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內,諸事紛繁,瑪麗開始嚐到滋味了。她每天叫司機清晨六點半來接她上班。行車途中,她就閱讀頭天夜晚送來的各國使館的報告和公報。
瑪麗順著走廊,經過邁克·斯萊德的辦公室時,驚訝地止步不前。邁克正伏案工作。他未修面,瑪麗懷疑他是否經過通宵大戰。
“你來得好早!”瑪麗說。
他抬起頭:“早安。我有幾句話要對您講。”
“行。”說著她走進他的辦公室。
“請到您的辦公室去談。”
邁克跟在瑪麗身後,穿過連接兩個房間的門,進入她的辦公室。一進門,瑪麗看見他徑直朝角落的一台機器走去。 “這是文件銷毀機。”邁克對瑪麗說。
“我知道。”
“真的?您昨晚離開時,就把一些文件丟在辦公桌上。現在,這些文件不只被拍了照,還可能已送到莫斯科了。”
“啊,上帝!我一定忘記了,它們是些什麼文件?”
“一份採購單。您打算買的化妝品、廁所手紙及其他婦女用品。問題不在這裡,清潔女工是安全部的耳目。對於A國人來說,能弄到任何一點情報都將歡喜不盡,而且他們極善拼湊情報。第一個教訓:下班時,全部東西都必須鎖進保險櫃,不然就銷毀。”
“第二個教訓呢?”瑪麗冷冰冰地問。
邁克·斯萊德莞爾一笑:“大使上班的第一件事,是與副公使共飲咖啡。您喝什麼?”
她實在沒有胃口與這傲氣十足的雜種一道喝咖啡。 “我……不加糖。”
“行,您應當注意節食,這裡的食物脂肪太重。”他站起來,走到通向他辦公室的門,說:“我去調,您會喜歡喝的。”
她坐在椅子上,生邁克的氣:得小心對付他,最好盡快將他打發走。她打定主意。
他端來兩大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放在她桌上。
“貝思和蒂姆應該在這兒的美國學校讀書,您看我怎麼安排才合適?”瑪麗問道。
“我已替您安排了。佛洛里安早上送他們上學,下午接回來。”
瑪麗吃了一驚:“我,謝謝您。”
“有機會,你應去學校看看。學校很小,只有百十個人,每班攤八九個學生。學生來自不同國家——加拿大、以色列、尼日利亞等等,老師很不錯。”
“我路過時一定去看看。”
邁克呷了口咖啡。 “我聽說,您昨晚與那位強悍無比的領袖晤談甚歡。”
“總統?是的,這人不錯。”
“哦,當然,他是個可愛的傢伙,但是,只要他對某人厭倦,當心腦袋。”
瑪麗緊張起來:“我們是否到'泡沫室'去議論此人?”
“沒有必要了。今天一大早,我就清除了您辦公室的竊聽器,現在沒問題了。待看門人和清潔工來時,您就得提高警惕。順便提醒一句,千萬別讓A國總統的風流才智迷得神魂顛倒,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瑪麗感到一股寒意掠過全身。
“我認為,”瑪麗慢條斯理地說,“A國目前的狀況,恰好構成我們幫助他們的良機。”
邁克·斯萊德抬頭看看她,乾巴巴地說:“不錯,是良機。”
那天下午,瑪麗處理完幾份剛從華盛頓拍來的電報,不由又開始琢磨邁克·斯萊德。這是一個奇怪的人。自高自大,出言不遜。然而他卻說出了這樣的話:我巳替您安排了。佛洛里安早上送他們上學,下午接回來。還有,他似乎非常關心A國人民和這個國家的困難。或許他這個人比我想像的要復雜得多。
我仍不能信任他。
一個偶然的機會,瑪麗得知她的部下背著她開會議事。那天,她離開辦公室,應邀與A國農業部長共進午餐。誰知道部長被總統臨時召見,她只好怏怏不樂地回到使館,吃工作午餐。她對秘書說:“請把盧卡斯·賈克洛、大衛·華萊士和埃迪·馬爾茨叫來,我有事找他們。”
多蘿西·斯通為難地說:“夫人,他們在會議室。”
她說話時含糊其辭。
“和誰在會議室?”
多蘿西·斯通深深地吸口氣:“所有的參贊們。”
瑪麗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您是說,他們在開會,不讓我參加?”
“是這麼回事,夫人。”
簡直無法無天! “我敢說這不是頭一次吧?”
“好幾次了,夫人。”
“還有什麼瞞著我的事?”
