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托佩尼機場離A國首都二十五英里,是一個現代化的航空港,專門吞吐南來北往的東歐國家的遊客,同時也接納每年訪問A國的少量西方旅遊者。
機場上,身著褐色制服的士兵在站崗。有的背著步槍,有的別著手槍。天寒地凍,然而建築物所展現的冷峻,卻與氣候是兩碼事。蒂姆與貝思下意識地擠近瑪麗,他們也感到氣氛肅殺。瑪麗陰鬱地揣測著什麼。
兩個人迎上來。其中一人有著運動員似的體魄,長相跟美國人差不多;另一個年齡偏大,穿的西裝做工拙劣,顯得土不土洋不洋。
那個美國人自我介紹,說:“歡迎您光臨,大使女士。我叫傑里·戴維斯,是您的公共事務參贊。這位是圖德·科斯塔奇,A國外交部禮賓司長。”
“您和您的孩子一道來,我們感到非常高興。”科斯塔奇說。 “我們熱烈歡迎你們。”
瑪麗心中想,這也將是我的國家。她回禮道:“感謝先生們盛情接待。”她講的是A國語言。
“您能講我國的語言?”科斯塔奇萬分驚喜,“太好了,太好了!”
瑪麗深怕他繼續用這種語言對話,連忙謙虛道:“我只會一兩句。”
誰知蒂姆冒出一句來:“早安!”
瑪麗大笑,為自己的兒子深感驕傲。她向他們介紹了蒂姆和貝思。
傑里·戴維斯說:“專車在恭候,大使女士。麥金尼上校也在車內。”
麥金尼上校?麥金尼上校與邁克·斯萊德是一對難兄難弟!她真擔心斯萊德也在那裡,但她沒有開口詢問。
排隊過海關的人很多,不過瑪麗一家卻只用了一兩分鐘便出了機場大樓。大樓外也有一群記者和攝影師,然而他們根本不像前幾次遇見的那樣亂哄哄,相反,他們秩序井然,提問克制。採訪完畢還向瑪麗道謝,再一齊離開。
身著軍服的麥金尼上校站在路邊,伸手迎接她。 “上午好,大使女士。旅途愉快嗎?”
“不錯,謝謝您關心。”
“邁克·斯萊德起初打算來接你,結果有事脫不了身。”
紅發嬌女還是金發女郎纏住了他?瑪麗暗自猜度。
轎車車身又長又寬,外表漆黑油亮,車頭插一面美國國旗。面帶愉悅笑容的司機替瑪麗打開車門。
“他是佛洛里安。”
司機衝瑪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歡迎大使女士,也歡迎蒂姆公子,貝思小姐。我願盡心盡力為你們一家效勞。”
“謝謝你。”瑪麗回禮道。
“佛洛里安二十四小時都聽候您的調遣。我們乾脆直接到您的住宅,好使您整理行裝,早早歇息。待安定下來,再去觀看市容。明天上午,佛洛里安送您去使館。”
“這樣安排真周到。”瑪麗高興地表示贊同。
她腦子裡還在猜想邁克·斯萊德的行踪。
從機場開車進城,一路景物讓人賞心悅目。轎車奔馳在雙車道的高速公路上,只見車水馬龍,來去如梭。更有趣的是,每隔幾英里就會出現一些吉普賽人的馬車。它們緩行於路中央,擋住車輛。公路兩側一字排開的現代化工廠,與古老的破屋並肩作伴。汽車車窗外掠過一塊又一塊田疇,婦女們在田野中間忙碌勞作,頭上都扎著五顏六色的頭巾。
汽車開過A國首都的伯尼亞薩國內機場,機場後面,遠離公路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藍灰色磚砌二層樓房,顯得猙獰可怕。
“那是什麼?”瑪麗問道。
佛洛里安扮了個鬼臉:“是座監獄,專門關押反叛分子。”
途中,麥金尼上校指著車門上的紅色按鈕說:“這是緊急開關,”他解釋道,“若遇到危險——恐怖分子襲擊之類的,就按下這個開關,它立即啟動車內那台由大使館監測的發報機和車頂上的那盞紅燈,我們會立即測出您的方位。”
瑪麗深受震動地說:“但願別派上用場。”
“我也希望如此,大使女士。”
A國首都市中心美如仙境。綠地有花壇點綴,紀念碑巍峨入雲,噴泉拋雪吐玉。瑪麗想起祖父說過的話:“美麗的首都就如同巴黎,它還有一座仿造的艾菲爾鐵塔。”這話不錯,鐵塔就屹立在眼前。瑪麗回到了祖先的故園。
大街人群熙攘,汽車電車穿梭而過。她的轎車鳴著喇叭,在車流中奪路而行。路人閃避,汽車順勢拐進一條狹窄的林蔭小道。
“官邸就在前頭,”上校介紹道,“這條路是用一名俄國戰將的名字命名的,叫什麼來著?依洛里克?”
