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弗·福賽斯驚險懸念小說集

第2章 敲詐

若不是賽繆爾·納特金那天早晨在愛丁橋開往倫敦的通勤火車上把眼鏡掉在座墊空裡,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但他偏偏掉了眼鏡,偏偏又伸手到坐墊空裡去摸眼鏡,於是,這事就注定要發生了。 他摸索著,手指不僅觸到了眼鏡盒,還觸到了一本雜誌。他先以為是一本火車時刻表,就漫不經心地抽了出來。這趟通勤車,他已經坐了25年。每天都是在同一個時間乘這趟車從清貧小鎮愛丁橋到倫敦的茶陵道口站,每晚又乘同一趟車回去,並且旁邊老是那幾位跟他一樣的通勤人員。他根本用不著火車時刻表,他只不過是好奇而已。 納特金先生一看到封面,臉刷地一下紅了,趕快又塞回到坐墊下面,下意識地看看四周是不是有人看到了。 他的對面,兩份《金融時報》、一份《時報》、一份《衛報》,隨著火車的節奏一晃一晃地顫著,看不到讀者的臉,可能都在埋頭看市場價格專欄;左邊,老弗格梯正全神貫注地填文字遊戲;右邊,窗外,一個小站飛馳而過。

納特金鬆了一口氣。 雜誌不大,封面很光亮。上部印著《新圈子》,這顯然是雜誌的名字。下部是“單身、一對、成群——性生活聯繫雜誌”。封面中間是一個胖女人的照片,高高的胸脯,臉部遮住了,遮去的空白中印著“廣告者H331”。 納特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雜誌。但是,一路上他都在想著這個事。 到站後停在六站台。門一打開,人們都湧到熙熙攘攘的站台上。納特金磨磨蹭蹭地整理文件包、折疊傘以及圓頂禮帽,最後一個離開車廂。他鼓足勇氣,把那本雜誌從坐墊底下抽出來,塞進文件包,混到人群裡,來到檢票口。 從車站到地鐵,從地鐵出來又穿街過巷到保險公司的一路上;他都覺得不大對勁兒。 他是保險公司的一個職員,聽說過一個人過馬路時,被汽車撞了,在醫院裡,人們發現他兜里有一迭彩色照片。這件事一直迴旋在他的腦中,這種事情,誰能解釋清楚呢?躺在病床上,腿被繃帶牽引著,自己的秘密被人公開了。哎,那種見不得人的事,那種尷尬處境,是誰也忍受不了的。

想到這些,一路上,每橫過馬路時,他都格外小心。 可以看出,納特金先生是不習慣這種事情的。有人曾說過,人是跟他的外號很相似的。納特金10歲時,一個小孩看了松鼠的故事後,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松鼠”,這是非常恰當的。 自從23歲起,他就在倫敦商業區工作。戰爭結束後,他退了伍,軍銜是下士。那時,他能找到這個工作是很幸運的。在一個大保險公司里當職員,工作安全,最後還有退休金。這個保險公司在世界各地有許多分公司,如同200碼以外的英格蘭銀行那樣根深葉茂。得到這個工作就說明納特金步入了實業界——這個方圓數英里的經濟、商業和財政金融的大本營,它的觸角伸到地球的各個角落。 40年代末,他非常喜歡這個實業區。午休時在街上逛來逛去——麵包街、玉米市、家禽市、倫敦牆,中世紀時,這裡都是賣麵包、玉米和家禽的地方,它們標誌著倫敦的變遷。他回想起,正是在這些儉樸的石牆內,商業冒險家們發了財後,才漂洋過海到棕色人、黑人和黃種人那裡去做買賣、採礦和冶煉,再把戰利品送到這裡,由這裡的董事會和計算處做出決定,進行保險、存入銀行,或進行投資。這裡直接影響著成千上萬下等人的生死存亡。這裡的人是地地道道的世界掠奪者。這對於他賽繆爾·納特金來說是永遠做不到的。他是一個正直的人。

