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標準時間凌晨一點。瑪麗在大使館的“泡沫室”內,用保密線路給斯坦頓·羅傑斯的辦公室掛長途電話,此時正值華盛頓時間上午八點。瑪麗知道,斯坦頓·羅傑斯的秘書一般來得較早。
“羅傑斯辦公室。”
“我是阿什利大使。我知道羅傑斯先生此時正陪同總統在中國訪問,但我有緊急情況向他報告。不知能否立即與他聯繫?”
“對不起,大使夫人。他的日程安排變化無常,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她萬分失望:“您什麼時候才能聽到他的消息?”
“很難說,他和總統先生都很忙。可以請國務院的人幫忙嗎?”
“用不著,”瑪麗沮喪地說,“他們也愛莫能助。麻煩您了。”
她一人呆坐屋內,惘然若失。守著一屋世界最先進的電子通訊設備卻束手無策。邁克·斯萊德已向她揚起屠刀,她必須讓人知道這個事實。找誰呢?她又能相信誰呢?知道斯萊德所作所為的唯一證人,只有路易斯·迪斯福格斯。
瑪麗再次撥他的電話號碼,沒人來接。她無意中想起斯坦頓·羅傑斯叮囑她的話:如果有些信息只想讓我一人知道,就在電文上畫三個“X”。
瑪麗快步如飛回到辦公室,起草一份發給斯坦頓·羅傑斯一人收看的加急電文。她在電文上鄭重地畫上三個“X”號。她從鎖上的抽屜中取出密碼本,親手將電文譯成密碼。如果她真的遇上不測,斯坦頓·羅傑斯最終也會知道誰是罪魁禍首。
瑪麗沿走廊進入通訊室。
中央情報局駐館代表埃迪·馬爾茨恰巧也在裡面。
“啊,大使,您還在加班?”
“不錯,”瑪麗回答道,“我打算發份電報,立即發出。”
“我親自為您發。”
“好的。”她順手把電文稿交給他,轉身出門。她必須趕回去守著孩子。
瑪麗一走,埃迪·馬爾茨就破譯了電文。他反复閱讀兩遍,眉毛擰成一團。他走到文件銷毀機前,把電文稿丟進去,看著它被攪成碎屑。
接著,他向華盛頓的國務卿弗洛伊德·貝克撥去電話。此人代號:索爾。
列夫·帕斯捷爾納克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循著盤根錯節,錯綜複雜的線索,找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在秘密情報局和世界其他幾個國家安全部門的幫助下,終於查明殺害馬林·格羅沙的兇手是安吉爾。摩薩迪甚至還把安吉爾的情婦紐莎·蒙尼茲的姓名告訴了他。所有的人都想消滅安吉爾。列夫·帕斯捷爾納克更與安吉爾不共戴天。由於自己的閃失,導致馬林·格羅沙慘死,帕斯捷爾納克永遠也不會寬宥自己。當然,他能以牙還牙,他發誓報仇雪恨。
他避免與紐莎·蒙尼茲直接打照面,而是查出她居住的公寓大樓,隨即加以監視,等待安吉爾出現。五天過去了,不見安吉爾的動靜,帕斯捷爾納克決定採取行動。等到那女人離開公寓一刻鐘,他便爬上樓梯,打開她的門鎖,進入室內。他敏捷利落地搜查一遍屋子,沒找到照片、文字或地址這類東西。無法順藤摸瓜,找到安吉爾。帕斯捷爾納克在壁櫥中看見不少衣服,一查對,原是赫利拉服裝店的商標。他從衣架鉤上取下一件,挾在腋下。一分鐘後,他像來時那樣迅捷地撤退。
第二天早上,列夫·帕斯捷爾納克踏進赫利拉成衣店。他頭髮蓬亂,衣冠不整,渾身散發酒氣。
男裝部經理迎上前,不那麼樂意地招呼道:“先生,您買點什麼?”
列夫·帕斯捷爾納克難為情似的一笑:“告訴你吧,昨晚我喝得太醉了,就拉來幾個南美紈絝子弟在飯店客房玩牌。我們大家都有些醉,結果有個傢伙——記不得他姓什麼了,就把這件上衣忘在我的房間裡。”列夫舉起衣服,手臂還搖搖晃晃。 “好在衣服上有你們的商標,我想,說不定你們能告訴我他住哪裡,我好把衣服還給他。”
經理翻看上衣,說:“是我們縫製的,不過我還得查查登記簿。我在什麼地方找您?”
