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於自己房裡,正在紙上寫字。
由左而右,橫向書寫波斯文。
橘逸勢在旁觀看。
正午——窗外可以望見明麗的西明寺庭院。
書寫告一段落時,逸勢出聲說道:“餵,空海啊,你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嗎?”
“約略知道一些。”空海答道。
他的桌上有一本書。
波斯文寫成的書。
此刻,空海正將內容抄寫在紙上。
那是從拜火教安祭司那兒借來的羊皮書。
“這到底是什麼書?”
“有關胡國之神的故事——”
“都寫些什麼呢?”
“就是寫神是光之類的故事。”
“是嗎?”
“所以他們才膜拜光源的火——”
“嗯。”
“這光神名為阿胡拉·瑪茲達。”
“是嗎?”
“簡單地說,這一方是善神,另一方則是惡神。”
“然後呢?”
“惡神主司黑暗,而這世間,可說是光神和暗神的戰斗場所。”
“唔——”
“現在兩方勢均力敵,不過,最後似乎是光神贏了。”
“嗯。”逸勢讚歎地叫出聲。
“很有趣。”空海說道。
“確實有趣。”逸勢答。
“雖然有趣,可是還不充分。”空海說。
“什麼不充分?”
“光是如此,仍無法充分說明這天地間的一切——”空海答道。
“惡神名為安格拉·曼紐,以前我不是向你說過了?”空海如此說後,逸勢答道:“啊,我想起來了。”
“這善惡之神互鬥,一方勝利的結果,似乎有些荒誕。”
“荒誕?”
“就像說給小孩聽一樣。”
“是嗎?”
“在天地之間,要說明宇宙法理,給神取名字也不是不行。分成善神和惡神也可以。可是,讓其中一方取得勝利,就有點……”
“有點荒誕?”
“嗯。”空海點頭說:“這樣根本無法解開天地之謎。”
“解謎?”
“反而是義,以解謎來說尚屬上乘。”
“摩尼教?”
“瑣羅亞斯德之後所出現宗派,與拜火教信仰同一個神。”
“哪裡不一樣呢?”
“簡單說來,就是善神與惡神——阿胡拉·瑪茲達與安格拉·曼紐的爭鬥,並非是哪一方取得勝利,而是兩者繼續不斷糾纏下去。”
“難道這樣才合乎天地法理嗎?”
“嗯。大凡天地就是這麼一回事。所謂陰陽,就是一種正反關係。就像銅錢,既有正面,也有反面。這世上不存在只有正面的銅錢,也沒有隻有反面的。”
“善與惡也——”
“善與惡,並不是天地法理。”
“什麼?”
“善與惡,是人法創造出來的。”
“怎麼說呢?”
“這裡不是有個硯台嗎?”空海用手指著書桌上的硯台。
“是呀,那又怎樣?”
“逸勢啊,那麼,這硯台是善是惡?”空海突然如此問道。
“硯台哪來的善惡?硯台既非善也非惡。硯台不就是硯台嗎?”
“沒錯,這是當然的。”
“所以,又怎樣?”
“可是,我拿這個硯台砸你,又如何呢?”空海將硯台拿在手上。
“你饒了我吧。莫非你真想砸我?”
“不會砸你。可是,你不想被砸吧?”
“當然。”
“為什麼?”
“如果砸中,就會受傷。即使不受傷,被砸中會痛吧?”
“逸勢啊,也就是說,我拿來砸你的硯台,對你來說是不是一種惡?”
“唔,大概是吧。”
“道理與這個一樣。”
“——”
“把神區分為善或惡,那是人的法理。用人的法理來解天地之謎倒也還好,可是,若要讓一方勝過另一方,而且只讓善神存在的狀態永遠持續下去的話——”空海還未說畢,外面傳來呼喚。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聲音。
“什麼事?”
“子英和赤先生求見——”
“請他們到裡邊來。”空海話說完不久,便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接著子英走進屋來。
“怎麼了?”空海問道。
“打聽出來了。”子英壓低聲音說道:“位於崇德坊那宅邸,聽說是陳長源這個人的——”
“陳長源是什麼來歷?”
“玄宗皇帝時,他是金吾衛衛士,安史之亂玄宗幸蜀時,他曾隨行同往。”
“那麼,他也曾去過馬嵬驛?”