大使官邸有三層樓,樣式古雅,寬敞壯觀,坐落在一院花草中央。官邸的所有工作人員在門口排隊迎接新大使。瑪麗一下車,傑里·戴維斯便依次將他們介紹給瑪麗。
“大使女士,這是米哈依,您的男管家;薩賓娜,您的社交秘書;羅西卡,您的女管家;科斯曼,您的廚師;迪莉婭和卡曼是您的佣人。”
瑪麗從他們面前走過,忙著向他們點頭回禮,同時心想:啊,上帝,拿他們怎麼辦?過去家裡只來一個露莘達,一周來三次,煮飯和打掃衛生。
社交秘書帶頭髮言:“大使女士,見到您非常榮幸。”
他們目不轉睛地瞧著她,想听她講幾句話。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大家好,我……”她所學的全部A國話此時都化為烏有。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工作人員,絕望之極。
管家米哈依上前一步,弓腰說:“夫人,我們都能講英語。我們熱忱地歡迎您,滿足您的全部需要是我們的最大快樂。”
瑪麗這才鬆口氣:“謝謝大家。”
房間內,桌上已放好冰鎮香檳酒和一盤盤香味撲鼻的誘人菜餚。
“呀,一定好吃極了。”瑪麗高興地叫道。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瑪麗一下為難起來,是否該讓他們分享分享?大家一同入桌就餐?她不願下車伊始就做錯事。別人會說,你知道那個新來的大使乾了些什麼蠢事?她居然叫僕人與她一起用餐,把別人嚇壞了,結果誰也不敢吃。你聽說那個新來的大使乾了些什麼?她在餓著肚皮的僕人面前狼吞虎咽,居然一點不讓僕人們品嚐。
“不過眼下,”瑪麗說道,“我還不餓,我等一下再吃。”
傑里·戴維斯說:“這樣吧,我領您四處看看。”大家眾星拱月般簇擁她而去。
官邸的確氣度不凡。式樣古樸,擺設雅緻,井然有序。底樓有過廳,還有一間放著很多書的藏書屋和琴房。餘下的便是起居室,大餐廳和緊挨著它的廚房與食品儲藏室。所有房間的家具用品都安放得當,美觀。餐廳外是一處長長的露台,正對繁花似錦的花園。
房子後面為室內游泳池,還有配套的桑拿蒸汽浴室和更衣室。
“哈,我們自己有游泳池了!”蒂姆興奮地叫道,“我可以游泳嗎?”
