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大幅西沉時,牛車停止了。
車外傳來潺潺急流聲。
博雅和晴明下了牛車。此處是京城東方——鴨川某橋頭。
抬頭仰望夜空,滿月已漸落西山。視線移向橋上,只見橋頭佇立著一個渾身散發朦朧青光的人影。
晴明緩步向那人影走去。
那是個頭上披著罩褂,只能看見雙唇的女子——
晴明沉穩地向女子說:“貴子小姐已過世了。是你的頭髮令她窒息而死。”
罩褂下,女子的鮮紅雙唇左右翹起,露出雪白牙齒。
“好高興呀……”女子那微笑著的雙唇說。
“能否說明為何要這樣做?”晴明問。
女子緩緩說道:“直至四年前,藤原康範大人還擔任遠江國地方長官時,我一直是他的愛人。可是,四年前,康範大人調回京城……”
女子垂著頭,淡然地繼續說:“康範大人與我山盟海誓,說好待他一到京城,必定會派人接我過去。然而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三年過去了,康範大人還是沒來接我。不知不覺,便過了四年。然後,我風聞康範大人已有了新愛人,時常到新愛人那兒訪妻……”
女子說著說著,不知是基於憤怒或悲哀,逐漸咬牙切齒起來,牙間發出喀嚓聲響。
“康範,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女子雙唇間伸出獠牙,一忽兒又恢復原狀。
“為了確認康範大人的心意,第四年的今年春季,我單獨離開了鄉里。無奈,途中患病,微薄的旅費也用光了。十天前,我自客棧寄出一封信給康範大人。”
康範來了。
不知為何,身邊沒帶隨從,單獨前來會見舊情人。
看到舊情人,康範握著舊情人的雙手,潸潸淚下:“可憐的人兒呀!”
聽到往昔愛人邀自己一起到京城,女子彷彿藥到病除,撐起身子蹣跚跟在男人身後。好不容易來到鴨川時,已是夜晚。
大概是迫不及待地想趕回京城吧——女子以為男人是因歸心如箭而連夜趕路。沒想到,當女子先一步度過鴨川時,康範竟突然拔刀砍向女子背部。
受了刀傷的女子,這時才察覺康範的真心。
原來康範趁四周杳無人跡,想殺死已成累贅的自己,再將屍體丟進鴨川,逃之夭夭……
因此康範才單獨一人前來接自己。
而且一開始便計算好,大概在夜晚會抵達鴨川此處……
康範以為第一刀便讓女子絕命了,背靠在橋上,氣喘吁籲地調整呼吸。
這時,甦醒過來的女子,冷不防從康範手中搶走長刀,刺進康範胸部,殺死了男人。
康範雖死,但女子也受了重傷,大概活不了多久。
“於是,我就想到化為生靈,去殺那個還活在世上的康範的新歡……”
女子的牙齒又發出喀嚓聲響。
“我割下康範的陰莖,再挖出他的雙眼,自己則……你們看吧,我把頭皮……”女子拋下頭上的罩褂。
“嗚!”
叫出聲的是博雅。
女子眉毛以上的頭皮,全剝個精光,露出血肉模糊的頭蓋骨。
“黑髮凝聚了我孤注一擲的心念,終於代我殺死了那女人!”
女子雙眼朝天上吊,嘴裡冒出獠牙。
“啊……啊……”
女子仰天朝月亮悲嚎。
“好高興呀……”
“好悲哀呀……”
“好高興呀……”
“好悲哀呀……”
女子邊說,身影逐漸稀薄。愈來愈稀薄。
“好高興呀……好悲哀呀……”
消失了。
長久一陣沉默過後,晴明終於喃喃開口:“事情解決了,博雅……”
“嗯……”
博雅點頭回應,卻依然凝視著女子消失的橋頭,文風不動。
冷颼颼的秋風,呼呼吹在兩人身上。
日後,搜查了鴨川上那座橋下的河床,結果從河底撈出藤原康範的屍體,以及一具沒有頭皮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