“傳聞他在馬嵬驛殺了楊玉環的姐姐虢國夫人——”
“為什麼他將那宅邸棄置不顧,任其荒廢?”
“隨玄宗皇帝從蜀地歸來後不久,陳長源便離奇死亡了。”
“離奇?”
“某晚聽到'對不起'、'對不起'的聲音,傭人外出查看,卻見到陳長源坐在庭院裡——”據說,陳長源一直坐在庭院的石頭前。
雙膝著地,雙手置地,陳長源跪坐在月光下。
“對不起!”一面這樣說,陳長源一面叩頭。
以額頭觸碰石頭。
他叩頭的速度非同小可。是用盡全身力氣,盡可能快速地叩頭。
額頭碰撞到石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撞上的瞬間,他會覺得暈眩,接著再——“對不起!”繼續叩頭。
額頭撞到石頭,發出聲響。
接下來又說:“請原諒我。”繼續不斷用頭去撞石頭。
傭人看見時,陳長源的額頭已皮綻肉裂,血流不止,看樣子已持續好一會兒了。
額頭碰撞石頭的地方,也已血肉模糊一片。
“請原諒我!請原諒我!請原諒我!”他持續不斷叩頭。
額頭皮膚破裂、肉開見骨。每次叩撞,就會發出骨頭碰擊石頭的聲音。
“老爺,您在幹什麼?”傭人走近制止,陳長源聽若罔聞,繼續用頭撞石頭,最後頭蓋骨終於碎裂而死了。
“聽說,之後將近五年,他的家人仍住在那兒,可是由於瘟疫或意外傷亡等等,先後一一過世,傭人也跑光了。那宅邸便一直荒蕪到現在了。”子英說。
“辛苦你了。”子英簡單說完後,空海道。
“之後該怎麼做?”子英問。
“還有事情要麻煩你——”
“什麼事?”
“馬嵬驛叛亂的主使者,他們之後狀況如何,能不能請你訪查一下?”
“這事急嗎?”
“我想愈快愈好。”
“若是宮里相關紀錄,現在的話,只要一天時間,我想就夠了,其他事恐怕有困難。”
“宮內的記錄就夠了。”空海點點頭,望向赤。
“您交代的事,我這邊也辦妥了——”
“多謝了,赤這邊我也有事拜託。”
“什麼事?”
“代我請託柳先生,我想藉用幾名宮廷樂師。”
“是樂師嗎?”
“若是宮庭樂師有困難,就請自行判斷,幫我找幾位樂師來一”
“要幾個人才夠——”
“琵琶二人、編鐘一人、琴一人、月琴一人、簫一人,大概這些就夠了吧。”
“您何時要用呢?”
“三天后的晚上——”
“知道了。”赤點頭之後,似乎又想說些什麼,張開嘴唇,卻又閉上了。
彷彿代赤說出想說的話,逸勢開口道:“餵,空海,這種時候,你為何非找樂師不可?如果只是你個人喜好,找樂師絲竹風雅一番,那倒無妨。可是拜託赤辦這事,是不是違背常理啊?”
“不,絕非毫無關係。”
“你是說,找樂師也有關?”
“嗯。”
“為什麼?”
“這事我說不清楚。即使慢慢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明白,更何況現在也沒那時間了。”空海說。
“沒問題。我去找人。”赤回答說。
“既然如此,逸勢,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空海道。
“我?什麼事?”
“你最近還常去胡玉樓嗎?”
“胡玉樓?”
“對——”
“有一陣子沒去,那又怎麼了?”
“很久沒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
“餵,空海——”
“好久不見玉蓮姐了,不是嗎?”
“空海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在這種時刻說這種話,恰當嗎?難道去胡玉樓也和這次事件有關?”
“也可以說有關。”
“餵,空海——”
“玉蓮姐很會跳舞,是吧?”空海若無其事地回道。
“空海先生。”大猴聲音有點僵硬。
“怎麼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幫一點忙?為何您沒交代任何事情給我?”這位巨漢一副不服氣的神情,像孩子似地撅起嘴來。
“不,大猴,我也有一事相求。”空海此話一出,立刻瓦解大猴僵硬的臉部線條。
“您儘管吩咐。我什麼都願意做。”
“請你到白樂天先生那裡,轉告他,說有關三天后出門那事,可否讓我空海全權安排?”
