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一男母親的家鄉,是一個名叫“杣之內”的小鎮,位於高知縣幡多群的里面、與愛媛縣相鄰的地方。人口不足五千,原本是“四萬十川”上游的一座山村,但在戰後與周圍的幾個村子合併,成了市鎮建制。
這里山林豐裕,森林和綠地覆蓋率這百分之九十,約為一百八十平方公里。杉木、扁柏等林木及香蕈在這裡都是縣內屈指可數的特產。
市鎮是在四萬十川岸邊的丘陵上發展起來的典型的谷口集鎮。此外,這條河所產的香魚堪稱一絕,常有東京和大阪等地的吃客,特意前來品嚐。
到高知縣要經由空中航線,然後換乘鐵路和長途汽車。大川和下田到這杣之內時,已經是薄暮時分。
這裡屬於高知縣警察署中村警察分署的管區。鎮內有該署的警察派出所。首先要去那裡拜訪。這是到別的警署管區執行任務時的一種“見面禮”。如果缺了這種“義氣”,就很難得到地方警察的協助。弄得不好,搜查工作還可能受到干擾或妨礙。
在不熟悉地理情況的其他警署管區進行調查時,沒有本地警察的協助,就無法行動。反之,從本地警察的角度來說,如果得知外地的警察到自己的管區裡到處亂串,心裡也不痛快。
大川與下田到中村警署的派出所去拜訪。
一位人很和藹、叫茂木的中年警部補接待了他們。
“這是哪裡話,你們從遠處來,很辛苦了。聽署裡說二位要駕到,所以特來此恭族。”
他的態度頗為可親。看來,那須從東京那邊已經做了關照。
據茂木警部補說,石田一男母親的娘家是本鎮上老字號的木材批髮店,姓舟谷,現在的當家人已經是第六代了。
“他家代代都是母系,現在的戶主也是女婿。上一輩的當家人是你們說的石田一男的母親的姐姐,現在已經隱居,可是人還挺硬實,耳朵還能聽見。”
茂木警部補對於他們想要知道的情況簡要地做了介紹。
大川他們估計,“小坂瑛子”如果是本鎮出生的,一定是石田母親家——舟谷家族周圍的人。
為了慎重起見,首先向茂木打聽了一下,對方說“小板瑛子”這個女子,沒有印象。茂木不是本鎮生人,所以那也許是他上任之前的情況。
當天夜裡,時間已經很晚,他們就到茂木為之安排的鎮上的旅館下榻,等到第二天再開始調查。
市鎮是在四萬十川深深的峽谷中一片斜坡上發展起來的。坡面很大,低低的房舍都在谷底集聚著。雖然是晚上八點多鐘,可是路人已經稀少,如同深夜一般。房舍雖然排列密集,但有燈光的人家很少,也幾乎聽不到人聲。與其說是寂靜,不如說令人感到大家都在屏著氣息生活。
在市鎮裡也見不到日本一般城鎮中那種註冊的遊樂房或飲食店。
吃晚餐時,店主人盛上來滿滿一盤著名的鹽燒香魚。
“噢,太棒了!”大川見了鮮嫩的香魚,喜出望外。
“就這麼點兒名產,再也沒什麼好吃的了。”
一個中年女茶房說道。看樣子是因為聽了茂木警部補說是“東京來的刑事”,所以有點兒誠惶誠恐。
“哪裡,哪裡,有這樣名萊就足夠了。”下田為了安撫一下對方緊張的心情,用和藹的口氣讚許說。
“是啊,為了吃這東西,還有專門從東京和大阪來的客人哪。”
女茹房由於被誇了一下,情緒還好。刑事來到陌生的地方,能為他們找話引子的,往往是出租汽車的司機或者旅店中的女茶房。因為這些人是本地與旅行者之間最早接觸點。對於刑事來說,他們是寶貴的情報源。
“您是本地人嗎?”下田悄悄地邁出第一步。
“是的,是本鎮鮎澤人。”
“是鮎澤嗎?看來鮎魚(香魚)是很多的。”
“為了不給孩子們添麻煩,自己就出來打短工。年輕人都跑到高知、大阪去嘍。”
“聽說這一帶蟹子也是名產。”
“蟹子也能抓到很多。從前我們這店裡也按客人的要求,搞點兒醋蟹、炸蟹什麼的。”
“現在不做了嗎?”
“都因為說蟹子裡有可惡的寄生蟲,保健站檢查得厲害,不許吃了。你們二位正吃飯的時候說這些,實在對不起啦。”
“不,沒有關係,我們並不那麼過敏。可是這街上有因為吃了河蟹、染上病的人嗎?”
