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之三·胡術

第9章 第三十一章胡神

空海於自己房裡,正在紙上寫字。 由左而右,橫向書寫波斯文。 橘逸勢在旁觀看。 正午——窗外可以望見明麗的西明寺庭院。 書寫告一段落時,逸勢出聲說道:“餵,空海啊,你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嗎?” “約略知道一些。”空海答道。 他的桌上有一本書。 波斯文寫成的書。 此刻,空海正將內容抄寫在紙上。 那是從拜火教安祭司那兒借來的羊皮書。 “這到底是什麼書?” “有關胡國之神的故事——” “都寫些什麼呢?” “就是寫神是光之類的故事。” “是嗎?” “所以他們才膜拜光源的火——” “嗯。” “這光神名為阿胡拉·瑪茲達。” “是嗎?” “簡單地說,這一方是善神,另一方則是惡神。”

“然後呢?” “惡神主司黑暗,而這世間,可說是光神和暗神的戰斗場所。” “唔——” “現在兩方勢均力敵,不過,最後似乎是光神贏了。” “嗯。”逸勢讚歎地叫出聲。 “很有趣。”空海說道。 “確實有趣。”逸勢答。 “雖然有趣,可是還不充分。”空海說。 “什麼不充分?” “光是如此,仍無法充分說明這天地間的一切——”空海答道。 “惡神名為安格拉·曼紐,以前我不是向你說過了?”空海如此說後,逸勢答道:“啊,我想起來了。” “這善惡之神互鬥,一方勝利的結果,似乎有些荒誕。” “荒誕?” “就像說給小孩聽一樣。” “是嗎?” “在天地之間,要說明宇宙法理,給神取名字也不是不行。分成善神和惡神也可以。可是,讓其中一方取得勝利,就有點……”

“有點荒誕?” “嗯。”空海點頭說:“這樣根本無法解開天地之謎。” “解謎?” “反而是義,以解謎來說尚屬上乘。” “摩尼教?” “瑣羅亞斯德之後所出現宗派,與拜火教信仰同一個神。” “哪裡不一樣呢?” “簡單說來,就是善神與惡神——阿胡拉·瑪茲達與安格拉·曼紐的爭鬥,並非是哪一方取得勝利,而是兩者繼續不斷糾纏下去。” “難道這樣才合乎天地法理嗎?” “嗯。大凡天地就是這麼一回事。所謂陰陽,就是一種正反關係。就像銅錢,既有正面,也有反面。這世上不存在只有正面的銅錢,也沒有隻有反面的。” “善與惡也——” “善與惡,並不是天地法理。” “什麼?”

“善與惡,是人法創造出來的。” “怎麼說呢?” “這裡不是有個硯台嗎?”空海用手指著書桌上的硯台。 “是呀,那又怎樣?” “逸勢啊,那麼,這硯台是善是惡?”空海突然如此問道。 “硯台哪來的善惡?硯台既非善也非惡。硯台不就是硯台嗎?” “沒錯,這是當然的。” “所以,又怎樣?” “可是,我拿這個硯台砸你,又如何呢?”空海將硯台拿在手上。 “你饒了我吧。莫非你真想砸我?” “不會砸你。可是,你不想被砸吧?” “當然。” “為什麼?” “如果砸中,就會受傷。即使不受傷,被砸中會痛吧?” “逸勢啊,也就是說,我拿來砸你的硯台,對你來說是不是一種惡?”

“唔,大概是吧。” “道理與這個一樣。” “——” “把神區分為善或惡,那是人的法理。用人的法理來解天地之謎倒也還好,可是,若要讓一方勝過另一方,而且只讓善神存在的狀態永遠持續下去的話——”空海還未說畢,外面傳來呼喚。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聲音。 “什麼事?” “子英和赤先生求見——” “請他們到裡邊來。”空海話說完不久,便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接著子英走進屋來。 “怎麼了?”空海問道。 “打聽出來了。”子英壓低聲音說道:“位於崇德坊那宅邸,聽說是陳長源這個人的——” “陳長源是什麼來歷?” “玄宗皇帝時,他是金吾衛衛士,安史之亂玄宗幸蜀時,他曾隨行同往。”

