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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冷廈

雁來紅 渡边淳一 19483 2018-03-21
雖說時令已入七月,但一連數天都涼意襲人。富士山登山禁令已除,但據說山上積雪仍達兩公分以上,東北、北海道則下了晚霜,人們普遍擔心會有凍害。 按照氣象廳的說法這是自明治九年有觀測歷史以來最冷的年份。 要在往年,愛趕時髦的原宿本地年輕人,早在燦爛的陽光下面,穿上迷你裙或是夏裝招搖過市了。可今年直到現在長裙厚褲還在唱主角。 有時,偶爾會看到夏裝褲中有一種帶子上翻的PETERPAN款式,但天氣涼嗖嗖,陰沉沉的,因此它也便始終領不了潮流。 每到夏天,冬子的體重都會減輕二、三公斤。她本來就瘦,再瘦下去可就難看了。冬子想避免出現這種情況,但等她意識到問題時,體重早已經降下來了。 可能是因為天氣涼的緣故,今年冬子體重還沒有變化。夏天不難過,身體自是歡迎。但店裡則因為這種情況,形勢不容樂觀。

帽子是夏天遮陽用的,若非赤日炎炎,銷路就絕好不了。 再這樣下去,存貨過多的帽子工廠豈非要倒閉,事實上已經偶有這樣的傳聞。 所幸的是,冬子店里高級品多,影響倒並不怎麼大。而普通的帽子已在降價二、三成銷售。若冷夏繼續下去,那問題就更大了。看來,夏天不像夏天,其影響不可低估。 在涼爽的七月半的一個下午,中山夫人來到店裡。 “餵,有沒有時間哪?” 夫人照例是約冬子外出。 傍晚時分這段時間比較空閒一點,冬子和她一起去了“含羞草館”。 夫人坐下叫了咖啡,便神秘地說:“我不打算從家裡搬出來了。” “你們又和好了?” “不是。我留在家裡,他搬出去住。” “教授他……” “我要是搬出來,孩子上學還是個問題。而且那麼大一個家,就一個男人也用不著。他老早就想跟她一塊去住公寓,這是天從人願,他出去比較好。”

“那這個家就歸你了?” “名義上還是他的。我要是搬出來,就是赤條條的出來。想想還是在家裡蹲住划算,所以我不打算動了。” 夫人雖性情豁達,但也挺懂算計。 “離婚的事,我是什麼時候辦都行。他想先暫時分居,我成全他。” 女人看起來柔弱,但遇到事情時卻比人們想像的要堅強,特別能沉得住氣。 聽夫人的話音,被趕出來的不是她,而是教授。 “不離婚是先生的意思?” “那還用說。他平常神氣活現的,萬一到事兒上卻成了縮頭烏龜。說什麼現在離婚傳出去不好啦等等,只知道顧體面。他那個樣還做什麼大學教授。真讓人笑掉大牙。” “那教授什麼時候搬出去?” “已經搬出去了。” “那現在家裡只有你和兒子兩個人了?”

“嗯。昨天徹底利索了。一身輕鬆,出來轉轉。” “教授搬去了哪裡?” “說是租了目黑的公寓。他留了地址和電話給我,我才不會去找他呢。” “他和研究室的助手住一起。” “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 夫人皺皺眉頭,似乎連想一想都覺得噁心的樣子。 “總之,讓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住一段時間也好。” “他會不會就這樣一去不回呢?” “那也隨他去了。他也已經五十歲了,即便是還有些魅力,頂多也就二、三年吧。以後成了糟老頭子,看有誰還願意再答理他。到時他就慘了。” “那個女的多大了?” “是個三十五歲的老姑娘。兩個人相差一輪還多。最後兩個人肯定話不投機,老頭子被趕出了事。”

“他是不是打算好了到那時再回來,所以才不願意離婚的?” “那他休想。到那時他想再回來,門都沒有!” “教授怎麼辦呢?” “誰管他!” 聽夫人這麼講,冬子倒有些可憐起男人來。 “寄給教授的信和郵件之類的東西怎麼辦呢?” “暫時由我代轉。” “教授也很不方便哪。” “他自己希望這樣,有什麼辦法呢。他可能很快就後悔了,我想他會回來求我的。” 雖然話說得很絕情,但夫人也許期待著教授知錯而返。 “總之,那個討嫌的傢伙已經走了,你有空便過來玩。” “我自然是要登門拜訪的了。那個調酒師竹田呢?” “他呀,他是他了。那隻是一件合時的首飾而已。” 夫人看似很隨便,其實倒是很清醒的。

“竹田知道夫人您分居的事嗎?” “是的,我跟他講了。但是,這與他沒關係。” “這我知道。” “雖說已經分居了,但我不想增加他的負擔,也無意與他結婚。簡單說呢,他和我還維持老樣子,情人關係而已。” 聽夫人說得頭頭是道,冬子倒是越來越糊塗了。 “總之,女人要一直處於戀愛狀態才行。如果沒有喜歡的人,又不再修飾打扮,也就不再是女人了。從這個角度講,他是最好的刺激藥。” “令你保持青春的刺激劑?” “對。如果現在有人把他從我身邊搶走,我沒有了保持青春的動力,很快就會變成老太婆的。女人失掉了緊張感便完蛋了。與此相比,沒有子宮又算得了什麼呢?如果老是為此事顧影自憐,憂憂不歡,那豈不是太虧待自己了。”

冬子想起了船津。 對自己來講,船津應該也是一種刺激劑。冬子雖還有貴志這個男人,但他不是刺激劑,而是起支柱作用的穩定因素。 而發揮這種作用的船津馬上就要啟程赴美了。 不知為何,冬子注意到自那天晚上以後,船津便再沒了消息。 “問一個奇怪的問題,男人會不會在節骨眼上突然失靈?” 冬子鼓起勇氣問道。 “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怎麼,你碰上了?” “聽朋友講的,聽說他還很年輕。” “這個跟年齡無關。竹田剛開始時也是不行。” “真的?” “也不是一點不行。動作倒很猛,可動起真格來卻不行。男人其實很神經質,很脆弱,但他們嘴巴是很硬的。對不對?” “我也不大清楚。” “可能你還不懂。男歡女愛這種事,若不是雙方全力以赴,那是很容易失敗的。”

這個冬子也不是不懂。但當時怎麼做才好,她就不清楚了。 “男人雖然也做壞事,但也還是蠻可愛的。” 這種感覺冬子也有。至少,男女不僅僅只是對手。 “你是不是除貴誌之外,又有了新的相好?” “沒有。” 夫人點著煙,斜睨了一眼冬子,“太風流了可不行啊。” “我沒有……” “我想你也沒有。我們什麼交情,要有了我豈有不知之理?” 夫人是個女人,她這樣說使冬子覺得有點滑稽。尤其是使用了交情這個說法也太直露了些。 “總之,我喜歡你。” 大白天的,在茶館裡這樣毫不避人,冬子耳熱心跳,夫人卻全不在意。 “這與我和丈夫、竹田君在一起時感受完全不同。” “怎麼個不同呢?”