“知道了。”
“你再向他說,當天晚上,我想舉辦一個追懷貴妃的宴會,請樂天先生務必現場吟唱李白的《清平調詞》。”
“是,我一定傳達到。”
“另外,你再告訴他,既然是難得的宴會,如果他能準備衣冠及配飾,將不勝感激。”
“就這些嗎?”
“就這些了。”
“要我做的,就只這些事嗎?”
“去樂天先生那里之後,還有許多事要拜託你。大猴,傳完話,請立刻回來。”
“是。”空海交代後,大猴高興地點點頭。
眾人告辭後,逸勢似乎有些不滿。
“餵,空海。”
“什麼事?”
“我還是不明白你想做什麼。”
“何必計較?遲早你都會知道的。”
“不是遲早,我現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這樣賣關子,這是個壞習慣。”
“我沒有賣關子。”
“沒有的話,現在就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告訴我,你打算做什麼。”
“——”
“我知道你似乎要在華清宮設宴。可是,如此做是為了什麼?”
“我不是說,是為追懷貴妃而設宴。”
“真是這樣嗎?”
“是啊。”
“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沒辦法說清楚。”
“現在大家都回去了。這裡就只有我們兩人。說出來也無所謂吧?你不必瞞著我,就告訴我吧。”
“逸勢啊,我並非故意瞞著你。而是自認為說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順利進行。”
“你說不知道能否順利進行,是指什麼事?”
“就是那場宴會。”
“又是同樣的事——”逸勢焦急地說完話,這時門前又傳來聲音。
“空海先生在家嗎?”是前不久才告辭的赤。
逸勢起身打開門扉,赤正站在門外。
“怎麼了?”空海問。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語。
“不好的消息?”
“是的。”赤點頭後,如此告訴空海:“昨晚有盜賊潛入青龍寺,以妖術盜走先前我們提過的那封信。”
夜晚——空海在夢中聽到樂音傳來。
簫。
笛。
月琴。
三種樂音在月光下奏鳴。
本來不能目睹的樂音,彷彿上了顏色般可以望見。
或者可以說,那色澤宛如花色般展現。
藍色花瓣裡,可以看見色彩複雜的黃色雌蕊和紅色雄蕊。雖說是藍、黃、紅色,卻絕非單純的一種顏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顏色與顏色之間的手腳,均彼此纏繞相擁。
這是簫。
笛是透明的藍色金屬。像一把飛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優雅搖曳。
月琴則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飄落的大小紅寶石。紅寶石中,偶爾摻雜近乎碧玉綠的一抹藍。
這些樂音彼此糾纏,在月光下漸次在空中升高。
樂音升天而去。
空海一面觀賞這些樂音的色彩、形狀,一面認知它們都是樂音。
更深切地說,在那些樂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滑溜溜的觸感。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空海的五蘊,正領受著樂音的刺激。
其實,到底樂音是主體,味道是主體,或者色彩、形狀才是主體,夢見此等風景的空海也無從辨明了。
或許空海把色彩、形狀當作是樂音或味道吧。
空海以色彩、形狀的形式,聆聽且凝視那樂音,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樂音本體。
空海凝視樂音,也凝視著作為樂音本體的自己。
樂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空海本身也飄向天際。
鮮明的愉悅就在自己內心深處,而飛升天際也是一種愉悅的飛升。
內心深處的愉悅越發高漲,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際;自己越飛升天際,內在的愉悅也就越發高漲。
終於來了——空海暗忖。
可是,卻不說出口。
對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麼把戲,他正期待著。
空海以樂音化身飛升天際,不知不覺中已和雲彩齊高。
雲海中,有一巨獸蠕動,發出朦朧的藍色磷光。
不久,它穿過雲海,現出身影。是一條龍。
“唷,空海。”龍向幻變成樂音而飛升天際的空海打招呼。
“你要去哪裡啊?”龍問。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又變回空海答道。
“聽不懂。”
“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
“如果我是樂音,就不是人。”
“那麼,為何你要說人話。如果你說謊,我可會吃掉你。”
“我說人話,是因為你用人話攀談。是你把我當作是人,所以我暫時以人相現身。要不然,我用樂音對你說話吧。”從空海嘴裡紛紛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紅寶石、月琴的樂音。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裡滑落的東西,而是琴音本身。
“空海啊,再上去就是須彌山頂忉利天了,是眾神居住的世界。”空海沒有答腔。
他變成樂音,緩緩飛向天際。
繼續往上升,在暗天之中,空海被無數神祗包圍著。
是居住在須彌山的三十三天諸神。
主司四方的四神,東方持國天、南方增長天、西方廣目天、北方多聞天也在其中。
還有衣裳最為華麗、手持雷電武器金剛杵的神,騎乘巨像。
“我是須彌山頂忉利天的天善見城主人。”那神說道。
“您是帝釋天嗎?”空海畢恭畢敬行禮。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空海。”
“騎乘巨像,又是忉利天天善見城主人,除了帝釋天,沒有其他人了。”
“你往哪裡去?”
