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雁來紅

第10章 10、牽牛花

雁來紅 渡边淳一 19516 2018-03-21
氣象台宣告梅雨結束是在冬子遇襲兩天之後。 據稱,今天夏天,前半部份天氣晴朗,相當酷熱,後半部份颱風多,秋天來得早。 的確,出梅之後的半個月,連日持續超過三十度,白天連一絲風都沒有。北海道的北見一帶都出現了創記錄的三十三度這樣的高溫。給人的感覺似乎整個日本都受到了酷暑的襲擊。 不過,從八月初以後,颱風陸續登陸。過了十號之後。時有陰天,氣溫才稍有下降。 整整一個月,冬子幾乎沒怎麼外出。 因為鋪子的原因,原宿不能不去。 不過,也只是十一點開門時出去,晚八點關門後就直接回來。 “含羞草館”也極少去,每天重複著從參宮橋到原宿兩點一線的生活。 “媽咪,這段時間你精神不佳,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

真紀和友美有些擔心地問她,冬子只是一笑置之。 的確,怎麼跟她們具體明白的講呢? 有一點是肯定的,冬子害怕撞上那兩個男的。 弄不好,在哪個街角突然碰上他們也不一定。 冬子只清楚地記得送自己回來那男的模樣。另一個男的則無甚印象,但他們兩無疑認得出冬子。 如果再見到他們,遭到糾纏的話就麻煩了。這種擔心弄得冬子有些疑神疑鬼的了。 不過冬子堅持守不出,也不單只這一個原因。 雖說是在深夜,但遭逢此事,使得冬子對東京的街道已心生畏懼。這裡住家多,人多,車也多。女人單獨外出,不會有問題,冬子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但事實證明這種想法是太天真了。 大城市人口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很難保證說此時此地就沒有危險。要知道,人愈多,混跡於其中的壞人也愈多。

另外,那天晚上帶來的震撼一直縈繞不去。 冬子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事自然會慢慢的淡忘。可那個瞬間時不時的會清晰再現。 一想到那個時刻,冬子便目眩神迷。她會突然覺得自己是個不潔的,不可原諒的女人,雖說是被暴力強姦,自己的身體無法拒絕,不過,即使當時被刀逼住,但難道就沒有其他可以進行反抗的方法了嗎? 在恐懼與不安時,男人會萎弱不舉,難道女人的身體就不能這樣斷然拒絕? 有時回想起來,也會出現一種頗為自得的想法。被男人們強暴固然可氣,但那些飽餐自己身體的男人其實不也挺可愛的嗎? 不過,緊接著,她會很生自己的氣。儘管只是一瞬,但自己怎麼會有如此無恥的想法呢? 她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感覺身體裡面棲息著諸如蝶啦、母食鳥啦、大目魚啦等等各種各樣的東西。

這樣一想,情緒漸變惡劣,連與人相見都覺得麻煩。 這樣的轉瞬過了兩個月。其間,船津曾兩度來信。 第一次,他到美國便寄來了一張明信片。 一是報個平安,二是對自己的新住所洛杉磯的街道和公寓做了個介紹。在信的最後,加了這麼一句:“本打算暫不給你寄信的,但甫到此,便禁不住給你寫了。” 第二封是半個月後來寫的,信中說,因為英語尚不完全過關,暫時光一邊去教習英語會話的學校,一邊學習室內裝潢設計。最後說,離開日本究竟是對還是錯,自己也說不清。 一下子離開有很多朋友的東京,恐怕還是有些不慣。 讀著信,冬子想是不是應該把分別當晚發生的事向他和盤托出。船津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他若知道了,不氣瘋了才怪。的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船津應該承擔一半責任。但現在說這些還管什麼用?

現在有話想跟他講,那也是鞭長莫及。這種距離阻隔將船津變成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貴志啦、中山夫人啦、S百貨店的木田和設計師伏木等等。 結果是可以交往的也就是身邊的這幾個人,對這些人,冬子當然不會提那天晚上遇襲的事。 夫人現在一個人獨居代官山的家裡,人是越活越精神。可能是丈夫走後一個人無聊的緣故,她比以前更頻繁地出入店裡,這經常打電話來。 一周前,她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今晚你一定要來。” 但冬子一口回絕了。 不知為何,自那天晚上以後,冬子開始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願了。 以前她老瞻前顧後的,結果總是按對方的意願行事。現在她則無所顧忌,怎能想就怎麼說。 是不是遇到那樣的事,反而因此有了勇氣?抑或是徹底看開了?總之,她自己都對自己的大膽感到驚訝。

夫人見冬子這樣,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 “似乎越來越自信了。” “我哪有什麼自信。” “總之,是一種爽直、辣的感覺。” “是嗎?” 冬子其實並不喜歡這樣。 不可否認,冬子是比以前強了許多。很難說,這與那天晚上的事有無關係。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冬子已很少像以前那樣多愁善感了。 在這一個月裡,貴志打來了三次電話。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冷丁打過來,約她出去。 第一次電話是在船津去美國的第二天打來的。 “昨天船津走了。” 貴志一句客套的話沒有,開門見山。 “你去送他了?” “我覺得不大放心嘛。你怎麼沒來?”

“我忙,走不開。” 貴志點點頭。 “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真的……” “忙也應該抽空去的,他會很開心的。” 貴志對冬子所謂的忙的說法似乎一開始就不信。 “很久沒見了,今天晚上聚聚?” “朋友在青山新開了一家餐廳,好歹得去看看。” “今天我有點……” “還是很忙?” “對不起。” 發生那種事的次日,不可能有心情見面的。 “那就改天吧!” 聽他這麼一說,冬子反倒有點想見貴誌了。見到他,把昨天發生的事都講給他聽。跟貴志講講,心裡的壓力也會小一些。 掛斷電話後,冬子真後悔沒答應他。 貴志再打來電話是在半個月之後。 “怎麼樣?現在是不是沒那麼忙了?”

來電話時已過了晚上十一點。 “你現在哪裡?” “在赤坂,喝著酒,突然想見你了。我在'週三之晨',你能來嗎?” 冬子想了想答道:“我已經睡下了。” “這段時間你好像哪裡也不想去,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 “出來散散心吧。” “今天晚上就算了。” 如果現在見他,說不定會被他探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那件事冬子最想告訴的也是貴志,最想隱瞞也是貴志。 “真遺憾。” 感到無聊的話,隨便多少女人貴志都叫得到。冬子掛斷電話,自己對自己說:你沒有子宮,又遭了強暴。 第三次來電話,又在半個月之後。 當時正值颱風雨剛要止歇的傍晚時分。 “生日快樂!”