“不用麻煩你,”列夫·帕斯捷爾納克說,“我還要去一個地方打牌。你有名片嗎?我打電話找你。”
經理給了他一張名片。
列夫·帕斯捷爾納克醉醺醺地問:“你不會偷這件衣服吧?”
“怎麼會呢?”經理生氣地說。
列夫·帕斯捷爾納克瘋瘋癲癲地拍拍他的背,說:“太好啦,我今天下午晚些時候打電話來。”
下午,列夫從飯店房間打出電話,找到經理。經理對他說:“在我們這兒做衣服的先生叫HR德·門多薩,住奧諾拉飯店,房號417。”
列夫·帕斯捷爾納克檢查房門,證實鎖上,方才從壁櫃中取出一隻衣箱,放到床上。箱子裡有一把0.45西格-沙爾手槍,槍管套著消音器。這是在阿根廷秘密情報部門工作的一位朋友借給他的。帕斯捷爾納克拉開槍膛,檢查是否裝彈,又試試消音器是否安牢。完畢後,他把箱子放回衣櫃,倒到床上呼呼睡去。
早晨五點,列夫·帕斯捷爾納克在奧諾拉飯店四樓走廊上踮腳輕行,走廊裡空無一人。他來到417號房間門口,往左右一望,確信無人看見,就用一根鐵絲,捅進鎖眼。門鎖咔地一響,他立即拔出手槍。
他感覺背後一陣冷風,穿過廳室的門開了。他還未來得及轉身,一把冷冰冰的堅硬傢伙,抵在他後頸上。 “我最討厭跟著我。”安吉爾說。
列夫·帕斯捷爾納克在腦袋開花之前,聽見扳機咔地一響。安吉爾不能斷定帕斯捷爾納克是單槍匹馬,還是集體行動,有備無患總比疏忽大意好。電話響了,該行動了。安吉爾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採購。普依艾里東大街有一家高級婦女用品商店,商品相當昂貴。但是紐莎有權享受上等貨。店堂裡面十分涼爽清靜。
“請讓我挑挑長睡衣,帶好看裙邊的那種。”安吉爾說。
女店員有些吃驚,眼睛瞪得老大。
“再來一套緊身短襯褲,胯部開衩的。”
一刻鐘後,安吉爾進入福倫克爾商店,只見貨架上擺滿皮包、手套和公文包。
“買個公文包,黑色的。”
謝拉頓飯店內的埃爾阿吉爾餐廳,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最負盛名的餐廳。安吉爾在角落裡的一張桌邊坐下,將公文包放在桌上。侍者立刻迎上。
“下午好。”
“先來份棘鬛魚,然後再上青豆烤肉和青菜烤魚,甜食後麵點。”
“好的。”
“洗手間在哪兒?”
“在後面,最遠那道門出去,向左拐。”
安吉爾站起來,朝餐廳後面走去,公文包顯眼地丟在桌上。走廊狹長,開了兩扇小門,一扇上面寫著“女廁”,另一扇寫著“男廁”。走廊盡頭又是兩扇門,直通人聲喧嘩、熱氣騰騰的廚房。安吉爾推開一扇門進去,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忙亂景象。主廚、副廚手腳不停,也無法滿足午餐時客人對菜餚的大量需求。侍者舉著放滿杯盤的托盤進進出出,廚師們對侍者大加責罵,侍者又朝勤雜工大吼。
安吉爾趁機穿過廚房,經過側門進入小巷。他站在那兒等了五分鐘,看看有無人跟踪。
街角有輛出租車,安吉爾交給司機一個地址,上面寫著亨伯托1號。坐了一個街區停下來,他又叫住另一輛出租車。
“請問去哪裡?”
“機場。”
那裡已預定了一張去倫敦的機票。旅遊者,但坐頭等艙未免太顯眼。
兩小時後,布宜諾斯艾利斯就在安吉爾乘坐的飛機下漸漸消失,彷彿天上有個魔法師念了咒來。然而安吉爾卻專注於前面等待他完成的任務,腦子裡思索著剛剛給他下達的指示。
一定要讓她和孩子們一道上西天,他們的死必須場面宏大,別開生面。
安吉爾最討厭別人對如何完成合同橫加干涉,只有蠢得不可救藥的外行,才不知地高地厚,跑到聖人面前講斯文,安吉爾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他們都會死的,死亡的場景將是天下奇觀,足使討價還價的人啞口無言。
他睡了,睡得安穩、實在,連個夢都沒做。
倫敦希思羅機場擠滿夏季旅遊者。去倫敦上流區的出租車開了一小時。邱吉爾飯店大廳裡,全是住店、離店的旅客。一個行李員接過安吉爾交給他的三件行李。 “把它們送到我房間去,我要出去辦點事。”
小費很少,以免行李員今後老記得這回事。安吉爾走到電梯間,待裡面的人走光才鑽進去。
電梯上升。安吉爾接連按5五、七、九、十樓的指示鈕,自己卻在五樓走出電梯。這樣做的目的是使在大廳觀察他行踪的人暈頭轉向。
那兒有一處自動扶梯,通往賓館外的小街。登記住房後五分鐘的光景,安吉爾已經坐上出租車,直奔希思羅機場。
護照上的姓名是HR德·門多薩,機票上的目的港為A國首都。安吉爾在機場拍發如下電報:
第二天清早,多蘿西·斯通說:“斯坦頓。羅傑斯的辦公室來電話。”
“我去接。”瑪麗迫不急待地抓起耳機。
“斯坦?”