“該往哪裡去好呢?”
“再上去,遙遠的八萬上方有夜摩天,再上去,就只有十六萬由旬上方的兜率天了。”這是《俱舍論》上所記載的內容,空海早在日本時便已拜讀。
“所謂兜率天,可是彌勒菩薩居住的地方。”
“確實如此。”帝釋天答道。
彌勒菩薩,便是那位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後,將化身為佛陀降臨人間解救眾生的菩薩。
“既然如此,我想到兜率天,與彌勒菩薩相見。”
“相見做什麼?”
“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後,也解救不了今時眾生。為了解救現在眾生,我想當面請益彌勒菩薩,再將他的教誨傳授今時眾生。”
“你想以人身代替佛身,是嗎?”
“不,我不是人。”
“你說什麼?”
“如果我是美妙的樂音,惟有以樂音的方式奏鳴,或以琴弦的顫抖,將教義傳授眾生——”聽到空海如此說法。
呵。
呵。
呵。
帝釋天放聲大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將那聲音拋諸腦後,空海又一面鳴響一面繼續升天。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帝釋天的聲音往下竄去,直到最後連月光也消失了,所有一切光線都已消失。
虛空之中,惟有空海繼續鳴響。
此時,有聲音傳來。
“是誰在這虛空中撥弄琴弦……”那聲音說道。
“是我這美妙的弦音在顫抖。”空海答道。
“那弦音的顫抖,如何稱呼?”
“這弦音的顫抖,名為空海。如果顫抖起了變化,我也會是空海以外的任何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也可以說是你的同鄉橘逸勢?”
“是的。”
“若你化成不同的顫抖,你也可以說是一頭牛嗎?”
“是,也可以是那樣——”空海答道。
“那麼,你有時也是牡丹花,也是飛舞在牡丹花旁的蝴蝶,或是運走蝴蝶屍骸的螻蟻了嗎?”
“是的。我認為自己會是那樣的東西。”空海答道:“再說下去,就不光是我了。大凡世間存在的所有物都是琴弦的顫抖,依據那顫抖,任何琴弦的顫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琴弦的顫抖。”
“你是說,這世間所有一切都是一個東西?”
“是。我正是這樣說的——”空海明確地點點頭。
呵。
呵。
呵。
愉快的笑聲再度充滿虛空之中。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空海——”閃爍金黃色光芒的存在,從虛空彼方徐徐飄落下來,安坐在空海面前。
“我是彌勒菩薩。”他開口說道。
安放在腿上的雙手,正捧著一顆大瓜。
“是你呼喚我來的,空海——”彌勒菩薩說道。
空海點點頭。
“你說好想再吃瓜,是吧?”
“是的。”
“這就是瓜。”彌勒菩薩將手上捧著的瓜,遞給空海。空海接了下來。
“我說想再吃瓜,其實這是第一次拿到瓜。”空海如此說畢,彌勒菩薩哈哈大笑。
“那時候——”
“是狗頭。”
“沒錯。我看到到處都貼著想和我見面的紙張。”
“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彌勒菩薩說的是有關那紙張的事。
“找我有事?”
“是的。”空海恭敬地頷首:“此次,空海想敬邀大家同宴共享詩樂之樂,希望丹翁大師您務必賞光,才在那紙張上那樣寫著——”
“宴會啊?”
“是的。”
“何時?”
“三天后的晚上。”
“與會有哪些人?”
“首先,是敝人和橘逸勢——”
“其他呢?”