“與男人在一起時,自己年齡再長,都是被動的。被擁抱、愛撫才會有快感。便和你在一起時就不同了,我的心情和男人一樣,因為我是主導者。” 的確,與夫人親熱時,都是夫人主動,冬子只是被動地接受愛撫。 “因此,我多少也明白一些男人的心理。就是要按自己的意志支配女人,征服女人。這個慾望促使男人追求女人。” “如此簡單?” “當然,也許並不是這麼簡單。不過,我覺得男人的感覺方式與我們大大不同。他們不可能體驗到高潮迭起的感覺。” 話越說越直露,夫人也愈來愈興奮。 “應該說各有妙處。不過,男人也挺不易的。” “是嗎?” “當然羅。你想啊,一心想讓對方開心,自己卻未必能同樣如此。”

聽夫人這樣講,冬子也感覺是這麼回事,但她沒有這樣往深處想過。 “總之,女人要想享受到真正的性樂趣,就必須全情投入,忘記一切,一心一意只專注於此事。” “可是,能做得到嗎了?” “你做不到?……我們兩個一起時,你好像挺投入的嘛。” “咽……” “和貴志在一起時呢?” “如果你不能全身心地投入,那你實在是太不幸了。你身上的某一部份細胞總是處於無動於衷的狀態,那是很難達到快感的。” 夫人意味深長地看看冬子。 “上了床以後,最重要的就是要忘我。去掉雜念,放棄自我,這樣才會有樂趣。我是這樣認為的。” 的確,冬子自做完手術以後,似乎就再沒有沉醉於性事之中過。她無法忘卻自我,腦子裡老是有事情。

“如果你做不到,那說明你思想負擔過重。你也許有點神經質吧。” 貴志也曾幾次這樣說她。 當然貴志不是這麼直露,他的話很婉轉:“你還忘不掉那件事呀”,話雖不多,卻包含著疼惜和關懷。冬子見貴志如此,常常會覺得很對不起他,他那麼愛自己,自己卻不能興奮起來,真恨自己不爭氣。 不過,“什麼都不考慮”,即便是接受了這個忠告,竭力不去考慮,也未必真能做得到。到頭來,還是要自己不清醒都不行。 怎麼樣才能好起來呢?吃藥打針並不奏效,真折磨人。冬子是越想越煩,情緒也漸漸陷入低谷。 這種煩惱要怎麼樣才可消除呢?難道真的沒有地方可治? 這種狀態已持續很久了,做手術是去年秋天的事,將近一年了。 難道自己就永遠這樣好不起來?難道就一直由同性的夫人來慰藉自己的空虛? 這一想,冬子忽然感到不安起來。 “總之,性事與腦袋關係極大。說起來,也確實是很微妙的一件事。” 夫人說著,擰滅了煙。 “不過,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 “此話怎講?” “你想,人要比其他動物聰明。因為智能卓越,故能支配整個世界。但在性方面,這反倒成了障礙因素。因為腦袋發達,所以會去考慮很多事情,結果導致很多該順利的事也都不順利。當然,也許其他動物也有好惡,但動物不會考慮其他動物怎麼想,怎麼看,它們只受本能支配。” 想想也就是這麼個理。動物不中,即使是較為高級的猴,在人前也照樣肆意而為,毫無顧忌。 “腦袋聰明有其好處也有其壞處。” “難道僅僅是腦袋聰不聰明這個問題嗎?” “也有可稱之為純樸或神經質的因素吧。” 冬子點著頭,心中在想船津的事。 他向冬子展開進攻卻攻虧一簣,也許原因正在於他太純樸。他年輕敏感,顧慮太多,結果招致了失敗。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無法全身心地投入性事當中—— 這樣想著,冬子忽然很想見見船津。 迄今為止,冬子還沒有主動給船律打過電話。 辦公室裡可能貴志會接到,打到他公寓吧,又覺得無此必要。 但這一次有些不同。船津有可能就這樣面也不再見就去美國也說不定。 與中山夫人分手後,冬子就一直在想要不要給船律打電話。 他說他五月末辭職,現在應該已不在辦公室。還是該往公寓打個電話吧,冬子邊想邊猶豫著。 船津說他去美國是想離開冬子。那天晚上,他勸冬子一起去美國,可能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後來,和冬子又弄了那麼一出,他可能已決意悄然離去。年輕人臉皮薄,他可能為該不該再見面而躊躇吧。 這時給船津打電話,也許很不合時宜,他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可能再度被攪亂。 但如就此再見不著面,冬子又覺得是個缺憾。 見他不是為了接受他,也不是要隨他一塊去美國。也許對現在的船津,這是個麻煩,但冬子還是想再見見他。 是不是我真的愛他…… 冬子自問,卻理不出個頭緒來。喜歡可能也喜歡,但並沒有到難分難捨的程度。 他如果就這樣走了,冬子會感到寂寞的。可能也就這個程度吧。 在冬子的內心深處,除了對船津的愛意之外,可能還潛隱若要看看這個年輕人的受傷程度這樣一種殘酷的心理。 冬子想證實一下,自上次分別之後,船津是否陷入屈辱不能自拔。她想看看他心情陰鬱,情緒低落的樣子,想知道他怎樣面對知道他性無能的人。 直到晚上六點鐘,冬子才終於下了決心,撥了船津公寓的電話。 其實,光是打聽啟程日期,就已有理由打這個電話了。 冬子拿著話筒等著,電話鈴聲一直響,卻沒有人來接。斷了以後又再打一次,還是沒人接。 是不是已經走了…… 冬子想,船津可能不會真的悄然而去,但極有可能已不在以前的公寓住。 冬子放下電話,像掉了什麼貴重物品似的忐忑不安。傍晚沒有聯絡上,入夜後,冬子又從自己的公寓再次打電話給船津。 還是沒有人接聽。 冬子越來越不安起來。 他到底還在不在日本了呢…… 打電話問貴志,他也許會知道,但那樣豈不是有瓜田李下之嫌? 雖說沒有真正發生肉體關係,但兩人曾裸體抱在一起。這種背叛的心理令冬子感到害怕。 這樣,到夜裡將近十一時,冬子邊翻著歐洲時裝雜誌,邊喝白蘭地,以利睡眠。這時,電話鈴響了。 近段時間,夜深時常有莫名其妙的電話打來,拿起聽筒對方不是不出聲就是說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可能知道這裡住著一個單身女人,故意惡作劇。 出到外面,天陰陰的有些潮濕。 