突然聞聽此言,冬子怔住了。 的確,今天是她二十九歲的生日。冬子對誰也沒講,她想保守年齡的秘密,但細心的貴志還是記下了。 “本想跟你一起吃飯,可今天實在抽不出時間。” “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沒辦法,只有送花給你了。到了沒有?” “還沒有……” “我剛送的,應該馬上到。” 貴志說完,突然話鋒一轉,“下週去北海道,如何?” “嗯?” “下周呢,盂藺盆節過去了,出外走動的人也少了,北海道的氣候也涼下來了。” 聽說是北海道,冬子不禁怦然心動。這段時間,天氣持續高熱,冬子瘦了,感覺也很累。 “你去出差吧?” “札幌有一個學術會議,我想去聽聽報告。”

“中山先生也一起去吧?” “可能要去吧?我們不跟他一起走,怎麼樣,你要去的話,我就去訂票。” “下星期幾?” “學術會議從星期五到星期天開三天。不過,你可以星期天來。現在不太忙吧?” 冬子與其說是考慮鋪子,不如說是在考慮自己的身體情況,如果和貴志一起旅行,旅行途中難免要與他親熱。一個月以前被男人強奸的事,貴志不會發覺吧? 當然,冬子身體上並沒有強奸的痕跡,但肌肉和感覺方面卻依然餘波未息。 “仲夏季節,應該放鬆休息一下。把鋪子交給女孩子們幫忙打理,你不會不放心吧?” 真紀這一周,友美上週已錯開分別休了一周的假。 “北海道白天可能會熱一點,但到了晚上非常涼快,很好睡。”

“我跟你一塊去,不耽誤事吧?” “當然不了……我明天找個時間讓公司人員把票給你送去。決定了,星期六出發。” 貴志話題一轉。 “像船津那樣的好男人可再難找到了。” “我無所謂……” “我知道,開個玩笑。” 貴志笑著掛斷了電話。 冬子重新掂量了一下自己和貴志的關係。 與船津頻繁接觸那段時間,冬子忘了貴志。說完全忘記也不是事實,但很少想起來。船津走了以後,她才重又答應與貴志一塊去旅行。 雖說貴志是打電話邀她的,冬子也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她對兩個人一塊去旅行沒有什麼抵觸,相反而倒覺得是很自然的事。 自己和貴志是不是真有割扯不斷的緣呢? 不過,這次旅行與以往不同,這是被男人強暴之後的初次旅行。 那次事件之後,過了一個月,冬子的身體沒出現異常。事件剛發生時,有幾天全身關節痛,局部還有刺痛。不過,很快就好了。 冬子沒有了子宮,不必擔心會懷孕,也沒發生其他病就變跡象。 但在心裡,那件事卻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傷痕。 現在的自己還能不能坦然接受貴志的擁抱呢? 如果可能的話,冬子希望這是一次純粹的旅行,一次沒有男女性事羈絆的旅行。但貴志恐怕不會同意。 在冬子房間的陽台上,盆栽的牽牛花開了。本來牽牛花到初秋才開花,但現在新培育出了夏天開放的品種。 在去旅行的那天早上,攀附於常青藤上的牽牛花,開了四朵,兩朵紅色,兩朵淡紫色。冬子給它們澆了水,送上陽台門,落了鎖。 大大的旅行箱裡,除了內衣之外,還有換洗用的連衣裙。考慮到一早一晚會比較涼,放進了一件開襟毛衣。 飛機上午十一點從羽田起飛。冬子提前二十分鐘到了機場大廳,她驚奇地發現貴誌已先到了,正在櫃檯前等她。 “我擔心你會誤了,挺著急的。” “對不起,路上很堵。” 說著話,兩個人進了出發口,還有點時間,便找個位子坐下喝咖啡。 “中山教授乘昨天的班機去了。” “各走各的比較好。” 見到教授倒也沒什麼,只是免不了又得說上幾句話。 現在冬子就想與貴志兩個人清清靜靜地去旅行。 過了盂藺盆節這個高峰,旅客似有減少,不過,還是幾近滿員了。 “自今年年初專九州回來之後。相隔有半年了。” 冬子靠窗坐著,旁邊坐著貴志。 “當時梅花剛剛開放。” “大家都說北海道夏天好,我卻不以為然。景色除了綠之外少有變化,人很多。” “不過,挺涼快吧?” “你以前沒去過北海道吧?” “上大學時,去道南走馬觀花看了一下。” “這次來還是走馬觀花。” 冬子和貴志星期六、星期天在那裡住兩晚,打算星期一早上返回。 “札幌有你要好的朋友吧?” “有一個大學時代的朋友,在北海道大學,不像藤井那樣能喝。” “藤井先生後來怎麼樣了?” “前些日子他到東京來,見了一面。聽說他和太太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 “兩個人不發生關係。” 飛機緩緩地移向跑道,終於到達預定的位置,開始加速起跑。 突然,輕輕一震,飛機一下子浮到了半空當中。飛機急往上飛,座位開始傾斜,冬子問道:“兩人甚麼也不做,藤井先生能忍受得了?” “現在他自己好像也沒有情緒了。” “那他們兩人……” “剛開始是這樣。最近聽說常找個不錯的女的。” “真可惡。” “不過,一個男人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要健康,就自然有這個要求。” “他太太知道這件事嗎?” “他太太要他到外面玩的,有什麼辦法。” “男人真自私。” “可是,藤井還是愛他的妻子的。” 在傾斜的飛機裡,冬子眼前浮現出藤井和氣的臉。 過了八月半的札幌,已沒有了盛夏的逼人暑氣。 白雲飄浮的遠空,純淨遼闊的草原,都讓人感覺到了秋天悄然臨近的腳步。 半月之前,天氣還異常炎熱,超過三十度。當時著實令本地長大的孩子吃了一驚。現在正午也就二十二、三度,早晚穿短袖都覺得涼意襲人。 到達札幌的當晚,冬子從旅行箱裡拿出帶來的開司米穿上,上了街。 “這裡我也是久未光顧了。” 貴志這樣說著,領她進入薄野一家專門的蟹餐館。雖然夏天不是盛產蟹的季節,但店裡卻依然是既有全蟹拼盤,又有煮蟹殼。而且,從湯到飯全部都放蟹。 吃過飯,兩人在薄野溜達了一會兒,便進了酒吧。 貴志與冬子一起時,從不去那種女人很多的俱樂部,總是到那種頂多只有一兩個女人的有櫃檯的酒吧。 “好久不見。今天剛到的?” 一個一看就知道是媽咪的三十多歲的女人迎上來,看樣子這裡貴志也來過多次。 “聽說要開學術會議,我就想您應該會來的。” 老闆娘熱情地跟貴志寒暄,同冬子也打了招呼。她塊頭挺大,看樣子是個性格開朗,坦率誠懇的人。 在那裡喝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出來時已經十點了。 因為是星期六的晚上,街上有很多年輕人。在霓虹燈下,隨著人流往前走,會使人產生恍如在東京一樣的錯覺。 但一拐上小道,被清冷的夜風一吹,便會立刻覺知這是在北國的街道上。 冬子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感傷起來。 不知是來到這人地兩生的北國的緣故,還是這是自與船津分別後的第一次旅行,她變得有些多愁善感。 “到旅館有十分鐘路程,咱們走回去吧?” 出了店門走出二、三百米後,貴志提議道。 冬子點頭贊同,她與貴志並排而走。 走了兩、三分鐘,出了繁華街道,行人驟然少了很多,寂寥空闊的大街上,秋風颯颯吹過。 “很久沒看到過這麼絢爛的夜空了。” 冬子望著繁星閃爍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夏天匆匆而過,天空澄徹清明,星星彷彿一伸手便可摘到。冬子主動挎住貴志的胳膊問道:“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貴志沒有馬上回答。又往前走了走,來到了道路轉彎處。 “別問為什麼。不需要特別的理由。” “一個曾一度分手,不正常的女人,值得你特意帶她來札幌嗎?” “你是說我給你添了麻煩。” “不是這個意思。可以帶來的女人,不是有很多嗎?” “你嫉妒了?” “不是。” 冬子一直在觀察貴志身邊的女人。除了她太太之外,貴志還跟好幾個女人有來往。 冬子並不是要指責他。貴志身邊沒有其他女人,她也未必就很開心,有女人,她也無所謂。況且,現在的冬子也沒有權利說他什麼。 “那不就沒事了。” “可是,我總覺得奇怪。” 仔細想想,與貴志的交往非常有意思,兩人曾一度分手,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又開始一起出去旅行。 開始時,以為兩個人曾有那麼段關係,一遇合適機會,自然舊情復燃。但仔細一想,也並不是這麼回事。兩個人雖又恢復了來往,但並沒有起來。表面看起來,靜靜地猶如蠟燭一般,火併不旺。至少,冬子是這樣感覺的。 “其實理由很簡單,我喜歡你。” “你不需要自欺欺人。” “不,我說的是實話。” 走過拉下捲閘門的大樓時,貴志說道。 “我覺得我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你。” 街道很寬,但因為是晚上,喧鬧了一天的街道已歸於沉寂,在前面的夜空下,聳立著兩人下榻的酒店。 “不過,我們兩個倒是夠長久的。” 這一點,冬子也感覺是這樣。喜歡討厭不說,長久這種感覺是實實在在的。 “同樣是喜歡,隨時間推移而發生變化。剛開始的喜歡是對你如醉如痴。一想到你,便難以自製。慢慢地,開始有些實際,有了一種確信你屬於我的的滿足感。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 “怎麼不同?” “我也說不好。反正是和你在一塊,有一種安心和輕鬆的感覺。” “因為我是一個笨女人?” “那當然不是。我們倆相處久了,覺得在你面前不需要偽裝自己,不需要隱瞞什麼,總之是一種舒適隨意的感覺。” “要說長久,我可比不上你太太。” “那倒是。但不知為何,我和太太始終合不來。已經這把年紀了,我還跟她客客氣氣地保持距離。近段時間更趨嚴重了。” “這我就不懂了。” “也許你不懂,但這是真的。” 夜風又吹過寬闊的大街,電線桿上掛的牌子在輕輕晃蕩。 “我總記掛著你,這應該就是愛吧。” “你有記掛著我嗎?” “當然啦。” 可能是人在旅途的緣故吧。貴志也感傷起來。 “我們今後不知會怎麼樣?” “你再給我點時間。” “什麼事?” “這次我是要真的離婚了。” “我不是催你這個事。” “不,我是認真的。” “這怎麼行。我從來都不敢指望和你結婚。” “你可能不指望,可我卻渴望著哪。到了我這個年齡,已經討厭忍耐了。我真的希望和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 “不,你和太太在一起,才最合適呀。” “別瞎說。” “不是瞎說,你不可以離婚的。” “在這件事上,我不會接受你的意見。” 貴志說著,停下腳步,將冬子擁入懷中。 冬子將臉埋在貴志的懷裡,大氣都不出一下。遠處傳來汽車的聲音,街市的喧囂如濤聲卷來。 “好了,傻孩子,你明白了?” 貴志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冬子在夜風中緊閉著眼睛。 當晚,冬子在十二點以後上了床。回到房間她先沖了個涼,換了浴衣。貴誌已先上了床。 “過來吧。” 聽見貴志叫她,冬子將屋裡的燈關了,上了床。 “好久沒在一起了。” 貴志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著,摟過冬子。 有一陣子,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像是確認體溫一般一動不動。終於貴志解開了冬子的浴衣帶,將她胸前的衣服拉開。 瞬間,冬子似乎聞到強姦她的那兩個人的氣息,她像要把這些驅走一樣,閉上了眼睛。 又要被男人佔有了。但是,此時和彼時相比,人和周圍的情況都有天地之別。 冬子仰面而躺,她將手放在貴志的肩頭上。她全身放鬆,全無造作。 那種事她都頂過來了,不會再有更糟糕的事情…… 慢慢地,乳房被撫摸,肢體被撫摸。被擁抱的切實感覺在冬子的腦子中逐步瀰漫開來。 冬子覺得自己處於極端平靜狀態。她聽憑貴志動作,內心極為平和。既沒有競爭之心,也沒有不安之念。因為對自己的身體而言,這些念頭都太奢侈了。 