光陰流逝,一晃25年過去了。今非昔比,他已成了那種穿著筆挺的灰色西裝、拿著折疊傘、戴著圓頂禮帽、拎著文件包的職員中的一員,每天趕到這裡來,坐上8個小時,再返回遠郊的家中。 在這個商業森林裡,他像他的綽號形容的那樣,是一個友善無害的生物。多年的職員生活已使他適應了辦公室的氣氛,成了一個討人喜歡的、八面玲瓏的人。 他剛過60歲,為了貼得近近地看東西,眼鏡總是卡在鼻子尖上。他性情溫順,對秘書總是畢恭畢敬。她們都認為他是一個好人,對他總是很照顧。他根本不會看那種骯髒雜誌的。 然而,今天他帶著的東西是另外一回事。上午他就乾了那種事。他溜到廁所裡,拉上插銷,把《新圈子》的每一個廣告都看了一遍。

他感到迷惑不解。有些登廣告的人附有照片,都像是家庭婦女,穿著內衣,裝模作樣地擺出一些不倫不類的姿勢;其餘的沒有照片,但內容都很明了,說什麼提供服務。這些話,至少對於納特金先生來說,是絲毫沒有吸引力的。多數的廣告他都懂得,而且大多數登廣告的女人都是希望結識善良的而且有職業的先生。他看完後,就把雜誌塞到公文包的最底層,又回到辦公桌旁。當晚,他設法把雜誌帶回家中,沒有被警察發現。他把雜誌藏到壁爐前的地毯下,心想千萬不能讓萊娣絲發現。 萊娣絲就是納特金太太。她總是待在床上。她聲稱自己有嚴重的關節炎和心臟衰弱,而布斯林勞德大夫認為她是嚴重的疑病症。她是一個意志薄弱而又體虛氣短的婦女,尖尖的鼻子,暴躁的聲調。已經好多年了,她都沒有給納特金帶來精神上或肉體上的欣慰;而他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為了不使她傷心,他幹什麼事情都情願。她說腰疼,從來不干家務活,更不會去掀動爐前的地毯了。

納特金先生3天來一直想著心事。腦中總是回想著那位登廣告的女士。從她的廣告中知道,她個頭稍高,體型比較粗壯。 第三天,他一而再地鼓起了勇氣,坐下來給那個廣告回信。他寫在一張白紙上,內容言簡意賅。他寫道:“親愛的女士……”然後解釋說,他看到了她的廣告,非常渴望與她見面。 雜誌中有一段說明,告訴讀者如何寫回信:寫好回信,把回信與一張寫著你的地址的並貼上郵票的信封一起裝入一個空白信封中,封好,在信封背面用鉛筆寫上你所回信的廣告的編號,再把這個信封和郵費一起裝入第三個信封,把它寄到該雜誌編輯部。在辦公室裡,納特金先生照上述說明做了,只是在信封上寫了阿卡西亞街27號轉交亨利·瓊斯收。地址是真的。

以後的6天裡,每天早晨郵差來送信的時候,他都站在門口等信。第六天,他看到寫給亨利·瓊斯的信。他把信揣到口袋裡,上樓去收拾老伴兒早餐的盤碗。 早晨坐火車的途中,他溜進廁所,手指顫抖著打開那封信。裡面除了他的信什麼也沒有,信的背面有幾行字:親愛的亨利,對於您回答我的廣告,謹致謝意。我相信,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很有意思的。請您在XX時給我打電話。愛你的莎麗。他發現,那個電話號碼是倫敦西區貝茲沃特一帶的。 信封上什麼也沒有。賽繆爾·納特金把電話號碼抄到一個紙條上,揣在兜里,把信和信封丟到便池中沖走。他回到座位上時,心中七上八下的。他想,人們一定都瞧著他,但老弗格梯剛剛把文字遊戲填上15個字母,別人也沒誰抬頭看著他。

午休時,他在最近的地鐵口給那個號碼打了個電話,一個聲音嘶啞的女人接了電話:“餵!” 他把5便士塞到錢孔中,清了清喉嚨說:“哦——你好,是莎麗女士嗎?” “正是,”那人說,“你是誰呀?” “哦——我是瓊斯,亨利·瓊斯。我今天早上收到你的信,是給廣告回信的事……” 電話里傳來翻紙的聲音,那女人說:“啊,對,我想起來了,亨利。那麼,親愛的,你來看我好嗎?” 賽繆爾·納特金覺得自己的舌頭硬得像根棍子。 “是的。”他笨笨嗑嗑地說。 “太好了,”那邊的女人高興地說,“但有件事,亨利,親愛的,我總希望我的男朋友能給我帶點見面禮,就是說,幫我解決點房租困難,25英鎊就行。但不著急,您看行嗎?”

