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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章(2)

交際花盛衰記 巴尔扎克 20176 2018-03-21
“你知道嗎,男爵,”德·馬爾賽對他說,“你瘦多了。人家懷疑你違背了金融自然法則。” “從來莫(沒)有過!”男爵說。 “肯定有,”德·馬爾賽反駁他,“有人還竟敢認為你墮入了情網。” “這是金(真)的。”紐沁根可憐巴巴地說,“我催(追)求誰也莫(沒)見過的東西。” “你對誰產生了愛情,你?……你成了花花公子!”德·埃斯帕爾騎士說。 “我基(知)道,我介(這)個年齡墮入青(情)荒(網),莫(沒)有比介(這)更可笑的了。可系(是),有習(什)麼盼(辦)法呢?好了!” “是愛上了一個上流社會的女子?”呂西安問。 “當然,”德·馬爾賽說,“男爵這麼瘦,只能是為無法得到的愛情,所有願意或能夠出賣的女人,他都是能買到的。”

“我完全不銀(認)識她。”男爵回答,“德·紐沁根夫銀(人)在客廳裡,我考(可)以對你們說。及(直)到現在,我肯(根)本不知道愛青(情)系(是)習(什)麼東西。愛青(情)?……我想,那就係(是)央(讓)人消瘦。” “那個天真純樸的姑娘,你在哪兒遇見她的?”拉斯蒂涅克問。 “坐馬切(車),半夜裡,在萬塞納心(森)林。” “她有什麼特徵?”德·馬爾賽問。 “一頂背(白)紗羅帽子,妹(玫)瑰色連衣裙,背(白)紗巾,背(白)面紗……金系(真是)一張聖經面孔!眼光火辣辣的,東方人的富(膚)色。” “你做夢了吧!”呂西安微笑著說。 “這系(是)金(真)的。我那時睡得喜喜(死死)的……像個裝滿銀錢的保險箱。”他說著,又倒敘回去,“那系(是)我從鄉下朋友家氣(吃)完晚飯回來……”

“她是單獨一人嗎?”杜·蒂耶打斷“猞猁”的話,問道。 “系(是)的。”男爵用痛苦的語調說,“切(車)後只有一個男僕和一個貼心(身)女傭銀(人)……” “呂西安好像認識她,”拉斯蒂涅克看到艾絲苔的情人的笑容,大聲說。 “那些半夜裡能去跟紐沁根幽會的女人,誰不認識呢?”呂西安把話題岔開了。 “這麼說,她不是一個去社交場合的女子?”德·埃斯帕爾騎士說,“否則,男爵會認出那個男僕的。” “我習(什)麼地方都莫(沒)有見過她。”男爵回答說,“我叫警察局已經批(找)了四十天,但是莫(沒)有攪(找)到。” “寧可叫她花掉你幾十萬法郎,也不能叫她要了你的命。你這樣的年紀,單相思可是危險啊!”德普蘭說,“這會送掉性命的!”

“系(是)的。”紐沁根回答德普蘭說,“我氣(吃)什麼東西都莫(沒)有營養,呼吸的空氣也央銀(讓人)飢喜(窒息)。我要到萬塞納森林,去看看我見到她的那個地方……嘿,介系(這是)我的命吶!我不能料理最近介(這)筆借款,我跟同行談了介系(這事),他們都同情我……我願意花一倍(百)萬結細(識)介(這)個女銀(人),我會秦(成)功的。我不再去交易小(所)了……你們去問杜·蒂耶吧。” “對,”杜·蒂耶回答,“他厭煩做生意了,他變了,這是死亡的徵象。” “愛青(情)的徵象,”紐沁根接過話頭說,“對我來說,這系(是)一回系(事)兒。” 這個老人已經不再是一隻“猞猁”。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比黃金還要神聖的東西。他那天真和純樸竟打動了這幫對這類事情早已司空見慣的人。一些人彼此相視而笑,另一些人望著紐沁根,臉上流露出這樣的想法:“一個這麼強悍的人竟會落到這種地步……”接著大家回到客廳,交談這一事件。確實,這是一個引起轟動的事件。當呂西安向紐沁根夫人透露銀行家這一秘密時,她不禁笑起來,男爵聽到妻子嘲諷時,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扇窗子跟前。

“夫銀(人),”他對她低聲說,“你喬(嘲)笑我的激青(情),而對你的激青(情),我說過一句喬(嘲)諷的話嗎?一個好妻子要幫巨(助)丈夫擺脫困境,而不繫(是)像你介(這)樣冷喬(嘲)葉(熱)諷……” 呂西安根據這個老銀行家的描述,意識到那個人就是他的艾絲苔。人家注意到了他的微笑,這使他感到不快。他於是利用喝咖啡時雜亂交談的機會,悄悄地溜走了。 “德·魯邦普雷先生怎麼啦?”德·紐沁根夫人問。 “他忠於自己的座右銘:quid me continebit?”拉斯蒂涅克回答。 “意思是:'誰能留住我?'或是;'我是不可馴服的。'任你挑選。”德·馬爾賽接過去說。

“男爵先生談到他的那位不認識的女子時,呂西安流露出一絲微笑,這使我相信他認識那位女子。”荷拉斯·比昂雄說。他不知道說出如此自然的看法會有什麼危險的後果。 “真是這樣!”“猞猁”心中這樣想。跟所有絕望的病人一樣,他接受任何似乎能帶來一線希望的事。十五天來,他已經找了巴黎最精明的商業治安警察魯夏爾那幫人,現在他決定另找別人偵察呂西安。 呂西安去艾絲苔住所前,要先去格朗利厄公館呆兩小時,這將使克洛蒂爾德-弗雷德里克·德·格朗利厄小姐成為聖日耳曼區最幸福的女郎。這位野心勃勃的青年,他的言行特點是謹慎,因此,他立即想去找卡洛斯·埃雷拉,把紐沁根男爵描繪艾絲苔形象時他流露的微笑所產生的效果告訴他。而且,男爵對艾絲苔的愛情,以及他想叫警察尋找他那個不認識的女郎的想法--這些都是相當重要的事情,應該告訴那個在道袍下尋找庇護所的人。過去,罪犯總是在教會中找到庇護所。

銀行家當時居住在聖拉扎爾街,格朗利厄公館座落在聖多明尼克街,呂西安從聖拉扎爾街到聖多明尼克街,要經過馬拉凱河濱他自己的住所。呂西安見到他那位手段厲害的朋友正在念自己的日課經,也就是就寢前用煙斗抽煙。這個人比外國人還要古怪,他最後拋棄了西班牙雪茄,覺得它淡然無味。 “這件事倒要認真對付。”呂西安向他講完這一切後,這位西班牙人回答說,“男爵叫魯夏爾尋找這個小姑娘,他也會想到找一個執達史的助手跟踪你,這樣一來,什麼都暴露了。我沒有太多的晚上或白天去準備每一張牌,來跟男爵鬥這一局。我得先向他證明警察是無能的。當我們這條“猞猁'對找到他的綿羊失去一切希望時,我再來把這只綿羊賣給他,看他能出什麼價錢……”