“那麼,他也曾去過馬嵬驛?” “傳聞他在馬嵬驛殺了楊玉環的姐姐虢國夫人——” “為什麼他將那宅邸棄置不顧,任其荒廢?” “隨玄宗皇帝從蜀地歸來後不久,陳長源便離奇死亡了。” “離奇?” “某晚聽到'對不起'、'對不起'的聲音,傭人外出查看,卻見到陳長源坐在庭院裡——”據說,陳長源一直坐在庭院的石頭前。 雙膝著地,雙手置地,陳長源跪坐在月光下。 “對不起!”一面這樣說,陳長源一面叩頭。 以額頭觸碰石頭。 他叩頭的速度非同小可。是用盡全身力氣,盡可能快速地叩頭。 額頭碰撞到石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撞上的瞬間,他會覺得暈眩,接著再——“對不起!”繼續叩頭。

額頭撞到石頭,發出聲響。 接下來又說:“請原諒我。”繼續不斷用頭去撞石頭。 傭人看見時,陳長源的額頭已皮綻肉裂,血流不止,看樣子已持續好一會兒了。 額頭碰撞石頭的地方,也已血肉模糊一片。 “請原諒我!請原諒我!請原諒我!”他持續不斷叩頭。 額頭皮膚破裂、肉開見骨。每次叩撞,就會發出骨頭碰擊石頭的聲音。 “老爺,您在幹什麼?”傭人走近制止,陳長源聽若罔聞,繼續用頭撞石頭,最後頭蓋骨終於碎裂而死了。 “聽說,之後將近五年,他的家人仍住在那兒,可是由於瘟疫或意外傷亡等等,先後一一過世,傭人也跑光了。那宅邸便一直荒蕪到現在了。”子英說。 “辛苦你了。”子英簡單說完後,空海道。

“之後該怎麼做?”子英問。 “還有事情要麻煩你——” “什麼事?” “馬嵬驛叛亂的主使者,他們之後狀況如何,能不能請你訪查一下?” “這事急嗎?” “我想愈快愈好。” “若是宮里相關紀錄,現在的話,只要一天時間,我想就夠了,其他事恐怕有困難。” “宮內的記錄就夠了。”空海點點頭,望向赤。 “您交代的事,我這邊也辦妥了——” “多謝了,赤這邊我也有事拜託。” “什麼事?” “代我請託柳先生,我想藉用幾名宮廷樂師。” “是樂師嗎?” “若是宮庭樂師有困難,就請自行判斷,幫我找幾位樂師來一” “要幾個人才夠——” “琵琶二人、編鐘一人、琴一人、月琴一人、簫一人,大概這些就夠了吧。”

“您何時要用呢?” “三天后的晚上——” “知道了。”赤點頭之後,似乎又想說些什麼,張開嘴唇,卻又閉上了。 彷彿代赤說出想說的話,逸勢開口道:“餵,空海,這種時候,你為何非找樂師不可?如果只是你個人喜好,找樂師絲竹風雅一番,那倒無妨。可是拜託赤辦這事,是不是違背常理啊?” “不,絕非毫無關係。” “你是說,找樂師也有關?” “嗯。” “為什麼?” “這事我說不清楚。即使慢慢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明白,更何況現在也沒那時間了。”空海說。 “沒問題。我去找人。”赤回答說。 “既然如此,逸勢,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空海道。 “我?什麼事?” “你最近還常去胡玉樓嗎?”

“胡玉樓?” “對——” “有一陣子沒去,那又怎麼了?” “很久沒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 “餵,空海——” “好久不見玉蓮姐了,不是嗎?” “空海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在這種時刻說這種話,恰當嗎?難道去胡玉樓也和這次事件有關?” “也可以說有關。” “餵,空海——” “玉蓮姐很會跳舞,是吧?”空海若無其事地回道。 “空海先生。”大猴聲音有點僵硬。 “怎麼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幫一點忙?為何您沒交代任何事情給我?”這位巨漢一副不服氣的神情,像孩子似地撅起嘴來。 “不,大猴,我也有一事相求。”空海此話一出,立刻瓦解大猴僵硬的臉部線條。

