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之三·胡術

第7章 第二十九章咒術大戰

翌日——午前,子英和赤出現在西明寺。 大猴帶領兩人來到空海的房間。 子英和赤面無笑容,坐在空海與昨晚留宿此地的逸勢面前。 赤的目光比昨日更加犀利,雙唇緊閉,唇紋更加明顯。 不論子英或赤,兩人年紀約莫二十五六上下。 “空海先生——”赤緊張地說。 “嗯。”空海面帶微笑望著兩人。 “果然如先生所料。” “什麼事?” “肉的事。” “肉?” “柳大人已向惠果阿閣梨報告昨天的事,阿閣梨立刻命人準備與皇上等重的生肉。” “柳大人說,事情正如空海先生所預料。”子英說道。 “這麼一來,阿閨梨多少也可以養精蓄銳一下了。”空海答道。 “真的這樣啊,空海,你都說中了。”逸勢說道。

其實,逸勢昨晚才從空海那裡聽到惠果阿閣梨所施展的法術。 以下就是它的內容。 該法名為“轉法輪菩薩摧魔怨敵法”。 也簡稱“轉法輪法”或“摧魔怨敵法”。 它是摧滅這世間存在的一切惡魔或怨敵、至高無上的降伏之法。 一般來說,那不是為個人所作的法,惟有國家遭受危險,或瀕臨存亡關頭時,才可施用此法。 此乃秘法中的秘法,是必置怨敵於死地的絕法。 此法源起自天竺——印度。 密教僧人不空,東渡來唐時傳人。不空——也就是惠果阿閣梨的師父,他並非漢人,而是道道地地的天竺人。 不空用唐語所翻譯的《轉法輪菩薩摧魔怨敵法》,記載了此法的施行步驟。 後來,空海將此書帶回日本,成為真言宗野澤十二流派當中首屈一指的安祥寺流派秘法,慎重地傳承了下來。

基本上,此法是為了國家社稷,但有時也為個人而進行。在這種情形下,就要採用降伏菩提大敵——無明、煩惱的方法。 具體來說,國家社稷面臨危機,就在壇上設置轉法輪筒,然後作法。 轉法輪筒是以苦楝木製成。根據《轉法輪菩薩摧魔怨敵法》一書記載,將苦楝木削成圓形,長十二指、圓周八指。 轉法輪簡的上下四周,雕繪十六大護或八輻輪圖案,筒內則封存摺疊的怨敵人偶。 怨偶的雙腳必須寫上怨家或怨敵的名字。 裝入怨敵人偶時,還必須讓不動明王像踩著其頭部和腹部,腳底寫著其姓名。 法壇供奉上轉法輪筒之後,接著召請十六大護、王城鎮守等諸神,以十八種方式作法護持。 作法終結後,取出怨偶,投入爐火焚燒。 至於本尊為何,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彌勒佛所示現、具有摧魔怨敵之相的大輪金剛;也有人說是摧魔怨敵菩薩本身;更有人說是代表轉法輪智的大威德明王,或金剛薩捶、金輪佛頂,甚至說是轉法輪筒本身。

“想必還加入了他自己的法功,但我想惠果阿閣梨所施展的,應該是這個——”空海向逸勢如此說明。 當時,逸勢問空海:“不過,空海啊,這麼說來,惠果阿閣梨豈不是要在怨偶上寫上名字——” “大概吧。” “那也就是說,阿閣梨已知道怨敵的名字了?” “應該是吧。” “那他到底是寫上督魯冶咒師的名字,還是白龍的名字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空海閉上眼睛說道:“不過,如果寫上真名,法力也會大增——” “真名?” “所以逸勢啊,假如你與可能對你下咒的傢伙碰面時,記得要用假名比較好。”空海笑道。 這是昨晚的事。 “話又說回來——”空海對神情緊張的子英和赤說:“昨天,子英曾到崇德坊督魯治咒師的宅邸走了一趟吧。”

“去了。” “結果如何?” “不見督魯治咒師踪影。” “那女人呢?” “女人也不見了,毫無人影,兩人似乎都走了。” “那,情況如何?”被空海一問,子英微微皺起眉頭。 “慘不忍睹,非常駭人。滿地都是狗屍或蛇、蟾蜍、蜈蚣的遺骸,暴露在庭院中——”據說,庭院角落裡,光是狗頭就堆積了上百個。 還有同樣數量的狗身殘骸,埋藏在庭院地下。 被煮殺或碎裂的蛇屍,約有三百餘條。 相同下場的蟾蜍遺體,逼近四百隻。 滲透進入土中的狗血氣味和腐臭,濃烈地飄浮在空中。 “有件事很怪。”子英說。 “怪事?” “那裡不僅有屍骸,還有活物。” “活物?” “甕裡的活蛇,還有二百條左右。蟾蜍大約也接近這個數量一”

