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眾神的風車

第17章 第十六章

眾神的風車 西德尼·谢尔顿 9830 2018-03-21
瑪麗讀了請柬心想:上次去別人使館,鬧出一樁大笑話。這一次再不能出醜了。吃一塹長一智,要牢記自己是華盛頓圈子的一部分。 她穿上剛買的新衣——一件黑天鵝絨長袖晚禮服,登上黑絲麵的高跟鞋,頸脖套一串珍珠項鍊。 貝思評論道:“您比麥當娜還漂亮。” 瑪麗擁抱她:“我太高興了。你們姐弟倆在樓下餐廳吃晚飯,吃完上來看電視。我一定早點回家。明天我們一塊兒參觀弗農山莊的華盛頓總統舊居。” “祝您愉快,媽媽。” 電話鈴響,是前廳服務台打來的。 “大使女士,斯蒂克里先生在大堂等您。” 一個人去多好,瑪麗想,我不需要他,也不想任何人幫我應付麻煩。 A國大使館一派節日氣氛。瑪麗上次見到的門可羅雀的景像已不知去向。加布里埃爾·斯托依卡副公使在門口迎接他們。

“晚上好,斯蒂克里先生,看見您真高興。” 詹姆士·斯蒂克里朝瑪麗一點頭:“請允許我介紹,這是我國駐貴國新大使。” 斯托依卡臉上根本沒有相識的表情:“大使女士,認識您很高興。請隨我來。” 他們步入門廳。瑪麗注意到所有房間都燈火通明,暖意宜人。樂隊伴奏的樂曲聲,從樓上飄然而下。到處都是花瓶,插滿鮮花。 科比斯庫大使正與一群客人交談。一見瑪麗他們進來,忙迎上前。 “哈,斯蒂克里先生,晚上好!” “大使閣下,晚上好。這位是美國新任駐貴國大使。” 科比斯庫瞧著瑪麗,語調平淡:“會見您令人愉快。” 瑪麗希望他的目光裡有些光彩。沒有。 宴會來賓約一百多人。男士身著晚禮服,女士的衣服可謂爭奇鬥艷,全是由路易斯·埃斯特維茲和奧斯卡·倫塔等成衣商裁制的。上次在樓上看見的會議長桌,已由六張小桌圍起。侍者穿著制服,手捧香檳酒托盤,站成一個圓圈。

“喝點酒嗎?”斯蒂克里問。 “不,謝謝。”瑪麗回答。 “我不沾酒。” “真的?太可惜了。” 她瞧著他,心中大惑:“這是什麼意思?” “喝酒也是一項工作。凡是參加外交宴會,都有祝酒敬酒這一套。如果你不喝,主人就會生氣。所以,你得不時地呷一口。” “清楚了。”瑪麗說。 她的目光穿過廳堂,見到邁克·斯萊德。瑪麗不得不承認,他穿上晚禮服,倒也風度翩翩。他的胳膊搭在一個妖嬈風騷的女人肩上,看情形,那女人已快想脫光衣服了。賤貨!瑪麗心中罵道,正合他口味。在A國首都,不知有多少這樣的賤貨在等他! 她又想起邁克惡毒地嘲笑她的話:“阿什利太太,你是一竅不通的外行。如果有人出錢請你走,都只能把你發配到冰島去當大使。”雜種!