納特金點了點頭,又對話筒說:“行。” “好極了,”她說,“那麼,您什麼時候來啊?” “得在吃午飯的時候,我在商業區上班,晚上回家。” “那好吧,明天行嗎?好,12點半?我告訴您地址……” 他的心一直是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中午12點半,當他來到貝茲沃特那個女人的門日時,他的心裡就像揣著隻兔子一樣,跳得都要蹦出來了。他不安地敲了敲門,聽到裡面過道中傳來高跟鞋的聲音。 裡面的人從門上的觀察玻璃孔看了看,然後,門開了,一個聲音說:“進來吧。”她站在門後,待他進來後,便關上門。 “你一定是亨利啦?”她柔聲細氣地說。 他點了點頭。 “那就到客廳來吧,咱們聊聊。”她說。 他跟著她來到左邊第一個屋內,他的心像在敲鼓一樣。她比他想像的要老一些,有三十四五歲,顯得有點蒼老,濃妝豔抹。她比他高足足有6寸,也部分地由於她穿著高跟鞋的緣故。從那拖地的睡衣所顯出的臀部來看,她的身體很沉重。她轉身讓他進客廳時,睡衣前襟開了一下,露出裡邊的黑色鑲紅邊的緊身胸衣。她讓門開著。

屋裡的擺設很簡單,只有幾件個人用的家具。那女人挑逗地朝他笑著。 “你給我帶來見面禮了嗎,亨利?”她問他。 賽纓爾·納特金點點頭,把褲兜中揣的20鎊給了她。她接過來,放到梳妝台上的一個手提包中。 “坐吧,別不好意思,”她說,“沒必要緊張。那麼,你要我幹什麼呢?” 納特金坐在軟椅的邊上。他覺得自己的嘴裡像塞滿了石灰一樣。 “這很難說出口。”他結結巴巴地說。 她又笑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你想幹什麼?” 他猶豫不決地告訴她了。她絲毫沒有顯得吃驚的樣子。 “那好吧,”她很爽快地說,“好多先生都喜歡那種事。你就脫衣服吧,還有褲子和鞋,然後跟我到臥室去。” 他按照她說的做了,跟她穿過走廊,來到臥室。裡面的燈火亮得令人吃驚。一進屋,她就關上門,鎖上,把鑰匙揣到睡衣兜里,脫了睡衣,掛在門後。

3天之後,一個牛皮紙信封的信投到阿卡西亞街27號。賽纓爾·納特金把它與其他郵件一起拿到飯桌上。一共有3封信。一封是萊娣絲姐姐寫給她的;一封是花圃來的賬單;牛皮紙信封上的郵戳是倫敦,收信人是賽纓爾·納特金。他毫無疑心地打開了,以為是一封業務往來信函。但它不是。 6張照片掉到桌子上,畫面朝上。他迷惘地盯著照片,愣住了。 當他明白過來時,一種異常的恐懼感馬上抓住了他的心。這些照片,無論是對比度還是焦距,都很差勁;但它們足以說明問題。每張照片上,那女人的臉面都很清楚,其中兩張上面,很容易認出是他的臉。他急忙掏信封裡面,看是否還有什麼,但什麼也沒有。他又把6張照片翻過來,背面也什麼都沒寫。根本沒寫什麼字,意思都由正面的照片說明了。 賽繆爾·納特金完全陷入心慌意亂之中。他把照片塞到爐前地毯下,那本雜誌仍在那裡。一轉念,他又把這些東西拿到外面,在車房後面燒了,又用腳跟把灰燼踩到濕濕的泥土裡。回到房中後,他想請個病假,在家裡待上一天。但又意識到,這會引起萊娣絲的懷疑,因為他是好好的呀。他急忙把她的信送到樓上,又拿下她吃完早點的盤碗,便急匆匆地去趕通勤火車。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著窗外,想把早晨的事理出個頭緒,但心中如一團亂麻,直到新道口東站時,他才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 “是我的上衣,”他低聲自語著,“上衣和錢包。” 老弗格梯正在研究七字遊戲,搖著頭說:“不行,字母太多了。” 賽纓爾·納特金傷心地註視著窗外,倫敦東南郊一晃而過。他並不習慣這種事。整個上午,一種陰森的恐怖始終索繞在他的心中。他神思恍惚,根本靜不下心來工作。 午飯時,他又按莎麗給的那個電話號碼打電話,但已經打不通了。 