多蘿西·斯通又深吸一口氣:“他們未經您批准,都在隨意拍電報。”
說什麼A國在醞釀革命,瑪麗憤懣地想,大使館才在醞釀革命呢。 “多蘿西,通知所有部門領導今天下午三點開會,誰也不准缺席!”
“是的,夫人。”
瑪麗坐在會議桌首席,怒視著走進會議室的所有部門負責人。職位高的靠近桌子,官階低的坐在牆邊。
“下午好,”瑪麗脆聲說道,“這是一次短會,我知道你們忙得很哪。我們這裡的高級領導,未經我同意便背著我開會,不能不使我密切注意。從現在起,任何一個敢於擅自參加這種會議的人,都將被立即解僱。”她從眼角瞟見多蘿西正在記錄。 “我還注意到,在座的某些人,未給我通知就向外拍電報。根據國務院規定,每個大使都有權招聘和解僱使館工作人員。”瑪麗側身向農業參贊特德·湯普遜說:“昨天,你未經授權就公然私自拍發電報。而我巳為你討好機票,讓你在明天中午飛赴華盛頓,你抗命不去,現在你已被解僱!”她掃視全屋的人。 “下次,任何一個人未獲得我的同意,或不拿出充足的理由就拍電報,那個人就將是第二個乘機滾回美國的人。女士們,先生們,散會。”
一屋子人靜得鴉雀無聲。老半天他們才站起來依次退出會議室。邁克·斯萊德退出去時,瑪麗看見他的臉上充滿狡獪刁怪的神情。
房間裡只剩下瑪麗和多蘿西·斯通時,瑪麗問道:“你覺得怎樣?”
多蘿西笑道:“漂亮,沒耍花槍。這是我平生見到的最短最有效的會!”
“好,現在是讓電報房的人清醒清醒的時候了。”
駐東歐各國使館拍發的電文,都用密碼。他們先被特殊的打字機打出來,再由電子掃描儀認讀,自動編成密碼。這些密碼每天變換,共分五個等級。它們是:絕密、秘密、機密、限用、普通。電報房單獨形成一體,連窗戶都沒有。裡面裝滿各種最先進的電子設備,戒備森嚴。
電報房主任桑地·潘拉斯坐在報房後的機房內,一見瑪麗走來,便起身相迎。 “大使您好,有什麼事嗎?”
“不,我是來幫你忙的。”
潘拉斯臉帶迷茫。 “夫人?”
“你拍發了一些未有我簽名的電報,這些電文是非法的。”
他急忙辯解:“這是參贊們要我……”
“從今以後,如果有人交來沒有我署名的電報要你拍發,立即向我報告,明白嗎?”她的語氣斬釘截鐵。
潘拉斯倒抽了一口冷氣:上帝!他們把這個人看錯了!
“是,夫人,我明白。”
“明白就好。”
瑪麗轉身而去。她知道,中央情報局的人通過“黑色頻道”發送情報,她對此無法控制。她弄不清楚使館工作人員中到底有幾個是特工,也不知道邁克·斯萊德是否向她吐露了實情。總之她感覺,此人至多只講了半截。
那夜,瑪麗記下了白天發生的一切事件,草草計劃了還應做的一些事,就把這些紙頁放在床頭小櫃上,熄燈睡覺。次日清晨,她起床後直奔浴室沖澡。穿戴完畢出來一看,發現紙頁順序顛倒。不消說使館和官邸都有人在竊取信息。瑪麗呆立半晌,最後恍然大悟。
早餐時,餐廳裡只有貝思、蒂姆和她三人。瑪麗有意大聲說:“A國人殷勤好客,但我覺得,他們在某些方面比美國落後。不是嗎?我的職員住的房間,許多都沒有暖氣和自來水,廁所也是壞的。”
貝思和蒂姆詫異地看著她。
“我看,我們得教教A國人如何安裝修理這類玩意兒。”
第二天上午,傑里·戴維斯對瑪麗說:“我不知道您用了什麼計謀,今兒到處都是工人,忙著修繕我們的公寓。”
瑪麗掩飾不住笑意:“只要語言得當,事情就能辦妥。”
一次工作例會結束後,邁克·斯萊德提醒瑪麗:“您要去拜會的使館很多,最好今天就開始。”
她討厭他的說話腔調。這事與他根本無關,使館的禮賓負責人是哈里特·克魯格,只是那天恰恰不在。
邁克得寸進尺:“按輕重緩急拜訪各使館很要緊,但最重要……”
“是俄國使館。我知道了。”
“我建議您……”
“斯萊德先生,假若我需要您指點我履行職責,我會告訴您的。”
邁克嘆了口氣,“當然,”他站起來,“大使女士,隨您的便吧。”
拜訪俄國使館後,瑪麗用餘下的時間會客。紐約來了一位參議員,想了解A國持不同政見者的內幕情況,隨後又會見了新任的農業參贊。
待到瑪麗快離開辦公室時,多蘿西·斯通打來電話:“大使夫人,您有緊急電話,是詹姆士·斯蒂克里從華盛頓打來的。”
瑪麗拿起聽筒:“斯蒂克里先生,您好。”
雖然遠隔萬水千山,仍可嗅出斯蒂克里話語中的火藥味:“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你到底乾了些什麼?”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分外清楚。國務卿剛剛收到加蓬大使的正式抗議,抗議你行為不端!”