現在她竭力去接受貴志的愛撫。這時,貴志開始吮咂冬子的乳頭,右手也放到了冬子的私處。 輕柔的唇的感覺,從乳房向全身擴散。 冬子雙目緊閉,貴志縱橫馳騁,她下身像湧泉一樣地潤濕了。 “啊……” 冬子忍不住輕聲叫了起來。貴志好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他緊緊抱住了冬子。 像在波峰浪尖上一樣,冬子嬌小的身體被搖來晃去。不知不覺間,冬子開始積極配合。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等意識恢復時,冬子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從何時開始已興奮起來了。 “啊……” 一種連冬子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和以前不同的感覺從身體中一穿而過。 不僅是冬子感到驚訝。她一抬頭,發現黑暗當中,貴志也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怎麼樣?” “感覺好嗎?” 貴志的手扣在冬子脖子下面,他正在撫摸她的頭髮。 “嗯……” 冬子急忙拉過被扯掉的罩單。 “你好興奮哪!” “你還記得你都說了些什麼嗎?” 冬子望著白色天花板,試圖喚回遙遠的記憶。具體說了些什麼她不記得了,但肯定是說了。 “你好久沒有這樣了。” 冬子也在進一步諦聽自己的身體。 感覺好像身體中有狂飆轟然而過。 確實,她有一刻完全忘記自我。 “刷”地一下,那甜美的感觸一下子襲來,冬子直到這一刻還全身懶洋洋的,品味著這種感覺。 “轉過臉來我看看。” 貴志手撫冬子的下巴,試圖讓她抬起頭來。冬子的下巴雖被扳住,但她就是不願抬頭。 “感覺不錯吧?” 這種事情,冬子怎麼回答好呢?應該說,比冬子還冷靜的貴志其實更清楚。 “你剛才好興奮啊。” “不許講……” “真太美妙了。” 突然,冬子撲進了貴志的懷裡。 她這這樣與貴志臉貼臉,胸貼胸,從腹部到四肢都與他緊緊相貼,身體一動不動。冬子用這種方式強壓住狂喜和羞赧的心情。 “好了好了。” 貴志像哄小孩似的,輕輕地撫摸著冬子的頭。他用手指一下一下為冬子梳理著頭髮,嘴裡不住念叨: “這下就好了,你完全恢復了。” “不過,這是什麼原因呢?” “什麼原因?” 貴志稍稍挪開一點身體,認真地看著冬子說: “你不覺得起了變化嗎?” “以前,你一直體驗不到高潮的呀。” 冬子不看貴志,點點頭。 的確,迄今為止,冬子從來沒有興奮過,當然,生病之前除外。自從做過手術之後,她還從未達到過一次高潮。而她全身現在沉浸在一種愉快的疲憊之中。滿足之後的安祥迷漫著她的全身。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這個問題問冬子,冬子自然是不明白。 突然的醒覺,更為震驚的還是冬子。 剛才這種滿足是僅此一次?還是今後一直持續下去? “是不是出來旅遊之故?不,好像不是。” 貴志自問自答。 “可能是到了涼爽地方的緣故。” “不可能。……” “對,這不可能。” 貴志笑著,在冬子額頭上吻了一下。 “怎麼看都行,好了就好了。” 貴志的手在為冬子理背。不一會,他的手停止了,人已經睡著了。 冬子很滿足,貴志好像也很滿足。 冬子看著貴志進入夢鄉,才進了洗澡間。可能是性行為的馀波,輕易不出汗的冬子現在熱汗淋淋。 和貴志親熱前,冬子已在浴缸裡泡過。她現在用淋浴頭衝了下身子,換上浴衣。出了洗澡間,已是一點半。 周圍一片靜寂。只聽見貴志睡著後單調的喘息聲。冬子將有些翻起的罩單整整好,站到了窗子跟前。 透過白色透明的窗簾,可見燈光照射下的草坪。剛才回來時還亮著的左邊宴會場的燈現在也已熄了。 與酒店院子一路之隔是個公園。從此處可以看見裡面的小湖。那一帶如今也是不見人影。湖畔的柳枝在燈光下直垂湖面。 明與暗對比鮮明,愈見夜之靜謐。 冬子望著靜靜的夜景,想起了貴志的問話。 為什麼能如此興奮呢?的確,一看迄今為止的狀態便知,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大突出其來了,連冬子自己也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已經劈頭蓋腦地被捲入這一洪流之中了。 “你剛才好興奮啊!”聽貴志這樣說,冬子羞得無地自容。不過緊接著他又誇讚道:“這實在太美妙了。” 冬子狂亂,手足無措的樣子令貴志獲得了極大滿足。 不過,到底是什麼因素使得冬子突然重新喚回了快感呢? 貴志問“是不是外出旅遊使然”或是“到了涼快地方之故。” 不用講,後面一句是貴志的玩笑話。不過,他可能也有與在九州沒情沒緒的那一晚相比之意。 那次去九州旅行時,冬子拼命想興奮起來。當時她很焦慮,怕身體從此冷淡下來。貴志也清楚這一點,他也竭力多方配合。 但貴志的努力,更加劇了冬子的焦慮。在這種焦慮不安的情緒中,冬子既感覺對不起貴志,又對自己的表現甚為失望。 但是今晚冬子絲毫沒有這種不安情緒。 她一開始就想反正自己興奮不起來,貴志也不是不知道。他帶自己到北海道來,就是因為同情自己而專門來散心的。 冬子徹底沒了精神包袱,她已不再指望什麼。他想,自己又被男人玷污,怎麼樣也都無所謂了。 沒曾想,突然就來了情緒。 冬子第一次知道男人是在七年前,貴志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自那以後,她就一直守著貴志一個人。分手的那段時間,她也沒有過委身於其他男人的想法。 除了上次遭到強暴以外,冬子的男性經驗只限於貴志。 從處女到女人意識的覺醒,直至獲得性的愉悅,這一切全部都是通過貴志。 因為年齡的差異,冬子什麼都聽從貴志安排。她認為只要忠實地照他吩咐的去做就行了。事實上,一路這樣下來,作為一個女人,冬子發展得還是很健全的。 