冬子穿過入夜後沉寂下來的商店街,在車站前搭了部的士。 冬子進入酒店,看到船津已在大堂上的椅子上坐著等她。他兩手垂放在椅子扶手兩側,低垂著頭。 看樣子醉的不輕。 不過,冬子一叫,他馬上便挺直了腰。 “你說明天就走,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船律沒有回答冬子的問話,起身說,“咱們到下面的酒吧去吧。” 說完,東倒西歪地起身欲走。 “你醉得很厲害呀。” “為了見你。” “為什麼?” “不喝醉,我沒有勇氣見你。” 兩人乘扶梯下到地下一樓,進了一家叫作“普魯捏”的酒吧。 酒店裡面的酒吧只有這家營業到凌晨兩點。兩人在靠裡的“L”字形的座位上並排坐下,要了加水威士忌,船津一本正經地低頭深施一禮,“上次實在是對不起。” “什麼事?” “那個……” 船津使勁抓抓頭皮。 不知他是為上次晚上把冬子按倒在床上道歉呢,還是為求次未果感到難為情。但不管怎麼說,冬子對上次晚上的事絲毫沒有生氣。 相反,因為兩個曾一度有過肌膚之親,冬子現在看船津有一種以前未曾有過的親近感。 “對了,你明天幾點出發?” “下午四點。” “四點……” “當然,你可能沒辦法來送我,今晚我們這樣見過面,我也就放心上路了。” “不是我不能去送你,只是那麼多人,不大方便吧?” “真的不必去了。” 船津說著往後攏了攏垂下來的頭髮。 “我就想再見你一面,沒有別的。” “我給你的公寓打了電話,可你不在。我還擔心是不是你已經走了。” “聽了你這個話,即使是你騙我,我也很感激。” “我說的是真的。” “你喜歡我這種人嗎?一個毛手毛腳,什麼也不懂的男人。” “喜歡。” 船津懷疑地看看冬子,隨即搖搖頭。 “不,不可能。” 他用著拳頭擂打著自己的腦袋,“我到了那邊,不但要用功學習建築、設計,還要討教與女人相處的技巧,到那時,我再回來見你。” “你去美國原來是這個打算呀?” “以後我絕不會讓上次那樣的恥辱重演。” “我根本就不在意。” “我不要你安慰我。” “不是的……” 看樣子,上次那事對這個年輕人打擊不小。 “第一次去國外嗎?” “上學時有一次,畢業後第二年有一次,這是第三次了。” “那你已經完全習慣了。” “可美國這還是第一次。” 然後,兩個人談起了雙方都去過的歐洲。 過了凌晨一點半,服務員最後一次來接受訂菜,冬子站起身來。 船津還想喝,他醉得很厲害。 再換一家吧。船津還想喝。冬子硬將他拽進車裡,先把他送回他的公寓。 “你肯定小看我,認為我只會要嘴皮子,關鍵時刻就沒用了。是個嘴上沒長毛的乳臭未乾的小子。” “快別再講這些了。” “不過,你笑我我也沒辦法,我本來就這麼無能嘛。” 船津說著,又將垂下來的頭髮往後撩了撩。 “我當時說是因為我想到所長便不行了,其實我當時想的是更離譜的事。記得不?開始時你說你沒有子宮,是個差勁的女人。” “船津……” 冬子怕司機聽,可船津只管往下說: “我也是不知深淺,我想我有能力給你治好。所以我說,子宮與性事無關,是你自己胡思亂想罷了。對醫院進行調查,並投訴到醫療事故委員會,目的也是想通過這樣做,讓你去掉心中的芥蒂,恢復正常心理。但是事實證明,這些都是我自以為是而已。”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你等我把話講完。我也知道,你當時說自己是個差勁的女人,不過是想找一個藉口避開我,你以為這一來我就死心了。不過,你這樣說,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事實,對吧?” “也許你會覺得奇怪。聽你那麼一講,我更堅定了要努力下去的決心。如果一切順利,也許我可以戰勝所長,贏得你的心。我給你治好的話,你肯定會跟從我。男人的想法往往是很奇怪的。” 船津苦笑了一下,“但是我失敗了。我對女性所知甚少。只讀了點醫書,便以為什麼都懂,結局就可想而知了。” “不要講了。” “總之,是慾望過多所致。思著想後的,很焦慮……” 冬子雖覺得他說話聲音太大,但她還是實事求是地點頭稱是。為不值得的事情費心勞神,不獨船津一人這樣,冬子自己也是如此。 “我必須成熟起來才行。再那樣被前面男人的幻影所嚇倒,還算得上是男人嗎?要不然的與只敢與處女打交道的毛孩子又有何異?” “男人不是都喜歡追求年輕、天真純潔的女孩子嗎?” “當然也有這樣的人。但是,總這樣的話,就沒有機會得到您這樣出色的女性了,我喜歡你這樣到了一定年齡,有些憂鬱,給人一種經受著磨難感覺的女性。” 一邊說,船津一邊有些坐不住似地,身體搖晃起來。冬子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從旁邊扶住他的肩膀。 “休息一下,你就會好一點。” “不,我現在得把話說完。坦率講,我喜歡你。是喜歡上次卻弄成那樣。不過正是因為喜歡才招致了失敗,失敗的原因在於愛得太深。要如果是平常關係,絕對不會那樣。” 船律對那天晚上的事仍耿耿於懷。如果不是喝醉了,恐怕他也說不出口。 “我自己說有些滑稽。我想你知道,我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一個愛你的真正男人。” “我很開心。” “不要請客套話,你是真的很開心嗎?” “我當然是說真的。” “那你馬上可以跟我一道去美國嗎?” “這個——”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船津嘆息一聲,“你只是空想,卻不願行動。你應當忘情地投入一次。敞開胸襟,即使是地獄,也要跳下去。這樣你就會成為比現在更具魅力的女人。” “可是,我如果纏著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豈不是也要逃避我了?” “我是個男人,男人說話是算數的,我不會那樣做。” 的士從甲州街道折入左邊,靠近下北澤了。 “訪問,到哪裡下車?” 司機問道。