“賣掉艾絲苔?……”呂西安喊起來。他的第一個意念總是善良的。 “你難道忘記我們的處境了嗎?”卡洛斯大聲說。 呂西安垂下了頭。 “已經沒有錢了。”西班牙人接著說,“還得還六萬法郎的債呢!如果你想娶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你得購買一塊價值一百萬的地產,以確保這個醜婦享有亡夫遺產。那麼艾絲苔是個獵物,我要叫這條'猞猁'在她身後緊追不放,讓他掏出一百萬來。這由我來辦……” “艾絲苔怎麼也不願意……” “交給我吧。” “她會死的。” “這就由殯儀館去辦了。而且,以後又會怎麼樣呢……”這個殘忍的傢伙喊道,他那站立的姿勢制止了呂西安哀愁的話語。 “為拿破崙皇帝送死的年輕力壯的將軍有多少?”他沉默了一會兒問呂西安,“女人總是能找到的!一八二一年時,你認為科拉莉是無與倫比的。像艾絲苔這樣的也沒少遇到。這個姑娘之後,還會有……你知道是誰?……不知姓名的女人!就這樣,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你去京城尋找吧,在那裡,格朗利厄公爵的女婿將成為公使,代表法國國王……另外,嘿,娃娃先生,艾絲苔會因此而死嗎?不管怎麼說,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丈夫能把艾絲苔留在身邊嗎?何況,這事由我來辦,你不用費心考慮這一切,這是我的事情。只是,你在一兩個星期裡不能跟艾絲苔相見,但你還是照樣去泰布街。去吧,去跟你的最新希望喂喂私語吧。扮演好你的角色,把你今天早上寫的那封火辣辣的情書塞給克洛蒂爾德,再給我帶回一封更熱情的來!這個姑娘,她通過寫信來獲得感情的補償:這對我來說倒很合適!你再看到艾絲苔時,會發現她有點兒憂傷,不過要叫她乖乖地聽話。這關係到我們道德的外衣,我們正直的外表,關係到大人物掩遮他們全部恥辱的屏風……這關係到我的美好形象,關係到你永遠不被人懷疑。這個偶然事件幫了我們的忙,比我的頭腦還頂用。兩個月來,我的頭腦一直苦思冥想,卻始終是一片空白。”

卡洛斯·埃雷拉說出的這一句句可怕的話語,就像扔過來的一把把匕首。他一邊說一邊穿衣服,準備出門。 “你喜形於色,”呂西安高聲叫起來,“你從來沒有喜歡過可憐的艾絲苔,你現在看到甩掉她的時機已到,感到那麼興高采烈。” “你不是一直毫不厭倦地愛著她嗎,是不是?……那好,我一直憎惡她。可是,我通過亞細亞把她的生命握在我的手裡,我的做法與我真心實意喜歡這個姑娘難道不是一致的嗎!美味的燉肉裡放了幾個爛蘑菇……事情就這麼定了!……然而,艾絲苔小姐活著!……她很幸福……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愛她!別孩子氣了。我們等待一次偶然機會成全我們或作踐我們,已經等了四年。嘿,現在應該發揮最大的才能,來摘好運氣扔給我們的這棵菜。與任何事情一樣,輪盤賭的輪盤這一轉,有好也有壞。你剛才進來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我正在想通過亞細亞的幫助,繼承一個虔誠的老太婆的遺產,在這里或去巴塞羅那……” “殺人?” “為了保障你的幸福,我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了。債主們已經開始行動。你一旦受到執達吏的追究,再把你從格朗利厄公館掃地出門,你可怎麼辦呢?到那時,大限可就臨頭了。” 卡洛斯·埃雷拉做出一個人投水自盡的手勢,然後定睛望著呂西安,犀利的目光把強者的意志輸入弱者的心靈中。這種充滿懾服力的目光能鬆懈任何抵禦,它表明呂西安和他的出主意的人之間不僅存在生死相依的秘密,而且有著超越一般感情的感情,如同這個人超越了自己卑微的地位一樣。 這個卑鄙而又堂皇,默默無聞而又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得不生活在上流社會之外,上流社會的法則永遠禁止他進入那個圈子。惡行和瘋狂的可怕抵抗使他已經筋疲力盡,但他仍然擁有無法安寧的思想活力,特別是受著狂熱的生命力的煎熬。他藉著呂西安的漂亮身軀又活了起來,呂西安的靈魂也就變成了他的靈魂。在社會生活中,他讓這個詩人代表自己,他賦予呂西安自己的堅定態度和鐵的意志。對他來說,呂西安勝過兒子,勝過心愛的女子,勝過家庭,勝過自己的生命。他要復仇就要靠呂西安。具有堅強性格的人對一種感情比對生命看得更重,他通過牢不可破的關係把自己與呂西安拴在一起。

當詩人絕望得向自殺邁步的時刻,他買得了呂西安這條命。他向呂西安提出簽訂一項魔鬼協定,這類協定只能在小說裡才能看到,但它確實可怕地存在著,並常常在刑事法庭上以著名的司法悲劇案例得到印證。他向呂西安提供了巴黎生活的一切快樂。向呂西安證明他還能為自己創造美好的未來。他把這些都當作自己的事。對這個奇怪的人來說,只要事關他副手本人,任何犧牲,他都在所不惜。他雖然那樣強硬,但在滿足他所創造的那個人的各種怪念頭方面,他又是非常軟弱,最後終於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所以,除了純粹精神上的共謀外,這也許是他們之間的又一層聯繫。自從“電鰩”被劫持那天起,呂西安就知道了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何等可怕的基礎上。 這位西班牙教士的道袍曾經掩蓋過雅克·柯蘭。他是苦役犯監獄中的一個名人,十年前住在伏蓋公寓,化名伏脫冷。那時拉斯蒂涅克和比昂雄在這座公寓中寄宿。雅克·柯蘭,外號叫“鬼上當”,他被重新關進羅什福爾監獄後,幾乎立刻就逃了出來。他學習了著名的德·聖赫勒拿伯爵的榜樣,但是對古瓦涅爾大膽舉動中的一切惡劣成分都予以改變◎,冒名頂替一個正直的人,又繼續過苦役犯的生活。這個方程式中的兩項相互抵觸太大,不會不導致悲慘的結局,特別是在巴黎。因為犯人如定居在一個家庭裡,這種冒名頂替的危險就會大大增加。為了躲避一切追踪,難道不應該置身於超越生活的一般利害得失的地方嗎?一個與社交界打交道的人,要冒一些風險;而不與社交界接觸的人,就很少有這種風險。因此,教士的長袍便是最可靠的偽裝,如果還能加上生活規規矩矩,離群索居,避免活動的話。 ◎皮埃爾·古瓦涅爾(一七七九—一八三一),一八○○年被判處十四年苦役,一八O五年越獄,經西班牙回法國,自稱德·聖赫勒拿伯爵,重新獲得軍銜。由於他狂熱保王,波旁王朝復辟時受到庇護。一八一八年他再度被捕入獄,一八三一年死於獄中。 “那麼,我得當教士。”這個被剝奪公民權的人心裡想。他一定要披上某種社會外衣重新生活並去滿足一些與他一樣離奇的激情。這個精力充沛的人到了西班牙。一八一二年憲法導致了西班牙內戰。這場戰火給他提供了機會,他在一次伏擊戰中秘密殺死了真正的卡洛斯·埃雷拉。這位教士本是一位大莊園主的私生子,早被父親遺棄,也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生母。一位主教把他推薦給國王費迪南七世,國王委派他到法國執行一項政治使命。主教是唯一關心卡洛斯·埃雷拉的人。就在這個教會的失足的孩子從加的斯到馬德里,又從馬德里到法國奔波過程中,主教死了。雅克·柯蘭遇到這個嚮往已久的人物,又符合自己希望的條件,感到喜出望外。