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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午夜的回憶 西德尼·谢尔顿 8820 2018-03-21
坐落在雅典市中心的阿沙肯法院是一幢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大型建築,佔了學院大街至斯特雷達的街區廣場。法院裡有30間審判庭,其中21號、30號和33號三間專用於刑事案件的審判。 33號審判庭的阿納斯塔西婭·薩維拉斯謀殺案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審判庭長300英尺,寬40英尺,座位分成三個區,每區相隔5英尺,九張木凳一排。審判庭前部有一張6英尺高的桃木隔板,後面是高高的審判台,台上有三張法官坐的高背座椅。 台前的小高平台是證人席,配有一個固定的放證詞的小台架。審判庭靠牆的另一端是陪審團席,早已坐滿了10名陪審員。被告席前是律師的席位。 這起謀殺案格外引人注目的原因不僅在於案件的本身,而且在於擔任被告律師的喬特斯是全世界公認的最傑出的刑事律師之一。喬特斯只為謀殺案出庭辯護,他的成功記錄令人讚不絕口。據說請他辯護的費用要以百萬計算。喬特斯看上去瘦削憔悴,皺巴巴的臉上閃爍著一雙警犬般的、憂鬱的大眼睛。他的衣著極不講究,外表很難使人信任他。但是在他不修邊幅的舉止背後深藏著一種敏銳、聰穎的智慧。

新聞界極力推測喬特斯為何同意為這個女人辯護。他根本就不可能贏得這場官司。還有人打賭說這場官司將是喬特斯的第一次失敗。 比得·迪莫尼得斯是本案的公訴人,他曾與喬特斯交過鋒——儘管他不服輸——他確實敬佩喬特斯的才能。對於這次交手,他信心十足。如果要舉個典型的開庭後旋即結案的案例,那麼阿納斯塔西婭一案將是他最成功的例證。 案情本身很簡單:阿納斯塔西婭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嫁給了一個名叫喬治·薩維拉斯的富有男人。喬治比她大三十多歲,她暗中一直和一個名叫約瑟夫·帕帕斯的年輕司機相好。根據證詞,她丈夫曾威脅要和她離婚並改寫遺囑。在謀殺發生的那天晚上,她支開了所有的僕人,親手為丈夫準備晚餐。喬治正患感冒,進餐時一直咳嗽不止。他的妻子便把止咳藥遞給他,他喝了一口後就倒地身亡了。

確實是一個顯而易結的案子。 ※※※ 33號庭一大早便座無虛席。阿納斯塔西婭在被告席上坐下,她身著樸素的黑色襯衫和裙子,沒戴任何首飾,只是淡淡地化了一點妝,顯得楚楚動人。 公訴人比得·迪莫尼得斯正在發言。 “女士們,先生們。有時,一起謀殺案的審判要拖到三至五個月。但我想這一次,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本案會耽擱你們那麼長的時間。當你們聽完本案的事實陳述,我相信你們會毫無疑問地贊同唯一的審判結果——一級謀殺。陳述將證實被告蓄意謀殺了她的丈夫,因為她丈夫在發現了她和家中的司機有不正當關係時,威脅說要和她離婚。我們會證明被告具有動機、時機和實施她血腥殺人計劃的工具。謝謝。”他回到了座位上。

首席法官轉向喬特斯說道:“被告的辯護律師準備好開場陳述了嗎?” 喬特斯緩緩地站起來。 “是的,法官閣下。”他遲疑地挪到陪審席前,瞇著眼睛,像是喃喃自語地說,“我活了這麼長時間,我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掩蓋自己本性中的罪孽,遲早會暴露出來。有一位詩人曾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相信這話是真的。我希望你們,女士們,先生們,看一看被告人的眼睛,根本就無法找到她心頭居然有謀害他人的念頭。”喬特斯怔了一會兒,像是在想如何再說下去,然而卻又一言未發地拖著腳步回到了座位上。 比得·迪莫尼得斯突然感到一種勝利的喜悅。上帝啊,這是我一生中所聽到的最慘白無力的開場白!這老頭已經輸了。 “公訴人準備好請第一證人出庭了嗎?”