可以說,冬子的性完全是由貴志這個男人一手築造起來的。 正是這個貴志卻對冬子現在的變化感到迷惑。他對冬子一度性冷淡的身體再度恢復快感而感到又驚又喜。 男女的性、生理及體位等等,書裡面都有詳細解說。冬子讀過這方面的記述兩、三次。 不過,對於性的感覺,哪本書都語焉不詳。就算有時提到了,也只說男女只要結合,便可自然得到快樂。這之後的微妙變化幾乎沒有觸及。好像性快樂,只要反復多次,便可自然獲得似的。 可是,現實當中性冷淡的人卻不在少數。有些雖不是完全冷淡,但也是很淡漠或基本沒什麼感覺。其中乾脆有人覺得性行為是不能忍受的痛苦。 真紀是這樣,中山夫人也說有時興奮不起來。 即使大家知道性對人的重要性,但潛隱於人的心理深處的深層的東西,卻不曾有人深入探究並揭示出來。 儘管有不少人存在性方面的煩惱、苦悶,但他們卻都傾訴無門,求助無門。 找醫生諮詢,他們往往也給不出解決辦法。 冬子就是這樣。醫生只說身體的毛病醫囑好了,沒事了。此外就再沒有什麼建議了。 倘若再多問,就會招致嘲笑,諸如不要想不開,神經過敏了等等。 結果就只有靠自己。 說到方法,那就更加別提了。 醫生的醫好像只有一句:“不要有不必要的精神負擔。”這句話自然治不了病,因此也不可能起作用。 現在冬子卻突然好了,她覺得彷彿穿過長長的隧道,重見天日一樣,心情豁然開朗。 她望著窗外,心情極其滿足。 可能是有風在吹,仔細看,會發現在夜幕之下,一直垂到湖面的柳絲在輕輕搖曳。 萬物都在沉睡,只有風在悄悄在傳遞著秋。 冬子望著萬籟俱寂的夜,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次與這次之間,轉機是什麼呢?” 貴志問她:“什麼事帶來的轉機?”冬子也茫然搖頭,她自己也鬧不懂這轉機是怎麼來的。 仔細想想,上次與這次之間,要說有什麼事發生的話,就是被強暴那件事了。毫無疑問,那件事對冬子而言絕對是件大事。 那天晚上,冬子的身心都經受了一次新的體驗。在遭受蹂躪、凌辱之後冬子還活著。強暴之後,冬子自己站起來回家了。 最初的恐懼,羞恥過後,最後甚至產生了僥倖如此的安心感。 在冬子的人生當中,沒有比這個更具震撼力的體驗。 不過,此事與冬子性快感的複甦之間究竟有何關聯呢? 不可能有關聯—— 冬子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再次搖頭予以否認。 這件事不可能是她身體復甦的轉機。畏懼、恐怖,被人肆意凌辱,不可能會留下愉快的記憶。這件事,冬子實在不願再去想它。一想到它,她就渾身汗毛直豎。 貴志說與太太離婚這件事也許是個刺激因素。這個消息,著實令冬子感到高興。不過,單只這個似乎還嫌不足。 “也不對呀……” 冬子離開窗前,拉上窗簾。 貴志側臉向左躺著,呼吸聲均勻而健康。屋裡只有床頭櫃的小燈照著腳下的地面。 冬子整一整浴衣的前襟,將拖鞋擺放在床邊上,從腳那頭上床,輕輕躺到貴志身邊。 翌日,冬子一覺醒來,時針正指向七點。 平常外出旅遊,換了床往往睡不好,昨晚卻睡得很香。滿打滿算,冬子也就睡了五個小時,但她覺得身心極其暢快。 是不是因為昨晚性生活和諧的緣故…… 冬子剛這樣一想,便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九點鍾正在十一樓的餐廳裡吃早餐時,中山教授來了,坐到同一桌上。 教授不卑不亢地把同來的女伴介紹給了他們兩個。這個女的應該就是中山夫人所說的那個大學裡面的研究助手。夫人說她是個三十多歲的,歇斯底里的老姑娘,可一見之下,卻覺得她是一個氣質高雅、知書達禮的人。 貴志和教授談起了學術會議的事,冬子便和那位女士談論北海道如何涼爽及有些什麼吃的。 教授他們前天一到這裡,就在市裡兜了一圈。 四個人在一起吃飯,冬子意識到大家均非正常的夫妻關係。這一方面使得彼此無拘無束,但也有讓人不大自在的一面。 大家東拉西扯地閒聊著,冬子自然而然地拿中山夫人和眼前的女人做了個比較。 與夫人喜歡濃妝豔抹的熱烈不同,這個女人有一般知識女性的嫻雅,而且最重要的是年輕。 冬子如果是個男的,恐怕也會選擇這個女的。而同時,這個女的似乎也對冬子抱有親近感。 “下次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旅遊吧。” 教授看著貴志和冬子,再看看雙方,提議道。 “到歐洲什麼的,怎麼樣?” “這是個好主意。” 貴志隨即附和。 “明年的國際會議是在雅典召開吧?” 教授腦子裡好像已完全沒有夫人的位置了。 看著他們倆,冬子忽然覺得在東京的夫人有點怪可憐的。她雖然表面上洋洋自得,我行我素,實際上,她肯定是非常寂寞的。 雖說自己也是處身於搶奪別人丈夫的位置,但冬子還是覺得夫人更親近一些。這可能不止是個人好惡,大家都有相同的傷痕,都失去了同樣重要的東西,可能是這樣一種共感所致。 過了約三十分鐘,吃完飯,冬子他們先出了餐廳。 “他倆看樣子挺合拍的。她比夫人要好多了吧?” 貴志好像不喜歡夫人那樣的咋咋呼呼的女人。 “中山先生看上去比以前年輕了。” “戀愛使人年輕嘛!” “你也可以效法他呀。” “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嘛!” 貴志說著,又悄聲問:“昨晚感覺不錯吧?” 白天,貴志去參加學術會議時,冬子一個人在札幌的街上溜達。 她先去看過鐘樓,又去逛市中心的購物街。 說實在的,冬子沒想到札幌竟是一座如此現代化的城市。高樓林立,道路寬闊,街道井然。這裡被稱作“小東京”,的確,整個街道乾淨整潔,纖塵不染。 城市西側是連綿的群山。乍一看,會給人以置身京都的錯覺。 雖剛過八半,太陽已使人感覺到了初秋般的柔和。冬子漫步於購物街上,當行至四丁目的一棟大樓時,她在店裡買了七寶燒的項鍊和耳環。 她即刻把它戴在白色的連衣裙上,繼續在街上散步。 不一會,冬子到街心花園,在花壇旁邊稍事休息後,又再去了植物園。 