“等等,親愛的,我們得先安頓下來。”
整幢房子的中心部分是一間舞廳,它靠近花園,寬敞明亮。舞廳四壁,立著一順溜法國巴卡拉產的高級水晶玻璃燈,分外光潔耀眼。舞廳的牆壁全貼上細線牆紙。
傑里·戴維斯介紹道:“大使館通常在這兒舉行招待會。瞧這邊。”他撳牆上的按鈕,一陣嘎嘎聲響,天花板中間裂開一道縫,縫隙漸漸擴大,直到露出藍天。
“嘿,簡直太精巧了!”蒂姆興奮不已。
“我看它是'大使廢物',”傑里·戴維斯歉意地對蒂姆說,“夏天太熱不能開,冬天太冷不敢開,只能在4月和9月開一下。”
“還是很精巧!”蒂姆的拗勁又上來了。
冷風從頂上倒灌,傑里·戴維斯又撳電鈕,天花板合得絲毫無縫。
“讓我們上樓瞧瞧你們的臥室吧。”
他們尾隨傑里·戴維斯上樓進入寬敞的中央正廳。兩間臥室與之相連,臥室中間是洗澡間。沿過道朝前,便是正寢室,帶起居室,梳妝室和浴室,另外還有一間帶廁所的較小臥室。除此之外,還有一間屋子可堆放用具,兼做縫衣房。房頂有露天陽台,由專門的樓梯上下。
傑里·戴維斯說:“三樓是服務員的住房、洗衣間和貯藏室。地下室有酒窖,並有服務員的吃飯休息場所。”
“房子太大了。”瑪麗感嘆道。
孩子們嬉戲打鬧,從這個房間追到另一個房間。
“我的睡房是哪間?”貝思問道。
“你們自己決定。”
“你用這間,”蒂姆說,“這間漂亮,女孩子都愛漂亮。”
正寢室很美觀。大床上疊放著鵝絨被,兩張長沙發圍著壁爐,一把安樂椅,梳妝台鑲嵌著古式明鏡,靠牆還有一個裝潢精美的大立櫃,浴室設備豪華。從臥室望出去,美麗的花園映入眼簾。
此時,迪莉婭和卡曼已打開了瑪麗的行李包裹。床上丟著外交郵袋,那是瓦伊納大使委託她帶到A國的。明早一定把它交到大使館。瑪麗想。她上前撿起郵袋,湊近一看,紅膠條已經撕破,郵袋是匆忙粘合封口的。這是什麼時候幹的?她迷惑了。飛機場?這裡?誰幹的?
薩賓娜進入臥室,說:“還滿意吧?”
“是的。不過,我從未有過社交秘書。”她坦率相告:“我不知道您的具體工作是什麼?”
“我的工作是把您的生活安排得妥當得體,大使女士。我記錄您的全部約會、宴會和舞會,同時也監督管理住宅的日常事務等等。現在,官邸內服務員眾多,總免不了出些問題。”
“哦,懂了。”瑪麗隨口說道。
“今天下午還有要我做的事嗎?”
你可以告訴我郵袋為什麼被私拆了。瑪麗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謝謝您,沒事啦。我想休息休息。”她忽然感到精神頹喪。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內心充滿難忍的深深寂寞。想到即將開始新工作,心頭又湧起難抑的激動。
親愛的,現在只有我了。我無依無靠,多想您在我的身邊,鼓勵我不要害怕,鼓勵我一定成功。是的,我決不能失敗。
好半天睡意才偷偷襲來。朦朧中,她彷彿聽見邁克·斯萊德在咒罵:我討厭門外漢,你為啥不滾回去?
美國大使館位於A國首都SK索西瓦·基切也夫大街21號,這是一幢兩層的半哥特式白色大樓。鐵柵大門,由穿灰軍裝,戴紅帽子的警衛看守。大門內側還有一間警衛事,裡面有衛兵站崗。車輛經由有頂棚的出入道通行,步行者則踩著玫瑰色大理石台階步入大廳。
大廳內部裝飾華麗。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桌上放著兩套閉路電視監視系統,由海軍陸戰隊士兵操縱。壁爐前有欄杆,上面畫著一條吞雲吐霧的蛟龍。長廊兩壁懸掛著總統畫像。從盤旋式樓梯拾級而上到二樓,便是會議廳和辦公室了。
一位海軍陸戰隊士兵正在等待瑪麗,“早安,大使女士,”他說,“我是休斯中士,大家叫我岡尼。”
“那麼,岡尼,早上好。”
“他們在辦公室等您,我護送您去吧。”
“多謝。”
瑪麗隨他上樓,進入會客廳。一張辦公桌後面,坐著一位中年婦女。
那個婦女起身:“大使,早安!我叫多蘿西·斯通,您的秘書。”
“您好!”