瑪麗看見,麥金尼上校全身戎裝,走到邁克身邊。邁克離開那女人,陪著上校溜到角落。兩個都是壞蛋,我得留點神。瑪麗想。 一個侍者端著香檳經過,瑪麗喚住他,說:“請給我一杯。” 詹姆士·斯蒂克里看著她一口喝光酒,說:“行呀,是利用這個場合的時候了。” “利用場合?” “對,酒會的目的是談事情,否則大使館幹嗎要出錢舉辦?” 瑪麗花了一小時時間,與各國駐美大使,本國的參議員和州長們見面。此外,還認識了華盛頓的一批權貴人物。 A國行情看漲,每個要員都費盡心機搞張請帖出席宴會。邁克·斯萊德與那個女人勾肩搭背,朝這邊走來。 “晚上好!”邁克彬彬有禮地打招呼,“我想請你們認識黛貝·丹尼斯。這位是詹姆士·斯蒂克里,這位是瑪麗·阿什利。”

這是蓄意傷人。瑪麗冷冷糾正:“應是阿什利大使。” 邁克手拍額頭:“呀,對不起,阿什利大使。丹尼斯小姐的父親恰巧也是大使,一位職業外交官。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間駐過好幾個國家。” 黛貝·丹尼斯炫耀道:“我就是在國外長大的。外面妙極了。” 邁克趁機獻媚:“丹尼斯小姐周遊各國,見多識廣。” 瑪麗依然冷冰冰地說:“我相信她見多識廣。” 瑪麗暗自祈禱,千萬別跟邁克坐一席。果然如願以償,他被安在另一桌,與那個半裸女人攪混去了。瑪麗對同桌人大有似曾相識之感。這些袞袞諸公的尊容,都曾出現在雜誌封面與電視熒屏上。詹姆士·斯蒂克里坐在瑪麗對面。瑪麗左側的那個男人,講一口瑪麗無法聽懂的外國話。在她右側,則是一個高瘦個子中年人,外表英俊,一臉機警。

“能在宴會上與您作伴,這是無尚榮光。”他對瑪麗說。 “我是您的狂熱崇拜者。”他的話音帶斯堪的納維亞腔。 “謝謝。你崇拜我什麼?”瑪麗感到好笑,“我可毫無建樹。” “我叫奧拉夫·彼德森,瑞典使館文化參贊。” “與閣下相識,榮幸之至。” “您去過瑞典嗎?” “沒有。老實對您講,我沒出過遠門。” 奧拉夫·彼德森微微一笑:“我國有不少地方值得一遊。” “那麼,說不定某一天,我全家會來貴國觀光。” “啊,您有孩子?多大啦?” “蒂姆十歲,貝思十二歲。我給您看照片。”瑪麗拉開皮包,掏出孩子們的相片。坐在對面的詹姆士·斯蒂克里一個勁兒地搖頭。 奧拉夫·彼德森端詳照片:“孩子們真漂亮,長得跟他們的媽媽一樣。”

“眼睛像父親。” 愛德華在世時,夫妻倆時常有趣地爭論孩子到底像誰。 貝思長大後會跟你一樣,出落成大美人。愛德華說。我不知蒂姆像誰,你敢擔保他是我的兒子嗎? 他們鬧著玩的爭執總以甜蜜的做愛告終。 奧拉夫·彼德森在耳邊娓娓敘談,她未聽清內容。 “對不起,請再講一遍。” “我是說,我從報上得知,您的丈夫不幸遭遇車禍,令人痛心。一個女人中年喪夫,日子艱難呀。”他的話充滿惻隱之心。 瑪麗取過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水很刺激,令人一下子振奮起來。酒杯才幹,戴白手套的侍者立即斟滿。侍者就圍在賓客身後。 “何時去A國上任?”彼德森詢問道。 “幾星期後。”瑪麗說著,又舉起酒杯。 “為早點去A國干杯!”她一飲而盡。果酒味道醇美,而且酒精含量很低。