“準備好了,法官閣下,我想請羅莎·麗克奧格絲出庭。” 聽眾席上站起一位矮胖的中年婦女,她邁著堅定的步伐,儀態從容地走到法庭前面,宣誓出庭。 “麗克奧格絲女士,你的職業?” “我是管家……”她哽咽著說,“我曾是薩維拉斯先生的管家。” “是薩維拉斯先生嗎?” “是的,先生。” “那麼你能告訴我們你受僱於薩維拉斯先生多久了嗎?” “25年了。” “噢,那麼久。你喜歡你的雇主嗎?” “他是個聖人。” “你是在薩維拉斯先生的第一樁婚姻中就被雇用的嗎?” “是的,先生。他在墓地埋葬他妻子時,我和他在一起。” “可以這麼說,他倆的感情很深,是嗎?” “他倆發瘋似的相愛。”

比得·迪莫尼得斯瞟了喬特斯一眼,等他對這些問題加以反對。但喬特斯靜靜地坐著,顯然已經走了神。 比得·迪莫尼得斯繼續問下去。 “薩維拉斯和第二任妻子阿納斯塔西婭結婚期間,你仍然受僱於他嗎?” “是的,我當然是的。”她脫口而出。 “依你看這是不是一樁幸福的婚姻?”他又看了拿破崙·喬特斯一眼,喬特斯仍然沒有反應。 “幸福?不,先生,他們拼命吵架。” “你看見過他們吵架嗎?” “誰都會看到的。他們在房子裡到處吵,那可是一幢很大的房子。” “我猜他們只是動嘴,沒有動手吧?也就是說薩維拉斯先生從未打過他的妻子?” “噢,當然動過手。不過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而是夫人動手打了先生。薩維拉斯幾年來一直忍氣吞聲,可憐的他已經很虛弱了。”

“你真的看見過她打她的丈夫嗎?” “不止一次了。”證人扭頭望了阿納斯塔西婭一眼,話音冷酷,但夾著快慰。 “麗克奧格絲女士,薩維拉斯先生死的那天晚上,哪一位僕人當班?” “沒有人。” 比得·迪莫尼得斯說話時故意帶著驚愕。 “你是說在整個房子裡,那麼大一所房子居然一個用人也沒有?薩維拉斯先生沒有僱位廚師,或者是女僕……男僕?” “他當然雇了這些人。但夫人命令所有的用人在那天晚上都回去休息。她說要親自為先生準備晚餐,說是要過第二個蜜月。”說最後一句話時,羅莎哼了一聲。 “於是薩維拉斯夫人把所有的人都支開了?” 這一次是首席法官用眼神示意拿破崙·喬特斯,等他反駁,但辯護律師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兒。

首席法官面對迪莫尼得斯說:“公訴人必須中止誘導證人。” “對不起,法官閣下,我重新提問。” 迪莫尼得斯走近薩維拉斯夫人。 “你是說平時總有用人當班,而那天晚上,薩維拉斯夫人卻命令所有人都離開以便她能單獨和她丈夫在一起,是嗎?” “是的,先生,而且可憐的先生正患重感冒。” “薩維拉斯夫人常給她丈夫做飯嗎?” 麗克奧格絲嗤之以鼻地回答:“她?不,先生。家務事她從不沾邊。” 拿破崙·喬特斯還是坐在那兒紋絲未動,倒像個旁聽者。 “謝謝,麗克奧格絲女士,你提供的證詞很有用。” 比得·迪莫尼得斯轉身面對喬特斯,竭力掩飾著內心的得意之情。看得出來,麗克奧格絲的證詞已對陪審團起了作用。他們將鄙夷的目光投向被告。讓我們來瞧瞧老傢伙有何招術說服陪審團。 “該您向證人提問了。”

拿破崙·喬特斯微微抬起目光。 “什麼?噢,我沒有問題。” 首席法官驚愕地望著他。 “喬特斯先生……你不想問問證人嗎?” 拿破崙·喬特斯站起身。 “不了,法官閣下,看來她是個非常誠實的人。”說完便坐了下去。 比得·迪莫尼得斯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竟如此之好。我的上帝,他思忖著,這個老傢伙居然無力反擊。他完了。迪莫尼得斯已經在品嚐勝利的滋味了。 首席法官欠了欠身對公訴人說:“你可以傳喚下一個證人了。” “約瑟夫·帕帕斯出庭。” 一個高大、漂亮、一頭黑髮的年輕人從聽眾席間站了起來,走向證人席,宣了誓。 比得·迪莫尼得斯發問道:“帕帕斯先生,你能告訴法庭你的職業嗎?” “我是司機。”

“你現在有工作嗎?” “沒有。” “但不久前你還是有工作的。在喬治·薩維拉斯死之前,你受僱於他,是嗎?” “不錯。” “你在他家乾了多久?” “一年多。” “工作愉快嗎?” 約瑟夫看了看喬特斯,等他來為自己解圍,但得到的卻是沉默。 “這工作愉快嗎,帕帕斯先生?” “我想還可以。” “你的薪水很高吧?” “是的。” “那麼你難道不覺得這份工作不只是還可以吧?我的意思是,難道沒有其他的事情令你愉快嗎?你難道沒有經常上薩維拉斯夫人的床嗎?” 約瑟夫望著拿破崙·喬特斯,向他求助,但喬特斯仍然沒有反應。 “我……是的,先生,大概有過。” 迪莫尼得斯狠狠地奚落道:“大概有過?你已經宣了誓。你究竟有沒有和她私通,是還是否?”

