雙深棕色的眼睛就太危險了。那時,棕色眼睛的德國人可不受歡迎。她的眼睛可能是來自父親的遺傳,不過她不能肯定,因為她連父親的模樣都記不清了。她只記得與父親有關的一件事情,那是她無法理解的一個詞,是一個標誌。

過去的幾年裡,這個字眼曾經幾次傳到她耳朵裡。 在那些擁擠不堪的臨時寄宿屋裡,人們總愛問東問西。總會有人提到這個字眼,這個奇怪的字眼。它彷彿站在牆角,在黑暗中註視著他們。它穿著外衣,穿著制服。無論他們到哪兒,只要一提到她父親,就會出現這個字眼。她問媽媽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卻被告知這個字眼無關緊要,用不著為此擔心。在一處寄宿點裡,有個身體狀況比較好的女人打算教孩子們寫字,用木炭在牆上寫字。莉賽爾想問問她這個詞的含義,可最終沒有實現這個願望。一天,那女人被帶去接受審查,就再也沒回來。

莉賽爾到達慕尼黑的時候,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自己有指望活下去了,但這並不能給她帶來安慰。要是媽媽愛她的話,怎麼會把她留在別人家裡呢?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事實上,她知道答案,當然這無關緊要。她清楚擺在他們面前的現實:媽媽經常病怏怏的,他們一直都沒有錢治病。她完全明白這一點,但這不意味著她必須接受這一現實。不管媽媽多少次說過愛她,把她送走是愛她的表現,但她無法接受。毋庸置疑,她是一個被丟掉的瘦骨伶仃的孩子,獨自和幾個陌生人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獨自一人。 休伯曼一家的小房子像鴿子籠一樣。他們只有幾個房間,一間廚房,一間與鄰居共用的廁所。屋頂是平式的,還有一間用於儲藏的半地下室。地下室的深度不夠,在1939年使用還不成問題,可到1942和1943年的時候就不行了。那時,空襲警報一響,他們就得衝到大街另一頭一個更堅固的防空洞裡去躲避空襲。

最初,莉賽爾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髒話。這些話反復出現,言辭激烈。每句話裡都帶有Saumensch或Saukerl或是Arschloch這樣的字眼兒。我得向那些不熟悉這些俗語的人做個解釋。 Sau當然指的是豬,Saumensch是用來斥責、痛罵或者就是用來羞辱女性的。 Saukerl是用在男性身上的、意思相同的字眼兒。 Arschloch可以直接翻譯成蠢貨,這個詞是男女通用的,沒有性別的差異。 “你這骯髒的豬玀!”第一天晚上,莉賽爾拒絕洗澡,養母就衝著她大聲嚷嚷起來,“你這頭骯髒的母豬!怎麼還不脫衣服呢?”羅莎喜歡發脾氣。事實上,羅莎·休伯曼總是板著臉,這就是她那張皺巴巴的紙闆臉的由來。

其實,莉賽爾正處於極度焦慮之中。她可不打算洗什麼澡,或是洗完澡再上床睡覺。她蜷縮在狹窄的盥洗室的一個角落裡,雙手緊緊貼在牆上,就像是牆壁上有兩隻手可以拉著她不去洗澡一樣,其實那上面什麼也沒有,只有早就乾透的油漆。兩人喘著粗氣。羅莎費了半天力氣,還是沒有成功。 “讓她自己來吧。”漢斯·休伯曼介入了這場拉鋸戰,他那柔和的聲音發揮了作用,剛才,他也是這樣驅散了圍觀者,“把她交給我吧。” 他走到莉賽爾身邊,靠著牆坐在地上,地磚冰涼,坐上去不太舒服。 “你知道怎麼卷香煙嗎?”他問。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倆坐在越來越濃的夜色裡,擺弄著煙草和捲菸紙,漢斯·休伯曼抽著那些裹好的香煙。 一個小時後,莉賽爾已經能夠熟練地捲好一支香煙了,不過,她還是沒有洗澡。



對大多數人來說,漢斯·休伯曼是個不引人注目的人,一個沒什麼特別之處的人。當然,他幹起活來手藝不錯,他的音樂才能也比一般人強。不過,我相信你也遇到過這樣的人,即使是站在前台,他們也只適合給別人當陪襯。他常常在那兒,不引人注意,也無足重輕。 他那普普通通的外表通常會讓人誤以為他的身上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實際上,他有著難能可貴的品質,莉賽爾·梅明格沒有對此視而不見(孩子經常比愚蠢遲鈍的大人目光敏銳),她立刻捕捉到了這一寶貴的品質。 那就是他沉靜的舉止。 還有環繞在他周圍的靜謐的氣氛。 那晚,當他打開那間又小又冷的盥洗室裡的燈後,莉賽爾觀察到養父眼中的奇異之處。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慈愛,閃著柔光,像正在熔化的白銀。看到這雙眼睛,莉賽爾一下子明白了養父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莉賽爾在漢密爾街住了兩個星期後,終於洗了澡。羅莎緊緊地擁抱了她,差點讓她窒息。羅莎說:“你要再不洗澡,可就真成了頭臟兮兮的母豬了。”

幾個月後,莉賽爾不再稱養父母為休伯曼先生、休伯曼太太了。羅莎說了一大堆話:“莉賽爾,從現在起,你得叫我媽媽。”她又想了想,“你怎麼叫你親媽的?” 莉賽爾小聲回答:“也叫媽媽。” “得啦,我就算二號媽媽。”她瞟了一眼丈夫,說,“那邊那人,”她好像是從手心裡摳出一個個詞來,再把它們拍緊實了,用力扔到了桌子那頭,“那頭豬,下流胚,你叫他爸爸就得啦,聽懂了嗎?” “是的。”莉賽爾立馬答道。在這個家裡,回答問題要迅速。 “是的,媽媽。”媽媽糾正她,“小母豬,和我講話要叫我媽媽。”

這時,漢斯·休伯曼剛卷完一支煙,他舔了舔菸紙,把香煙粘牢。他瞧瞧莉賽爾,沖她眨了眨眼。要讓莉賽爾叫他爸爸,不會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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