“等等,”瑪麗慌忙打斷他:“這肯定搞錯了,我連加蓬大使的面都未見過。”
“好,”斯蒂克里訓斥道,“但你與蘇聯大使談得很歡。”
“是的,我今天上午對他進行了禮節性拜訪。”
“你難道不懂,拜訪外國使館應依照它們呈遞國書的日期先後?”
“是的,可是……”
“告訴你,在A國,加蓬大使第一個遞交國書,愛沙尼亞大使是最後一個,中間是大約七十餘個使館。還不清楚嗎?”
“清楚了。真對不起,如果我……”
“請注意,這事不能再發生。”
邁克·斯萊德聞訊趕到瑪麗的辦公室:“我一直想告訴您……”
“斯萊德先生……”
“在外交事務中,各國大使極端看重這類事情。事實確也如此。1661年,駐倫敦的西班牙大使的隨從襲擊了法國大使的馬車,殺了馭手,毒打乘客,割斷了馬腿,就是想讓西班牙大使的馬車先行一步到達。為此,我建議寫一封致歉信。”
瑪麗此時才知道晚餐該吃什麼了:自食苦果。
瑪麗一聽到別人議論她和兩個孩子如何名揚天下就心中窩火。 “哎呀,連《真理報》都登了一篇有關你們一家的文章。”
夜闌人靜,她打了一個長途電話給斯坦頓·羅傑斯,或許此時他剛剛走進辦公室,所以很快有了回音。
“我最寵愛的大使,您有什麼問題?”
“我很好,您也健康吧?”
“除了一天的工作應分成兩天干,我別無怨言。事實上,我每一分鐘都過得健康愉快。您工作順心吧?有啥問題要我幫忙?”
“這不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問題,我只是有點納悶,”她猶豫再三,一字一句反复推敲,生怕他誤解,“我猜,您一定讀了上週的《真理報》,看見了我們一家的照片。”
“是的,蠻有趣的,”斯坦頓·羅傑斯高興地說,“我們到底打進去了。”
“其他大使也跟我一樣由新聞界大加吹捧宣傳?”
“坦率地說,不是。瑪麗,我們的老闆決定要使您渾身閃亮。您是我們的櫥窗。埃利森總統這樣做,意在消除醜陋的美國人的形象。我們有幸相中您,就用心地打扮您,讓您光彩照人。我們要讓全世界看到我們國家的光明面。”
“可我總覺得太出風頭了。”
“好好乾下去吧。”
他們相互又說了些亦莊亦諧的話,方才道說再會。
原來是總統在背後捧我,瑪麗放下心,難怪能造這麼大的聲勢。
伊万·斯特耐安監獄的內部,比其外表更陰森恐怖。走廊灰暗單調,宛如幽深黑洞。樓下一溜囚室,鐵柵森嚴,牢內人滿為患。穿軍裝、挎衝鋒槍的士兵,則在上層巡視看守。監牢內臭氣熏天。
一名看守領著瑪麗來到監獄後面的探監室。
“她就在裡面,只准交談十分鐘。”
“謝謝。”瑪麗跨進室內,門當即被鎖上。
漢納·墨菲坐在一張滿是刻痕的小桌邊,手上戴著銬子,穿著囚衣。埃迪·馬爾茨稱她為芳齡十九、面容姣好的女大學生,可她現在臉色憔悴蒼白,至少老了十歲。她雙眼紅腫,垢面蓬頭,讓人不忍心看她。
“你看,”瑪麗說,“我是美國大使。”
漢納·墨菲一見瑪麗,馬上開始抽抽搭搭,忍不住涕淚交流。
瑪麗抱住她,安慰道:“別這樣,一切會好的。”
“不,不會的,”姑娘哽咽道,“下週就要宣判了,把我關在這裡,關五年,我會死的,會死的。”
瑪麗仍然抱住她:“別哭啦,把事情原委告訴我。”
漢納·墨菲深深吸了一口氣,停了一會,才開口道:“我很孤單,不知怎地就遇見了這個人——他是A國人。他對我挺關心,因此,我們就發生了性關係。我的一個女友曾給我兩支大麻,我和他一塊吸了一支,我們又發生了性關係。之後,我就睡著了。早上醒來,他不見了,警察卻在面前。當時,我赤身裸體。他們就圍在四周,看我穿衣服,然後把我押到這座監牢來了。”她絕望地拚命搖頭:“他們告訴我,要關我五年。”