這裡到處可見參天的大榆樹,它們在草坪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冬子倘祥於綠色之中,她還參觀了收集著阿伊努資料的巴奇拉紀念館和博物館。回到旅館時,已是下午三點。 這一圈轉下來,還真有點累。 冬子先沖了個涼,然後就躺進了已鋪疊好的床上。 貴志回到旅館是在一個小時之後。 他見冬子穿著睡衣在休息,就急奔過來抱緊了她。 天色尚早。從掛著白色透明窗簾的窗子,透過來夕陽的光輝。 “等一會嘛……” 冬子嬌嗔道,可貴志不肯聽。 冬子在午後的光亮中,再次接受了貴志的求歡。 這一次冬子也品嚐到了快感。 下體潤濕,強烈渴望,冬子真切地感覺到了那種滋味。 冬子手放在貴志的胸口上,斜倚著貴志,沉沉睡去了。 “起床吧……” 貴志叫醒她時,房間已開始暗下來。冬子穿著睡衣下了床。 兩個纏綿之前,夕陽已經西斜,如今已完全落了山,只有山頭的輪廓被染成紅色。 “剛才那滋味,還記得嗎?” 貴志在床上直起上半身,點著煙。 “以前怎麼居然會沒感覺,真令人難以置信。” “又講這個話。” “今天我去參加學術會議,心中還在想來著。” “想什麼?” “為什麼突然就會好了,你考慮過沒有?” “這我怎麼會考慮……” “不,這可是件大事。應該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研究研究深層心理。” “怎麼好的?轉機是什麼?總之,你的激情跟以前沒法相比。” 冬子不說什麼,她伸手拿了衣服,逃也似地走進了衛生間。 星期六、星期天住了兩晚,冬子星期一上午離開札幌。福岡那次她是一個人回來的,這次來回都是和貴志在一起。 中山教授打算再呆一天,等游過了洞爺之後再回去。 從已進入初秋的千歲出發,經過一個半小時的飛行,到達了羽田機場。這裡熱浪撲面而來,暑氣逼人。 東京前段時間溫度曾一度有所下降,盛夏雖已過去,但殘暑仍無消退之意。 冬子將離開札幌時穿上的開司米收入行李箱,貴志也脫下西裝,提在手裡。 “你現在什麼打算?” “先回房間,然後再去店裡。” “好吧。那我們就在此分手吧。” 兩個人來到到達大廳前面的的士站。 “開心嗎?” “嗯。”面對貴志的問話,冬子直言不諱。 “我回頭再打電話給你。” “謝謝。” “你先上吧。” 冬子被貴志催著上了等在那裡的的士。貴志說是要到横浜辦點什麼事。 車子啟動,剩下冬子一個人後,冬子忽然想,剛才自己說“謝謝”好像怪怪的。 對自己相好了這麼多年的男人說謝謝似乎有點太見外了。 不過,他邀請自己出遊,按理講道謝也是應該的。旅行中他多有破費。以前每次旅行回來,冬子都會誠心誠意地向貴志道謝。 唯獨這一次,冬子覺得有點對味。這是因為,她覺得這句話,似乎含有其他的意味。 他有可能會誤以為冬子在感謝他給了自己一個非常滿足的夜晚。 冬子一邊在心中否認著,一邊又覺得自己內心深處似乎就是這樣一種心情。 “無論如何,真是太好了。” 冬子悄悄對自己說,眼睛望著窗外。 可能是車內有空調、很涼爽的緣故,炎陽高照的外面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眼前伸展著的又是東京人車混雜的街道。這種喧騷雖令人煩厭,但冬子卻似乎對此已習以為常了。 途中,在芝浦那裡堵了一下車,到達參宮橋的公寓時,已過了下午三點。 在入口大廳左側的郵箱裡,與廣告單一起,還有一封外國來的信件。 一看背面,原來是船津寫來的。 冬子拿在手裡,房裡熱騰騰的。冬子打開窗,並馬上開了空調。然後她在沙發上坐下,打開船津的信。 開頭是簡單的季節問候,然後說洛杉磯也很熱,他前天剛去了二百里外的聖地亞哥回來。 說他在美國已開始慢慢適應,日常簡單的事情已經可以應付了。 信中還說,那裡有很多日本女人,他還是不能對冬子忘情。 不知道說好聽的,還是出自本心,反正他這樣說,冬子很開心。 最後,他提醒道,他搬了新住所,地址變了。並特意把新址加寫在後面。 看完信,冬子換上衣服,來到店裡。 過了一個星期天,共有兩天半冬子不在店裡。不過,看樣子一切正常。 真紀和友美收到的禮物是白奶巧克力,兩個人喜不自勝。 過了三個小時,到關門時間了,冬子和店裡的女孩子們一起簡單地吃了個飯,回到住處。她再次大開窗前,清掃一下,然後坐下給船津回了封信。 信的大意是這樣的,東京依然殘暑逼人,店子裡因為秋季將臨,可能要忙起來了。另外,既然到了美國,就千萬別冷落了外國的美女云云。 最後又補上一句:切望珍重,期待著與你的再會。 對為離開自己而遠行的青年講這樣的話,頗有迷惑之嫌,但這是冬子的真心話。 九月初,氣溫驟降,天下起了雨。猛然這麼一涼,真難以想像前幾日超過三十度的殘暑天氣。 雖氣溫驟降,年輕人卻依然如故,還是半截袖。上了年紀的人則大都裝上了西裝,頗為惹人注目。 秋天的連陰雨天氣現在似乎還早了點。果然,連下了兩日之後,天又放了睛。 晴空下,雖陽光朗照,但卻已不再有盛夏時節的淫威。 帽子生意因秋季的臨近而漸趨興旺起來。 夏天時候,遮蔽陽光的巴拿馬帽和草帽占主流,而秋天才真正是展示高品味帽子的好時候。 雖說大體上是這麼一種趨勢,但也並不是說到了秋天,高級品便會在一眨眼功夫銷售一空。長時間的經濟蕭條給冬子這樣的小店也投下了陰影。 不過,隨著秋天時新帽子流行季節臨近,像冬子這樣的製作精品的店子,生意還是逐漸開始紅火起來。 在連綿陰雨住歇那天中午,冬子正和女孩子們在設計室喝茶,真紀突然口齒不清地說道:“媽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因為太突然,冬子沒反應過來。真紀臉紅了紅說: “就是那個,好好的啊。” “哪個?” 真紀點點頭,說道:“男——人——” “啊,你說這個。” 冬子至此才算恍然大悟,她會意地笑了。真紀摸了摸鼻子說:“一個星期前,我突然明白了。” “是嗎?……” “我以前總聽不進媽咪您的話,請原諒。” “不,你不必道歉的。” “不過,我覺得我以前好傻。” “不要這樣想,不明白也不單是女人的責任。” “是啊。托現在這個人的福,我終於明白了。”