船津醉眼朦朧地看看外邊,告訴司機:“從拐角那裡往左轉。” 之後,過了道叉口,車子從寬闊的街道駛上小路走了一段,在一大片林子前停了下來。 “就這裡吧。” 船津看看外面,回頭向冬子道:“我希望你去我那裡坐坐。” “今晚你還是早些休息吧。” “那你就送我到房間門口吧。” 冬子問司機:“這一帶能搭得到的士嗎?” “沒問題,到時我幫你叫。” 船津迅速付了車費,拉住冬子的手道。 “明天要出發,今天早些休息好。” “我知道。你先到我那裡再說。” 船津住的公寓周圍在綠樹掩映之中。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很雅緻的公寓,沒有電梯,走樓梯上。 船津踉踉蹌蹌地總算上到了三樓。他從褲袋裡掏出鑰匙打開門。 冬子這還是第一次進入男人的房間。 房間入口處簡單地放著桌子和沙發,看得見裡面有床。旁邊並排放著兩個大旅行箱,看樣子已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你喝杯茶再走吧。” 船津邊脫鞋邊問冬子。 “我這就告辭了。” “我不會對你做什麼,實際上醉成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做得了什麼。” “我知道。” “我現在咖啡還泡得了。” 船津說著走進廚房欲燒開水。他醉醺醺的,開煤氣都讓人覺得有點玄。 無奈,冬子只好進了屋。 “這裡是最後一晚了,明天就要拜拜了。” “這間房子怎麼辦?” “下星期我妹妹來住。” “你有妹妹?” “她可沒有你這麼漂亮……” 正說著,船津忽然停口不說了。 半晌無語。冬子轉頭一看,見他正蹲坐在廚房前面。 “你不要緊吧?” 船津兩手撐地,像是馬上就會支持不住。 “是不是很難受。” “有點……” 冬子環顧四周,找來報紙放在船津嘴巴下面接住。 “吐出來就好了。” “不礙事的。” 正說著,船津忽然大口喘起來,緊接著一頭撲到報紙上。 “等一下……” 冬子掏出自己的手絹捂上,然後又從廚房裡拿來洗臉盆接住。 冬子這樣緊忙乎的時候,船津幾次欲嘔,他向前彎著腰。 “很不舒服是吧?” “不……” 船津剛想搖頭否認,淚水已流出了眼眶。 冬子從後面給船津理背。 可能是胃裡沒什麼東西,他吐出來了一些黃色黏液。因為喝得太多了,酒精味很刺鼻。 這樣反覆幾次以後,吐勁總算過去了。船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冬子倒了杯水遞給他,他漱了漱口坐到沙發上。 “感覺好些了吧?” 燈光下,船津的臉色顯得異常蒼白。 “還是早點休息吧。” “不……” 船津不願意,冬子硬把他拽到床上。 “脫了衣服,躺這兒。” 可能是實在太難受了。船津聽話地床上躺下,他就這樣仰面朝天急促地喘氣。 冬子把船津脫下來的西裝和領帶掛上衣架,把襪子疊好。 “對不起。” 船津閉著眼咕噥道。 冬子拿起毛巾被給船津直蓋到肩頭。 客廳裡的燈連床這邊都照到了。 “把燈關掉吧?” 冬子問道,船津輕輕搖搖頭。 “今晚你在這裡住下吧。” “你睡這裡,我……” 船津欲起身相讓。 “別動,歇著吧。” “可是……” “沒事的,我在這裡。” 被冬子一制止,船津重又躺倒下去。看樣子他相當難受,現在呼吸還很急促。 “給你冷敷一下吧。” 冬子離開床,濕了條毛巾,搭在船津的額頭上。然後她又去廚房將報紙包著的嘔吐物倒入則所沖掉。 之後,又將剛用過的髒玻璃杯洗了洗,放到架上。 本想找個水瓶,可是沒有這樣東西。沒辦法,冬子只好將冰和水倒在水壺裡,又放上個杯子,一起擱在床旁邊的書架上。 船津已經睡著了。聽他睡覺的氣息可知他相當辛苦,不過節奏挺平穩。 船津額頭上的毛巾有點滑下來了,冬子給他正了正,忽聽他口中開始喃喃有聲。 聽不清他說些什麼。不一會,他又恢復了正常呼吸。 為什麼他要喝這麼多呢? …… 船津說他不喝醉就沒有勇氣見冬子。事實上他根本不必要有這種心理負擔,這可能是因為年輕人自尊心太強所致。 除了船津的鼻息以外,四下里再無別的動靜。這裡是高住宅區裡的公寓,所以周圍很安靜。 看看後表,已過了兩點半。船津肯定就這樣睡下去了。 他說明天下午四點出發,即使醒得遲一點也沒事。 明天再打個電話就行了…… 冬子自言自語著站起身來。 瞬間,船津像是察覺了似的,嘴巴動了動,但他馬上又睡著了。 “再見了。” 冬子在船律的耳朵邊輕聲說道。 “多保重……” 今生今世是忘不了船津了。 兩個雖沒有發生肉體關係,但從某種意義上講卻是最親熱的。是他給做完手術處於痛苦中的冬子以關懷和理解。他年紀輕,冬子跟他交往有壓力,但反過來說他有輕鬆的一面。 現在暫時分別,幾年之後肯定會再見的。 到那時,兩人會是怎樣的心情,現在難以測知。到那時再去考慮也為時不晚,男人和女人單單是結合的話,什麼時候都不是問題。 “再見!” 冬子最後招呼一聲,關掉客廳裡的燈,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密布的烏雲下面,有微風在刮。已過了凌晨三時,住宅區的通道上不見一個人影。 只有一排路燈亮著。光影中,從石牆上挺出的樹葉隨風輕搖。 雖說氣溫不高,但濕度挺大,走得快了還汗津津的。 船津就這樣睡了。冬子給他關了門,卻沒上鎖。這樣也許有些大意,但男人家應該沒什麼事。 不過,他睡得這麼死,如果小偷進來了,他恐怕也不會發覺。 冬子忽然覺得這個大個子,有些像孩子一樣的船律挺怪。 穿過這條小路,前方大街上有車子通過。走到那裡應該可以搭得到的士。 現在回去,到家也就三點半了。回去後得趕緊衝個涼睡覺。 冬子正邊走邊想,後面有車開過來。 可能是什麼晚歸的人吧。 冬子邊走邊往後看了看。 剎那間,強烈的車頭燈光照向冬子。從車頂上沒有亮來看,這不是的士,應該是部私家車。 冬子閃到邊上想讓過它。但是車子卻貼著冬子開過來,然後橫停下來。 冬子詫異地停下腳步,駕駛席上有人探出頭來。 “上我的車吧,我送你一程。” 因為是在街燈的影子裡面,所以看不大清楚。