侍者又把她的杯子斟滿,她對此頗為高興。抬眼四望,佳客貴賓濟濟一堂,服飾穿戴闊氣入時,鄉音各異,豪情勃發,酒酣耳熱,大發宏論。瑪麗禁不住想:在我們江克欣,沒有這種酒宴。沒有的,先生。堪薩斯干得像根啃剩的光骨頭,華盛頓卻肥得……肥得怎樣? ……她雙眉緊蹙,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合適的詞。 “您不舒服?”彼德森關切地問。 她拍拍他的手臂:“沒事,我這個人海量。奧拉夫,我還要乾一杯呢。” “請吧。” 他向侍者一呶嘴,瑪麗的酒杯又被加滿。 “我在家裡,”瑪麗很是神秘地說,“可從不沾酒。”她舉起酒杯咕嚕咕嚕喝下肚,“實際上我啥也沒喝過,”她的舌頭髮硬,吐詞不清,“當然,水,我是要喝的。” 奧拉夫·彼德森望著她笑了。

東道桌的A國大使科比斯庫站起來:“女士們,先生們,諸位貴賓,我提議乾杯。” 於是開始了一連串的祝酒。為A國總統及其夫人健康乾杯,為美國正、副總統的長壽乾杯,為A國和美國的國旗乾杯。瑪麗有來無拒,不知乾了多少杯。我是大使,乾杯,是我的義務。 席間,A國大使說:“我提議,請美國新任駐我國的美麗的女大使祝詞。” 當時,瑪麗正在猛灌一氣,突然意識到賓主都在等她講話。她呆坐一陣才支撐著桌子站起來,面前人影晃動,嘴臉搖曳不清。她冒出這麼一句話:“嗨!大家!喝得開心嗎?” 她從未這麼快活過,宴會的來賓又那麼友善,全衝著她發笑,有的還放聲大笑。她把臉轉向詹姆士·斯蒂克里,忍不住也笑了。 “盛宴饗貴客,”她瘋瘋癲癲地說,“你們都趕上趟了,口福不淺。妙哉!妙哉!”她一屁股坐下來,對奧拉夫·彼德森說:“他們在我的酒裡下了蒙汗藥。”

他按住她的手:“您需要呼吸一點新鮮空氣,這兒太悶了。” “是呀,悶。告訴您吧,我覺得天旋地轉。” “讓我攙您到外面去。” 他扶起瑪麗,瑪麗已經移步困難。詹姆士·斯蒂克里忙著與同桌交談,裝做未看見。瑪麗和奧拉夫·彼德森經過邁克·斯萊德的桌子,斯萊德皺起眉頭,一臉不快。 他嫉妒著呢,瑪麗想,他們沒讓他發表講話。 她對彼德森說:“你知道那傢伙的心事嗎?他沒有混上大使,卻讓我撈到了。他因此氣得不行。” “您說的是誰?”奧拉夫·彼德森吃驚地問。 “沒……沒關係。他算老幾!” 他們來到戶外。夜風砭人肌骨。瑪麗很感激他用胳膊支撐她的身體,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 “附近有我一輛車。”瑪麗咕噥道。

“讓它開回去。”奧拉夫·彼德森建議道。 “到我家去,再喝點什麼。” “再不喝果酒了。” “不喝,不喝。只喝一點白蘭地,免得您噁心。” 白蘭地。書上說,凡是高雅的人都喝白蘭地。白蘭地加蘇打水,卡里·格蘭特就專喝這種酒。 “加蘇打?” “當然加。” 奧拉夫·彼德森把瑪麗扶進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地址。車子很快開到一幢很大的公寓大樓門前。瑪麗迷惑地抬眼問彼德森:“這是哪兒?” “到家了。”奧拉夫·彼德森說。他將瑪麗攙出汽車。瑪麗忽然打了個趔趄。彼德森連忙將她抱住。 “我喝醉了?”瑪麗昏昏沉沉地問。 “沒醉。”他安撫道。 “我感到好笑。” 彼德森把她領進門廳,按住電梯開關:“喝點白蘭地您就好了。” 他們進入電梯間,彼德森撳了一下電梯關門按鈕。 “你不知道我喝茶,不是,我光喝茶?” “哎呀,我不知道。” “真的?” 彼德森順勢撫弄她裸露的胳膊。 電梯門開,彼德森扶瑪麗出來。 “沒人告訴你地面不平?” “我一定找人把地面抹平。”奧拉夫保證道。 他一手摟住她,另一隻手摸出鑰匙,打開房門。他們進入房間,裡面光線幽暗。 “好黑呀。”瑪麗說。 彼德森把她攬進懷,“我喜歡黑暗,您呢?” 她喜歡黑暗嗎?她說不真切。 “你太美了,你知道嗎?” “謝謝。你也是個美男子。” 他把她扶到長沙發上,她只覺得頭暈目眩。他湊上來吻住她的雙唇,一隻手伸向大腿。 “你幹啥?” “輕鬆一下,親愛的,感覺真舒服。” 感覺真的不錯。他手的動作輕,就像愛德華的一樣。 “他是個了不起的醫生。”瑪麗說。 “肯定的。”他趴到她身上。 “啊,是的。只要有人動手術,就請愛德華。” 她仰身躺在沙發上,一隻溫軟的手撩開衣襟,伸進去撫摸她的身體,愛德華的手,瑪麗閉上眼。他的嘴唇順著身體朝下吻去。溫軟的唇,輕柔的舌。愛德華的舌頭也是這樣的輕柔溫軟,太適意了。別停下。 “太舒服了,親愛的,”她說,“來呀,來呀。” “馬上,馬上。”他的聲音急促粗啞,倏忽變得刺耳。根本不是愛德華的嗓音。 瑪麗猛睜開眼,面前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她驚叫道:“不!住手!” 她從他身下滾出來,翻到地板上,掙扎著站起來。 奧拉夫·彼德森目瞪口呆:“怎麼……” “不!” 她睜大眼睛掃視房間:“對不起,”她慌亂地說,“我犯了一個錯誤,你別以為我……” 她扭頭朝門口跑去。 “等等!至少讓我送您回家。” 她跑了。 大街上空無一人,瑪麗踉蹌而行。冷風迎面吹來。她內心為莫大的恥辱佔據。她無法解釋自己的荒唐行為,也不能原諒自己。她降低了身份,且方式又是如此愚蠢透頂。她在華盛頓半數以上的外交界人士的眾目睽睽下喝得酩酊大醉,還跑到一個生人家裡,差點被誘姦。只要天一亮,她將成為華盛頓所有搬弄是非的無聊小報的眾矢之的。 三個參加A國使館宴會的人,把這場笑話告訴了本·科恩。科恩瀏覽華盛頓、紐約的全部報紙,想了解這事是如何被渲染的。然而他大失所望,報紙隻字未提,有人槍斃了這條新聞。槍斃這條新聞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科恩坐在報社稱之為辦公室的那間小屋裡,沉思良久,決定給伊恩·維利爾斯掛電話。 “餵,請問維利爾斯先生在嗎?” “在。請問您是誰?” “本·科恩。” “請稍候。”接電話的女人很快回來說:“實在對不起,科恩先生。維利爾斯先生這陣子似乎外出了。” “什麼時候可以找到他?” “他好像全天都有約會。” “行啦。”他掛掉電話,又撥通另一家報社,找一位閒話欄目撰稿人。這個女撰稿人手眼通天,耳目眾多,無論華盛頓發生了什麼怪事,她都深知其詳。 “琳達,”科恩說,“幹得怎樣?” “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金玉其外的社交界有沒有令人噴飯的好戲?” “沒有。死水一般沉寂。” 他隨口說道:“據說昨天夜晚,A國使館發生了一樁稀奇事。” “真的?”女撰稿人的聲音立即變得謹慎。 “唔?難道你沒有聽說我們駐A國新大使的風流之舉?” “沒有。我得走了,催我接長話。” 電話掛斷了。 本·科恩決定找在國務院工作的那位朋友幫忙,秘書轉接了電話。 “餵·艾爾弗雷德嗎?” “本,有啥好吃的?” “好久不見,一同去吃午飯吧。” “好吧。你正在忙啥?” “見面告訴你。” “公平合理。我的日程安排很鬆,到水門會面怎樣?” 本·科恩略為猶豫:“最好去銀泉的瑪瑪·瑞金納酒店。” “那地方遠了一點。” “遠點才好。” “明白了。” “一點鐘?” “行。” 本·科恩在餐廳角落選了一張桌子剛坐下,他的客人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就到了。 “先生們,喝點什麼?”餐廳侍者殷勤地問。 沙特爾沃思點了馬丁尼酒。 “我不要。”本·科恩說。 這位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在國務院歐洲局供職。人到中年,面帶菜色,幾年前他因酒後開車受到處罰。本·科恩採訪那起事件,沙特爾沃思的前程危在旦夕。科恩毅然撤去稿子從而搭救了他。為了感恩,沙特爾沃思便經常給科恩透露內情。 “阿爾(艾爾弗雷德的暱稱),求你幫個忙。” “講吧,我盡力而為。” “我想了解我國新任駐A國大使的內幕情況。” 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眉頭打皺:“為什麼?” “有三個人告訴我,這位女大使昨晚在A國使館的酒會上喝得人事不省,在華盛頓的名流眼皮底下出盡了醜。你在今天的晨報,午報上讀到這條消息沒有?” “我讀了報紙。他們只報導使館大宴賓客,沒提瑪麗·阿什利一個字。” “簡直是一篇《銀駒》。” “你說什麼?” “夏洛克·福爾摩斯寫的一篇小說,狗都被搞得不能叫了,報紙現在跟那條狗一樣保持沉默。為啥閒話欄目記者不啃這根有油水的骨頭?一定有人禁止,此人來頭不小。按照往常情形,如果某位大人物當眾出醜,新聞界不歡天喜地才怪呢!” “本,事情恐怕沒這麼絕對吧?” “阿爾,這位辛德麗娜原本是個無名小卒,被我們總統的魔杖點化,一下變成格蕾斯·凱莉、普琳斯·蒂和杰奎琳·肯尼迪的三位一體。我承認這位女士漂亮,但並非這般漂亮;我承認這位女士聰明,但絕非這般聰明。實不相瞞,在堪薩斯州立大學講政治學,並不能使人有資格當大使,何況還要派到世界上最麻煩的地方去。再告訴你一件難以理喻的事,我飛到江克欣城,面見了當地警察局負責人。” 艾爾佛雷德·沙特爾沃思一口喝乾杯中餘下的馬丁尼酒:“我再來一杯,你說得我毛骨悚然。” “那你就入我的伙吧。”本·科恩點了一杯馬丁尼。 “講呀。”沙特爾沃思催促道。 “阿什利太太起初不答應總統的要求,藉口是她丈夫無法離開醫院。於是,她丈夫就出了一樁車禍,一命嗚呼。這位女士就這樣來到華盛頓,還要去A國走馬上任。這一切似乎有人在精心策劃。” “有人?誰?” “這是玄而又玄的問題。” “本你在暗示?” “我啥也沒暗示。還是讓我給你講講江克欣城芒斯特警長的暗示吧,他認為那場車禍來得古怪。在滴水成冰的半夜三更,近半打的證人及時地從各處鑽出來,一齊目睹了車禍發生。更怪的是,現在這些證人全失踪了,一個不剩。” “講呀!” “我又跑到賴利堡,打算請那位碾死阿什利醫生的軍車駕駛員談談情況。” “他說的什麼?”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了。早死啦!心髒病猝發。老天啊,他才二十七歲!” 沙特爾沃思玩弄著酒杯:“應該還有人。” “對,還有人。我去找詹金斯上校,此人既是陸軍刑事調查處的頭兒,又是車禍目擊者。上校也調走了,聽說升了少將,但被發放海外,具體在什麼地方,無人能告訴我。” 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搖搖頭:“本,我知道你是個出手極準的記者,但此次你打偏了。你把幾件互不相干的偶然事件硬扯在一塊,構成一部希區科克式的懸念電影腳本。人的確可能死於車禍,人的確可能得心髒病,軍官當然要提升上調。