帕帕斯局促不安。 “我們私通過。” “她的丈夫僱用了你,付給你豐厚的薪金,還讓你住在他的家裡?” “是的,先生。” “你難道不覺得可恥嗎?一面拿著薩維拉斯的錢,一面又佔有他的老婆?” “我們之間不僅僅是私通。” 比得·迪莫尼得斯小心翼翼地設下了陷阱。 “不僅僅是私通?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我是說——我和阿納斯塔西婭準備結婚。” 法庭裡一陣驚訝的私語。陪審團的人一齊將目光投向被告。 “結婚是你的主意還是薩維拉斯夫人的?” “這,我們兩人都是這麼想的。” “誰先提出來的?” “我記得好像是她先提出來的。”他朝阿納斯塔西婭看了一眼,她報之以毫不畏懼的目光。 “坦率地說,帕帕斯先生,我被搞糊塗了。你怎麼能同她結婚呢?她已經有了丈夫,不是嗎?你想等到他老死以後嗎?或者搞一個致命的事故?你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個問題火藥味太濃了,公訴人和三位法官同時注視著拿破崙·喬特斯,以為他會怒氣沖沖地表示反對。但是辯護律師卻在漫不經心地寫寫畫畫,根本沒在意。阿納斯塔西婭開始用焦慮的目光看著他。 比得·迪莫尼得斯緊緊抓住這個機會。 “你還沒有冋答我的問題呢,帕帕斯先生。” 約瑟夫·帕帕斯不安地挪動著身體。 “我確實不知道。” 迪莫尼得斯說話猶如鞭擊,響亮有力。 “那還是讓我確切地告訴你吧。阿納斯塔西婭計劃謀殺她的丈夫,以便去掉絆腳石。她知道她丈夫要和她離婚,而且要從遺囑中把她的名字劃掉,那樣,她就會一無所有了。她……” “我反對!”說這話的不是拿破崙·喬特斯,而是首席法官,“你是在要求證人作推測。”法官望瞭望拿破崙·喬特斯,對他的沉默頗感吃驚。這位老人此刻正靠在長椅上閉目養神。 “對不起,法官閣下。”他知道已經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他轉過身對喬特斯說:“輪到你了。” 拿破崙·喬特斯站起身來。 “謝謝,迪莫尼得斯先生,我沒有問題。” 三位法官面面相覷,不解其意。其中一位開口說道:“喬特斯先生,你是否知道這是你詢問對方證人的唯一機會?” 喬特斯眨巴著雙眼。 “我知道,尊敬的法官閣下。” “對於他的證詞,你沒有任何問題要問嗎?” 喬特斯的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含糊地說道:“沒有,尊敬的法官閣下。” 那位法官嘆了一口氣。 “好吧,公訴人,可以傳下一個證人出庭了。” 下一位證人叫米哈利斯·哈托里德斯,六十多歲,身體仍然很強壯。 他宣誓完畢入席後,公訴人問道:“請告訴法庭你的職業。” “好的,先生,我經營一家旅館。” “你能說出這家旅館的名字嗎?” “阿哥斯。” “旅館在哪兒?” “在庫弗。” “哈托里德斯先生,本法庭中有沒有誰住過你的旅館?” 哈托里德斯的目光掃視一周後說:“有,他和她。” “請在記錄上寫明證人手指著約瑟夫·帕帕斯和阿納斯塔西婭。”他接著問證人,“他們在你的旅館裡住過不止一次吧?” “是的,先生,他們至少住過六七次。” “他倆在那裡過夜,同住一個房間,對嗎?” “對,先生,他們通常來度週末。” “謝謝,哈托里德斯先生。”他望瞭望拿破崙·喬特斯,“該你了。” “沒有問題。” 首席法官側身和另外兩位法官耳語了一陣。首席法官看著拿破崙·喬特斯。 “你沒有問題要問這位證人嗎,喬特斯先生?” “沒有,尊敬的法官閣下,我相信他的證詞。那家旅館不錯,我自己也去過。” 首席法官凝視著拿破崙·喬特斯良久,然後把目光轉向公訴人。 “公訴人,可以傳下一個證人了。” “公訴人想請瓦西利斯·弗蘭格斯醫生出庭。” 一個氣質不凡的高個男人起身走到證人席,宣誓後入席。 “弗蘭格斯醫生,你能否告訴法庭你是哪科醫生?” “我是全科醫生。” “是不是相當於家庭醫生。” “那隻是名稱不同而已,是的。” “你行醫多久了?” “快三十年了。” “你有政府頒發的執照嗎?” “當然有。” “醫生,喬治·薩維拉斯是你的病人嗎?” “是的,他是我的病人。” “多久了?” “十年多一點。” “你是否為他治療某一種特殊的病?” “呃,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他患了高血壓。” “你就為他治了這個病嗎?” “是的。” “你後來見過他嗎?” “見過,他常來我這兒,有時是支氣管炎,有時是肝臟失調,都不嚴重。”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去年12月。” “就是在他死前不久?” “是的。” “他是到你的診所看病的嗎,醫生?” “不是,是我到他家去的。” “你通常都是到病人家中出診嗎?” “不經常。” “但你對這個病人例外?” “是的。” “為什麼?” 醫生猶豫了一下。 “這麼說吧,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來我的診所。” “他身體怎麼呢?” “他軟組織撕裂,幾根肋骨青腫,還有腦震盪。” “是事故造成的嗎?” 醫生又猶豫了一下。 “不是,他告訴我是他妻子打的。” 法庭裡一陣騷動。 首席法官慍怒地說道:“喬特斯先生,你不反對把道聽途說之詞寫在記錄上嗎?” 拿破崙·喬特斯溫和地說“噢,謝謝,尊敬的法官閣下,我反對。”但是,局面已經對他不利了,陪審團成員都將敵意的目光投向了被告。 “謝謝你,醫生,我的問題問完了。”迪莫尼得斯沾沾自喜地轉向喬特斯,“該你了。” “我沒有問題。” ※※※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證人:一位女僕證明說,她曾幾次看到薩維拉斯夫人去過司機的住所……一位男僕證明,薩維拉斯先生威脅過他的妻子要跟她離婚並要改寫遺囑……鄰居們也聽到過他們兩人的大聲吵鬧。拿破崙·喬特斯還是沒對任何一個證人提問。 阿納斯塔西婭恰似一條無力掙扎的網中之魚。 比得·迪莫尼得斯已經感到勝利在望了,他彷彿看到了報紙頭版頭條新聞的標題。這次審判將成為歷史上最迅速的一次。這起案件甚至今天就可以了結,偉大的拿破崙·喬特斯被打敗了。 “我想請尼科·曼塔基斯到證人席上來。” 曼塔基斯是一個清瘦、一臉誠摯的年輕人,他說話緩慢而謹慎。 “曼塔基斯先生,你能告訴法庭你的職業嗎?” “可以,先生,我在保育室工作。” “你照看孩子?” “唉,不是,先生,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保育室。我們那兒是各種樹木花草,各種植物。” “噢,原來是這樣,那麼你是培養植物的專家囉?” “我想應該是的。我從事這份工作已經很久了。” “我猜想你做的工作就是讓那些即將出售的植物保持健康,是嗎?” “是的,先生。我們精心培育植物。哪怕有一點小病的植物也不能賣給顧客。大部分顧客都是我的老主顧。” “就是說,去你那兒的都是同樣的顧客?” “是的,先生,”他話音裡帶著自豪感,“我們提供的服務是優質的。” “請告訴我,曼塔基斯先生,薩維拉斯夫人也是你的老主顧嗎?” “是的,她非常喜歡植物和花草。” 首席法官不耐煩了。 “迪莫尼得斯先生,法庭覺得你這些問題與本案無關。你是否問點別的,或者……” “法官閣下,如果法庭能讓我問完,證人的證詞與本案關係極大。” 首席法官看了看拿破崙·喬特斯。 “喬特斯先生,你對這些提問是否有異議?” 拿破崙·喬特斯抬起頭,眨著眼睛。 “你說什麼?沒有異議,法官閣下。” 首席法官沮喪地盯著喬特斯看了一會兒,然後對比得·迪莫尼得斯說:“好吧,你可以繼續。” “曼塔基斯先生,薩維拉斯夫人是否在12月的某一天到你那兒去,告訴你她的植物有問題?” “是的,先生,她說過。” “事實上,她是不是說因為蟲害,她的植物被毀了?” “是的,先生。” “那她有沒有問你要什麼殺蟲藥呢?” “要過,先生。” “你能告訴法庭是什麼藥嗎?” “我賣給她一些銻。” “你能向法庭準確地描繪一下那東西嗎?” “那是劇毒的,就像砒霜一樣。”法庭里頓時騷動起來。 首席法官用小木槌猛地一敲。 “如果再有喧鬧,我就要命令法警清場了。”