男人穿白襯衣,看樣子還相當年輕。駕駛席旁邊的座位上還坐著一個戴太陽鏡的男人。 “順道送送你嘛。” “不用。” 冬子搖頭拒絕。 “我們又不是壞人。剛來這裡玩,現在回新宿去。” 男人的聲音溫柔得讓人起疑。 冬子不答話繼續走路。 深更半夜,上來打招呼的絕非善類。再往前走百十米,就到大街上了。 冬子快步如飛似地往前走著,車子又追上來停下。 “小姐,您掉了東西。” “嗯……” 冬子一愣,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突然車門開了,男人跳了下來。 “餵!” “我叫你哪!” 話音未落,冬子已被他們兩人夾在了中間。 正面,戴太陽鏡的男人獰笑逼近冬子,後面則站著那個穿白襯衣的男人。 “你們要幹什麼?” 雖有心想逃,便腿腳卻似僵了一般,不聽使喚。 “陪我們玩玩。” “救命啊……” 剛叫一聲,冬子已被兩個男人前後製住。 兩個人對這種事似乎是駕輕就熟。他們飛快地堵住了冬子的嘴巴,用刀子頂住她: “再嚷嚷就要你的命!” 男人沉聲說著,一把扯爛了冬子的襯衣。 “你放明白點,別聲張!” 被寒光閃閃的尖刀一逼,冬子頃刻喪失了反抗的氣力。她摀住被破的胸口,被推入汽車。 旁邊坐著的亮著尖刀的男人,戴著墨鏡,看樣子也就二十四、五歲。另一個駕車的男人,穿白色襯衣,留著長發。 “好了,走吧。” 車子啟動了。 不知在朝哪跑,冬子剛想朝窗外看,便招來了男人的喝斥。 “不准往外看。” 兩個男人好像害怕冬子知道行車線。這樣跑了二、三十分鐘,車子停了下來。 “閉上眼!” 冬子依言閉上眼睛,男人迅速從冬子後面將她的眼罩住。 這樣下了車,冬子被拽著胳膊上了電梯。電梯停了,走過走廊,然後是開門的聲音。 “進去!” 冬子被拽住胳膊,臉上的罩子被摘了下來。 這裡不知是哪裡的公寓的一間房,進了門是十幾平米的客廳,然後是鋪著榻榻米的房間。房間裡除了中間有一床被子之外,就似乎再沒什麼了。看樣子,這是一個單身男人住的房間。 “下面要幹什麼,你應該明白了。” 戴太陽鏡的男人笑著摸了摸冬子的下巴。 “如果你要反抗,就一刀捅了你!” 刀刃貼在面頰上,冬子閉上了眼睛。 “餵,快脫衣服。” “快點!” 冬子剛猶豫了一下,戴太陽鏡的男人照她臉上就是一拳。 “沒聽見我說話?!” 想逃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依言脫掉衣服,把身體給他們,也許他們會放還自己,若亂反抗一氣,臉上弄傷了就麻煩了。 “叫你快點脫!” 無奈,冬子只好走到房間一角,將襯衣從肩口脫下來。 房間裡只開著一個不怎麼亮的日光燈,冬子被剝掉內衣,並被強迫仰面躺下。因恐怖和羞恥,冬子轉了轉身子,卻又被強制仰天躺著。 到最後結束,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雖是在遭強暴,但冬子卻異常平靜。剛開始的恐懼和不安過去以後,唯命是從這樣一種想法使冬子安靜了下來。 先強暴冬子的是戴太陽鏡的男人。他好像是個老手,上來先撫弄了一陣冬子的乳房,“才這麼點”,他說著竟一氣插了進來。 這傢伙動作很粗野,他只顧發洩自己的慾望,最後緊抱住冬子的肩膀射了。 後面上來的是那個穿白襯衣的小子。他微微有些發抖,上來剛和冬子接觸了一下便射掉了。 兩個人完事後,冬子趴在棉被上,戴太陽鎮的男人過來拍拍她的肩:“好了,因為你還算配合,所以放你回去。” 冬子終於抬起頭,男人們將冬子脫下來的衣服和內衣扔給她。 “你瘦是瘦了點,不過倒挺有味道。” 冬子沒言語,回到房間一角擦擦身上。 整個腰酸乏無力,有一處熱辣辣的火燒火燎一樣。 冬子有些站立不穩,穿衣服時,被扯破的上衣無論怎麼扯拉,前面都合不擾。 “動作快點,要送你回去。” 男人們好像有點擔心時間,許是他們害怕天亮後再出公寓,會惹人注意。 穿戴妥當後,戴太陽鏡的男人又繞到她背後,給她罩上眼。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敢向警方報案,我們決不輕饒。” “送她走!” 戴太陽鏡的男人命令道。 冬子戴著眼罩走進電梯,然後被拉著坐進下面停著的車上。 發動著發動機,車子啟動,男人似乎放下了心。 “可以去掉了。” 男人說著給她除下眼罩,車上只坐著穿白襯衣的男人。現在仔細一看。男人年約二十前後。他正開著車,從側面看,五官倒挺端正,還帶著年輕人的稚氣。 “你沒事吧?” 男人看著前方問道。強奸了人家卻還去向人家有沒有事,真是好笑。見冬子不吱聲,男人又指指冬子的提包說,“裡面給你留了些零錢。” 天已經亮了,道路兩邊慢慢升騰起乳白色的霧靄。 那個戴太陽鏡的不知怎麼沒來。可能他是大哥,這個穿白襯衣的小子是個小幫兇。冬子想起來,剛才這小子一上來就射掉了。 “下一次就我們兩個玩,你有沒有興趣?”男人邊開車邊問。冬子不搭話,眼睛盯著東方開始發紅的天邊。 不知這是在哪裡,道路很寬闊。人行天橋從霧靄當中浮出,橋下面有塊標示牌,上面寫著:右行·目黑,中行·高圓寺,左行·自由之丘。 這樣看來,現在可能是在環城七號線的外圍線上跑。 在穿過人行天橋時,男人又開了口。 “可不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我?” 見冬子不作聲,男人有些惱怒地說。 “若不老實告訴我,就不放你回去。” 停了停,冬子將店裡的電話號碼稍作改動告訴了他。 “叫什麼名字?” “中山。” “是真的嗎?” 男人把車停下來,用圓珠筆在火柴盒背面記下。 “我可不是流氓地痞,我是一個正經八百的學生。” 冬子現在總算可以冷靜地看看他是個什麼人物了。 雖說乾了壞事,但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看上去應該也是好人家的孩子。 “就我們倆的時候,我不會那麼粗魯,今晚七點在哈奇公忠犬像前見面如何?” 男人說完又緊叮一句:“你不會告訴警察吧?