我說你在徒勞地尋找一場子虛烏有的陰謀。” “阿爾,你聽說過一個叫做'愛國者自由同盟'的組織嗎?” “沒有,是不是又像'美國革命之女'那樣的團體?” 本·科恩放低聲音:“天壤之別。我時有風聞,但無法摸清。” “你聽到了什麼?” “據說這是一個由高層人士組成的秘密小團體。成員為東西歐不少國家的左右翼狂徒。他們思想意識原為對立,把他們糾合起來的根本原因是一種恐懼感。極左分子認為,埃利森總統的計劃是資本主義企圖摧毀東歐集團的大陰謀;而極右分子則認為總統要打開大門,放任東歐力量毀掉我們。於是,他們就結成了這個非神聖同盟。” “上帝啊,我不相信有這種事!” “還有更厲害的呢。除了權勢人物,各國情報機構的分裂派別也紛紛捲入其中。你能幫我查一查嗎?” “我不敢打保票,試試看吧。” “你得小心。假若真的有這個組織,他們才不願意讓人嗅出味兒來呢。” “我會來找你的,本。” “有勞。現在吃午飯吧。” 意大利實心麵條味道鮮美。 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對本·科恩的說法信疑摻半。記者們注定愛尋覓駭人聽聞的事。沙特爾沃思喜歡本·科恩,不過,如何才能找到這個神秘莫測的組織,他心中委實無底。假如它真的存在,或許在政府機關的電腦中可以查到。他本人無法接觸那電腦,但知道應該找誰,他想起了那個人。我給他打電話。 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喝第二杯馬丁尼酒時,彼特·康納斯跨進酒吧門。 “抱歉,遲來一步。”康納斯說。 “'酸菜廠'出了點小麻煩,把人纏住了。” 彼特·康納斯要的是純蘇格蘭威士忌。沙特爾沃思又點了一杯馬丁尼。 康納斯的女友與沙特爾沃思的老婆同在一家公司做事,所以二人稔熟,成了好朋友。這兩人的工作截然不同:康納斯專門玩弄致人於死地的間諜遊戲,而沙特爾沃思則是伏案公文,寸步不離辦公室的官僚。正是由於這種區別,倒促成他倆常待在一起,還時不時交換一點內部情況。認識之初。康納斯還算性情活潑、招人喜愛。現在他變了質,變成兇惡的反動分子。 沙特爾沃思呷了口酒,說:“彼特,求你幫個忙。能否在中央情報局的電腦裡找樣東西?可能查不到,但我答應了我的一位朋友,說一定替他查查。” 康納斯心中暗笑:那個可憐蟲一定想弄清楚究竟是誰在搞他的老婆。 “沒問題,我欠你好幾筆人情呢。你想查誰?” “不查人,而是查件事。這事很可能壓根兒不存在。有個組織,名叫'愛國者自由同盟',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彼特·康納斯輕輕放下酒杯:“沒聽說過。你朋友姓什麼來著?” “本·科恩。華盛頓郵報記者。” 次日清晨,本·科恩打定了主意。他對秋子說:“我現在搞的東西,一經查出,就會驚天動地,查不出來就是一場空歡喜,因此我非查不可。” “感謝上帝!”秋子叫道,“亞瑟會非常高興的。” 本·科恩的電話打到了瑪麗·阿什利的辦公室。 “早安!大使女士。我是本·科恩。還記得我嗎?” “記得。科恩先生,你的那篇採訪稿寫好了嗎?” “我去江克欣城跑了一趟,搞到一些材料。我認為你對此一定感興趣。” “什麼樣的材料?” “電話裡不宜細談。我們找個地方談好嗎?” “我今天的日程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得很緊。讓我想想……星期五上午,我有半小時空閒,怎麼樣?” “就是說,還要等三天。