多蘿西說:“裡面有不少人在等您。”
推開辦公室門,瑪麗進入房間。裡面的九個人圍坐在很大的會議桌邊。見到瑪麗,他們全部站起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瑪麗感到撲來一股露骨的敵意。她首先看到邁克·斯萊德,昨晚的噩夢又浮現眼前。
“您終於平安到達,”邁克說:“現在,讓我把各部門負責人介紹一下。盧卡斯·賈克洛,行政參贊;埃迪·馬爾茨,政治參贊;帕特里夏·哈特菲爾德,經濟參贊;大衛·華萊士,行政處長;特德·湯普遜,農業參贊。您已認識了公共事務參贊傑里·戴維斯:大衛·維克多,商務參贊。至於武官威廉·麥金尼上校,就不用我贅言了。”
“請坐。”瑪麗說,一邊走到主席位子。她掃視著眼前的這群人,心中忖度:年齡不一,體型各異,長相不同,但都包藏禍心。
帕特里夏·哈特菲爾德身體肥胖,臉蛋卻有幾分色澤。那個最年輕的盧卡斯·賈克洛大有名牌大學高才生的氣派。其餘的人年紀偏大,不是白髮,便是禿頭;要么瘦弱,要么肥胖。要摸清這些傢伙的底細,還得費些時間。
邁克·斯萊德又說:“我們全都聽從您的指揮調遣。您可以在任何時候撤換我們中的任何人。”
撒謊!瑪麗心中罵道,我要撤的就是你!
會見搞了一刻鐘,無非是泛泛而談。邁克·斯萊德最後道:“多蘿西將在下午晚些時候排出諸位與大使單獨談話的順序。謝謝。”
邁克·斯萊德喧賓奪主,瑪麗很反感。當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時,瑪麗問:“他們中哪一個是中央情報局駐使館的特工?”
邁克審視她一陣,說:“最好跟我走一趟。”然後邁出辦公室。瑪麗猶豫再三,終於跟上去。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一間間兔籠似的辦公室,來到一扇有海軍陸戰隊士兵站崗的大門。衛兵閃開,讓邁克推門。邁克示意瑪麗入內。
她走進房間,四下一看,才知道這間房子是金屬玻璃結構。地面、牆壁和天花板全是一塊整體,真不知怎麼修建的。
邁克·斯萊德關上沉重的大門,才說:“這是'泡沫室'。每個駐東歐國家的使館都有這樣一間屋子。使館內只有這間屋子才無法被竊聽。”
他看見她臉上的懷疑神色。
“大使女士,不單使館有人竊聽,連您的住所也有人搞竊聽,我可以和您打賭。哪怕您上飯館吃飯,桌子下也安了竊聽器。您是在別國的領土上。”
瑪麗坐上椅子,問道:“你是如何對付竊聽的?這麼說,我們都不能隨便講話?”
“每天清早我們都用電子掃描器檢測,找到竊聽器,就取下來。他們再安上,我們又拔除。”
“為啥同意A國人在大使館工作?”
“這是別人的球場,他們是主隊,我們得按他們的規則踢球,否則就踢不下去。只有這間屋裡無法裝上竊聽器,因為門口二十四小時都有海軍陸戰隊士兵守衛。現在回到您的問題上。”
“我只想了解誰是中央情報局特工。”
“埃迪·馬爾茨,您的政治參贊。”
她努力回憶埃迪·馬爾茨的長相,一頭銀髮,身寬體胖。不對。那是農業參贊。埃迪·馬爾茨……啊,他是中年人,很瘦,面帶凶相。是因為她知道了他是特工,才想起了這副面孔?
“他是唯一的特工?”
“是的。”
怎麼他的聲音也吞吞吐吐?