他便在自己背上弄上一些傷痕,以抹掉那兩個致命的字母◎,並用一些化學試劑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在把那位教士焚屍滅蹟之前,他站在這具屍體前這樣改頭換面,使自己與他所冒名頂替的人有幾分相像之處。一個阿拉伯故事裡講到,伊斯蘭苦行憎年紀老了,他一念魔語,便獲得了進入年輕軀體的能力。這個講西班牙語的苦役犯,為了達到跟阿拉伯故事裡講的同樣奇妙的變化,便學習拉丁文。一個安達盧西亞◎教士應該學會多少拉丁文,他都如數學會。 ◎這兩個字母為T. F,是法文苦役的縮寫字母。當時每個苦役犯背上都烙有這兩個字母。 ◎安達盧西亞:西班牙南部地區名。 柯蘭是三大監獄◎的銀行家。他為人誠實,盡人皆知。犯人都把錢存在他的銀行里。這種誠實也是逼出來的:在這樣的合夥關係中,稍有差錯就會匕首相見。他再把主教送給卡洛斯·埃雷拉的錢放入他的基金中。巴塞羅那一個虔誠的女教徒曾因殺人而獲得一筆財產,她向卡洛斯·埃雷拉教士作了仟悔,教士赦她無罪,並答應負責把這筆不義之財歸還原主。他於是在離開西班牙之前便佔有了這位女教徒的財物。雅克·柯蘭成了教士,肩負一項秘密使命。這使命使他能在巴黎得到最有權勢的人的推薦。他決心不做任何有損他賦予自己特徵的事,任憑這新生活給他帶來機遇。從安古萊姆至巴黎的大路上遇到呂西安時,他就是這種情形。 ◎這三大監獄是勃勒斯特、土倫和羅什福爾。 在假教士看來,這個小伙子大概能成為攫取權力的最佳工具。他把這個青年從自殺的道路上救出來,對他說:“就像人們把自己交給魔鬼一樣,你把自己交給上帝派來的人吧,這樣你就有大好機會獲得新的命運。你將會有夢一般美妙的生活,醒來時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你本來想尋找的那一死……”兩人於是結成了聯盟,如同一個人一樣。這聯盟建築在上述有力論證的基礎上。卡洛斯·埃雷拉又通過巧妙的共謀活動使這一聯盟更加鞏固。他具有腐蝕人的天才,他使呂西安陷入無法選擇的凶險之中,而後又通過雙方默契幹壞事或下流勾當,把他從凶險中拉出來,而乾了壞事或下流勾當後,還叫他在世人眼前始終保持純潔、正直、高尚的形象。埃雷拉用這種辦法毀掉了呂西安的正直和善良。呂西安在社會上光彩熠熠,這冒名頂替的人則願意生活在這光彩的陰影下。 “我是寫戲的,你是戲劇本身。你要是不成功,人家會喝我的倒彩。”他向呂西安承認自己喬裝教士而褻讀宗教的那一天,對呂西安這樣說。卡洛斯謹慎地一點一點地吐露自己的隱情,根據自己進展的勢頭和呂西安的需要,決定自己無恥的知心話兒應該說到什麼程度。所以,“鬼上當”等到這個軟弱的詩人過慣了巴黎的逸樂生活,走了鴻運,身心都浸沉在得到滿足的虛榮心裡的時候,才說出自己最後的秘密。 過去,這個魔鬼曾經引誘過拉斯蒂涅克。就在拉斯蒂涅克進行抵抗的地方,呂西安陷了下去。他乖乖地受人家利用,被十分巧妙地拉下水,尤其是取得了優越的社會地位感到十分幸福就使他一敗塗地。惡,它的富於詩意的外形叫魔鬼,它向這個一半是女人的男子使用最迷人的誘惑。開始時向他索要很少,而給予甚多。卡洛斯重要的手段,就是塔爾丟夫向艾爾米爾◎許諾的那永遠的秘密;就像賽義德向穆罕默德所做的那樣,不斷表明自己的絕對忠誠。這種做法終於使雅克·柯蘭完成了征服呂西安的這樁醜惡大業。 ◎塔爾丟夫和艾爾米爾都是莫里哀戲劇《偽君子》中的人物。 現在,艾絲苔和呂西安已經把存放在誠實的監獄銀行家手裡的所有金錢揮霍殆盡。銀行家面臨交出帳目以供審查的可怕風險。不僅如此,花花公子、冒名頂替的人和妓女還欠了債。因此,在呂西安將要發蹟的時刻,這三個人中哪個人腳下絆上一粒小石子,都可能使如此大膽地建立起來的難以置信的幸運大廈倒塌。在歌劇院的舞會上,拉斯蒂涅克認出了伏蓋公寓的伏脫冷,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小心把這事泄露出去,他就沒有命了。所以,紐沁根夫人的情人與呂西安交換眼色中,在友誼的偽裝下,各自都隱藏著恐懼。在危險時刻,拉斯蒂涅克顯然會興高采烈地提供馬車,把“鬼上當”送上斷頭台。大家現在大概都能猜到,卡洛斯得知德·紐沁根男爵的愛情,並一下子想到像他這樣強硬的人能從可憐的艾絲苔身上得到的好處,他的陰暗的心裡懷著何等的喜悅! “去吧,”他對呂西安說,“魔鬼保護他的指導神甫。” “你這是在火藥桶上吸煙。” “Incedo Per ignes!”◎卡洛斯微笑著回答,“我幹的就是這一行。” ◎拉丁文:我在烈火中行走。這是從賀拉斯《頌歌》中的“你在烈火中行走”這一句改變而來的。 格朗利厄家族於上世紀中葉分為兩支:首先是公爵家族,它已經註定要絕後,因為當今公爵只有一群女兒;另外就是那些德·格朗利厄子爵,他們將要繼承長房的爵位和家徽。公爵這一支的紋章呈直紋的紅色……加上橫帶飾中的金色斧鎖,再加上著名的CAVEO NONTIMEO◎作為銘文,它反映了這個家族的全部歷史。 ◎拉丁文:我小心提防,但並不害怕。 子爵那一支的盾形紋章分為四等分……呈直紋的紅色,金色橫帶飾有雉堞形圖案,鉻文是:“偉大的事業,高貴的地位”。當今的子爵夫人自一八一三年以來守寡,膝下有一兒一女。她流亡國外回來時幾乎完全破產,靠著一個訴訟代理人德·但爾維爾的忠誠幫助,重又積聚了相當可觀的財產。 德·格朗利厄公爵夫婦於一八○四年回國後,頗得皇帝青睞。拿破崙在宮中接見他們,將收歸國有的財產中屬於格朗利厄家族的部分全部歸還給他們,使他們約有每年四萬利弗爾◎的固定收入。在任憑拿破崙收買的聖日耳曼區大貴族中,只有格朗利厄公爵夫婦(公爵夫人是與布拉同斯家族聯姻的阿朱達長房姑娘)沒有背棄皇帝,也沒有忘恩負義。當聖日耳曼區以此對格朗利厄家橫加指責時,路易十八倒注意到了這種忠誠。不過,也許在這一問題上,路易十八也只想戲弄一下御弟而已。年輕的德·格朗利厄子爵與公爵的小女兒,年方九歲的瑪麗一阿德娜伊絲的婚事,人們認為沒有可能。公爵的倒數第二個女兒薩碧娜七月革命後嫁給了杜·蓋尼克男爵。三女兒若賽菲娜在德·阿朱達一潘托侯爵第一個妻子德·羅什菲德小姐(又稱羅什居德)死後,成了德·阿朱達一潘托夫人。大女兒於一八二二年當了修女。二女兒克洛蒂爾德一弗雷德里克小姐現在已經二十七歲,深深地愛上了呂西安·德·魯邦普雷。 ◎利弗爾:法國古代記帳貨幣(相當於一古斤銀的價格)。 德·格自利厄公爵公館是聖多明尼克街上最漂亮的公館之一。這座公館對呂西安的心裡是否產生多種誘惑力,那就不用問了。每當公館的巨大正門在合頁上開始轉動,讓他的有篷雙輪馬車進入時,他總感受到如米拉波◎說的那種虛榮心的滿足。 ”雖然我父親是烏莫鎮上一個普通的藥劑師,可我還是走進了這裡……”這就是他的想法。因此,為了保障登上幾級台階的權利,為了聽到僕人在路易十四式的大客廳中禀報“德·魯邦普雷先生到!”