“您儘管吩咐。我什麼都願意做。” “請你到白樂天先生那裡,轉告他,說有關三天后出門那事,可否讓我空海全權安排?” “知道了。” “你再向他說,當天晚上,我想舉辦一個追懷貴妃的宴會,請樂天先生務必現場吟唱李白的《清平調詞》。” “是,我一定傳達到。” “另外,你再告訴他,既然是難得的宴會,如果他能準備衣冠及配飾,將不勝感激。” “就這些嗎?” “就這些了。” “要我做的,就只這些事嗎?” “去樂天先生那里之後,還有許多事要拜託你。大猴,傳完話,請立刻回來。” “是。”空海交代後,大猴高興地點點頭。 眾人告辭後,逸勢似乎有些不滿。 “餵,空海。” “什麼事?” “我還是不明白你想做什麼。” “何必計較?遲早你都會知道的。” “不是遲早,我現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這樣賣關子,這是個壞習慣。” “我沒有賣關子。” “沒有的話,現在就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告訴我,你打算做什麼。” “——” “我知道你似乎要在華清宮設宴。可是,如此做是為了什麼?” “我不是說,是為追懷貴妃而設宴。” “真是這樣嗎?” “是啊。” “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沒辦法說清楚。” “現在大家都回去了。這裡就只有我們兩人。說出來也無所謂吧?你不必瞞著我,就告訴我吧。” “逸勢啊,我並非故意瞞著你。而是自認為說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順利進行。” “你說不知道能否順利進行,是指什麼事?” “就是那場宴會。” “又是同樣的事——”逸勢焦急地說完話,這時門前又傳來聲音。 “空海先生在家嗎?”是前不久才告辭的赤。 逸勢起身打開門扉,赤正站在門外。 “怎麼了?”空海問。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語。 “不好的消息?” “是的。”赤點頭後,如此告訴空海:“昨晚有盜賊潛入青龍寺,以妖術盜走先前我們提過的那封信。” 夜晚——空海在夢中聽到樂音傳來。 簫。 笛。 月琴。 三種樂音在月光下奏鳴。 本來不能目睹的樂音,彷彿上了顏色般可以望見。 或者可以說,那色澤宛如花色般展現。 藍色花瓣裡,可以看見色彩複雜的黃色雌蕊和紅色雄蕊。雖說是藍、黃、紅色,卻絕非單純的一種顏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顏色與顏色之間的手腳,均彼此纏繞相擁。 這是簫。 笛是透明的藍色金屬。像一把飛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優雅搖曳。 月琴則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飄落的大小紅寶石。紅寶石中,偶爾摻雜近乎碧玉綠的一抹藍。 這些樂音彼此糾纏,在月光下漸次在空中升高。 樂音升天而去。 空海一面觀賞這些樂音的色彩、形狀,一面認知它們都是樂音。 更深切地說,在那些樂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滑溜溜的觸感。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空海的五蘊,正領受著樂音的刺激。 其實,到底樂音是主體,味道是主體,或者色彩、形狀才是主體,夢見此等風景的空海也無從辨明了。 或許空海把色彩、形狀當作是樂音或味道吧。 空海以色彩、形狀的形式,聆聽且凝視那樂音,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樂音本體。 空海凝視樂音,也凝視著作為樂音本體的自己。 樂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空海本身也飄向天際。 鮮明的愉悅就在自己內心深處,而飛升天際也是一種愉悅的飛升。 內心深處的愉悅越發高漲,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際;自己越飛升天際,內在的愉悅也就越發高漲。 終於來了——空海暗忖。 可是,卻不說出口。 對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麼把戲,他正期待著。 空海以樂音化身飛升天際,不知不覺中已和雲彩齊高。 