他轉身對比得·迪莫尼得斯說,“你可以繼續問下去了。” “你說你賣過銻給她?” “是的,先生。” “你認為這藥能致命嗎?你剛才把它比做砒霜。” “是的,先生,是致命的,沒錯。” “而且你有記錄在案,因為法律規定購買有毒物品必須登記,對嗎?” “對,先生。” “那麼,那些記錄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他遞給迪莫尼得斯一本賬簿。 公訴人走到法官席前面。 “尊敬的法官閣下,我希望能把此物證標為'物證A'。”他轉身對證人說,“我沒有問題了。”他朝拿破崙·喬特斯望了一眼。 拿破崙·喬特斯抬眼搖搖頭。 “沒有問題。” 比得迪莫尼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該是亮出殺手鐧的時候了。 “我想請大家看看物證B。”他轉過身來,向後面走去,對站在門旁的法警說,“能請你現在把它拿進來嗎?” 法警急步走出門去,不一會兒便捧回一個托盤。盤子裡是一瓶咳嗽糖漿。瓶裡的糖漿明顯地少了一些。法警將托盤交給了公訴人,人們目不轉睛地註視著。迪莫尼得斯將它放到陪審席前的一張桌子上。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看到的是本謀殺案的凶器。就是它置薩維拉斯先生於死地的。這就是薩維拉斯夫人在她丈夫死去的那天晚上給他服用的咳嗽糖漿,裡面放了銻。可以看出,被害人喝了一些藥水——20分鐘後便死了。” 拿破崙·喬特斯站起身來以微弱的聲音說道:“我反對,公訴人無法認定死者服用的就是這個瓶子裡的藥。” 比得·迪莫尼得斯乘勢而入。 “我當然非常尊重你,我富有學識的同行,但薩維拉斯夫人已經承認在她丈夫死去的那個晚上,由於她丈夫劇烈地咳嗽,她親自讓他喝了這個瓶子裡的糖漿。這個瓶此後一直存放在警察局,直至幾分鐘前才拿到法庭上來。驗屍官已證實薩維拉斯死於銻中毒,這瓶糖漿中恰恰含有銻。”他用挑釁的目光盯著拿破崙·喬特斯。 拿破崙·喬特斯敗下陣來,搖搖頭說道:“這麼說來我想是毫無問題的。” 比得·迪莫尼得斯以得勝者的口氣說:“絲毫沒有問題,謝謝您,喬特斯先生。公訴方停止對本案繼續提出證據。” 首席法官掉頭對拿破崙·喬特斯說:“辯護方是否準備辯論總結?” 拿破崙·喬特斯起身說道:“好的,法官閣下。”他呆站了許久,然後從容地往前走了幾步,站到辯護席前,抓耳撓腮,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他終於開腔了,可說話時還在搜尋詞句,結結巴巴。 “我想你們中有人會問我為什麼對證人不加盤問。唉,實話實說吧,我認為迪莫尼得斯干得非常出色,因此我無須再多問。” 這個笨蛋在為我辯護呢,比得·迪莫尼得斯暗自歡喜。 拿破崙·喬特斯扭頭凝視著那瓶咳嗽糖漿,良久,才轉身對陪審團說:“所有的證人看起來都很誠實。但是,他們未能證明什麼,難道不是嗎?我的意思是……”他搖了搖頭。 “是啊,把這些證人的證詞總結一下,可以歸結為一句話:年輕貌美的姑娘嫁給一位老人,而這位老人不可能使她得到性生活的滿足。”他朝約瑟夫,帕帕斯點點頭,“所以她找了一位能滿足她的年輕男子。可是這些我們從報紙上也能讀到,不是嗎?他們私通已不是秘密,全世界都知道了。世界上每一份低級庸俗的報紙都有報導。當然,你我對她的行為不會持讚賞態度的。可是女士們,先生們,阿納斯塔西婭並不是因為犯有通姦罪而在此受審的。她並不是因為她具有和其他任何女人一樣正常的性要求才上這個法庭的。她是來接受涉嫌謀殺的審訊的。”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藥瓶,似乎著了魔。 讓這個老傢伙胡言亂語好了,比得·迪莫尼得斯心想。他望瞭望牆上的鐘,12點差5分。法官們總是在正午休庭。這個老笨蛋的總結是說不完的。他聰明一點兒的話,本應該等到重新開庭時再作總結。我為什麼總是要怕他呢?比得·迪莫尼得斯心裡也覺得奇怪。 拿破崙·喬特斯還在雜亂無章地繼續說著。