跟他們講,除了讓他們知道你被強姦之外,不會有其他任何好處。” 雖然他試圖說得嚇人一點,但他卻不像戴太陽鏡的那個人,沒有聲色俱厲的效果。 “不行,哈奇公忠像前不保險。你還是到下北澤大街剛才那個地方,七點鐘在那裡等我。” 哪有哪個笨蛋女人會蠢到再若無其事地到自己遇襲的地方去。但這小子卻是認真的。 “說定了?” 男人看看冬子。 “這次只有我一個人。” “我其實並不想那樣做。” 現在還說這種話,被強姦者的屈辱卻是洗刷不掉的。 “就這樣說定了。” 冬子似有若無地點點頭,並不是答應他,她只是怕激惱了這個剛剛安靜下來的男人。 “我把你一直送到家吧。” “不,我在這裡下車。” “我不會做什麼的。” “我就在這裡下。” 男人看看周圍,又跑了兩、三百米停下來,指了指左邊的小徑。 “在這裡下車,一直沿左邊那條路走,過兩、三分鐘再倒回來搭車。” 男人可能是不願讓冬子看到車牌號碼,冬子點點頭下了車。 “快走!” 冬子依言上了小路。周圍的人家在霧靄當中正在沉睡。 “今晚七點鐘,別忘了!” 背後,男人扔下這句話,開著車一溜煙似地跑了。 冬子停下腳,等汽車聲音消失,她又轉頭回到大道上。 在乳白色的霧靄當中,太陽正冉冉升起。男人跑走的方向看不見車的踪影,迎面連續開過兩台大型貨車。 天將要大亮了,冬子站在國道旁邊,等的士過來。 她左手提包,右手按住胸口襯衣被撕開的地方。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早上天涼,她才用手把前襟拉住的。 終於,有一台空著的的土開過來,冬子揚手攔住。 “參宮橋。” 冬子簡短說了一句,仰靠到座位的靠背上。 大清早的一個女人家在等車,司機可能覺得有些奇怪,便搭訕道:“有急事嗎?” “嗯。” 冬子含糊應道。她不想說話,也不想考慮事情,就想盡快回房歇息。 車子在清晨寬闊的大道上疾馳,路上車輛很少,只偶爾會與大卡車錯一下車。 約十分鐘後,車子到了公寓前面。 臨別時,那個男的講留的有零錢,打開包一看,裡面有四個五百元票和百元硬幣。 出來時帶了三張萬元票,這錢肯定是被他們侵吞了。 的士費七百三十元,留的錢剛夠。冬子付了車費,在公寓前下了車。 這時霧靄散盡,兩旁的路燈已失去了光澤。公寓的石牆邊,靠著一輛送牛奶的自行車,一個早晨跑馬拉鬆的人順著小路跑過去。 公寓的人們好像大都還在夢鄉之中。 昨晚十一點鐘過後,冬子從這裡出去,如今卻有恍如隔世之感。一種猶如出門遠行,現在終於歸來的感覺。 冬子穿過前面的大廳,上了電梯。途中她突然有些擔心黑影當中會不會突然冒出個男人來,但她馬上便產生了一種來就來吧這樣的釋然感覺。 房間裡面一切照舊。和出去時一樣,桌子上放著喝了一半的白蘭地,沙發上疊放著脫下來的家居便服。 冬子看看這些東西,嘆了口氣,一頭撲倒在沙發上。 與其說是悔恨、悲哀,倒不如說是身心交瘁。她趴在那裡,有一種懶得動一動的感覺,似乎再這樣趴下去可能就會睡覺似的。 冬子這樣趴了一會,起身脫衣服。她將襯衣、裙子、內衣胡亂脫下,進了浴室。 衝過水後,她給全身打上香皂,使勁揉搓。她覺得這樣也不夠,就在浴缸裡放滿了水。浸泡在裡面。 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冬子才從浴室出來。這時,門外傳來報紙插入信報箱的聲音,冬子沒有去取報紙,她換上新睡衣,上了床。 窗簾緊閉著,只在邊緣部份有少許光線透進來。現在該是人們起床準備上班的時候了吧。 就這樣昏昏的睡下去,最好永遠不要醒來。幾天后也許會有人發現吧。 冬子想像著化作屍體的自己的樣子,合上了眼皮。 這一覺既短且淺。醒來一看,枕邊表面的指針剛指向八點。上床是在早晨六點以後,睡了還不到兩個小時。 在淺淺的睡眠中,冬子不斷在做著追趕的夢。一會兒是這樣那樣的人,一會是野獸,一會又像是風一類的東西。冬子逃啊逃啊,可雙腳陷在沼澤地裡,怎麼也逃不掉。最後被如蘆葦樣的茂密的東西所掩埋…… 可能是一直不停地做夢的緣故,冬子睜開眼後感覺頭沉,疲勞依然如故。 窗簾縫隙中洩露過來的陽光已很明亮。突然窗下有車開走,並傳來了年輕的母親呼叫孩子的聲音。 冬子望著明亮起來的天花板,忽然想起是船津啟程去美國的日子。 昨晚走了以後,船津不知道怎麼樣。當時他想吐,躺到床上後,也許就那麼睡了吧。 不知道已經起床了,還是仍在睡覺?冬子看著他入睡之後才出了房間,當時已近凌晨三點。 離開船津的公寓,剛走出不遠,後面就來了那輛坐著那兩個男人的車。 不知他們是潛伏在那裡的,還是一直在那附近轉悠,聽他們自己講,是偶經那裡遇到冬子的。 可不可以說這些都純屬偶然呢? 如果再早幾分鐘或遲幾分鐘,就不會碰上那種事。不,若送完船津馬上回來,也不會有問題。 實際上冬子本就打算那麼做。到了公寓前面,冬子就打算回來的,可船津卻邀她進了房間。 要在平時,她不會去。但今夜是和船津最後相聚,這使得冬子有些麻痺。 即使進了房間,若船津不醉,也許便可再早點回來。況且,若不是了吐完就睡的話,他一定會送她到的士上的。 仔細想想,昨晚也是,與船津聚會,第一是喝得太晚,第二是他酒醉而睡。這些偶然因素碰在一起,終於導致了事件的發生。 就好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在牽引著,冬子一步步地跌落進了男人的陷坑。 這兩個傢伙也太野蠻了。尤其是那個戴太陽鏡的更是像對待動物一樣地戲要冬子。也不管冬子什麼感覺,突然就插了進來,緊接著便是劇烈動作,射完了事。 好像他只對扒光女人衣服進行強暴有快感。 倏然,冬子覺得男人們變作了船津的化身。 船津想得到冬子卻未能如願。昨天他醉了,沒辦法去向冬子求歡。但船津內心卻一直是想得到冬子的。 這一點聽他說話也能明白知道。 冬子一直巧加回絕。她並不是有意義地操縱他,但結果卻使這個年輕人對她更加著迷,圍著她團團而轉。 昨天晚上遭到男人們的強暴,也許是冬子為此付出的代價。 冬子腦子中浮現出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模樣。 