他叫了一輛出租車,一直開到貝茲沃特的那個房子去,但門鎖著,並且釘上了,欄杆上掛著“出租”的牌子。下午,納特金先生意識到,即使是報告警察,也無濟於事了。幾乎可以肯定,雜誌社給那個廣告回信的地址一定是一所早就沒人住的住宅。貝茲沃特那個房子很可能是被人以假名租了一周後,又空起來了。那個電話號碼也可能是某人的,但那人可以說,他已經一個月不在家了,回來後發現門被撬了,並且常常接到找莎麗的電話,這也把他自己搞得莫名其妙。一天之後,那個人也可能不見了。 他回家後,萊娣絲埋怨個沒完,說來了三次電話指名找他,攪得她整個下午都不得安寧。 這真是太傷腦筋了。 剛過8點,第四次電話來了。賽繆爾·納特金立即從椅子上蹦起來,留下萊娣絲一個人看電視,到大廳裡去接電話。他很緊張,讓電話響了一會兒後才拿起話筒。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但裝得好像把手絹捂到話筒上了似的。 “納特金先生嗎?” “對。” “賽繆爾·納特金先生嗎?” “正是。” “也可以叫你亨利·瓊斯嗎?” 賽繆爾·納特金的心格登一下就提上來了。 “你是誰呀?”他問道。 “不要管我是誰,朋友。你早晨取信時收到我的小禮物了嗎?” “你要幹什麼?” “我問個問題,朋友,收到照片了嗎?” “收到了。” “仔細瞧了瞧嗎,嗯?” 賽繆爾·納特金一想到這事,就怕得喘不上氣來。 “看了。” “那好。你真是一個不走正道的傢伙,你承認不?我看我還應該給你的老闆寄去一套,啊,是呀,我知道你的辦公室,也知道董事長的名字。也可能給你太太寄一套,或者給網球俱樂部的秘書長寄上一套。你錢包裡的東西真不少啊,納特金先生……” “你聽我說,請別那樣。”納特金急切地說,但那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會就此罷休的,別想去找警察,他們根本找不到我。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吧。朋友,你可以把一切都拿回去,底片和所有的照片。好好想一想。你早上幾點鐘去上班?” “8點20。” “我明早8點再給你打電話,祝您晚安。” 電話啪的一聲掛上了,納特金先生只聽到嗡嗡的聲音。 他一夜都沒睡好。他度過了一個可怕的夜晚。 萊娣絲上床後,他藉口去給爐子添點柴禾,把錢包裡的東西一個一個地檢查了一遍。火車季票、支票本、網球俱樂部會員證、兩封寫給他的信、他和萊梯絲的兩張照片、駕駛執照、保險公司俱樂部會員證。這些足可以知道他是誰以及他的工作地點。 阿卡西亞街燈透過窗簾照進來,在那半明半暗的光亮中,他看著那邊雙人床上萊娣絲那不高興的面容——她總是堅持在雙人床上睡覺——心中想像著他不在家時她打開第二次送信送來的牛皮紙信封的情景,想像著經理部本森先生收到同一套照片後的情景;或者網球俱樂部組織委員會召開的“審查”賽繆爾·納特金成員資格會上傳閱那些照片的情景。他再也想不下去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個打擊會要可憐的萊娣絲的命的……一定會要她命的。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他簡直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直到天快亮時,他才迷糊了一小黨。 整8點時,電話來了。 納特金正在廳堂中等著,他的打扮跟往常一樣,深灰色西裝,白襯衣白領子,圓頂禮帽,折疊傘和公文包,準備按時出發去車站。 “你好好考慮了沒有?”那個聲音問。 “考慮了。”納特金聲音發顫。 “你想收回這些底片嗎?” “想啊。” “那好,恐怕你得買才行,也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 納特金先生吸了幾口氣。 “我不是有錢的人,”他央求說,“你要多少?” “1000鎊。”那人斬釘截鐵地說。 納特金先生嚇壞了。 “可我沒有1000鎊啊!”他爭辯說。 “你幹嗎不貸一點呢?”那人從牙縫中說,“你可以貸款,用你的房子,你的汽車或什麼東西,隨你的便,作抵押。但你得搞到,而且要快。我今晚8點再給你打電話。” 那人又撂了電話,納特金的耳朵中只有嗡嗡聲。他來到樓上,匆匆地在萊娣絲的癟腮上吻了一下,就離開家去上班。但他沒有坐上8點31分去茶陵道口的火車,反而來到公園,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一位應該去商業區辦公室的紳士,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卻孤影身單地坐在樹木花叢中間。他認為應該好好想一想,坐在老弗格梯和他那沒完沒了的猜字遊戲旁邊,是不能好好思考的。 他設想,托託人的話,是能藉到1000鎊的,但那會使銀行的人產生疑問。即使他提出全要現金時銀行經理不表示什麼懷疑的話,也是不妥當的。他可以說。輸了錢,要還賬,但沒人會相信,他們知道他是不賭錢的。他只喝一杯葡萄酒,多一點兒也不喝;而且不吸煙,只是在聖誕節時才抽一隻雪茄。他猜測,他們會認為他搞女人了,這不行,他們會知道的,他們會認為他不要老婆了。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他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他的腦中一片混亂,進退維谷。 當然可以到警察局去,雖然他們用的是假名字租的房子,但一定能查出來。可是,那就要開庭審判,他就得去作證。他們總是說,被敲詐者是XX先生,他在報上看到過,但是,人們總會知道是誰的。一個人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出庭作證而不被人察覺,特別是一個循規蹈矩、天天如是生活了35年的人,更是誰也瞞不住的。 9點半時,他離開長椅,找到一個電話間給辦公室主任打了個電話,說他今天上午不舒服,下午再來上班,然後,向銀行走去。 在路上,他絞盡腦汁想找個辦法,回想他在報上看到過的所有關於敲詐的案件。法律上叫什麼來著?訛詐錢財,對,就是這麼說的。多麼響亮的法律語言,他痛苦地想道,但對於被害者有什麼用呢? 要是個單身漢就好了,他想,再年輕點也行。他會告訴他們到哪兒去拿錢的。但他已太老了,不能再換個工作了。而且,還有萊娣絲哪,可憐的弱不禁風的萊娣絲,這個打擊會要她命的,那是毫無疑問的。無論如何,得保護萊娣絲,想到這兒,他決心下定了。 走到銀行門口時,他又沒有勇氣了。他不能向銀行經理提出這種奇怪而又說不清道不明的請求,那就等於說,“我被敲詐了,我要貸1000鎊。”另外,給了這1000鎊後,他們會不會再來要更多呢?把他榨個精光,再寄還照片?很可能的。然而,無論如何不能在家門口的銀行貸款,他是個老實巴交的正人君子,不能在當地人面前漏了餡兒。他必須到倫敦的銀行去貸。因此,他坐上了10點31分的火車。 他來到商業區,但上班還太早。於是,便去買東西消磨時間。作為一個小心謹慎的人,他不能在毫無保護的情況下兜里揣上1000英鎊,這是非同小可的事。所以,他來到一個賣辦公用品的商場買了一個鋼製帶鎖的小錢匣,又到其他一些店鋪買了一磅糖霜(他說給妻子做生日蛋糕用)、一聽給他的月季花施用的化肥、家裡電錶用的保險絲、廚房中打耗子的夾子。一把焊水壺用的電烙鐵以及其他一些日用品,都是一些遵紀守法的家庭常用的東西。 下午2點,他來到辦公桌旁,先向辦公室主任打個招呼,說身體好多了。然後就埋頭於公司的賬目工作。