的聲音,不但可以跟一個冒名頂替的人結盟,還可能犯其他許多罪行。那個客廳是路易十四時代模仿凡爾賽客廳式樣修建的,這裡聚集著巴黎的精英,當時被稱為“小城堡”的出類拔萃的群體。 ◎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國演說家和政治家。 那位葡萄牙貴婦人是最不喜歡走出自己家門的女子,大部分時間內,她的周圍聚集著肖利厄,納瓦蘭、勒農古爾各個鄰居家的人。標致的德·馬居梅男爵夫人(肖利厄家的姑娘),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德·埃斯帕爾夫人,德·岡夫人,與原籍布列塔尼的格朗利厄家族有親戚關係的德·圖什小姐,她們去參加舞會或從歌劇院回來時,常常來這裡作客。德·格朗利厄子爵,德·雷托雷公爵,有朝一日將成為德·勒農古爾一肖利厄公爵的德·肖利厄侯爵,他的夫人,也就是德·勒農古爾公爵的外孫女瑪德萊娜·德·莫爾索,德·阿朱達一潘托侯爵,德·布拉蒙一肖弗利親王,德·博塞昂侯爵,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旺德奈斯兄弟,德·卡迪尼昂老親王和他的兒子德·莫弗里涅斯公爵,這些人都是這間富麗堂皇的客廳的常客。這裡洋溢著宮廷氣氛。人們的舉止、談吐、情趣與主人的高貴身分十分協調,主人的高等貴族儀態終於使人們忘記了自己曾經當過拿破崙的奴僕。 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母親,德·於克賽爾老公爵夫人是這個客廳的權威人物。在那裡,德·賽里奇夫人雖然是隆克羅爾家的姑娘,卻一直未能被接待。 德·莫弗里涅斯夫人曾經狂熱地愛過呂西安兩年,她設法使自己母親對呂西安懷有好感,便把呂西安帶到這個客廳裡來。依靠法國指導神甫會的影響和巴黎大主教的幫助,這位富有魅力的詩人在那里站住了腳跟。不過,他是在國王敕令把德·魯邦普雷家族的姓氏和家徽歸還給他後才被接納的。德·雷托雷公爵,德·埃斯帕爾騎士,還有其他一些人,對呂西安心懷嫉妒,每隔一段時間便向德·格朗利厄公爵講述呂西安以往經歷中的軼事,使他討厭呂西安。但是,已經與教會頭面人物混在一起的虔誠的公爵夫人和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則給他撐腰。呂西安認為這些人的敵意,是由於他跟德·埃斯帕爾夫人的姑姑、從前的德·巴爾日東夫人、現在的夏特萊伯爵夫人有過一段風情的緣故。另外,呂西安感到自己必須受到這麼一個有權有勢的家庭的接納,而且他那個教唆者也鼓勵他去勾引克洛蒂爾德,他於是產生了暴發戶的那種勇氣:每星期七天中有五天到這裡來,對別人投來的嫉意,他顯出優雅的風度忍氣吞聲。他忍受著那些放肆無禮的目光,巧妙地回答別人的嘲笑。他這種孜孜不倦的精神,以及他的迷人的舉止,和藹可親的態度,最後終於打消了別人的疑慮,減少了障礙。他一直與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打得火熱,卡洛斯·埃雷拉還保存著他倆熱戀時期寫的那些情書。呂西安是德·賽里奇夫人的偶像,德·圖什小姐家對他也很有好感,他為能被這三家接納而感到高興。他從西班牙人那裡學會了處理關係時要留有最大的餘地。 “不可能同時與好幾家都忠貞不二,”他的親密的謀士對他說,“到處都去,會到處都找不到巨大利益。大人物只保護那些與他們的家具同樣美好,那些他們天天見到的人,並懂得應變成他們某一件必要的用品如天天就坐的沙發那樣。” 呂西安已經習慣於把格朗利厄家的客廳當作自己的戰場,他把他的機智、俏皮話,各種消息和奉承者的優雅姿態都留給晚上在這裡度過的時光。他善於曲意逢迎,對人溫柔體貼,克洛蒂爾德時時提醒他應該繞過那些暗礁,他對德·格朗利厄先生的一些小小的嗜好大肆恭維和吹捧。克洛蒂爾德最初嫉妒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幸福,後來自己狂熱地愛上了呂面安。 呂西安看到這樣一門親事能給他帶來各種好處,便像法蘭西喜劇院頭號青年男主角阿爾芒那樣,扮演起鍾情男子的角色。他給克洛蒂爾德寫的情書自然都是一流的文學傑作。克洛蒂爾德也給他回信,將這瘋狂的愛情訴諸筆端上與他進行非凡的較量,因為她只能用這種方式去愛。每星期日,呂西安都會聖托馬一達坎教堂做彌撒,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還進行君主政體和宗教宣講,收到極好的效果。另外,他還在忠於聖會◎的各家報紙上撰寫極為精彩的文章,不收分文,署名只寫“L”◎這一個字母。他應國王查理十世或指導神甫會的要求,寫一些政治性小冊子,從不收取任何報酬。 ◎聖會:法國波旁王朝復辟時期左右政權的宗教團體。成立於一八○一年,幾經反復後於一八三○年解散。 ◎L為Lucien(呂西安)的第一字母。 “國王給了我莫大恩惠,”他說,“我的生命就是他給的。”幾天來,正在談論任命呂西安為首相◎私人秘書的問題。但是,德·埃斯帕爾夫人動員了很多人來反對呂西安,查理十世的老師雅克也猶疑不決,不敢貿然作出這項決定。呂西安的社會地位並不明朗,不僅如此,隨著他一天比一天爬得高,人人嘴邊都掛著這句話:“他靠什么生活?”這個問題要求他作出解答,善意的或惡意的好奇者對他進行各方面打聽,在這個野心勃勃的人身上找到了不止一處薄弱之處。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做了她父母的無辜的偵探。幾天前,她拉住呂西安到一扇窗子前說話,告訴他家裡的不同意見。 “買一塊值一百萬法朗的田產,你就能娶我了,這是我母親的回答。”克洛蒂爾德說。 “他們以後會問你錢是從哪裡來的!”當呂西安向卡洛斯報告這句所謂最後決定時,卡洛斯對他說。 ◎一八二九年十一月起德·波利尼亞克親王任法國首相。 “我可以說我的妹夫發了財,”呂西安說,“他成了一個有職責的出版商。” “那麼,就差這一百萬了,”卡洛斯大聲說,“我來想辦法吧。” 呂西安從來沒有在格朗利厄公館進過晚餐,這就清楚地表明了他在這個公館的地位。無論是克洛蒂爾德,還是德·於克賽爾公爵夫人,還是始終跟呂西安保持良好關係的德·莫弗里涅斯夫人,都未能從老公爵那裡獲准給予這一優待。這位貴族對他稱之為德·魯邦普雷老爺的人抱有疑心。出入這個客廳的所有人員都看出了這個細微的情態。這給呂西安的自尊心造成極大傷害,他感到自己在這裡僅僅是受到別人的容忍。上流社會的人是有權嚴格要求別人的,因為他們常常受騙上當!要在巴黎出人頭地,而沒有眾所周知的財產,沒有名正言順的職業,這種地位是任何詭計所無法長期支撐的。