戴太陽鏡的那小子眼睛長什麼樣沒看到,他右臉頰上有顆淺黑色的痣。 那男人開始時嘻皮笑臉的,後來神情突然緊張起來。他呼吸急促,緊著動作一陣之後,猛然像屏住氣似地伏倒在冬子身上。 然後,穿白襯衣的男人上來了,他沒幾下就完事了。 兩個男人輪奸了冬子。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自己居然並沒有驚慌失措。完事之後,“也就這麼回事”,心中居然有這樣一種過了關似的放鬆感覺。 不過,也都是過去了才可以這樣平靜地去想,當時也還是害怕得直發抖。 在當時的情況下,冬子沒有反抗意識只是任由他們擺怖。 在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動作下,冬了所能做的只是團上眼忍受而已。 在像潮水拍岸一樣的衝動中,冬子被佔有,最後男人低聲呻喚著,用力把冬子抱住,直抱得冬子的細腰像快要斷了似了。 開始時的羞恥和悲慘頃刻便化作了無奈,聽任事情發展這樣一種隨波逐流的想法佔了上風。 由著他們盡情地發洩,折騰好了。 在男人們肆意蹂躪冬子的時候,有一刻,她竟產生了是船津在強姦自己的幻覺。 這兩個男人,不論是樣貌還是身形都與船津不同,為什麼會產生這種錯覺呢…… 冬子在床上輕輕翻了個身。 男人們在體味仍頑固於殘留於她的胸脯及肢體上。而且,臉動一動,被打的右頰便忍不住要痛,好像手掌印還留在那裡。在一種抹不去的、被污損的感覺中,冬子的身體在反復律動著。 冬子再次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 兩個男人再次出現了,這次好像船津也參與了強姦。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冬子卻覺得身體當中尚殘留著船津的餘韻。 也許是兩個男人強姦她時,她把他們想像成了船津。通過這種想像,試圖盡量減輕所遭受的痛苦。 冬子又一次在床上搖了搖頭。腦袋裡面像籠罩著一層霧似的混飩不清。 還是再睡一會好。 冬子昏昏沉沉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她似睡非睡地繼續躺著。 覺得淺,冬子又做起了夢。 男人們追上來了,船津也在其中,這次的船津比以前更高大威猛。不知他在對自己說什麼,因為中間隔著人,聽不清。 等再睜開眼時,從窗子縫隙中漏進的了陽光更強烈,床被那光折腰攔斷了。 看看枕頭邊上的表,已經十一點了,雖然覺很輕,但時間倒是過去了不少。 冬子一邊看著一縷縷的陽光,一邊想著船津。 下午四點鐘出發,現在他應該已收拾停當,準備向機場進發了。 冬子至此終於想起了店子的事。 已經十一點了,友美和真紀該已到店裡開了門。也許她們正在等冬子出現呢。 今天沒什麼特別急的事。但有兩個地方要貨。真紀應該知道,但她要是忘了就麻煩了。 冬子讓腦袋轉過圈之後,才拿起枕邊的電話打到店裡。 “媽咪,您現在哪裡?” 真紀有些口齒不清的問話傳了過來。冬子有一瞬聽到聲音感到非常新鮮。 “還在公寓裡。今天想休息一下。” “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頭有點重。” “是不是感冒了?現在正在流行夏季感冒。” “下午裡見小姐和川崎小姐過來拿帽子,到時候交給她們。” “我知道。那我們過一會去看您吧?” “不用了,我明天就能上班。有什麼事就打電話來。” 冬子放下話筒,記起真紀也曾被強姦過。 那孩子也像昨晚的自己一樣被人強姦過…… 不過,真紀是被一個有點認識的人強奸的,而且當時大家又都喝了酒。不像冬子這樣,深更半夜突然被刀逼住遭到強姦。 不過,那時真紀還是個處女。 第一次,就在亮閃閃的燈光下,當著眾人的面被強姦,也是太可憐了。 真紀說她信不過男人。也難怪,一開始就是那樣一種經歷,不信任男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冬子突然有一種想見見真紀的衝動。現在自己和她一樣,吃過同樣的苦頭。 但現在她正上班,不好叫她出來。 冬子像剛做了腹部開刀手術後的患者那樣前屈著身子,叵到床上。身體一動才知道,從腰部以下,下半身都在疼。自己是覺得是完全順從了兩個男人,其實可能無意識地還是進行了激烈抗拒。 冬子再次躺下,有點擔心身體方面的情況。 是就這樣好呢?還是到醫院去看看好呢? 今天早上洗浴時雖未見出血,但下腹有點抽筋的感覺。懷孕是不會,身體確實感到很困乏。 該不該向警察報案呢—— 冬子看著天花板在想。 那男的臨走時講,若報告警方,決不輕繞。還說,即使報了案,除了讓人知道自己被強姦之外,並無任何好處。 絕不輕繞這句話只是嚇唬人的,實際上他們肯定怕警察。雖然他們兩個人裝得像黑幫的人似的,但絕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 不過,報案給警方沒有什麼好處這句話冬子相信。現在去報案就算犯人被抓住了,冬子被強奸的事實卻抹滅不了,把他們交給警察,身心所受之傷害也癒合不了。 而且,到警局可能會被問到各種問題。從頭到尾,受強暴的細節也要問,那誰受得了。弄不好,還得接受醫生的檢查。 面頰和背部被打,手足被按腫,身體的各個關節在痛,下身也和平時不同,感覺得不適。 不過,這些都是很輕的皮外傷以及被強拖硬拽造成的筋肉拉傷,沒什麼大問題,身體過兩三天也許就恢復正常了。 讓這種卑鄙的犯人逍遙法外本不應該,但一想到報案時的種種煩人情況,冬子不禁有些發怵。而且萬一警察打電話到店里傳訊,被店裡的女孩子們知道了也不好。 將此封存於自己一個人心中秘而不宣,如果這樣能平息此事的話,冬子倒想依此而行。 還是放棄吧…… 不知為何,身體和情緒都無法積極調動起來。想著想著,覺得太麻煩,最後乾脆不再想去理它。 可能是昨晚受了刺激的緣故,腦袋到現在還很不清醒。 