雲海中,有一巨獸蠕動,發出朦朧的藍色磷光。 不久,它穿過雲海,現出身影。是一條龍。 “唷,空海。”龍向幻變成樂音而飛升天際的空海打招呼。 “你要去哪裡啊?”龍問。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又變回空海答道。 “聽不懂。” “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 “如果我是樂音,就不是人。” “那麼,為何你要說人話。如果你說謊,我可會吃掉你。” “我說人話,是因為你用人話攀談。是你把我當作是人,所以我暫時以人相現身。要不然,我用樂音對你說話吧。”從空海嘴裡紛紛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紅寶石、月琴的樂音。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裡滑落的東西,而是琴音本身。 “空海啊,再上去就是須彌山頂忉利天了,是眾神居住的世界。”空海沒有答腔。 他變成樂音,緩緩飛向天際。 繼續往上升,在暗天之中,空海被無數神祗包圍著。 是居住在須彌山的三十三天諸神。 主司四方的四神,東方持國天、南方增長天、西方廣目天、北方多聞天也在其中。 還有衣裳最為華麗、手持雷電武器金剛杵的神,騎乘巨像。 “我是須彌山頂忉利天的天善見城主人。”那神說道。 “您是帝釋天嗎?”空海畢恭畢敬行禮。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空海。” “騎乘巨像,又是忉利天天善見城主人,除了帝釋天,沒有其他人了。” “你往哪裡去?” “該往哪裡去好呢?” “再上去,遙遠的八萬上方有夜摩天,再上去,就只有十六萬由旬上方的兜率天了。”這是《俱舍論》上所記載的內容,空海早在日本時便已拜讀。 “所謂兜率天,可是彌勒菩薩居住的地方。” “確實如此。”帝釋天答道。 彌勒菩薩,便是那位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後,將化身為佛陀降臨人間解救眾生的菩薩。 “既然如此,我想到兜率天,與彌勒菩薩相見。” “相見做什麼?” “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後,也解救不了今時眾生。為了解救現在眾生,我想當面請益彌勒菩薩,再將他的教誨傳授今時眾生。” “你想以人身代替佛身,是嗎?” “不,我不是人。” “你說什麼?” “如果我是美妙的樂音,惟有以樂音的方式奏鳴,或以琴弦的顫抖,將教義傳授眾生——”聽到空海如此說法。 呵。 呵。 呵。 帝釋天放聲大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將那聲音拋諸腦後,空海又一面鳴響一面繼續升天。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帝釋天的聲音往下竄去,直到最後連月光也消失了,所有一切光線都已消失。 虛空之中,惟有空海繼續鳴響。 此時,有聲音傳來。 “是誰在這虛空中撥弄琴弦……”那聲音說道。 “是我這美妙的弦音在顫抖。”空海答道。 “那弦音的顫抖,如何稱呼?” “這弦音的顫抖,名為空海。如果顫抖起了變化,我也會是空海以外的任何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也可以說是你的同鄉橘逸勢?” “是的。” “若你化成不同的顫抖,你也可以說是一頭牛嗎?” “是,也可以是那樣——”空海答道。 “那麼,你有時也是牡丹花,也是飛舞在牡丹花旁的蝴蝶,或是運走蝴蝶屍骸的螻蟻了嗎?” “是的。我認為自己會是那樣的東西。”空海答道:“再說下去,就不光是我了。大凡世間存在的所有物都是琴弦的顫抖,依據那顫抖,任何琴弦的顫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琴弦的顫抖。” “你是說,這世間所有一切都是一個東西?” “是。我正是這樣說的——”空海明確地點點頭。 呵。 呵。 呵。 愉快的笑聲再度充滿虛空之中。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空海——”閃爍金黃色光芒的存在,從虛空彼方徐徐飄落下來,安坐在空海面前。 “我是彌勒菩薩。”他開口說道。 安放在腿上的雙手,正捧著一顆大瓜。 “是你呼喚我來的,空海——”彌勒菩薩說道。 空海點點頭。 “你說好想再吃瓜,是吧?” “是的。” “這就是瓜。”