為此,呂西安在向上爬的過程中,要用巨大努力去應付這種異議:“他靠什么生活?”在德·賽里奇夫人家裡,他不得不說出了“我欠了一屁股債”這句話。他是靠著德·賽里奇夫人的幫助,才得到了總檢察長格朗維爾和一位國務大臣、最高法院一位院長奧克塔夫·德·博旺的支持, 呂西安走進格朗利厄公館的院子,在這裡,他的虛榮心是可以理解的。他想到“鬼上當”對他說過的話,痛苦地自言自語道:“我聽到腳下的一切已經發出咋咋的斷裂聲!”他愛艾絲苔,他又想娶德·格朗利厄小姐為妻,多麼離奇的處境!必須出賣一個、才能得到另一個。只有一個人能做這個買賣而不使呂西安的名譽受到損害,這個人就是冒牌的西班牙人:他們兩人難道不應該都審慎從事,保持默契嗎?生活中,這樣的契約沒有第二個,在這種契約中,每人輪流地控制對方和受制於對方。 呂西安驅走了遮暗了他的前額的烏雲。他喜氣洋洋、容光煥發,走進了格朗利厄公館的客廳。這時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著,客廳裡充滿了花園的芳香,園子正中花架上的花兒在人們眼前呈現出金字塔形狀。公爵夫人坐在角落裡的一張沙發上,正與德·肖利厄公爵夫人聊天。好幾個女子湊在一起,每人假裝痛苦,擺出充滿多種表情的各不相同的卓絕姿態。在上流社會,沒有一個人對不幸或痛苦表示關切,一切都是口頭說說而已。男人們在客廳或花園裡踱來踱去。克洛蒂爾德和若賽菲娜在茶桌周圍忙碌著。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德·格朗利厄公爵,德·阿朱達一潘托侯爵,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在一個角落玩他們的維斯克◎。當人們禀報呂西安來到時,他穿過客廳,向公爵夫人致意,問她為什麼面帶悲戚。 ◎維斯克:一種紙牌遊戲。 “德·肖利厄夫人剛剛得悉一個可怕的消息:她的女婿德·馬居梅男爵、前德·索里亞公爵死了。去尚特普萊爾照顧他們兄弟的小索里亞公爵和他的妻子寫信通知了這件傷心事兒。路易絲的處境真讓人悲痛!” “像路易絲那樣受到丈夫疼愛,一個女人一輩子碰不上第二次。”瑪德萊娜·德·莫爾索說。 “她將是一個有錢的寡婦。”德·於克賽爾老公爵夫人望著呂西安說。呂西安臉上始終沒有表情。 “可憐的路易絲,”德·埃斯帕爾夫人說,“我了解她,我真可憐她。” 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顯出富有感情和善心的女子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情。薩碧娜·德·格朗利厄才十歲,她抬起機靈的眼睛望著母親。母親瞪了她一眼,把她那幾乎是嘲諷的眼光給壓了回去。這就是所謂教育孩子。 “我女兒即使經受住這一打擊,”德·肖利厄夫人懷著深切的母愛說,“她的前途也叫我擔憂。路易絲是很羅曼蒂克的。” “我不知道我們這些女孩子的這種性格是從誰那兒來的?……”於克賽爾老公爵夫人說。 “如今,”一位老紅衣主教說,“感情和規矩很難協調一致了。” 呂西安說不出一句話。他向茶桌走去,準備問候德·格朗利厄小姐們。當詩人離這群女人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湊過身去與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低聲耳語。 “你真的認為這個小伙子很愛你的寶貝克洛蒂爾德嗎?”她對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說。 這句話的陰臉用心只能在描繪了克洛蒂爾德的形像後才能明白。 這位二十七歲的姑娘此刻正站在那裡。這個姿勢正好使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的嘲弄的目光透徹地掃遍了克洛蒂爾德的整個身段。她又乾又瘦,活像一根蘆筍。可憐的姑娘上身那麼扁平,使用女服商人稱為“假飾”的那種移花接木的辦法,恐怕也無濟於事。克洛蒂爾德知道自己的姓氏具有足夠的優勢,非但不設法掩飾這個缺陷,而且還讓它驕傲地突現出來。她身上緊緊地裹著連衣裙,造成了中世紀雕塑家創作人像時所追求的那種僵直而清晰的效果,雕塑家把這種雕像置於大教堂的壁龕中,雕像的外形從壁龕的背景上顯得格外醒目。克洛蒂爾德身高五尺四寸◎如果允許我們使用一個至少讓人一听就懂的通俗說法,那就是:她光長了兩條腿。這個比例上的缺陷使人感到她的上身顯得畸形。棕色的皮膚,又黑又硬的頭髮,濃密的眉毛,嵌鑲在發黑的眼眶裡的火辣辣的眼睛,一張月牙般的弓形臉,上方是隆起的額頭。她的長相是她母親形象的一幅漫畫,她母親是葡萄牙美女之一。造物主喜歡玩這種遊戲。在一些家庭裡,人們常常看到兄妹兩人十分相像,妹妹長得非常美麗,而她的線條移到哥哥身上卻變得出奇的醜陋。克洛蒂爾德的嘴過分凹陷,嘴上掛著一成不變的輕蔑表情。因此,她的雙唇比臉上任何其他部分更多地表露出她的內心活動,因為愛情給雙唇印有可愛的表情,尤其是由於她那過於深棕色的臉頰不會顯出臉紅,始終生硬的黑眼睛從來不表達任何感情,她的雙后的表情就更加重要了。 ◎法國古尺,約合一點七四米。那時人們平均身高比現在矮。一點七四米是個高個子。 儘管有這麼多不利條件,儘管是木板一樣的身材,她由於受過教育,加上承襲了種族血統,所以具有高貴的儀態,高傲的舉止,總之具有一切人們確切地稱之為“說不出”的東西,這也許得益於她的衣著大方,她的服飾表明她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子。她的頭髮又硬,又多,又長,可以算作一美,給她帶來有利條件。她的嗓音經過訓練,富有魅力。她唱歌特別動聽。克洛蒂爾德正是人家談話時會這麼讚美的一個姑娘:“她的眼睛真漂亮!”或者“她的性格真迷人!”如果有人用英國人說話的方式問她:“你的風韻呢?”她會回答說:“請叫我苗條姑娘吧!” “為什麼人家不會愛我那可憐的克洛蒂爾德呢?”公爵夫人回答侯爵夫人說,“你知道她昨天跟我說什麼了嗎?'如果人家是出於野心而愛我,我也偏要讓他為我本人而愛我!'她有才智,有抱負,有些男人喜歡這兩種優點。至於他呀,親愛的,他俊俏漂亮,夢一般迷人,如果他能贖回魯邦普雷的地產,國王將出於對我們的器重,還給他侯爵的爵位……不管怎麼說,他母親是魯邦普雷家族的最後一代……” 一可憐的小伙子,他從哪裡去弄這一百萬呢? ”侯爵夫人說。 “這不是我們的事羅,”公爵夫人繼續說,“不過,他肯定不會去偷……而且,我們也不會把克洛蒂爾德給一個搞詭計的人或一個不誠實的人,哪怕他像德·魯邦普雷先生那樣漂亮,那樣年輕,又是詩人。” “你遲到了。”