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些證據,可以嗎?薩維拉斯夫人的植物患了蟲害,她喜愛這些花草,要拯救它們。她去找了曼塔基斯先生。這位植物專家建議她使用銻。她聽從了專家的意見。你們不會把這看成是謀殺吧?我當然不這麼認為。下面是管家的證詞,她說薩維拉斯夫人趕走了所有的僕人以便親自做飯,和她丈夫共同享用蜜月式的晚餐。我認為實情是管家本人可能對薩維拉斯先生有些愛慕之情。只有對男人有相當深的感情,才有可能心甘情願地為他工作25個年頭。她憎恨阿納斯塔西婭,你們從她的證詞中難道看不出來嗎?”喬特斯輕輕地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所以,讓我們假設被告在內心深處非常愛她的丈夫,她在盡最大的努力改善婚姻生活,使之維持下去。女人如何向男人表示自己的愛呢?要我說,最常用的主要辦法之一就是為他做飯。這難道不是表示愛情的一種方式嗎?我認為是的。”他又轉身看了看藥瓶,“當一個男人生病時,無論是生病還是不生病,她去照顧這個男人不也是愛的一種方式嗎?” 牆上的鐘指向了11點59分。 “女士們,先生們,本案開始時,我就請大家看一看這位女子的面孔。這不是一張充滿殺機的面孔,那雙眼睛也不是殺手的眼睛。” 比得·迪莫尼得斯看到陪審員個個以從未見到過的敵意目光看著被告。陪審員們都已聽從他的擺佈。 “法律條文白紙黑字,非常清楚。女士們,先生們,尊敬的法官會告訴你們,為了宣判被告有罪,必須出具確鑿的證據,容不得有絲毫的疑點。” 拿破崙·喬特斯又咳了起來。他從衣袋中掏出一塊手帕捂在嘴上,然後走到放在陪審席前的那瓶糖漿面前。 “到現在為止,公訴人還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問題,不是嗎?除了薩維拉斯夫人給她丈夫服藥的這個瓶子,什麼也沒有,而事實上,公訴方的起訴毫無根據。”剛說到這裡,他又是一陣咳嗽,便不由自主地拿起那瓶咳嗽糖漿,擰開蓋子,放到嘴邊,“咕咚”喝了一大口。法庭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接著是一片恐懼的唏噓聲。 法庭裡亂成一片。 首席法官驚叫道:“喬特斯先生……” 拿破崙·喬特斯又喝了一口。 “法官閣下,公訴人的起訴是對正義的愚弄,喬治·薩維拉斯並非死於這位女子之手。辯護方就案情所作陳述完畢。” 鐘敲響了12點。一位法警快步走到首席法官面前耳語了幾句。首席法官連敲著小木槌說道“肅靜!肅靜!現在休庭。陪審團退席作出判決。兩點鐘重新開庭。” 比得·迪莫尼得斯呆若木雞地站立在那兒。有人施了調包計!但不可能。證據每時每刻都處於監護之下。難道驗屍的法醫出錯了嗎?迪莫尼得斯轉身和他的助手交談了幾句,等他四下尋找拿破崙·喬特斯時,喬特斯早已不見踪影。 ※※※ 兩點鐘重新開庭,陪審團魚貫而入,在席上就座。仍不見拿破崙·喬特斯的影子。 那個雜種已經死了,比得·迪莫尼得斯心裡想。就在此時,拿破崙·喬特斯推門而入。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他走向自己的座位時,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 首席法官問道:“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你們作出判決了嗎?” 陪審團團長站了起來。 “我們已經作出判決,法官閣下,我們認為被告無罪。” 剎時,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比得·迪莫尼得斯面色慘白。這個雜種又一次讓我丟盡臉面,他心裡咒罵著。他抬頭瞥了一眼,拿破崙·喬特斯正衝著他齜牙咧嘴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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