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攝影師。他才三十歲,可人很好的。” 真紀和水田分手後,有了現在這個男的,使她終於體驗到了性的快樂。 “我是不是變了?” “是啊,看上去似乎成熟了一些。” “好開心啊。” 看著真紀無邪的笑容,冬子突然聯想到了自己,不禁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天開始連晴了兩天,又開始下起了雨。 友美有點悶悶不樂的,真紀卻幹得很歡。也許被自己所愛的人教曉了性之樂趣,她才這麼充滿活力的吧。 因為生理的原因而影響到行為,作為同性,冬子覺得有些情緒受到影響,但冬子自己也並不是說就沒有這種傾向。 冬子越發體會到女人身體的不可思議。 每下一場雨,夏天便被削弱一些,天空也愈顯高遠。在一個像是秋天已降臨的午後冬子正在重新佈置櫥窗,來了一個青年。 青年叫中屋,說是在洛杉磯跟船津是朋友。 “他託我轉交給你一樣東西”,年輕人說。冬子把青年邀到“含羞草館。” 兩個人在靠裡的座位上面對面坐下,叫了咖啡。中屋從帶來的包裹,拿出一個白紙包裹的盒子。 “這是船津君託我帶回來的。” “給我的?” “方便的話,你打開看看吧。” 經中屋這麼一說,冬子打開了紙包。裹裡是一條金項鍊。 “好漂亮啊!” 冬子從盒子裡拿出來在胸前比劃了一下。細細的鍊子,前面是一個用金子包著的,橢圓形的黑色瑪瑙石墜子。 “你還要回美國吧?” “我打算呆半個月再回去。” “見到船津,告訴他我非常開心。” “他多次跟我提起您。正如想像的那樣,您很漂亮。” “哪裡,都老太婆了。” 冬子微笑了笑,問道:“船津他還好吧?” “他也基本上習慣了那邊的生活,最近他在一個叫作威爾森的建築家的研究室。” “他已經在那裡上班了?” “不,他還只是觀摩。不過,聽他講收穫很大。” 年輕的船津在外國學習新知識固然令人高興,但同時這也可能促使他遠離自己。 “好像他搬了住的地方。” 見冬子問,中屋點了點頭。 “寄居在朋友那裡可能很不方便,這次新搬的地方離比華利山很近,按日本說法,是個兩居室,房子相當不錯。” “住在這種地方,他有那麼多錢嗎?” “他家是博多的,那裡是酒鄉,這點錢算什麼。” “可是,他都那麼大了,再讓家裡寄錢,不大好吧?” “是啊,他父母要是去的話,就更不得了。” “不得了?……” “說實話,他現在正和一個美國女孩子拍拖呢。” “你說船津?” “是德國血統,算不上漂亮。那個女孩子現在和他同居了。” “就是說,兩人發生關係了。” “那肯定了。離開日本,難免會感到寂寞的嘛。” “初到國外,沒有選擇餘地。現在完全是只要有女孩子願意跟,任誰都可以這麼一種概念。” 冬子無法想像,船津會不分對像地與外國女性做受。 “他有點公子哥作風,所以也挺麻煩的。” 上次給他回信時,冬子還戲言要他去包外國妞,當時她是料定船津沒這種事才那麼說的。她以為到了國外,船津也仍然和國內時一樣。 不過,若中屋剛才的話屬實,那船津與以前已是大不相同了。 “我說這些話,有沒有令你不快?” “不,年輕時應該盡情地玩才好。” “那也因人而異。” 在國外,船津要比冬子想像的要豐富、活躍得多。 “那他是打算和那個女的結婚了?” “我覺得他不大可能會結婚。日本男人在那裡現在還是挺多女孩子喜歡的,我就非常注意淺嚐軋止。” 冬子真的是看不透這些男人了。那麼純情的船津,到了國外居然如此輕易地便移情別戀了。那他向冬子表白的愛情算什麼呢? “他在那裡有喜歡的人,我接受他的饋贈,這不好吧?” “不,這是兩碼事。他其實還是喜歡你。” “那他愛那個女的嗎?” “說不上是愛吧,這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此話怎講?” “反正,現在一個人挺悶的……” “不明白。” “我想應該是吧。” “這樣多不好,對吧?” 說完,冬子又害怕被認為是嫉妒,隨即改口道:“不過,只要開心就好。” “對,他性格開朗,也許適合在美國生活。” 看樣子,冬子了解的只是船津的一個方面。在冬子眼裡,他溫文爾雅,極易受傷。也許他剛好相反,是個開朗且很主見的年輕人。 “我該告辭了,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轉告他?” 中屋提過旁邊放的包。 “好的……” 冬子看了看窗外說道:“叫他保重身體,告訴他我很好。” “知道了。” “對了,告訴他謝謝他的項鍊。” “我一定轉告他。” 中屋點點頭,道聲“再見”,和悅地笑笑,起身走了。 冬子與中屋見面三天后,中山夫人來了電話。 冬子一拿起話筒,就听夫人說;“今天來我家裡。” “明天我到你家附近有事,不如那個時候……” “不行。晚一點不要緊,就今晚。” 夫人似乎是在下命令。 那天冬子一直在店裡忙,挺累的。她九點鐘去了代官山夫人的家裡。 夫人穿著大花連花裙,有點醉了。 “我跟你說,竹田君他跑了。” 夫人不等冬子在椅子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說。 “跑了?為什麼?” “他不知哪裡去了。打電話到店裡,說是他已經辭工了。” “住處呢?” “聽說他三天前就從那裡搬走了。” “他沒告訴您?” “他什麼也沒說,突然就走了。你相信會發生這種事嗎?”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冬子真的是滿頭霧水。 “肯定是搭上了哪個年輕女孩子跑了。是那個年輕女孩子慫恿他跑的。” “可是……” “我有一點察覺。他這幾個月有些心神不寧,很古怪,肯定跟這個有關係。” 夫人用拳頭使勁擂打著桌子。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呀。” 她一邊說,一邊叫著“信仔”。終於禁不住兩手掩面,大放悲聲。 “夫人……” 冬子叫她,她也不應,只是哭。口裡還念叨著那個溜走的男人“信仔”的名字。 “為什麼不跟我講一聲?你怎麼能狠心撇下我跑了呢?” 都四十歲的人了,夫人還這麼沒老沒小,不顧體面。尤其令冬子羨慕的是,到了這個年齡,夫人還能盡情表達自己的感情。 看樣子,只有等夫人慢慢自己平伏下來了。 “信仔,信仔……” 夫人還在叫。 夫人看來是選中冬子做她宣洩的對象了。她一定要冬子來,目的可能正在於此。所以,冬子也不好不理不睬。 “夫人,不要光顧著哭了,我打電話到店裡問問竹田的行踪。” “沒用。店裡的經理也說不知道。” “不過,可以問問他的朋友……” “別費勁了。總之,我是被他甩了。他巧妙地利用我,然後把我甩了。” 夫人說著,淚水滿面地又去喝白蘭地。 哭了一通,又盡情地叫了一通,夫人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她用手絹揩掉眼淚,到鏡前重又化了妝,回來再喝白蘭地。 “想想也真是傻,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去追年輕仔。” 夫人放下杯子,突然破涕為笑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溜走呢?” “可能是張不開這個口吧。也許他覺得說出來更麻煩,不如這樣乾脆。” “你事先沒看出來?” “這個嘛,倒是感覺有那麼點跡象。他平素就比較懦弱,面對面可能說不出口吧。” “可是,總該說一句……” “無所謂。本來我也沒指望和他有多長久。大家你情我願的,現在是兩不相欠,扯平了。” 夫人好像已有些恢復常態,她將白蘭地端在手裡。 “事情都是一分為二的。我手術之後,對身體失去了信心,是他使我重找回了自信。而與此同時,他也因為我而建立了自信。” “自信?” “初認識我時,他還什麼都不懂。不摸門路,只知道乾著急,是我引導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以後無論走到哪裡,一生都忘不了我。” 還有這樣考慮問題的,冬子真是服了她了。 “我一想到我得到了他的青春,就什麼氣都沒有了。” “夫人您一定還會遇上合適的人的。” “啊呀,我也沒有情緒了。先休息一陣再說。” 夫人說到此,嘆了口氣。 “不過,也真是頭疼。男女恩怨,我真是領教了。” 儘管嘴上不服輸,夫人還是挺洩氣的。她把額前的一綹點發往後攏了攏。 “還是女人和女人值得信賴。” 冬子想起了船津。他在某種意義上也背叛了女人。在這一點上,他和那個叫竹田的也許並無分別。 在美國這塊陌生的土地上,也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冬子卻不敢苟同。 “男人即使是愛著一個女人,他也可以去抱另外一個女人。” “是的。說穿了,男人是野獸來的。” 冬子倒沒這麼堅決。不過,如果在恢復性快感之前,了解到船津的情況,她可能會受到更大的震動。 “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男人之外,就只有女人……” 夫人這樣說著,探詢似地看著冬子問: “你這段時間過得很充實吧?” “你指什麼?”“你瞞不到我。你臉上的神采可以看出,肯定是有好事。” “哪裡呀,——” “現在你肯定不願親近我這個老太婆了。” “沒有的事……” “你不必勉強,我感覺特敏銳,能看得出來。” 冬子被夫人瞅得不好意思起來,她伏下視線。 “還是你年輕好哇。你還可以不斷改變。我只有引退了。” 夫人說著,突然像想起什麼似地問道: “你聽沒聽說過無性這個詞?” 無性這個詞冬子聽倒是聽說過,但要具體解釋是什麼意思,她就不懂了。她正在冥思苦想,夫人笑著開口了: “這個詞我想可能是從時裝介傳播開的。意思是有男女性之束縛,是不屬於任何一方的中性。” “有這麼回事嗎?” “現實中有沒有我們撇開不談,你不覺得這種無性也不錯嗎?” “嗯……” “總之,我已經厭倦了男男女女這種思恩怨怨的關係,還是快點老了,變成一個老太婆,就一了百了了。” “夫人您還這麼年輕……” “哪裡呀。我的朋友,有的已開始進入更年期,有的已經過了,已經不再是女人了。” “不可能吧……” “這是真的。我早就沒有了,但是不必為這個事苦惱了。” 遭到男人遺棄,倒令夫人看開了許多。 “你不覺得男人好麻煩?不過,你現在還年輕,有人疼,所以你可能不會有這種想法。” “哪有啊……” “不過,即使有人愛,那也是暫時的事,男人終究是要移情別戀的。” 夫人說著,有些醉眼朦朧地看了眼冬子。 “女人還是跟女人好。” 她見冬子點頭,倏地一下將右手伸到桌子上。她的手保養得很好,與身體極不相稱。指甲上塗了胭脂色的指甲油。不過,手背則的確皺紋畢現,表明她已不再年輕。 “喏,抓住我的手。” 冬子有些遲遲疑疑的。 “抓緊一點。” 夫人完全是毋庸置疑的口氣。冬子伸手抓住她的手。夫人突然反扣回來,“噌”地一聲站起身來。 被她這麼用力一帶,冬子不由得身體前傾,站立不穩。夫人抓住她的手不放,並趁勢迅即來到冬子身邊。 “來吧……” 她將另一隻手搭到冬子肩上,將臉湊過來。 瞬間,冬子感覺如有一瓢冷水潑到了脖筋上。她打了個寒噤,將臉偏向一邊。 “你怎麼了?” “是不是討厭我了?” 夫人伸出右手,再次向冬子的脖頸探去。冬子往後退一步,搖搖頭: “我告辭了。” “為什麼?突然……” “我有點事要去辦。” 冬子拿過椅子上的手袋,徑朝大門走去。 “冬子,你怎麼了?哪裡你不滿意?” “你等一下嘛。” 冬子不理會夫人的叫喊,只管穿了鞋,推開門。 出到外面,跑了有百多米,在確認中山夫人沒有追來後,冬子才停下了腳步。 然後,像抖落塵土似的,她用手拍打拍打肩頭,繼續走路。 為什麼突然想逃避夫人呢? 以前,每次夫人約她,雖也有抵觸,但她最終總是依照對方的意願行事。有時,自己甚至期待對方來約。 可是,今天夫人剛一靠近,冬子就直發毛。身上感覺像有長著無數觸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