邁克·斯萊德看看手錶:“半小時後遞交國書。將正本呈交A國總統,副本留在我們的保險櫃內。”
瑪麗咬咬牙:“我懂,斯萊德先生。”
“總統請您帶上孩子,我已派車去接了。”
擅自作主! “謝謝。”
A國首都市中心,巍然矗立著政府大廈。這幢大樓是沙岩磚砌成的,外表威嚴雄壯,令人敬畏。大廈外還有一堵鋼牆環護,警衛荷槍實彈,扼守要津。進入大門,布崗更多。一位侍從官領著瑪麗和孩子們上樓。
總統在二樓迎接他們。這是一間寬敞的矩型辦公室。 A國總統膚色黝黑,頭髮漆黑,捲曲如波。臉上那隻高高聳起的鼻子,猶如雄鷹之堅喙,顯得分外威風。他一見瑪麗一家,不由兩眼放光。
侍從官說:“閣下,請允許我向您介紹美國大使。”
總統握住瑪麗的手,躬腰長吻,讚揚道:“您比照片更漂亮。”
“謝謝閣下。這是我女兒貝思、兒子蒂姆。”
“多乖的孩子,”總統說,然後看著瑪麗,期待地問,“你一定給我帶來了禮物?”
瑪麗差點忘了禮儀,連忙拉開皮包,取出埃利森總統委託呈遞的國書。
然而總統只是隨意地瞟一眼,便說:“我謹代表我國政府,接受這份國書。現在,您已是正式的美國駐我國大使。”他微笑說。 “我今晚為您設宴接風。您將會見一些我國官員,他們將在今後與您攜手合作。”
“感謝您的周到安排。”瑪麗恭敬地回答。
總統再次抓起瑪麗的手,說:“我們有這麼一句話,'大使噙淚來,因為他告別了舊友,長住異鄉;大使含淚歸,因為他辭別了新朋和那個可愛的國家'。大使女士,我希望您愛上我們的國家。”他撫摸她的手背。
“我相信會如此。”他只把我當成一個美人兒,我得讓他刮目相看。
瑪麗把孩子們打發回家,自己待在大使館,與部門領導開會。與會者包括政治、經濟、農業、行政和商務參贊,還有武官麥金尼上校。他們圍長桌而坐,其下屬們則只好靠牆了。
首先發言的是商務參贊。此人個頭矮小,口若懸河,嘴裡流出一大串數據事例。瑪麗打量所有的出場人員,心想:得把他們的姓名全記住。
接著是農業參贊特德·湯普遜發言:“A國政府農業部長面臨的巨大困難,超過了他的預想。今年的收成比任何一年都壞。我們不能坐視不救,任其陷入滅頂之災。”
經濟參贊帕特里夏·哈特菲爾德大為不滿,反駁道:“特德,別忘了我們已給了他們不少的經濟援助。A國政府早已享受了最惠國待遇。它是一個GSP國家。”他挑戰性地抬頭看著瑪麗。
存心考我。瑪麗想。想使我當眾出醜。
帕特里夏·哈特菲爾德繼續說:“GSP國家之意是……”
“普惠制國家。”瑪麗突然插入。 “我們視A國為發展中國家,因而它在進出口關稅S2享受優惠。”
哈特菲爾德神情陡變:“對,對,”他忙不迭地說,“我們已分發了補給,另外……”
商務參贊大衛·維克多打斷話頭:“我們並未白白相送——我們只是打開商店的門做買賣。他們需要大宗信貸購買玉米。如果我們不賣,他們就找阿根廷。”他轉而朝向瑪麗說:“在大豆交易上我們可能佔不到便宜,巴西在削價搶生意。希望您能盡快與A國政府總理談談,達成一攬子交易,免得我們被掃地出門,如果成功,那就太好了。”
瑪麗注意到邁克·斯萊德,他坐在桌子另一端,懶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在記事本上胡亂塗畫,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說:“我想辦法試試。”
她寫在備忘錄上,準備電告華盛頓的商業部長,請求批准向A國政府提供更大一筆貸款。錢將由美國的銀行支付,但必須經政府同意。
中央情報局特工、政治參贊埃迪·馬爾茨發言了:“我有一個緊急問題匯報,大使女士。昨晚,一名十九歲的美國學生被逮捕,罪名是攜帶毒品。攜帶毒品被這個國家看做嚴重的犯罪行為。”
“他帶的是什麼毒品?”
“是個女的,年輕姑娘。大麻,只有幾盎斯。”
“這女孩情況如何?”