“白樂天和幾名樂師。”
“還有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會出現對丹翁大人來說非常熟悉且久違了的面孔吧。”
“空海,你打算玩什麼花樣?”對此質問,空海沒有答腔。
“對了,我尚未告知地點——”空海望著彌勒菩薩說道:“地點是驪山華清宮。”彌勒菩薩突然緘默不語。
虛空中瀰漫著長長的沉默。
“我明白了——”彌勒菩薩說道:“那我就去參加這宴會吧。”
“真是過意不去。”
“事情就這樣嗎?”彌勒菩薩問道。
“還有其他事。”
“什麼事?”
“昨晚,青龍寺的某個東西被竊走了——”
“是嗎?”
“那是丹翁大師所為嗎?”空海問道。
“的確如你所說,是我做的。”化身彌勒菩薩的丹翁說。
“原來您也知道還有另一封信在青龍寺?”
“嗯。”
“為何知道此事?”
“韓愈那裡聽來的。”
“韓愈?”
“趁那傢伙睡覺時,我施法問他。那傢伙大概已不記得告訴過我那件事了。因為他已忘得一干二淨。”
“原來如此。”
“處於我的法術之中,,還能與我對話者,非常少見。空海啊,你是特別的。”丹翁說道。
彌勒菩薩沉默過後,以試探的眼神望著空海。
“怎麼樣,空海啊。”
“什麼?”
“想看嗎?”
“——”
“你想看收藏在青龍寺的那封信嗎?”
“是的。”空海一點頭,彌勒菩薩便張開嘴巴。
從他的嘴裡突然出現一軸文卷。彌勒菩薩以右手抓住捲軸,從嘴裡抽出,放在左手之上。
“這是高力士臨死前寫給晁衡大人的信。”
“高力士大人——”彌勒菩薩將那文卷放到空海面前。
“空海啊,你將這文卷交給青龍寺的惠果。”
“可以嗎?”
“報出我的名號,說是從丹翁手裡取回的,這樣遲早對你有幫助——”
“那我就照辦了——”空海行禮致意。
“交到惠果手上之前,要不要看那封信由你自行斟酌。”
“是。”彌勒菩薩感慨地望著頷首的空海,喃喃自語:“只是,沒想到會是華清官……”
“是……”空海再度點了點頭。
“你實在太厲害了,竟能想到華清宮。不過仔細想想,確實也是如此。劉云樵家、那片棉田、作法的廢宅、馬嵬驛,這樣一路下來,最後就是……”
“華清宮了……”
“沒錯。白龍那傢伙,一直不停呼喚我出來。”
“”
“若能早點察覺,事情或許早就結束了。”語畢,彌勒菩薩又徐徐搖頭:“不,那男人大概希望最後的場所還是在華清宮吧。如果任何地方都可以,當時在棉田重逢時,應該也可以了結了的。”
“當時也可以了結的,到底是什麼事呢?”
“把我們五十年前所做的夢做一了結。”
“夢……”
“嗯。”彌勒菩薩點點頭。
點頭時的那雙眼睛流下的淚水,垂落臉頰。
“我這樣做妥當嗎?”空海問道。
“什麼意思?”
“丹翁大人——不,還包括玄宗太上皇、高力士、貴妃,以及黃鶴、白龍等,我正要跨步踏入你們的世界之中。”
“你早已踏進來了。”
“說的也是——”空海點點頭。
彌勒菩薩短暫沉默後,再度一本正經地開口:“空海啊,你打算玩什麼花樣?”問題與先前一樣。
“只是舉辦個宴會——”
“宴會?”
“舉杯歡飲,吟詩作對,與樂音共舞,一宿醉臥而已……”
“——”
“地點選在驪山華清宮——原因是來自倭國的我,可以代替晁衡大人——”
“喔。”
“代替李白翁的,是當代第一詩人白樂天——”空海說道。
彌勒菩薩用眺望遠方般的眼神,望著空海。
“空海啊。”
“是。”
“要快——”彌勒菩薩說道:“像雲那樣快!”
“——''“時間會消逝。時間會消逝呀。轉眼就是五十年。人的一生,猶如一夜夢境啊。 ”
“——"“你若有該做的事,就要快——”
“像雲一般嗎?”
“沒錯。像雲穿過天空一般,快去做。”突然,宛如彩虹消逝般,彌勒菩薩的身影愈來愈顯稀薄。
“丹翁大人……”
“空海啊,我會好好享受你所準備的花樣——”說畢,彌勒菩薩已經消逝了。
空海醒來一看,腳邊孤伶伶地放著一軸文卷。
註釋:
中之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