只好如此了。” “你來我辦公室好嗎?” “在你們樓下,有一家咖啡廳,乾脆在那兒見面。” “行。星期五見!” 他們互致再會,掛上電話。一會兒後,電話裡又咔地響了一下。 要與總監見面難於上青天。他建立並資助愛國者自由同盟,卻從不參加委員會會議,他完全地隱姓埋名。他給出了一個電話號碼,卻無法查到電話設在何處(康納斯親自試過)。電話機裡有一個錄音機,打電話時,錄音機會說:“限在六十秒內講完話。”而且,只有在緊急情況下才准使用電話,康納斯在一處公用電話亭前停車,向錄音機報告情況。下午六點,他講的話被錄下。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此時正好晚上八點。 總監將錄音反复聽了兩遍,然後撥通一個電話號碼。他等了足足三分鐘,紐莎·蒙尼茲的聲音才“磨磨蹭蹭”地出現。 “誰呀?” 總監回答:“上次有人要你安排與安吉爾接頭,那人就是我。現在又有一樁合同,你能馬上把安吉爾找來嗎?” “不敢說。”她又喝醉了。 總監努力保持不發火:“你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 “不敢說。” 該死的蠢婆娘。 “聽著,”總監一字一頓地說,如同在與一個小孩講話,“轉告安吉爾,這事必須立即辦理。我需要他……” “等等,我要上廁所。” 總監聽見她扔下聽筒。總監只能幹坐,氣得七竅生煙。過了三分鐘,她才又回來聽電話:“啤酒喝得多,光想蹲廁所。”她解釋道。 總監咬咬牙:“這事非常要緊。”他擔心這醉鬼婆娘會把話忘得精光,便要求道:“去拿紙筆來,記錄我的話,我慢慢念。” 那天夜晚,瑪麗應邀參加加拿大使館的酒宴。在她離開辦公室,回家換衣服的當口,詹姆士·斯蒂克里提醒道:“這次,當別人祝酒時,你只能呷一口。” 他跟邁克·斯萊德,簡直是哼哈二將。 上了筵席,瑪麗腦子裡還想著回家與蒂姆和貝思待在一塊。與她同桌者都是陌生面孔,右邊坐著希臘船王,左側是位英國外交官。 一位渾身珠光寶氣的費城名媛上來對瑪麗說:“大使女士,您愛華盛頓嗎?” “非常喜愛,感謝您的關心。” “你能逃離堪薩斯,心裡一定很痛快吧?” 瑪麗望著她,心裡不明白:“逃離堪薩斯?” 那女郎繼續道:“我從未去過美國中部,我猜那裡一定恐怖極了。那兒除了農民,就是種滿玉米和小麥的田野,多麼枯燥無味?您能在那裡熬這麼久,真難為您呢。” 一股怒火從心底升騰上來,瑪麗盡力控制不讓它爆發:“您所瞧不上眼的玉米小麥,”她禮貌地反駁道,“恰恰餵飽了世界的肚皮!” 那女人操起一副恩主的口吻:“汽油使汽車開動,但我並不因此住在油田。從文化的角度講,我以為人都應該住美國東部。不是嗎?老實說,在堪薩斯,除每天在田裡背太陽過山,還有別的樂趣可言嗎?” 爭辯吸引了筵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還有別的樂趣可言嗎?瑪麗咀嚼這句話,腦海裡映出一幅又一幅圖畫:豐收時節,裝載乾草的車輛來回奔馳;繁榮熙攘的鄉間集市;大學舞台上古典戲劇攝人心魄;米爾福公園的星期日野餐;湖邊獨釣一泓春水:管弦樂隊齊奏:市政大廳聯歡,一片歡聲笑語;街區宴會,穀倉舞,豐收激情熾熱……冬天雪橇飛銀海;獨立日焰火升騰,在堪薩斯夜空架起座座五彩繽紛的虹橋……幾多樂趣,幾多歡愉! …… 她也斜著眼睛瞧著那女人,說:“你沒去過中部,證明你連自己說的是什麼都不清楚。美國絕不等於華盛頓、洛杉磯,也不是紐約。無數個你沒見過,也未聽說過的城鎮鄉村,才使這個國家繁榮昌盛,國力強大。