“很聰明。是個大學生,人長得漂亮。”
“你認為他們將如何處置她?”
“通常監禁五年。”
我的天。瑪麗吃驚地想。刑滿釋放,她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們有什麼辦法?”
邁克·斯萊德沒精打采地說:“他們的安全部長名叫艾斯特拉斯,權力很大。您可以利用自己的魅力,說服他放人。”
埃迪·馬爾茨說:“女孩聲稱被人誣陷,她或許抓到了證據。這女孩蠢得可以,竟然與A國首都的一名警察不干不淨。那傢伙把她哄上床,又告發了她。”
瑪麗萬分驚訝:“他怎麼這樣做?”
邁克·斯萊德毫無表情地說:“大使,我們在這裡是敵人。A國和我們在玩餡餅遊戲,我們是小孩子。隔著大洋握手歡笑,我們讓他們在我國傾銷產品,還讓他們廉價買東西,目的是想把他們哄出東歐陣營。到頭來,人家未必就听咱們的。”
瑪麗又記下一筆。 “好啦,也讓我試試看吧。”她轉身問公共事務參贊傑里·戴維斯:“你有什麼問題?”
“我部門的問題是,我們使館人員的宿舍修繕申請未獲批准。他們的住宿條件太差。”
“能否自己動手修繕?”
“不行。一切修繕工作都須經A國政府批准。有的住房沒暖氣,有的廁所壞了,有的沒自來水。”
“提過意見了嗎?”
“提了,夫人。過去三個月幾乎每天都在提。”
“那麼,為什麼……”
“這叫騷擾戰。”邁克·斯萊德又在表現。 “他們愛和我們打這種神經戰。”
瑪麗又記下一筆。
“大使,我的問題很緊急。”美國圖書館館長傑克·錢塞勒說。 “就在昨天,又一批極有價值的參考書被盜竊。”
阿什利大使開始頭痛。
下午,她花了不少時間傾聽人們發洩不滿,每個人都怒氣沖天。接著是閱讀文件。桌上堆滿材料,有的是前一天A國報刊文章的英文譯稿。 A國的報紙大都報導總統日常的活動,每頁均有三四幅照片,極端的個人崇拜。瑪麗私下里想道。
此外還有其他的東西需要看:諸如無線電發來的美國國內新聞摘要,美國各位要員的講話全文本,軍備控制談判紀要以及美國最新經濟情報。一天到晚談不完的公事,這還只是開始呢。瑪麗頓時煩惱起來。長年累月如此,看來只能每天起早點。
然而讓瑪麗最難過的還是工作人員的敵對情緒。這是一刻也不能拖延處理的急務。
她派人找來禮賓官員哈里特·克魯格。
“你在使館工作了多久?”瑪麗問她。
“與A國斷交前,就在這兒乾了四年。現在又光榮地干了三個月。”
她的語言中不無嘲弄意味。 “你難道不喜歡這裡?”
“我是科尼島人,在麥克唐納快餐店工作。正如歌謠唱的那樣:'指點我,回故土之路'。”
“我們可以秘密地談一次嗎?”
“不,夫人。”
瑪麗兒乎忘了,於是建議說:“為何不到'泡沫室'去?”
瑪麗和克魯格在“泡沫室”的桌邊坐下,牢牢地扣緊門。瑪麗又問:“我忽然想起,剛才在會議室談的那番話,是否也會被竊聽?”
“完全可能。”克魯格笑瞇瞇地說。 “不過關係不大,任何A國政府不知道的事,邁克·斯萊德都不允許討論。”
又是邁克·斯萊德。
“你覺得斯萊德這人怎樣?”
“他是個好人。”
瑪麗決定今天不表態。 “我感到了大家的沮喪,所以決定找您談談。人人都牢騷滿腹,沒有一個人高興。我想弄清楚,是我使得大家不愉快,還是歷來如此。”
哈里特·克魯格瞅了她半天,說:“您想我說真心話?”