“最近少了,不過要是檢查一下,也許還有。俺們小的時候,常在河攤上把捉到的螃蟹烤著吃,所以也許身上就有那種病。不過,也不用怕,那種蟲子如果不吃螃蟹就染不上。”
看樣子女茶房是以為他們兩個人很擔心,所以才這麼說的。只要到保健站去查一查,就能把情況弄清楚的。肺寄生蟲在這地方好像依然“健在”著。
關於“小坂瑛子”的情況也大略地打聽了一下,但在女茶房生活的圈子中沒有這麼個人物。
第二天早晨,由茂木警部補帶路前往舟谷家。
這裡有著與老字號的店家相稱的寬敞門面。然而據茂木說,最近由於原木的生產下降,並受到新型建築材料的衝擊,生意很不景氣。
石田一男母親的姐姐阿香已經六十六歲,除了眼睛老花之外,沒有別的病。雖然已經隱退,但卻掌握著舟谷家的實權。
聽說是東京來了刑事,所以做了相當的準備來接待客人。
舟谷香是一位矍鑠的老人,只是皮膚稍有鬆弛,舉止和言談還大有“在位”的氣勢。
刑事們與她過了見面禮之後,就詢問她是否知道“小坂瑛子子”這個人,並將此人的特徵描述了一番。
舟谷香說:“哎呀,小坂瑛子啦什麼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噢?”她直搖頭。
看起來她雖然很健壯,但對此事卻無反應。刑事們大失所望。
“您在埼玉縣有一位叫石田一男的外甥吧。以的大半是石田先生的熟人,也許就是本鎮的人。”
大川對這位倔強的老太太纏住不放,繼續盤問下去。看樣子她對石田一男下落不明一事,還不知道。住得相隔很遠的親戚,如果不特意去聯繫,往往就不知道什麼消息。
“原本以為一男是個有見地的孩子,所以打算軋個兩姨親,讓他和我家的姑娘一起繼承家業的。從小就知道他的體性,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想他一定能讓家業興旺起來的。”
舟谷香並未回答所詢問的問題,而是講起了意外的情況,看樣子對於自己的女兒未能同石田成婚,現在還覺得遺憾。
“為什麼不叫他們結婚呢?是不是他倆之間合不來呢?”大川的興奮點也忽然偏離了主題。
“不,我女兒和一男從小就情投意合,願結良緣。”
“那麼後來為什麼又不干了呢?”
“我女兒忽然說,不願意。”
“您女兒,噢,對了,現在已經是內掌櫃的了。內掌櫃為什麼又不願意了呢?”
“我也不明白呀。問了她好幾次,只說不願意,不說別的。犟得很哪!”
大川和下田交換了一下眼色。石田曾經要與表妹結婚一事,他們還是第一次耳聞。
到底解除了婚約,這奇怪的結局中好像有什麼隱秘。刑事那敏感的嗅覺,像似聞到了點兒腥味兒。
於是刑事們關心的焦點就轉向了阿香的女兒,即現在舟谷家的內掌櫃民子。
“能不能見一見內掌櫃的?”
“叫到這兒來吧。不過她也是有了丈夫,還帶著三個孩子的人啦,況且又是早先年的事情,刨根問底的,也許會嫌煩的。”
阿香老太太以諳於世故的表情一笑,最初見面的拘謹勁兒已經全都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民子就來了。她有三十五歲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成熟的已婚女子。這是個顯不出生活中勞累的年齡,在她身上顯現出善於把經營大店的緊張與作為內掌櫃的忙碌互為補益、融為一體的成熟風韻。
既然她曾考慮過與石田成婚,所以他們的年齡也就大體相仿。
經阿香介紹之後,大川旋即進入核心問題。
阿香大概覺得自己在場民子不便開口,所以不知什麼時候離席而去了。
“我們想問的是,夫人突然嫌棄石田先生,是有什麼理由的吧?”
民子領會出這問題的意義,一下子表情就變得僵硬起來。但她卻憑意志的力量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回答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當時我也很年輕,因為一點小事就忽然對他無緣無故地厭惡起來。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都記不得了。”
民子用很漂亮的標準話回答說。可是她能從表情上看出刑事對她的回答並不滿意,於是又補充說:“年輕的時候,這也是常有的事兒,因為對方的一點兒小毛病、或者說話的語氣不合心意,就覺得受不了,連見一眼又討厭起來。現在看起來都是些無聊的小事,可是當時卻覺得是大問題。”
“那麼說,夫人是因為瑣碎的小事而討厭石田,而後與現在的丈夫結婚的了?”
“是的。”
“與石田先生分手,對不起,是嫌惡他,在什麼時候?”
“是一男入了川越市政府以後,我二十二、三歲的時候,已經有十年了吧。”
“我冒昧問一下,夫人結婚是哪一年?”
“二十三歲的時候。”
“石田先生是二十四歲結的婚吧?”
“我們是同歲。”
“石田先生是在您結婚之後才結婚的吧?”