是礦工、農民和藍領工人,才使這個國家變得偉大。在堪薩斯,我們有芭蕾舞、交響樂和戲劇。實不相瞞,我們不單盛產玉米小麥,我們更培育出對上帝忠貞不貳的人民!” 第二天早上,詹姆士·斯蒂克里對瑪麗說:“你知道嗎?你昨晚當眾侮辱了一個主要參議員的妹妹。” “活該!”瑪麗輕蔑地說,“還不夠狠呢!” 星期四上午,安吉爾窩了一肚子火。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往華盛頓的飛機推遲起飛,原因是有人打電話威脅說飛機上裝了炸彈。這個世界未免太不安全了,安吉爾忿忿地想。 華盛頓的飯店房間太現代化——怎麼說呢?太單調。而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每件事都富有個性。 完成合同就回家。活兒太簡單,簡直在褻瀆我的本領。不過錢倒給得大方,今晚必須辦妥。我都不明白,一想到殺人就心情亢奮。 安吉爾先到電器商店,接著去油漆店,最後去超級市場。他買了六隻燈泡,其餘的工具都在飯店房間,裝在兩口箱子內。箱子上寫著:易碎物品,小心輕放。第一隻箱子內,有四顆軍用手榴彈,第二隻箱子裝的是焊接工具。 安吉爾的動作萬分小心。因而也極其慢。他得切掉第一枚手榴彈的頂端,將底部漆成燈泡顏色。然後把彈體內的炸藥取出再換上震動炸藥。把手榴彈紮緊後,又包上鉛、鐵霰片。安吉爾把燈泡在桌上敲碎,只保留燈絲和螺紋燈頭。再將燈絲焊在電動雷管上,這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最後一道工序是把燈絲插入凝膠體內固定,裝入油漆過的彈體內。這些活兒做完後,炸彈跟普通燈泡看上去毫無區別。 安吉爾依照這些程序,把餘下的燈泡全部加工完畢,就只剩下等候電話了。 電話是晚上八點打來的。安吉爾拿起耳機只是聽,不搭話。一會兒後,一個聲音說:“他走了。” 安吉爾放下耳機,輕手輕腳把燈泡裝進塞滿細木刨花的容器裡,再裝進手提箱,同時還把殘塊剩片全塞進去。出租車開到公寓大樓要花十七分鐘。 廳堂裡沒有門衛。即便有,安吉爾也作好收拾他的準備。謀殺的對象住在五樓走廊最裡頭的房間。門鎖是老式的斯拉基牌,小孩都可以捅開。幾秒鐘後安吉爾就進入房間,屏息一聽,房間無人。 他只用了幾分鐘,就把公寓起居室內的六盞燈泡全部調換。爾後,安吉爾直奔杜勒斯機場,乘上飛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深夜航班。 本·科恩忙乎了一整天。上午,他採訪國務卿新聞發布會,接著是內政部長的退休午宴,接著又在國防部一位朋友那兒弄到一點機密。他回過一次家,洗澡換衣服後,又去與《華盛頓郵報》的一位高級編輯共進晚餐。此時回公寓,已是半夜時分。我必須整理一下筆記,明天要與阿什利大使見面。本·科恩想。 秋子不在城裡,明天才回來。這也無所謂,可以找另外的女人湊和。老天爺,他想著想著竟笑出聲來,那女人應該懂得怎麼使我快樂。 他把鑰匙插進鎖眼。房間一片漆黑,他摸著燈開關,手指一按,燈光猛然閃耀,屋子像原子彈爆炸一樣猛烈炸開。他的身體頓時裂成碎片,血絲肉末濺滿四壁。 第二天,艾爾弗雷德·沙特爾沃思的妻子報案,宣稱丈夫失踪。他從此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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