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陰陽師·付喪神卷

第19章 第一節

陰陽師·付喪神卷 梦枕獏 2423 2018-03-21
櫻花盛開了。 愈是沉沉低垂的樹枝,愈是密密麻麻地開滿櫻花。 沒有風。 連吹動一片櫻花花瓣的風都沒有。 陽光自青空照射在櫻花上。 安倍晴明宅邸——源博雅坐在窄廊,與晴明一起觀看庭院中那株櫻花。 兩人面前,有盛酒的酒瓶與兩隻酒杯。酒杯是黑玉制的高腳杯。 那是夜光杯。 正是唐朝詩人王翰所說的夜光杯,從大唐傳過來的酒杯。 兩人觀望著櫻花,漫不經心地舉杯喝酒,再轉頭觀望櫻花。 冷不防,櫻花花瓣飄落。 只不過是一片花瓣——宛如晴空射下來的陽光逐漸滲入花瓣,使花瓣承受不了陽光的重量而飄落。 “晴明啊……” 博雅彷彿深怕自己吐出的氣息會令櫻花飄落,壓低聲音開口。 “什麼事?”晴明的聲音近乎冷漠。

“我剛剛看到很感人的光景。” “你看到什麼?” “明明沒有風,卻有一片櫻花花瓣飄飄然落下。” “是嗎?” “你沒看到?” “看到了。” “看到後,沒什麼感覺嗎?” “什麼意思?” “我是說,晴明啊,那邊不是開了很多櫻花嗎?” “嗯。” “在那些無以計數的櫻花花瓣中,明明沒有風,卻有一片花瓣飄落,僅僅一片。” “唔。” “我看到的正是那光景。再過幾天,櫻花花瓣便會接二連三飄落,到時候,我們根本分不清飄落的到底是哪朵櫻花的哪一片花瓣吧?可是,現在飄落的那片花瓣,也許正是那株櫻花樹於今年春天飄落的第一片花瓣……” “唔。” “總之,我看到了那片花瓣飄落的光景。這不是很感人嗎?”博雅的聲音比方才大了些。

“這又怎麼了?”晴明的聲調依然漠然不動。 “難道你看了那光景,內心毫無感覺?” “也不是毫無感覺。” “那,是有感覺了?” “有。” “什麼感覺?” “怎麼說呢?舉例來說,大概是如此吧:我感覺,因為那花瓣飄落,而令博雅中了咒術。” 博雅似乎無法理解晴明所說的話,回問: “什麼意思?那花瓣飄落的事,與咒又有什麼關係?” “說有,的確有關;說沒有,也的確無關。” “啊?” “博雅,我的意思是,若針對你來說,答案是有關。” “餵,晴明,等等,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若針對我來說,答案是有關的話,那針對別人而言,或許無關嗎?” “正是這個意思。”

“博雅,你聽好……” “嗯。” “花瓣離開樹枝飄落下來的意義,只是飄落了而已。” “嗯。” “可是,一旦有人看到了那光景,便會萌生咒。” “又是咒?我總覺得,每次你提起咒時,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而已。” “別這樣,你聽我說,博雅。” “我正在聽!” “打個比方說吧,例如,美。” “美?” “就是感覺很美,或很舒服的那種心境。” “那又怎麼了?” “博雅,你會吹笛吧?” “會。” “聽到別人吹的笛聲,你也會感到很美吧?” “嗯,沒錯。” “但是,聽到同樣笛聲時,有人感覺很美,也有人毫無感覺。” “這是當然的。” “博雅,我想說的,正是這點。”

“哪一點?” “簡單來說,笛聲本身並非一種美。就跟隨處可見的石頭或樹木一樣,都只是一種存在,而所謂美,是聽到笛聲的人於內心所萌生的一種意境。” “唔,嗯。” “因而,笛聲本來只是笛聲而已,但在聽者內心,卻能變化為美,或根本毫無變化。” “嗯。” “所以說,美,正是一種咒。” “唔,唔,唔。” “你看到那片櫻花花瓣飄落,內心感覺很美,或為之動容的話,便表示在你內心已萌生了'美'這個咒。” “唔,嗯。” “因此,博雅,佛教所謂的'空',正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 “根據佛教說法,凡是存在於這世上的一切,似乎本然便具有'空'這東西。”

“就是那個'色即是空'?” “某東西存在於某處的意義,必須是'那東西'與'觀望人的心'二者皆存在,'那東西'才會產生其存在的意義。” “……” “光是櫻花開在樹上的話,是不行的。必須讓源博雅看到了,櫻花才會滋生'美'。不過,光是你博雅在這兒的話,也不行。不但要有櫻花存在,也要有源博雅這人存在,且博雅看到櫻花而為之動容時,'美'才會存在於這世上。” “……” “總的來說,就是這世上所有一切事物,均藉著'咒'這個人心感應而存在於這世上。”晴明說。 “晴明啊,你看到櫻花時,都在內心思考這種複雜的道理嗎?”博雅目瞪口呆地問。

“一點也不復雜。” “晴明啊,你應該更單純一點。看到櫻花飄落,內心覺得很美的話,老實坦率地感覺很美不就行了?感覺不可思議的話,便認為不可思議不就行了?” “原來是不可思議……” 晴明低道,然後似乎在思考什麼,緘口不語。 “餵,晴明,你怎麼了?”博雅問默默無言的晴明。 然而,晴明依然保持沉默。 餵……博雅正想再度呼喚時,晴明叫出聲: “原來如此!” “什麼事原來如此?” “櫻花。” “櫻花?” “原來櫻花就是櫻花。剛剛我們不是在談櫻花嗎?” 聽晴明如此說,博雅還是如墜五里霧中。 “博雅,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做了什麼?” “多虧你向我提起櫻花的事。”

“……” “我雖然說,櫻花只是櫻花而已,可是,其實是我沒領悟到其中真理。” “是嗎?”博雅依然二丈金剛,卻仍點點頭。 “老實說,昨天開始,我便掛念著某件事,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猶豫不定。現在終於知道該怎麼辦了。” “晴明啊,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另外再向你說明,不過,你能不能先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三條大路東方住著一位智德法師,你能不能到他那兒去一趟?”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到那位智德法師那兒做什麼?” “說是法師,其實是來自播磨國的陰陽師。三年前才搬來京城住。你現在到他那兒一趟,幫我問一件事。” “問什麼?” “問他'鼠牛法師大人現在在哪裡'。”

“然後呢?” “他大概會回說不知道。不過,你不能就此打住。我來寫一封信,如果智德法師拒絕回答,你將我的信遞給他,請他當場念出來。” “然後會怎樣?” “他大概便會告訴你了。他告訴你之後,你馬上回到這兒來。你回來之前,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 “準備什麼?” “跟你一起出門呀。” “去哪裡?” “去智德法師大人告訴你的地方。” “晴明,我完全聽不懂……” “待會兒就知道了。對了,我忘了說一件事。博雅,你不要向智德法師大人說,是我託你過去問的。” “問什麼?” “即使不講出來,只要讓他看信,他也會知道。記住,到了他那兒,絕對不能說出我的名字。” “明白了。”

博雅雖然聽得糊里糊塗,還是點頭答應,搭牛車出門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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