結果又是斯坦頓秘書的聲音,瑪麗難過得直想掉眼淚。 “大使女士,羅傑斯先生讓我打電話給您,由於他正陪伴總統,無法親自打電話。他要我問問您的情況,如有問題,可由我……”
“沒問題。”瑪麗一口回絕。她遮掩住失望。 “我,我必須讓他親耳聽見我的匯報。”
“那就只好等到明天。他還說,如果條件允許,他將立即與您電話聯繫。”
“謝謝。我等他的電話。”她放下電話。沒有辦法,只得耐心等候。
瑪麗又朝路易斯家裡打電話,仍無人接。她打到法國使館,使館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一回來,請叫他馬上打電話找我。”
多蘿西·斯通又來通知:“您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拒絕說出姓名。”
“我接。”瑪麗拿起聽筒,“您好!我是阿什利大使。”
一個帶A國腔的輕曼悅耳的女聲響起:“我是科里娜·索柯莉。”
她立刻想起這個名字:一個二十來歲的美女,A國舞蹈界的超級明星。
“我請求您幫助,”姑娘說,“我決定叛逃。”
眼下不能處理此事,瑪麗差點脫口而出,眼下不行。她答復道:“我,我不敢擔保能幫助您獲得成功。”她腦子裡飛速地思索對策,回憶別人傳授的對付叛逃者的訣竅。
兵不厭詐,蘇聯人最愛玩這套詐騙把戲。我們把叛逃者接過來,他們吐一點不痛不癢的情報,甚至假情報,就此打入我們內部,不能用這些人。只有對理由正當、證據充分的人,方能提供政治避難權。
科里娜·索柯莉話帶哭腔:“救救我,我待在這兒不安全,您快派人來接我!”
“您在哪裡?”瑪麗問道。
沉默一陣。接著又是哭音:“我相信您。我在羅士哥旅店,請您來吧!”
“我不能來,”瑪麗說,“我另派人來,不要再打電話,好好等著……”
門突然被撞開,邁克·斯萊德迅捷閃入,直朝瑪麗走來。瑪麗驚得發楞。
電話那邊的人還在拼命叫喚:“餵!餵!”
“跟誰講話?”
“跟,跟迪斯福格斯醫生。”這個名字不知怎地一下冒進腦海,衝出口。瑪麗放下電話,面無人色。
別心虛!瑪麗自我鼓勵,這是大使館,諒他不敢逞兇胡來!
“迪斯福格斯醫生?”他一字一頓地回味道。
“是的,他已在路上,馬上就要來看我。”
她多麼希望這是真的!
邁克·斯萊德的眼中,閃出令人無法捉摸的光亮。辦公桌上檯燈的光亮,把邁克的身影投上牆壁,活似鬼影張牙舞爪撲過來。
“您大病初癒,就來上班?”
這個冷血動物。 “我完全康復了。”
她實在想讓他離開,這樣她才好逃跑。我決不能讓他看出我嚇破了膽。
他靠近一步,打量著她:“您仍然顯得緊張。您最好帶著孩子,到湖泊區休養幾大。”
在那兒你更好下毒手。
兩人你看我,我瞅你。瑪麗越來越膽怯,駭得大氣不敢出。就在此時,內部通話器響起,真是救命菩薩。
“如果您……”
“當然。”
邁克·斯萊德還是停了停,又瞧了她一眼,才轉身離去,鬼影隨之消失。瑪麗長吁一口氣,鎮定下來,拿起耳機。 “餵!”