克洛蒂爾德對呂西安說,極其嫵媚地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外面吃了晚飯。” “這幾天,你常常去社交界。”她說,那微笑中隱藏著嫉妒和不安。 “社交界?……”呂西安又說,“不,這一星期裡,我只是極其偶然地在一些銀行家那裡吃飯,今天是在紐沁根家,昨天在杜·蒂耶家,前天在凱勒家……” 可以看出,呂西安很善於用貴族大老爺的精明而放肆的語調說話。 “你有很多敵人。”克洛蒂爾德對他說,一邊端給他一杯茶(用多麼優雅的姿勢),“有人來跟我父親說,你欠了六萬法郎的債,還說過不多久,聖貝拉日◎將成為供你消遣的城堡。如果你知道,所有這些誹謗對我意味著什麼……這一切都壓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跟你說我是多麼難受(我父親的目光簡直要把我釘在十字架上),我只想說,這萬一成了事實,你要受多大的罪……” ◎直到一八三○年,聖貝拉日監獄一直是關押債務人的監獄。 “千萬別聽這些空話。像我愛你那樣愛我吧。給我幾個月的期限吧。”呂西安回答,一邊把寶杯子放回刻花的銀盤裡。 “你不要在我父親跟前露面,他會對你說一些粗暴的話,你會無法容忍,這樣我們也就完了……這個壞心腸的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對他說,你的母親曾經服侍過產婦,而你的妹妹是燙衣女工……” “我們過去非常貧窮。”呂西安回答,眼裡湧出了淚水,“這不是誹謗,而是地地道道的惡意中傷。如今我妹妹已經勝過百萬富翁。我母親過世已經兩年……我將要在這裡獲得成就,而他們偏偏把這些材料在這期間拋出來……” “你怎麼得罪了德·埃斯帕爾夫人?” “在德·賽里奇夫人家裡,當著德·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維爾先生的面,我沒有留神,開玩笑似地說出了她為了不讓她丈夫德·埃斯帕爾侯爵佔有財產而打官司的事。這事是比昂雄告訴我的。德·格朗維爾先生的見解獲得博旺和賽里奇的支持,也使掌璽大臣改變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兩人都在《法院報》面前退卻了,在醜聞面前退卻了。為使那樁可怕案件得以了結而提出的判決理由上,侯爵夫人受到了譴責。如果說德·賽里奇先生疏忽大意,使侯爵夫人成了我的死敵,我倒贏得了他的保護,贏得了總檢察長和奧克塔夫·德·博旺伯爵的保護。德·賽里奇夫人已經告訴過他們,如果讓人猜出他們的消息從何而來,他們會把我推入險境。德·埃斯帕爾侯爵先生認為打贏那場令人厭惡的官司,是由於我的原因,所以昏頭昏腦地來拜訪過我一次。” “我要把德·埃斯帕爾夫人從我們這裡捧走。”克洛蒂爾德說。 “啊!怎麼辦?”呂西安叫起來。 “我母親邀請小埃斯帕爾來作客,這兩個孩子已經長大,十分可愛。兩個兒子和他們的父親會在這裡對你大肆捧場,這樣我們就有把握永遠見不到孩子的母親了……” “哦,克洛蒂爾德,你真可愛!如果我不是因為你漂亮而愛你,我也要為你的智慧而愛你。” “這不是智慧/她說,把所有對呂西安的愛都集中到了嘴唇上,“再見,請你這幾天不要來。當你在聖托馬一達甘教堂見到我圍著一塊粉紅色圍中時,這就告訴你我父親改變了心情。你會見到一個答复,它將貼在你坐的椅子背上。對於我們沒有見面而引起的痛苦,它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安慰……把你帶給我的信放在我的手帕里。 ” 這位年輕姑娘顯然不止二十七歲了。 呂西安在拉普朗什街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到林蔭大道下了車,在瑪德萊娜教堂附近又叫了一輛,讓它一直拉到泰布街。 十一點,他走進艾絲苔的住所,看到艾絲苔正哭得傷心,但穿戴得如同往日歡迎他一樣。她躺在一張繡著黃花的白緞長沙發上等待著呂西安,穿一件雅緻的印度平紋細布浴衣,打著櫻桃紅的飾帶結,沒有穿胸衣,頭髮簡單地系在頭上,腳穿一雙櫻桃紅軟緞村里絲絨拖鞋。所有的蠟燭都已點燃,土耳其式水煙筒已經準備好。但是,她沒有吸自己的水煙筒,它放在她面前沒有點火,這似乎標誌著她的處境。她聽到開門聲後,便立即擦乾眼淚,如同一頭羚羊蹦跳起來,雙臂抱住呂西安,像一塊布被風吹起後纏在一株樹杆上。 “要分手,”她說,“真是這樣嗎?” “嘿,只是幾天嘛。”呂西安回答。 艾絲苔放開呂西安,像死人般地重新倒在長沙發上。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女人會像鸚鵡一樣喋喋不休。啊,她們多麼愛你! ……五年以後,她們還像剛剛過完幸福的第一天,她們不能離開你,她們的氣憤、絕望、愛情、激怒、惋惜、驚恐、憂傷、預感,一切都是高尚的!總之,她們像莎士比亞的一場戲那麼美妙。然而,你們一定要明白這一點;這種女人沒有愛情。如果她們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如果,說到底,她們真有愛情,她們就會像艾絲苔那樣,像孩子所作所為那樣,表現出真正的愛情。艾絲苔沒說一句話,把臉埋在靠墊裡,哭得淚人兒一般。呂西安竭力把艾絲苔抱起來,跟她說話。 “嘿,你真是一個孩子,我們不分開……怎麼,過了快四年的幸福日子,幾天不在一起,你就這樣子了?哎,我跟那些姑娘,有什麼相干呢?……”他對自己這樣說,一邊回想起科拉莉也這樣愛過他。 “啊,先生,您今天真漂亮!”歐羅巴說道。 感官有自己的理想美。可以想像,這種十分迷人的美,加上呂西安特有的溫柔性情和詩人氣質,會對那些大自然賦予的外表極為敏感,而審美又使那樣天真幼稚的少女勾起何等瘋狂的激情。艾絲苔還在輕輕地抽泣,她的姿態反映出極度痛苦的心情。 “哦,小傻瓜,”呂西安說,“難道沒有對你說過,這關係到我的生死嗎?……” 聽到呂西安特意說出的這句話,艾絲苔如猛獸似地挺起身來,散亂的頭髮像一些葉子裹著這如花的臉龐。她目不轉眼睛地凝視著呂西安。 “關係到你的生死!……”她大叫一聲,舉起雙臂,又讓它們重重地垂下,這是身處絕境的少女才做的動作。 “對,確實如此,那個殘忍的人說的話表明事情很嚴重。” 她從腰間抽出一張揉皺的紙。這時她見歐羅巴在場,便對她說:“你出去吧,姑娘。”歐羅巴出去,關上了門。 “瞧吧,這是'他'給我寫的!”她說著,把卡洛斯剛派人送來的一封信遞給呂西安。呂西安高聲朗讀這封信: 你明天早晨五點動身,有人把你送到聖日耳曼森林盡頭一個 守林人家裡。他家二樓有你的一個房間。未經我的許可,不得走出 這個房間,那裡有你所需要的一切。守林人和他的妻子都很可靠。 不要給呂西安寫信。白天不要到窗口觀望。