“請講。”
“兩者皆有。在這里工作的美國人,個個都像被丟進高壓鍋,一不守規矩,就會引火燒身。我們不敢與A國人交朋友,因為他們都可能是秘密警察。於是,美國人只能泡在一起。圈子如此之小,久而生厭,就會亂倫。”她聳聳肩。 “工資低,食物差,天氣又糟。”她再度審視瑪麗。 “當然,這不是您的過錯。夫人,您有兩個問題,首先,您是政治需要的候選人,其次,您管轄的使館,是由職業外交家操縱的,”她突然停住,“我是否太冒昧了?”
“不,請講下去。”
“您來之前,大多數人就決心與您作對。職業人員大都不想搗亂,而有政治任務者卻喜歡標新立異。在他們看來,您是一個外行,卻指揮專業人員,告訴他們如何舉手投足。還有,您是個女人,而A國的旗幟上,應有一個代表強力的記號:一條大男子主義的沙文豬!大使館的美國男人們討厭聽命於女人。A國人在這方面更甚。”
“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
哈里特·克魯格嫣然一笑:“看來,替您抬轎子吹喇隊的人挺賣力呢。這麼多雜誌刊登您的事蹟,本人算是大開眼界。告訴我,您是怎麼做到的?”
瑪麗無言以對。
哈里特·克魯格一看手錶,驚叫:“噢,您要遲到了。佛洛里安正等著把您送回家換衣服呢。”
“幹嗎換衣服?”
“您沒看到我放在辦公桌上的日程安排?”
“還未來得及看呢,別告訴我今晚又該赴什麼宴會。”
“宴會多如牛毛,今晚就三處。本週,您要參加的宴會共二十一次。”
瑪麗瞧著她:“這辦不到,我太忙……”
“這是按國家排列的。A國首都共有七十五個國家的大使館,每天晚上,總有一些使館慶祝什麼的。”
“能不去嗎?”
“那就等於美國在拒絕,他們會大光其火的。”
瑪麗無可奈何地嘆氣道:“看來我還是回家換衣服的好。”
那天下午的雞尾酒會,在A國國家宮舉行,歡迎一位來訪的東德要員。
瑪麗剛到,A國總統便迎上來,握住她的手一吻,說:“一直盼望再次見到您。”
“感謝總統,我也一樣。”
瑪麗覺得他喝過量了,不由憶起有關他的材料:已婚,兒子十四歲,必然接班人。三個女兒。喜歡女人。酗酒。精於算計。合意時招人喜愛。對朋友慷慨解囊,對敵人心狠手辣。瑪麗不覺警惕:對此人須多加提防。
總統挽住瑪麗,來到一個清靜角落。
“您會發覺我國人民個個風趣,”他把瑪麗的胳膊捏得更緊,“我們人人感情充沛。”他抬起頭,期待有所反應。見毫無動靜,便又說道:“我們是公元前106年達西安人及其征服者羅馬人的後裔。多少世紀以來,我們一直是歐洲大門的擦腳墊,土地隨時被侵吞。匈奴人、哥特人、阿瓦爾人、斯拉夫人和蒙古人的鐵蹄,都踐踏蹂躪過我們,但我們民族依然不滅。您知道這是為什麼?”他的身體靠得更近,她嗅到他呼吸中的濃烈酒味,“就是我們有強有力的領導。人民信任我,我很好地領導了他們。”
瑪麗腦子裡浮現出一系列圖畫:A國國內情況和人民生活的情景。
總統滔滔不絕,瑪麗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見大廳里黑壓壓的人頭攢動。來賓至少兩百人。她將很快與這些人結交。她讀了哈里特·克魯格搞的約會單,她的任務之一是正式拜會七十五個使館,這很有趣。此外,每週將參加六次雞尾酒會和大小宴席。
我什麼時候才有空當大使?瑪麗胡思亂想,這個怪誕念頭剛生出,她就忽然領悟:這不就是大使的工作之一嗎?
一個人走到總統身邊,耳語一陣。總統的臉色霎時變得冷峻。他用本國語言講了幾句,那人急忙點頭,抽身回去。這位總統轉身面對瑪麗,臉上又恢復光彩:“我得離開您了。盼望能下次相會。”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