好在是,納特金先生並沒有寄希望於從公司的賬目上非法挪用一筆錢款。 晚上8點,他把萊娣絲留在樓上看電視,自己到電話旁等著,正好,電話響了。 他拿起聽筒,又是那個人的聲音。 “你搞到錢了嗎?納特金先生?”那人開門見山地問。 “哦——搞到了,”納特金說,不等那人開口,他接著說,“你瞧,你幹嗎不把底片寄來?我們把這件事忘了算了。” 電話裡沒有聲音,好像那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瘋了怎麼的?”那人終於問道。 “沒有,”納特金一本正經地說,“我很好。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由此所引起的一系列麻煩,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話。” “少廢話!你聽我說,老頑固,”那個聲音憤憤地說,“叫你他媽的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不然的話,老子就把照片寄給你老婆和老闆,見你的鬼去吧!” 納特金先生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說:“我就怕這樣,你說怎麼辦?” “明天午休時間,坐出租車到阿爾伯特橋大街,拐到巴特希公園,然後走進去,沿著西甬道背向河朝南走,走一半時間向右拐到中央甬道上,一直走下去,走到一半時,那兒有兩把椅子,在這個時候那裡不會有什麼人的。把那東西用褐色紙包好,放到第一把椅子下,然後一直走出公園。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納特金先生說。 “好,”那人說,“還有一點,你一進公園,就有人監視你,你放東西時也有人監視你。甭想警察會幫你的忙,我們知道你長的什麼樣,但你不認識我。如果有一點兒不對頭的現象,或有警察監視,我們就溜,你知道接著會發生什麼事的,對不?納特金?” “我懂。”納特金先生有氣無力地說。 “好,照著告訴你的辦,別出什麼差錯。” 那人掛了電話。 幾分鐘後,納特金藉故溜到屋側的車房裡,他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第二天,納特金絲毫不差地遵囑而行。他沿著公園的西南道走著,剛要拐向中央南道,突然一個人向他打招呼,那人就在幾步之外,旁邊停著一輛摩托車,他正看地圖,戴著頭盔、風鏡,臉上圍著圍巾,他透過圍巾叫道,“餵,伙計,能幫個忙嗎?” 納特金先生是一個講禮貌的人,他停下來走到幾碼外的摩托車旁,低頭去看地圖。一個低低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我要拿走那個東西,納特金。” 那包東西從他的手中拿走了。摩托車打著火,將那包東西放到車把前的筐中,只幾秒鐘,就開走了。這事的發生是如此之短暫,那人動作是那麼敏捷,逃得那麼快,即使是有警察監視,也是抓不住他的。納特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然後,回到商業區的辦公室。 一周以後,刑偵部的斯麥雷探長來敲納特金的門,他那長得像馬一樣的臉上遮著一層愁雲。他站在門口,穿著黑色長大衣,像一個商人。冬天的夜晚又冷又黑。 “納特金先生嗎?” “對。” “賽繆爾·納特金先生嗎?” “哦——正是,我就是。” “我是斯麥雷探長,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他掏出證件。納特金點頭示意,說,“進來吧。” 斯麥雷探長有點吞吞吐吐的樣子。 “嗯——我要問的是,納特金先生,一點私人的事情,也有點難堪。”他開口說。 “天啊,”納特金說,“有什麼可難堪的呢,探長?” 斯麥雷探長望著他,“沒什麼,可……” “你瞧你,探長,沒必要。給警察一些球票,沒問題。我們網球俱樂部發了一些,作為今年的秘書,我想……” 斯麥雷探長嘆了一口氣。 “不是球票的事,老兄,我是來調查的。” “那就更沒什麼難堪的了。”納特金先生說。 探長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 “我是考慮——這個——你的難堪,不是我的。”他耐心地說,“你夫人在家嗎?” “在,但她上床了。她總是早休息,是這樣,她的身體……” 好像鬼使神差一樣,樓上一個抖抖嗖嗖的聲音傳下來,“誰呀,賽繆爾?” “一位先生,警察局的,親愛的。” “警察局的?” “你甭管了,親愛的,”賽纓爾·納特金向樓上喊道,“嗯——只是談談兩週以後跟警察隊比賽網球的事兒。” 斯麥雷探長點頭表示同意他的遁詞,並跟著他進了屋。 “現在,你可以說說是怎麼回事了。有什麼使我難堪的?”納特金一邊關門一邊說。 “幾天前,”斯麥雷探長開了腔,“警察局在倫敦西區的一所房子裡搜查,碰巧在一個鎖著的抽屜裡發現一堆信封。” 賽纓爾開始感興趣地瞧著他。 “大約30來個信封,每個里面都有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一個男人的名字和他的家庭住址,有的是工作單位的地址;每個信封裡還裝有10多張底片,每張上都是一個男人,大都是成年人和一個女人胡來的事。” 賽纓爾·納特金的臉一下子變白了,緊張地舔著嘴唇。 斯麥雷探長顯出不高興的樣子。 “每張照片上,”他接著說,“都是同一個女人,一個犯了罪的妓女。實不相瞞,有一個信封中是你的名字和地址,還有6張底片,表明你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我們已肯定,這個女人跟某個男人就是被搜查的這個房子的主人。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賽纓爾·納特金不好意思地雙手捧著頭,兩眼直愣愣地瞧著地毯。最後,他長嘆了一口氣。 “哎,天啊,”他說,“該死的照片。準是有人偷拍的。這要是宣揚出去,多丟人!我向你發誓,探長,我根本沒想到那是不合法的。” 斯麥雷探長眨了眨眼。 “納特金先生,讓我把話說明白了。你的所作所為不是不合法的。只要不違法,即使是警察問一問,你的私生活還是你自己的事,誰也管不著。” “但我不明白,”納特金疑惑地說,“你說你是來調查的。” “但不是你的私生活,納特金先生。”斯麥雷探長斬釘截鐵地說,“我接著說下去好嗎?謝謝。我們警察局認為,這些男人被誘騙到這個女人的家中,不是靠個人勾引,就是靠廣告,然後被秘密拍照,再了解到他的住址,以便後來向他進行敲詐勒索。” 賽綴爾·納特金抬起頭,圓睜雙眼盯著探長,不知如何是好。 “敲詐,”他小聲說,“哎呀,老天爺,那就更糟了。” “簡而言之,納特金先生,現在……”探長從大衣兜里拿出一張照片,“你能認出這個女人嗎?” 納特金看著一張酷似叫做莎麗的那個女人的臉面,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探長說,把照片放在一邊。 “那麼,老兄,你能用你自己的話說一說你是怎麼跟這個女人認識的嗎?我一點記錄也不做,你的話會被保密的,除非有那麼一天證明跟案件有關。” 稍停了一會兒,賽繆爾·納特金羞愧而抑鬱地把那件事情從頭到尾說了說,並發誓再也不干那種事了。 “那麼,”他說完後,斯麥雷探長問,“很重要的一點,那天下午以後,你是否接到過電話或聽說給你打過電話,利用那些照片向你敲竹槓?” 賽繆爾·納特金搖了搖頭。 “沒有,”他說,“沒那回事兒,看來,他們可能還沒有找到我。” 斯麥雷探長笑了,一聲獰笑。 “他們已經找到你了,老兄,但不會來了。不管怎麼說,警察搞到了這些照片。” 賽繆爾·納特金抬頭看看,眼中出現希望的神情。 “當然了,”他說,“你們調查了,他們還沒來得及找我,你們就發現了。你說,探長,這些照片該怎麼——處理呢?” “只要我向蘇格蘭場匯報說你的那些照片跟我們的調查無關,就會燒掉的。” “啊,那很好,我就放心了。那麼你說,這兩個人有把柄能敲詐那些人,他們一定敲了不少人吧?” “那是毫無疑問的。蘇格蘭場派出許多警察調查那20多個有瓜葛的人,順藤摸瓜,那些被敲了竹槓的人,一定會被找出來的。” “可是,你怎麼知道誰敲了誰沒被敲呢?”納特金先生問,“一個人可能被敲了,但他害怕,不敢說出真情,就是對警察也不敢。” 斯麥雷探長朝這位保險公司的職員點了點頭。 “銀行有單據,老兄,大多數小人物只有一兩個存摺,要想搞到一大筆錢,就得到他存錢的銀行去或者變賣什麼值錢的東西。總會有點端倪的。” 他們起身來到門口。 “哎,說心裡話,”納特金先生說,“我真佩服那些到警察局揭露這些壞蛋的人。我想,那傢伙要是到我這兒來敲竹槓的話,早晚會來的,我也一定會報告的。還有一件事,我不用出證,是不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會保密的,但你清楚,人們終會知道的。” “你不用出證了,納特金先生。” “那好,那些被敲的人真可憐。” “卡片上所有的人誰也不用出證了,老兄。” “這我就不明白了,兩個人都暴露了,證據確鑿,肯定要逮捕的。那你們的調查是……” “納特金先生,”斯麥雷探長從門口看著外面說,“我們不是調查敲詐案,我們在調查殺人案。” 賽纓爾·納特金一下子變呆了。 “殺人案?”他氣急敗壞地問,“你是說他們還殺了人?” “誰殺了人?” “那兩個敲詐犯啊。” “你搞錯了,老兄,他們誰也沒殺,一些惡作劇的人把他們殺了。問題是,誰?傷腦筋就在這兒。他倆或許已經敲詐了100多人,但其中一位上當者卻找到了他們的老窩。他倆幹的一切可能都是通過公用電話間,除了這些上當者的證據外,其他什麼線索也沒有。從哪兒下手去找呢?” “確實呀,從哪兒呢?”賽繆爾·納特金叨咕道,“他倆是被槍殺的?” “不是,老兄。幹這個事的那個人一定是把一個包裹送到了他們的門口。所以,那人一定知道他們的住址。包裹中有一個錢匣,蓋兒上拴著鑰匙,當用鑰匙去開鎖時,蓋就會由於裝上了耗夾子的蹦簧的力量而跳開來,從而就觸發了機關,炸彈一開花,他倆就成了肉醬。” 納特金盯著他,似乎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真想不到,”他說,“可是,一個老老實實的公民上哪兒去搞炸彈呢?” 斯麥雷探長搖了搖頭。 “這年月呀,老兄,那就太多了。愛爾蘭人,阿拉伯人,還有那些外國人。還有製炸彈的書,跟我那個時候可大不相同嘍。現在呀,只要有點兒合適的材料,連中學六年級的學生都能給你造一個炸彈。好了,晚安,納特金先生,我不會再來打攪你了。” 第二天,納特金來到商業區的鏡框商店,取回一周前放在那裡的照片。他讓店主給換上一個新鏡框,並囑咐說,一定替他保存好,到時候他自己會來取的。當晚,這幅照片又被擺在家中壁爐旁桌子上顯眼的地方了。 照片上是兩個年輕人,穿著皇家工程兵布雷兵種的製服,兩人騎在德國造五噸“大德人”炸彈的彈殼上,前面的毯子上擺著幾十件從炸彈中拆除的零件和6個觸發裝置,背景是一個村莊的教堂。一個年輕人瘦瘦的,高顴骨,肩上佩著少校肩章;另一個又胖又圓,鼻子上卡著一副眼鏡。照片下面是一行字:炸彈專家麥克·哈羅蘭少校和賽繆爾·納特金下士惠存,諾頓教堂村全體,1943年7月。 納特金先生驕傲地望著照片,然後自豪地說:“六年級學生,一點兒也不錯。” (郝啟成譯)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