“是嗎?” “還有狗。” “狗?” “是的。廢宅內有十幾隻狗遊蕩著,有些還搶食同伴屍骸。” “原來——” “這是怎麼回事?說起來,不論狗、蛇或蟾蜍,都是施咒的道具。把它們留了下來,莫非想要停止施咒——” “是嗎?都留下來了——” “狗的數量應該更多才對吧,我想許多狗都逃出去了,只殘留一些在宅邸內。” “大概有幾種可能。” “喔。” “一是如同子英所說,他們放棄施咒了。” “是。” “另一則是,他們放棄之前的咒法,改施其他咒術。” “因為他們所施行的咒術,已被人知道,確實有可能改用他法。” “或是故意留下狗、蛇,讓人以為他們要改法,其實繼續施行原來的咒術——”

“” “或者只是因為走避不及,無法將大量的狗、蛇運往他處。再說,那些活物一起運走也太惹人注目了。要不,就是已運走一部分,留下部分狗、蛇——” “到底是哪個呢?” “現在無需判斷。目前的問題是督魯治咒師到哪裡去了?關於這點,你們可有什麼線索?” “沒有。”子英搖搖頭:“我們不露痕跡地問過附近的人,不過,尚未有人通報狀似督魯治咒師一行人的去向。” “是嗎?” “我們無法大肆訪查。因為皇上被下咒這種事,絕不能公諸於世。”赤有點焦躁地說。 “說的也是。” “如果有什麼新發展,應該會有人來向我或赤通報,到時會立刻轉達給空海先生——” “明白了。” “對了,昨天您提到關於這件事,有一、兩點或可交代我們。”赤問道。

“您儘管吩咐。”子英接著說。 “其實,我現在有種種想法,想要先確認一下。” “什麼事?” “先前你去過的崇德坊宅邸,你可曉得那間屋主是誰?” “這個,我想立刻查得出來。” “那就拜託你了。” “屋主是誰,其中有問題嗎?” “我剛剛說過了,有種種想法。只是,你們還是不要有先入之見比較好,因此,目前先不說明。人往往只想找出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反而看不見其他事——” “知道了。”子英點頭。 “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呢?” “赤,我先拜託你這件事——”空海從懷裡取出一張四折的紙,打開來讓大家觀看。 上面用漢文寫著: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 “這是?”赤問道。

“我昨晚所寫的。” “所以……”赤一副詫異的神情。 “我想請你們再多寫幾張,拿到朱雀大街、西市、東市顯眼的地方張貼。” “張貼這個?” “理由說來話長,能否請兩位先幫我辦妥這件事?” “知道了。”赤點頭答道。 “接下來要做什麼,等辦完這事之後再說——” “是。”兩人畢恭畢敬響應。 之後,簡短交談了一下,兩人道:“那我們就此告辭了。”說畢,便離開西明寺。 子英和赤離去之後,逸勢問空海:“餵,你剛剛交代兩人的任務,到底是什麼?為何要交代子英那件事呢?” “你是說,讓他調查崇德坊宅邸主人那事嗎?” “正是。” “你想一想就會明白了。”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才要問你啊,空海——”

“聽好,逸勢,這次事件,雖然大小事情層出不窮,不過卻有幾個共同符碼。” “符碼?” “所以現在要找人去調查。” “這我可聽得一頭霧水了。” “總之,等調查有了眉目,我再告訴你吧。” “別賣關子了,空海。” “我不是賣關子。” “你這樣會讓我好奇得發狂呢。” “你再等等。調查結果出來,我會把一切告訴你——” “那,你交給赤的紙張是什麼?上面寫著'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那又是什麼意思?” “那是我寫給丹翁大師的信。” “寫給丹翁大師?” “意思是,空海想找他,請他來訪。” “什麼?” “'天空放晴日'並無特別意思。只要有'空'這個字,任何句子都可以。那個'空',指的是空海的'空'。”

