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深人靜的京城大路上,牛車在夜光下行駛著。
是一輛古怪的牛車。
雖說是牛車。拉車的卻並不是牛,而是一隻巨大而健碩的蛤蟆。
蛤蟆背上繫著軛轅,牛車在夜晚的京都大街上,看似慢吞吞地往前行駛著。
在牛車裡,博雅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會兒掀起簾子往外打量,一會兒又把視線收回來。
“晴明啊,替換牛的這只蛤蟆,它真的能跟在德子小姐後面嗎?”
“能。因為我早已備好的廣澤的遍照寺裡的池水,灑到了德子小姐的背上。”
“什麼?”
“拉著牛車的跳蟲,就是遍照寺的寬朝僧正大人送給我的。應該不會忘記曾經棲息過的池水的味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德子小姐逃離後,空氣中還殘存著池水的水汽,跳蟲追踪的就是水的氣息呀。”
“原來是這樣啊。”博雅點點頭。
接著,博雅緊閉著嘴,抱著琵琶,默默無語。
一片沉默中,牛車軲轆軲轆響著,在大路上行駛。
“晴明——”
“怎麼啦,博雅?”
晴明用詢問的眼神打量著博雅。
“你不久前說過,人的心中都有鬼……”
“是的。”
“好吧,晴明,萬一有一天,我也變成鬼的話,你會怎麼辦?”
“放心吧,博雅,你不會變成鬼的。”
“可是,既然誰的心中都會有鬼。難道不意味著我的心中也有鬼嗎?”
“是有。”
“也就是說,我也會變成鬼的呀。”
“……”
“萬一我變成鬼,你會怎麼辦?”
博雅又問一模一樣的問題。
“博雅,倘若你真的變成了鬼,我也是沒有辦法阻止的啊。”
“……”
“如果說有什麼人能阻止這一切的話,那個人只能是自己。”
“自己?”
“是啊,如果你化成了鬼,那是誰都無法阻止的。”
“……”
“我也無法解救變成鬼的你……”
“對德子小姐呢?”
“一樣的道理。”
晴明點點頭,又說:“不過,博雅啊——”
“什麼事?”
“即使你變成了鬼,我晴明依然是你的知音。”
“知音?”
“是的,知音。”晴明說。
博雅抱著琵琶,也陷入了沉默。
軲轆軲轆,牛車走動的聲音持續不斷。
博雅淚流滿面。
“我真傻。”
博雅彷彿自言自語似的說。
“你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我不是有意要提出這種問題的。可是,博雅,是你讓我說的……”
“是我?”
晴明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端詳著博雅,說:“今天,我們見過了蘆屋道滿大人呀。”
“是啊。”
“就像道滿大人所說的那樣。”
“什麼事?”
“我到底還是跟道滿大人一樣。”
“真的?”
“是真的。”
“……”
“如果說我有什麼跟道滿大人不同的話,那就是,我身邊還有你呀,博雅……”晴明說。
“晴明啊,我明白得很。”博雅望著晴明。
“明白什麼?”晴明問。
“你呀,比起自己認識的還要出色得多,你就是這樣一個男子。”
聽博雅這麼說。這一次,晴明默然了。
“哦。”
對博雅的話,晴明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點點頭表示會意。
“博雅——”晴明聲音很輕。
“什麼?”
“曾經離開的心,無論怎麼做。都再也追不回了。”
“是啊。”
博雅點了點頭。
“無論怎樣憂心如焚,都是無法挽回的,這是人世間的常理。”
“……”
“這一層,德子小姐也很了解吧。”
“……”
“也許幾天以來,幾十天以來,每日每夜,德子小姐一直考慮這件事,用這樣的道理來說服自己,就是她本人。也不會希望自己變成鬼的。”
“嗯。”
“可是,鬼是不會懂這一層道理的,哪怕不想變成鬼,最終還是無法避免。”
“……”
“要從人的內心真正滅掉鬼,除非把人本身滅掉,沒有別的辦法。可是把人滅掉這種事,是不可肆意妄為的。”
晴明彷彿自言自語地說著。
就在這時,“嘎”的一聲,牛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