彌勒菩薩將手上捧著的瓜,遞給空海。空海接了下來。 “我說想再吃瓜,其實這是第一次拿到瓜。”空海如此說畢,彌勒菩薩哈哈大笑。 “那時候——” “是狗頭。” “沒錯。我看到到處都貼著想和我見面的紙張。” “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彌勒菩薩說的是有關那紙張的事。 “找我有事?” “是的。”空海恭敬地頷首:“此次,空海想敬邀大家同宴共享詩樂之樂,希望丹翁大師您務必賞光,才在那紙張上那樣寫著——” “宴會啊?” “是的。” “何時?” “三天后的晚上。” “與會有哪些人?” “首先,是敝人和橘逸勢——” “其他呢?” “白樂天和幾名樂師。” “還有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會出現對丹翁大人來說非常熟悉且久違了的面孔吧。” “空海,你打算玩什麼花樣?”對此質問,空海沒有答腔。 “對了,我尚未告知地點——”空海望著彌勒菩薩說道:“地點是驪山華清宮。”彌勒菩薩突然緘默不語。 虛空中瀰漫著長長的沉默。 “我明白了——”彌勒菩薩說道:“那我就去參加這宴會吧。” “真是過意不去。” “事情就這樣嗎?”彌勒菩薩問道。 “還有其他事。” “什麼事?” “昨晚,青龍寺的某個東西被竊走了——” “是嗎?” “那是丹翁大師所為嗎?”空海問道。 “的確如你所說,是我做的。”化身彌勒菩薩的丹翁說。 “原來您也知道還有另一封信在青龍寺?” “嗯。” “為何知道此事?” “韓愈那裡聽來的。” “韓愈?” “趁那傢伙睡覺時,我施法問他。那傢伙大概已不記得告訴過我那件事了。因為他已忘得一干二淨。” “原來如此。” “處於我的法術之中,,還能與我對話者,非常少見。空海啊,你是特別的。”丹翁說道。 彌勒菩薩沉默過後,以試探的眼神望著空海。 “怎麼樣,空海啊。” “什麼?” “想看嗎?” “——” “你想看收藏在青龍寺的那封信嗎?” “是的。”空海一點頭,彌勒菩薩便張開嘴巴。 從他的嘴裡突然出現一軸文卷。彌勒菩薩以右手抓住捲軸,從嘴裡抽出,放在左手之上。 “這是高力士臨死前寫給晁衡大人的信。” “高力士大人——”彌勒菩薩將那文卷放到空海面前。 “空海啊,你將這文卷交給青龍寺的惠果。” “可以嗎?” “報出我的名號,說是從丹翁手裡取回的,這樣遲早對你有幫助——” “那我就照辦了——”空海行禮致意。 “交到惠果手上之前,要不要看那封信由你自行斟酌。” “是。”彌勒菩薩感慨地望著頷首的空海,喃喃自語:“只是,沒想到會是華清官……” “是……”空海再度點了點頭。 “你實在太厲害了,竟能想到華清宮。不過仔細想想,確實也是如此。劉云樵家、那片棉田、作法的廢宅、馬嵬驛,這樣一路下來,最後就是……” “華清宮了……” “沒錯。白龍那傢伙,一直不停呼喚我出來。” “” “若能早點察覺,事情或許早就結束了。”語畢,彌勒菩薩又徐徐搖頭:“不,那男人大概希望最後的場所還是在華清宮吧。如果任何地方都可以,當時在棉田重逢時,應該也可以了結了的。” “當時也可以了結的,到底是什麼事呢?” “把我們五十年前所做的夢做一了結。” “夢……” “嗯。”彌勒菩薩點點頭。 點頭時的那雙眼睛流下的淚水,垂落臉頰。 “我這樣做妥當嗎?”空海問道。 “什麼意思?” “丹翁大人——不,還包括玄宗太上皇、高力士、貴妃,以及黃鶴、白龍等,我正要跨步踏入你們的世界之中。” “你早已踏進來了。” “說的也是——”空海點點頭。 彌勒菩薩短暫沉默後,再度一本正經地開口:“空海啊,你打算玩什麼花樣?”問題與先前一樣。 “只是舉辦個宴會——” “宴會?” “舉杯歡飲,吟詩作對,與樂音共舞,一宿醉臥而已……” “——” “地點選在驪山華清宮——原因是來自倭國的我,可以代替晁衡大人——” “喔。” “代替李白翁的,是當代第一詩人白樂天——”空海說道。 彌勒菩薩用眺望遠方般的眼神,望著空海。 “空海啊。” “是。” “要快——”彌勒菩薩說道:“像雲那樣快!” “——''“時間會消逝。時間會消逝呀。轉眼就是五十年。人的一生,猶如一夜夢境啊。 ” “——"“你若有該做的事,就要快——” “像雲一般嗎?” “沒錯。像雲穿過天空一般,快去做。”突然,宛如彩虹消逝般,彌勒菩薩的身影愈來愈顯稀薄。 “丹翁大人……” “空海啊,我會好好享受你所準備的花樣——”說畢,彌勒菩薩已經消逝了。 空海醒來一看,腳邊孤伶伶地放著一軸文卷。
註釋: 中之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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