打電話的是公共事務參贊傑里·戴維斯。 “大使,打擾您我很不安,但這件可怕的事不能不讓您知道。我們剛剛收到警方報告:路易斯·迪斯福格斯醫生被人暗殺。”
天旋地轉,房屋搖動:“您,您沒弄錯吧……”
“千真萬確,夫人。屍體身上有他的錢包。”
往事如潮,滾滾湧來。電話裡的聲音這樣說:我是芒斯特警長,你的丈夫不幸因車禍罹難。昔日無限哀痛重新開始經受,她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他是……怎麼死的?”她嗚咽著問。
“被人用槍殺害的。”
“他們,他們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警方和法國使館正在立案調查。”
電話聽筒掉到地上。她思維凝滯,肢體發僵。她倚靠椅背,不知怎地打量起天花板。天花板有一條縫隙,必須叫人修補,她胡思亂想。我們的使館不能有縫。那兒又有一道裂紋,到處都是裂縫。我們的生活也是充滿孔隙,一旦產生空隙,惡魔就趁虛而入。死了愛德華,殺了路易斯。她再也不敢想下去,她只好又尋找漏洞。她再也無力忍受這次痛苦,瑪麗五內俱焚。是誰這麼狠心地殺死了路易斯?
答案驀地出現:邁克·斯萊德。路易斯抓住了斯萊德用砒霜毒害瑪麗的證據,斯萊德就來個殺人滅口,死無對證。
謎團突然解開,非但未給她帶來稍許安慰,反而生出新的恐懼。跟誰講話?迪斯福格斯醫生。而在那時,邁克已經殺掉了他。
她在辦公室躲了一整天,考慮下一步行動方案。決不能讓他趕我走的陰謀得逞。決不能讓他殺害我。我一定要抓住他。
瑪麗怒火中燒,惡從膽邊生。她要保護自己和孩子,更要摧毀邁克·斯萊德!
她給斯坦頓·羅傑斯打去一個加急電話。
“大使女士,我將立即把您的話轉達給他。他會馬上與您聯絡的。”
她無法接受路易斯已死的事實。曾幾何時,他是那樣的溫存親切;眨眼之間,他竟橫屍荒郊,命歸黃泉。假若我回到堪薩斯,瑪麗悲憤地想,路易斯肯定安然無恙。
“大使……”
她悵然抬頭,多蘿西·斯通站在桌前,遞上一個信封。
“門口警衛叫我把這封信轉交給您。他說,送信人是個小男孩。”
信封上寫著:私信。大使親展。
瑪麗撕開信封,信箋上的筆跡很整潔,是漂亮的字體。
邁克的又一次恐嚇戰。瑪麗輕蔑地想。沒那麼容易。我暫時退避三舍。
麥金尼上校將恐嚇信推敲再三,搖頭說:“滿世界都是瘋子。”他望著瑪麗。 “今天下午,圖書館擴建工程舉行奠基禮,按照安排,您要出面。我去取消它,並且……”
“不。”
“大使女士,這太危險……”
“我會平安無事的。”她已知道危險來自何方,做好了應付的準備。 “邁克·斯萊德在什麼地方?”她問道。
“他在澳大利亞使館開會。”
“請通知他,說我馬上有話對他講。”
“您要和我談什麼?”邁克·斯萊德漫不經心地說。
“我要派你去幹件事。”
“聽候您的調遣。”
他的嘲弄猶如在打人耳光。
“有人打電話給我,要求政治保護。”
“誰?”
她無意告訴他詳情,否則他會立即將那個姑娘出賣。 “這無關緊要,我要你把那人弄進來。”
邁克皺眉:“那是個A國政府不許放跑的人?”
“是的。”
“這會引出許多……”
瑪麗打斷他:“我要你去羅士哥飯店把她接來!”
他本想爭辯,一看她神色不對勁,便洩了氣:“如果您非要這麼做,我只好派……”
“不行!”瑪麗的語氣不容爭辯,“我要你親自去,我還要派兩個人跟著你!”
有岡尼和另一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同行,邁克縱有天大本事也施展不開。她早就密令岡尼,不准邁克·斯萊德中途逃跑。
邁克審視瑪麗,摸不著頭腦:“我今天實在忙不過來,能否明天……”
“我命令你現在就動身!岡尼已在你辦公室等候,你必須把叛逃者帶到我面前。”她不由分說,緊逼不捨。
邁克無可奈何,只好點頭同意。
他一出去,瑪麗的緊張隨之放鬆,不禁有點眩暈。打發走了邁克,她就安全了。
她撥通麥金尼上校的電話:“我下午參加典禮。”
“大使,我堅決反對您去。您何必冒無謂的風險?”
“我別無選擇,我是國家的代表。遇到有人以死威脅就藏到櫃子裡,成何體統?此例一開,我就永生永世無臉見人,倒不如躲回家鄉。上校,我是不會灰溜溜落荒而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