“我如果能幫上忙,不會關五年的。”
瑪麗離開辦公室來監獄前,盧卡斯·賈克洛說:“您幫不到忙,大使女士。我們已經盡過力了。判外國人的五年刑期是標準的。如果她是本國人,說不定會終身監禁呢。”
現在,她凝視著漢納·墨菲,說:“我要在我的權力範圍內盡力幫助您。”
瑪麗曾研究過逮捕漢納·墨菲的正式報告,簽署逮捕證的是安全部負責人奧里爾·依斯特拉斯上校。報告很簡短,但證據確鑿。姑娘犯了法是毫無疑問的,看來只能另想辦法。瑪麗思索著。奧里爾·依斯特拉斯,這名字好熟。她回憶起在華盛頓時,詹姆士·斯蒂克里給她看的秘密材料。裡面就列舉了依斯特拉斯上校的一些醜事。是與……她想起來了。
次日上午,瑪麗要求會見依斯特拉斯。
“您在白費精神。”邁克·斯萊德粗暴地說。 “依斯特拉斯是座山,誰也啃不動。”
奧里爾·依斯特拉斯個子矮、皮膚黑,一臉傷疤。他的頭已謝頂,油光亮閃。牙齒上全是煙垢。在他早年的職業生涯中,被人打壞了鼻子,從此再未補好過。依斯特拉斯應邀來到使館,好奇地要把新任美國大使看個究竟。
“大使女士,您想和我談談?”
“是的。感謝您前來赴會。我想談談漢納·墨菲一案。”
“哦,明白,那個毒品販子。我們A國對任何販毒者都嚴懲不貸,都得關進監獄。”
“好極了。”瑪麗說。 “聽到這點挺高興。我真希望美國也用嚴刑酷律對付毒品買賣。”
依斯特拉斯看著她,疑惑不解:“您同意我這麼做?”
“絕對同意。凡是販賣毒品的都應投入大牢。然而,漢納·墨菲卻沒有賣毒品,她只是給了她的同床尋歡者一支大麻。”
“這與販毒大同小異,假如……”
“相去甚遠,上校。那位尋歡者是一名警察,官銜中尉。他吸食大麻,不知受到懲罰否?”
“為什麼懲辦他?他無非在蒐集罪犯犯罪事實。”
“您的中尉有妻室,還有三個孩子?”
依斯特拉斯上校眉毛倒豎:“不錯。是那個美國女子把他勾引上床的。”
“上校,漢納·墨菲才是個十九歲的學生,而中尉已經四十五歲,到底誰勾引誰?”
“幹這種事,任何年齡都可以。”上校執拗地說。
“中尉的妻子知道她丈夫的行為嗎?”
依斯特拉斯上校瞋目而視:“為啥要告訴她?”
“因為這是明目張膽的引誘教唆犯罪。我認為,最好把這件事公諸於世,國際新聞界會拍手叫好。”
“這樣做毫無理由!”他說。
她打出王牌:“這位中尉,不幸得很,湊巧是您的女婿。”
“胡說八道!”上校憤怒已極,“為此我將控告你!”
“本人奉陪到底!”瑪麗理直氣壯。
根據瑪麗閱讀的那份材料,這位乘龍快婿的任務就是專門與來訪的男女青年遊客交朋友,告訴他們哪兒有黑市交易,或讓他們去買賣毒品,然後將其檢舉告發。
瑪麗用和解的語氣說:“我看,我們不必讓您的女兒了解她丈夫的不端之舉。如果您能悄悄釋放漢納·墨菲,這對各方都有好處。我會馬上讓她回國的。上校,您看著辦吧!”
他坐在椅上,心裡憋得慌。左思右想,盤算掂量,終子開口:“您這個女人,真是巧舌如簧。”
“謝謝。您這個男人也是才辯無雙。我希望今天下午就能在辦公室看到漢納·墨菲。我將親自把她送上飛離貴國首都的頭班飛機。”
第二天早上,感激涕零的漢納·墨菲踏上歸程。
“您是怎樣辦成的?”邁克·斯萊德深以為奇。
“按照您的建議,利用我的魅力略施小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