如想外出,可在夜間由 看守帶領出去散步,路上要把車簾放下。這關係到呂西安的生死。 呂西安今晚來與你道別。將此信當著他的面焚毀…… 呂西安當即在燭火上將這短箋燒掉了。 “聽我說,呂西安,”艾絲苔像犯人聽取對自己的死刑判決書一樣聽人讀完了這封信後,說,“我不會再對你說我愛你了,否則就是蠢話……已經快五年了,我一直覺得愛你就像呼吸、生活一樣自然……那個無法理解的人把我安置在這裡,就像把一頭珍奇的小動物關在一個籠子裡。在他的保護下,我的幸福開始了,從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將會結婚。婚姻是你前途的必要組成部分,上帝不許我制止你發跡。你的婚姻就是我的死期。但是我決不找你麻煩,我也不會像那些輕佻的女工用煤爐去自殺,我乾了一次,已經夠了,第二次會令人厭惡,就像瑪麗艾特說的那樣。不!我要離開法國,走得遠遠的。亞細亞掌握著一些她的國家的秘訣,她答應教我安樂死的辦法。在自己身上打一針,啪!一切都結束了。我只要求一件事,我可愛的天使,就是不要讓人欺騙。對於生活,我心裡有數:從一八二四年我見到你的那天起,直到現在,我享受的幸福比十個幸福的女子還要多。把我看成原來的面目吧:我是一個既堅強又脆弱的女子。對我說一句:'我要結婚了',我就不會再有任何企求,只要你對我親切地訣別,你將永遠不會聽到有人再談起我……” 艾絲苔講出這些話後,沉默了片刻。這些話的坦誠只能與講話時的手勢和語氣的純朴相媲美。 “你是不是要結婚?”她說,那明亮迷人的目光像匕首的利刃刺入呂西安的藍眼睛。 “我們致力於我的婚事,已經一年半了,現在沒有辦成。”呂西安回答,“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成。不過,我親愛的小姑娘,現在不是為了這個……現在事關神甫,事關我,你……我們受到了嚴重威脅……紐沁根發現了你……” “對,”她說,“在萬塞納森林裡。他認出我了嗎?……” “沒有。”呂西安回答,“但是,他愛上了你,到了拋棄多少財產也在所不惜的程度。那次晚餐後,他談起你們相遇,描繪你的形象時,我沒有註意,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微笑,因為我處身在社交場合,就像野人處身在敵對部落的陷阱之中。卡洛斯叫我不要操心,但認為這種境況很危險。如果紐沁根竟敢偵探我們,卡洛斯負責對付他。這種事,男爵是乾得出來的,他跟我說過警察局沒有本事。你在一個積滿煙炱的老壁爐裡點了一把大火……” “那麼,你的那個西班牙人準備怎麼辦?”艾絲苔溫和地說 “我什麼也不知道,他叫我放寬心睡大覺。”呂西安回答,不敢看艾絲苔一眼。 “要是這樣,我就像狗一樣乖乖地服從,這已經成了我的職業。”艾絲苔說著把自己胳膊搭到呂西安手臂上,拉他進了自己臥室,對他說:“你在那個卑鄙的紐沁根家裡吃好這頓晚飯了嗎,我的呂呂?◎” ◎對呂西安的愛稱。 “有亞細亞的烹調手藝,難以再在別人家吃到好飯,即使那家的家長名聲很大。不過,卡雷默做的飯就像過星期天一樣。” 呂西安不由自主地把艾絲苔和克洛蒂爾德加以比較。情婦是那麼漂亮,始終那麼選人,她還沒有讓那個吞噬最牢固的愛情的魔鬼--厭煩--靠近。 “一個妻子分成兩處,真是遺憾!”呂西安心裡想,“一邊是詩意、肉慾、愛情、獻身、美麗、可愛……”艾絲苔在那裡像女人就寢前那樣,翻尋著什麼東西,來來回回,像蝴蝶似地飛來飛去,一邊哼著歌子。你簡直會說這是一隻蜂鳥。 “而另一邊是姓氏高貴,名門望族,榮譽地位,善於社交!……沒有任何辦法把這兩者薈萃到一個人身上!”他大聲說。 第二天早上七點鐘,詩人在這間粉白色的迷人的房間醒來時,發現只有自己單獨一人。他打了一個鈴,神秘的歐羅巴跑了進來。 “先生要什麼?” “艾絲苔!” “夫人四點三刻就出門了。遵照教士先生的吩咐,我收到郵費已付的一張新面孔。” “一個女人?……” “不,先生,一個英國女人……是那種夜裡上班的女人。我們遵照吩咐,像眼伺夫人一樣服伺她。先生要這麼個臊貨幹什麼呢?……可憐的夫人,她上車時哭了……'反正得這麼做!……'她叫出聲來,'我離開了這只可憐的貓咪,他還在睡夢中呢'她擦著眼淚對我這樣說,'歐羅巴,要是他看我一眼,或叫我一聲名字,我就會留下來,哪怕跟他一起去死……'您瞧,先生,我是那麼喜歡夫人,所以沒有讓她看見她的替身,很多別的女僕都會這麼幹,讓她心碎。” “那個不認識的女人已經在這裡了嗎?……” “先生,那輛送夫人走的馬車,就是她乘來的。我遵照吩咐,把她藏在我的臥室裡。” “她不錯吧?” “就像一個便宜貨的女人那樣唄。不過,如果先生能出力,她扮演自己的角色不會有什麼困難。”歐羅巴說著去找那個假艾絲苔了。 出現這件事的頭一天臨睡前,有財有勢的銀行家吩咐貼身男僕一到七點就把那個最機靈的商業警察有名的魯夏爾帶進一間小客廳。男爵穿著晨衣拖著拖鞋來到這裡…… “你們在瞎(耍)弄我!”警察向他緻禮時,他這樣回答說。 “沒有別的辦法,男爵先生。我重視自己的職位。我已經榮幸地對您說過,我不能插手與我職位無關的事。我向您承諾的事,不就是讓您與我們警察中我認為最能為您效勞的人接頭嗎?可是,男爵先生是知道的,隔行如隔山……要造一幢房子,不能叫木匠去幹鎖匠的活。是這樣,我們有兩種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從不參與政治警察的事,反過來也一樣。如果您去找政治警察的頭頭,他需要大臣批准才能受理您這件事。但是您恐怕也不敢把這事向警察總監說明。一個警察去為自己的事搞偵探,可能會丟掉自己的飯碗。司法警察與政治警察一樣審慎,因此,內政部或巴黎警察局,沒有一個人不是為國家利益或司法利益行事。不管是一起陰謀或一樁罪行,哦,我的上帝,頭頭們會遵照您的吩咐去做,但是您也要明白,男爵先生,他們除了巴黎的五萬起戀情案外,還要辦很多別的事情。至於我們這些人,我們只能參與逮捕債務人。一旦涉及其他事情,我們就會因擾亂別人安寧而受到嚴重牽連。我給您派了我手下的一個人,但我也向您說明,我不作擔保。您要他在巴黎為您尋找一個女人,這個貢當鬆騙了你一張一千法郎的票子,什麼事也沒幹。在巴黎尋找一個懷疑她去過萬塞納森林的女人,而且她的特徵又跟巴黎所有漂亮的女人十分相似,這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貢湯(當)松難道不能對我說明系(事)實金(真)相而不騙我這將(張)一千法郎的票子嗎?”男爵說。 “聽我說,男爵先生,”魯夏爾說,“您能否給我一千埃居◎,我可以給您……我賣給您一個主意。” ◎埃居:法國古代錢幣名,種類很多,價值不一。 “這個舉(主)意能及(值)一千埃居?”紐沁根問。 “我可不會給人耍弄,男爵先生,”魯夏爾口答,“您萌動了愛情,想發現您鍾情的對象,你乾渴得像一棵缺水的葛定。您的隨身男僕告訴我,昨天來了兩名醫生,覺得您的情況很危險。只有我能把您交給一個精明人的手裡……嘿,見鬼!假如您的命還不值一千埃居……” “告許(訴)我這個精明銀(人)的名宇。你可以相信,我會很慷慨的!” 魯夏爾拿起自己的帽子點了點頭,走了。 “你介(這)個貴(鬼)東西,”紐沁根喊起來,“過來……開(給)你!……” “您要注意,”魯夏爾伸手接錢前說,“我賣給您的僅僅是一個情報。我告訴您這個唯一能為您效勞的人的姓名和地址。他可是一位高手 “金(真)見貴(鬼),”紐沁根大聲說,“光系(是)羅特希爾德這個名字就及(值)一千埃居,而且還得簽在幾(支)票下端……我開(給)一千法郎怎麼樣?” 魯夏爾雖然沒有乾過像訴訟代理人、公證人、執達員、商務訴訟代理人那種差事,但也頗為狡猾,他意味深長地瞟了男爵一眼。 “您呀,要么一千埃居,要么什麼都不給。這點兒錢,您幾秒鐘內就從交易所賺回來了。”他對男爵說。 “我給一千法郎!……”男爵重複了一句。 “您在為一座金礦討價還價!”魯夏爾說,一邊緻禮告辭。 “我拿一將(張)五倍(百)法郎的票子就能得到介(這)個地幾(址)。”男爵大聲說,一邊吩咐隨身男僕把他的秘書找來。 杜卡萊◎已經不在了。如今,從最大的銀行家到最小的銀行家,都在哪怕最細小的事情上運用杜卡萊的決竅:他們為藝術、善行、愛情討價還價,他們大概也將為赦免罪行而向教皇討價還價。因此,紐沁根聽魯夏爾這樣說,很快想到貢當鬆是商業警察的左膀右臂,大概知道這位偵探高手的地址。魯夏爾要價一千埃居的東西,說不定貢當鬆五百法郎就會撒手。這迅速的決策有力地證明,這個人的心雖然已被愛情所佔據,而他的頭腦還是貪婪的金融資本家的頭腦。 ◎杜卡萊:法國作家勒薩日的五幕諷刺喜劇《杜卡萊或金融家》中的人物,是個貪婪的包稅商。 “先生,快,”男爵對他的秘書說,“快坐馬切(車)去,你親基(自)到商業警察魯夏爾手下的偵探貢湯(當)松那裡跑一趟,馬向(上)把他接來。我等著!……你從花園那線(扇)門進來--介系(這是)鑰系(匙),因為,決不能讓任何銀(人)看見介(這)個銀(人)到我介(這)裡來。你把他太(帶)到花園的小樓裡。我託你辦的介(這)件系(事),要盡量幹得巧妙。” 有人來找紐沁根談生意,但是他等待著貢當鬆,他夢想著艾絲苔。他心想很快就會見到那個叫他神魂顛倒的女子。他用含糊其辭的語言,模棱兩可的允諾,把所有人都打發回去。在他看來,貢當鬆是巴黎最重要的人物。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花園。最後,他吩咐關上門,叫人在位於花園一角的小樓裡伺候他吃午飯。這位巴黎最詭計多端,最老謀深算和最有手腕的銀行家做出這種舉動,顯得如此優柔寡斷,真叫各辦公室的人大惑不解。 “老闆怎麼啦?”一個經紀人對一個一等職員說。 “不知道。似乎他的健康令人擔憂,昨天,男爵夫人請德普蘭大夫和比昂雄大夫來會診……” 有一天,幾個外國人來求見牛頓。牛頓這時候正在餵狗吃藥,那是他的一隻被喚作“美人兒”的狗。大家知道,他為這隻狗而放棄了很多工作,對她(“美人兒”是一隻母狗)總是說這句話:“啊,美人兒,你不知道你剛才毀掉了什麼東西……”這些外國人沒有打擾這位偉人的工作,走了。所有大人物的生活中,都有小狗“美人兒”這種事。黎世貿元帥攻陷馬洪◎,立下十八世紀最偉大的軍功之一後,前來覲見路易十五。國王對他說:“有個重要消息,你聽說了嗎?……可憐的朗斯馬特死了!”朗斯馬特是個知曉國王一切陰謀的看門人。巴黎的銀行家們永遠不知道他們該怎樣感謝貢當鬆。由於這位偵探的原因,紐沁根本來決定要做的一筆巨大生意讓給了別人。作為貪婪的金融資本家,他能用投機的砲火每天擊中一筆財富,而當他成了普通人,就只能任憑“幸福”擺佈了! ◎馬洪: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島米諾卡島首府。黎世留於一七五六年指揮法軍佔領米諾卡島及馬洪港。 這位大名鼎鼎的銀行家喝著茶,小口地咬著幾片塗著黃油的麵包,但卻毫無滋味,這種情況已有很長時間了。這時,他聽到一輛馬車在他花園的小門前停下。他的秘書很快把貢當鬆介紹給他。他的秘書最後總算在聖貝拉日監獄附近一家咖啡館裡找到了貢當鬆。一個被監禁的債務人懷著某種能得到報酬的敬意給他一筆酒錢,這位偵探正拿這錢在那裡吃飯。 請看,貢當鬆完全是一首詩,一首巴黎的詩。看到他的外表,你馬上就會感到,博馬舍筆下的費加羅,莫里哀筆下的馬斯卡里爾,馬利伏筆下的弗隆坦,以及當庫爾筆下的拉弗勒爾,這些膽大包天、詐騙有術、狡猾陰險、絕路逢生的偉大形象,與這位智慧超群,卑鄙透頂的人相比,顯得黯然失色,不在話下。在巴黎,你會遇到一種典型的人,這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種場景;這不再是瞬間的生命,而是整整一生,甚至幾輩子。你把一個半身石膏像在爐火裡燒上三次,你就能得到一種外形類似佛羅倫薩銅器的東西。是啊,驟然出現的無數不幸,不得不經受的可怕處境,使貢當鬆的頭腦變得冷酷無情,好像爐中蒸氣的顏色三次沾染到了他的臉上。這張黃臉上匆匆出現的密密麻麻的皺紋再也無法展平,成為底部發白的永久性皺褶。頭頂與伏爾泰相似,就像毫無知覺的死人頭顱,倘若腦後沒有幾根頭髮,人們真會懷疑這是不是活人的頭。僵直的前額下,眨巴著一對毫無表情的眼睛,就像茶葉店門口玻璃櫥窗下中國人的眼睛,那種表情凝固的裝作有生命的假眼睛。一個彷若死神的塌鼻子,嘲弄著命運之神。嘴唇很薄,像慳吝人似的,總是張開著,但卻如信箱口一樣緘默無言。貢當鬆像尚未開化的人那樣不說一句話,雙手被曬成棕褐色,個子矮小乾瘦,做出一副無憂無慮、從來不向任何規矩屈從的第歐根尼◎式姿態。然而,在那些善於從衣著識別人的人看來,他的那身打扮為他的生活和品行作了多少註解啊! ……特別是那條褲子……那是一條執達吏助手穿的褲子,黑亮黑亮的,就像做律師長袍的那種所謂“巴里紗”料子製成的! ……一件從神廟街市場買來的背心,又帶披肩又繡花! ……一件黑色上衣已經發紅! ……這身衣服刷得乾乾淨淨,外掛一隻懷錶,系在一條金色青銅鍊子上。貢當鬆把一件高級縐紗襯衫露到外面,襯衫上飾一枚閃閃發光的假鑽石別針!天鵝絨領子好似刑具鐵項圈,項圈上湧出加勒比人發紅的肉襉。絲綢帽子像緞子似的發光,但是那層裡子,哪位雜貨商買了去煮一煮,就能裝備兩盞小油燈。 ◎第歐根尼(公元前四一三一三二七),古希臘犬儒派哲學家,傳說他蔑視名利,不拘禮俗,追求淡泊自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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