“'亟思再吃瓜'——指的又是什麼?” “不是說過了?就是想再見個面的意思啊。” “可是,紙上寫的是想吃瓜。” “逸勢啊,去年我們踏上這塊土地時,不是曾在洛陽從丹翁大師手中得到瓜果嗎?” “那個施法植瓜的老人?” “是啊。” “原來如此。” “明白了吧?任何人讀了這封信,都不會明白誰要寄給誰。惟有丹翁大師才知道。” “那,你跟丹翁大師要談些什麼?” “目的與請人去調查那屋主是誰一樣。” “啊?” “總之,我想請教丹翁大師,白龍現在人在何處?” “丹翁大師知道嗎?” “我也沒把握——”空海將視線移至遠方空中。 此時,外面傳來大猴叫聲:“空海先生——” “怎麼了?”空海答道。 “白樂天先生又來見您了。” “白樂天?”說起白樂天,前幾天才來西明寺探訪過空海。那天一別,不過幾天功夫。 “請他進來。”空海說。 不一會兒,白樂天進空海房裡來了。一副心情沉重的模樣。 “您怎麼了?”空海問。 “我終於下定決心了。”白樂天答道。 “決心?” “這次,我決心走一趟驪山華清宮。我專程來告訴您。”白樂天難得說得這麼利落:“空海先生若是方便,也跟我一起去吧。” “結果還是在那裡。”白樂天向空海低語說道。 “那裡,華清宮嗎?” “是的。”白樂天點點頭,用試探的眼神望著空海:“玄宗皇帝和貴妃共度的所有場所,請您想想,到底何處最幸福?” “原來如此,就是華清宮嗎?”空海似乎想起某事,望著白樂天,點頭說道:“您說的沒錯。其他地方都不是。此刻若要我說出一處與兩人相關的地方,終究還是那裡。” “我打算四天后動身,您也一起去嗎?” “當然。” “當天一早,我會來這兒找您。這期間,如果您有變卦,請找人捎信來。”說完這些,白樂天又像吐出嘴裡小石子一般說道:“那我回去了。”隨即起身告辭。 “那就——” “再會了——”白樂天離去後,逸勢開口了:“餵,空海啊。驪山華清官怎麼啦?” “方才不是跟你提過符碼的事?” “符碼?” “我不是說,要子英、赤去調查這件事嗎?” “說了,可你沒提到符碼的意思。” “是貴妃殿下。” “貴妃?” “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全與貴妃殿下有某種牽連。” “這個我也知道,不過,那又怎麼樣?” “為了確認此事,我才請赤和子英幫忙調查。” “你的意思是說,連崇德坊那宅邸也與貴妃殿下有牽連嗎?” “所以,才要子英幫忙查個清楚——” “如果有,又會怎樣?” “若有牽連,就可以作為線索,解開為何白龍圖謀減損皇上壽命這個謎了。” “什麼?!” “說到底,還真不愧是……” “不愧是?” “我是說白樂天。” “那男人怎麼了?” “我忽略了驪山華清宮這麼明顯的符碼。那男人卻一眼看穿了。” “他看穿了什麼?” “對玄宗皇帝和楊貴妃殿下而言,華清宮正是他們最熟悉且愜意的地方。” “——” “他那般執著創作那首長詩,也難怪他會看穿此事。”空海的意思,講出來之後,逸勢也能心領神會了。 說起來,玄宗皇帝初次聽聞兒子壽王之妻——楊玉環的事,正是在驪山的時候。 唐開元二十八年(公元七四零年)十月——玄宗駕臨驪山溫泉宮之時,首次聽說有一絕世美女之事。 聽聞此事,玄宗即刻召喚隨侍的高力士。 “朕聽聞此言,傳說當真?”想當然耳,高力士早聽說過楊玉環的美貌。 當時,高力士必然恭敬地附和玄宗的話。 “臣聽過。” “連你也聽過嗎?”此時,玄宗才首次表露興趣說道:“如果傳聞屬實,務必讓朕一睹其美貌。”皇上想一睹容貌,換句話說,就是要召見的意思。高力士於是將楊玉環一路迎接到驪山來。 據說,玄宗與楊玉環在此初遇,皇上驚為天人,便順勢將她留在身邊。 此事見於,當然很可能如此,不過,事實或者多少也有出入。 首先,玄宗皇帝迄今不知兒媳婦楊玉環的美貌——換句話說,在那之前他不曾見過楊玉環,說來有些不合情理。 照說,更早之前玄宗便應已知其美貌,至於他於何時、如何將此美女納為己有,一定事先就想好對策了。 況且,當時蒙召的楊玉環,立刻被賜名太真,以女道土身份進駐太真宮,事情進行得過於迅速,由此也可反推而知。 無論如何,太真宮位於驪山,此處毫無疑問是楊玉環與玄宗幽會之所。 彼時,玄宗極度熱衷神仙道,由此或可推測,玄宗讓楊玉環以女道士身份入駐太真宮的主意,當是取意自神仙道。 十月甲子,幸溫泉宮。以壽王妃楊氏為道士,號太真。 《新唐書》如此記載。 在遠離長安城的驪山,整日沈迷女色,難怪會荒怠國政。 玄宗甚至留下這樣的話:“朕得楊貴妃,如獲至寶。” “此外,與貴妃殿下一起失踪的黃鶴、白龍、丹龍,不也是在驪山華清官嗎?”空海說。 “啊,正是如此。” “或許可以說,故事從頭到尾全發生在華清官。” “空海,所謂故事的結尾,是指何時?是五十年前的事嗎?或者根本還沒結束呢?” “從現在開始,往後所發生的事,就非我所能掌握的了。”空海說完,面露沉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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