總之,今天哪裡也不想去。 冬子在床上又迷糊了,其實只是在打噸,跟沒有睡差不多。再睜開眼時,已過了下午三點。 窗簾縫隙中流射的陽光已移到了床腳。表明太陽已經西斜。 三點已過,船津出發的時間也快到了。 冬子盯著漏進來的陽光看了一陣起了床。剎那,有鈍痛掠過肢體內側和肩頭。 站是站起來了,但她弓腰曲背,兩腿也有點叉叉著。 冬子有些艱難地進廚房,打開煤氣閥。她感覺沒什麼胃口,只想喝杯濃咖啡。窗簾還是沒有拉開,陽光被隔斷了,但外面陽光很強烈。看樣子挺熱的。 冬子站在廚房裡等水燒開,這時,電話鈴聲響了。 是誰打來的呢…… 冬子心懷戒備地走向電話。 不會是那兩個壞傢伙打來的吧…… 終於,冬子拿起了話筒,頃刻,船津的聲音連同吵雜的大喇叭的聲音一起傳了進來。 “是我。現在成田機場。今天你到底沒有來。” “嗯……” 冬子長出了一口氣,在電話旁邊坐下來。 “昨天給你添了麻煩,對不起了。你幾點走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我馬上要上飛機了,就想最後再聽聽你的聲音。今天沒去店裡上班?” “嗯。” “總之,有好一陣子我們就見不了面了,我中途溜回來也不一定。在此期間,希望你要保重身體。” “你也是……” “你怎麼了?好像沒什麼精神。” “沒什麼……” “最後講一句話給我聽。” “多保重……” “我愛你,即使我到了美國,也忘不了你。” 船津熱切的聲音和機場宣告出發時間的廣播聲音交織在一起。 “我愛你,請你千萬不要忘記。” “謝謝!” “那我走了,我掛電話了。” “一路小心。” “你也要保重自己。” 冬子手拿著掛斷的電話,過了好久才緩緩放回原處。 水已經燒開了。冬子聽水沸騰了一陣才起身衝了咖啡。 然後端著咖啡杯坐回沙發上。 他還是去了…… 半是寂寞,半是輕鬆,很難描述冬子此刻的心情。總之,昨夜所發生的事情船津是一概不知。 如果把昨晚的事情告訴船津,他會怎麼樣呢? 震驚?悲憤?或者恨不得馬上逮住那兩個傢伙復仇。又或者會拿起鄙視的眼光著冬子? 但現在船津走了,事情也易辦了,被強暴這件事就無需再講了。 現在有一事今冬子納悶,就是被強暴時有一瞬掠過身體的那種感覺。 當時,冬子被男人們按住,遭到瘋狂蹂躪,冬子自己卻意外地很平靜。當然,被尖刀頂住,挨耳光時是例外,那時冬子因為恐懼,腦子裡一片空白。中途,她開始冷靜下來後,竟產生了一種安心感。 可能是她知道,只要把身體給他們,他們也就不會再加害於已。當第二個男人上來時,冬子身體中間竟有了一點衝動。如果對方性能力強的話,冬子甚至擔心自己可能會去配合他。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在一個陌生地方被男人們按住強姦時,竟萌生了被虐的快感?抑或是在喪失一切之後,無所顧忌,身體自然做出了反應? 冬子輕暖了一口咖啡。濃濃的、沒有加糖的咖啡喝下去,一片渾飩的腦袋逐漸清亮起來。 身體當中居然有接受施暴的傾向,這該如何解釋呢? 不,冬子絕不會原諒那兩個傢伙。如果以後在哪裡撞到他們,她會即刻聯絡警察逮住他們。那個戴太陽鏡的尤其不可饒恕。 顯而易見,冬子憎恨那兩個男人。如此卑鄙的男人,應該被警察抓住處死才好。 那種一瞬,湧上身體的感覺與在自己身上施暴的男人是兩碼事。 冬子走到門口,將一大早就插在那裡的報紙拿進來,然後回到沙發上翻閱。她先是一頁一頁翻過去,瀏覽了一下大標題。 沒什麼特別的消息。上面登載著受賄及重大交通事故等各種消息。冬子對這些沒有興趣。 在社會版起首部份,“年輕女人遇襲”幾個大字映入眼簾,這肯定不是指冬子,況且,地點也是在千葉縣那邊。 冬子翻看了大標題以後,合上了報紙。時間是下午三點半。 在公寓的左側,茂密的林蔭中蟬鳴陣陣,外面陽光很燦爛,氣溫也在上升。看樣子,梅雨即將結束,冷夏可能也要過去了。 冬子將視線從掛著白色透明窗簾的窗子那邊收回來,點上一支煙。 從昨晚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抽煙。疲乏的身體首先需要的恐怕也就是咖啡和煙了。 吐出去的煙先是靜靜的真衝出去,然後在右側緩緩飄散。 看著吐出去的煙霧,回到遙遠的記憶,身體開始逐漸地甦醒。曾經極度虛弱,狀態不佳的身體,總算開始恢復生機了。 當目光再度追逐吞吐的煙霧時,冬子忽然覺得身體開始有點興高采烈起來。 這種感覺很難說清。總之,是身體的某個地方的一種甘美的感覺,一種春意蕩漾的感覺。 “奇怪。” 冬子吐噥著站起身。她覺得再這樣坐下去,身體會像遇上早晨輕微的地震似的,飄飄然地難以把持。 像是為了逃離這種搖盪,冬子看了看表。 眼看就要到船津出發的時間了。 他會不會正坐在座位上想我呢?冬子一邊希望如此,一邊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害臊。 她希望對方認真地對待自己,但她自己卻春心蕩漾,心猿意馬起來。 “真討厭。” 冬子搖搖頭,進了浴室。 隔著便服,她先脫了內衣,然後再脫個精光,大開水龍頭,讓水從頭上直淋下來。 船律也好,男人們也好,身體中殘留的馀韻也好,冬子都想藉機把這一切都沖刷乾淨。 這是今晨以來第二次洗澡。無論怎麼洗,也洗不掉遭男人強暴的污跡。 不過,這樣洗過兩次澡以後,冬子的心情總算逐漸安定了下來。 從浴室裡出來,冬子乾脆換上了非常惹人注目的大花連衣裙。穿上艷一點的服裝,昨晚所來的不快也許便會一掃而光。 她將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子收進廚房,打開窗簾開始打掃房間。 如所預料,外面是個大晴天。隔一條路對面那戶兩層樓的人家上方,直直地豎著一條雷雲。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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