“是的。不過那是偶然的。”
“可是據我們了解,您同石田先生從小就有了結親的打算,可是到了二十二、三歲的時候,突然由於一些瑣碎的小事而對他厭惡起來,與別的男人結了婚。”
“那、那是到了年齡之後,情感發生變化,敏感起來的緣故。”
因為受到追問,民子的語氣有點驚慌,她又說:“妙齡女子的感情,連女的自己過了那年歲之後也弄不清楚了。我因為有丈夫,這類事情就不好深說了。”
她好像為了拖飾自己的驚慌心情,把談話終止下來,便把臉扭向一旁。然而她愈是這樣掩飾,刑事的關心就愈集中。在嫌惡石田的理由背後,可能潛藏著他們所想要探求的東西。
“夫人,”大川改換一下口氣問道,“您知道為什麼我們要詳細打聽夫人與石田先生的過去嗎?”
“這我怎麼會知道呢?”
“為什麼不肯問問我們,究竟為什麼我們要從東京來調查石田先生的過去?”
“這、這個我正想問一問的。”
“石田先生現在下落不明了。”
“是嗎?!一點兒也不知道。因為近來一直也沒有聯繫。”
民子露出驚訝的表情,可是她還未弄明白這下落不明所包含的嚴重的內容。
“石田一男先生有可能被人殺害了。”大川把這張王牌,刺向對方般亮了出來,“殺……害?被誰殺害了?!”
民子一瞬間張口結舌,茫然了。生長在這平靜無事的山峽中,根本想像不到刑事是把自己的親人作為殺人案件的被害者來調查的。
“目前還不能肯定他已經被殺,但是這種可能性極大。”
大川像是在試探這張王牌的效果,加了這麼一句。他的話看來對氏子造成了相當大的衝擊。
大川又接著問下去:“我們決不是為了對夫人過去的青春時代的事情刨根問底而來的,只是為了儘早找到石田先生,別無他意。懇求您給予協助。”
“……”
“夫人。”
對方沉默下來了,大川則要更加強烈地去搖撼她。
“我嫌惡一男的理由對搜查工作有用嗎?”
民子終於抬起頭來反問道。
聽了之後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大川卻自信地果斷說:“有用。”
“那麼就告訴你們。不過,這是我同一男分別之後,對誰也沒有講過的秘密。”
“我們對個人的秘密一向是嚴加保守的,絕不會給夫人添麻煩。”
顯然聽了大川的保證,可是還有點兒放心不下,民子站起來把房門關緊,然後才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是想以一男的正式未婚妻的名義同他結婚的。我們相互之間已經培育了愛情,結婚已經沒有什麼障礙了。當結婚的具體日子已經由老人們去商量的時候,一男來追求我……”
民子說到這裡,面頰紅潤了。雖然她是己習慣了性生活的已婚女子,但由於要把一直隱藏在心裡的青春的秘事在第三者面前暴露出來,所以感到害羞,象少女般漲紅了臉。但這是成熟的含羞。因為她對性生活是什麼已經盡知,所以這羞臊之中便有了具體性,帶有幾分嬌媚。
刑事用職業性的目光,催促著談話的下文。他們懂得,對一個人私事方面的羞澀,從本職工作出發進行事務性的處理,會使對方容易開口。
“我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雙方的父母已經同意,我也愛著一男。在此之前也曾有過機會,只不過沒有去做而己。可是結果卻未成。”民子臉上的紅潮一直擴展到耳根。
“未成是什麼意思?”大川沒有領悟這話的意思。
“就是未能辦成。一男有不能的毛病。”
“不能?那就是陽……是不能嗎?”
大川想用醫學上的術語來說,又恐怕帶有卑猥的語氣,所以支吾著重複了對方的說法。
“是的。”民子低下了頭。
“可是,可是石田是結了婚的。”
雖然其後離了婚,但是過了近兩年的婚後生活,後來又有了土耳其浴池的服務員做情人,還誆騙了二宮加代子,並與神秘的女人小坂瑛子有關係。什麼'不能',簡直是個好色之徒。
“聽說他結婚之後就痊癒了,可當時確是未成。”
“不過,有一次兩次不能的情況,並不稀罕。當然我並不是說自己有這方面的經驗。”
談話涉及到非常微妙的問題,大川不斷地擦汗。
還是個單身漢的下田,在一旁只是聽著,卻不說話。看來他沒有插話的餘地。
“我們倆人當時都是初次,就著了慌,這就更加不好,當時就打消了念頭。後來又會了幾次,事情越來越糟。每次更加焦急,陷入了惡性循環之中。一男說,這是由於嚮往太強烈的緣故。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精神上過於緊張,如果雙方都把緊張的情緒緩解下來,就會恢復正常的。結果,相互之間心理上的衝擊,反而使精神更加緊張了。特別是我這方面,雙親總是說,結婚之後必須生下繼承家業的後代,所以我受到的打擊更大。從來沒有過性生活的我,不懂得什麼是性生活。但是也懂得,男女之間達不到結合,就不可能生孩子。一男似乎也明白,我這個做女兒的應當傳宗接代,要有下一代的繼承人才成。所以在我們會了幾次之後,就默然分手,互相諒解。這就是所謂厭惡一男的真正的理由。”
她已經從羞臊中解脫出來。害羞的大門只要有一次闖過去,餘下的就是成熟的中午女子大大方方的陳述了。
“原來是這樣。那麼以後您與石田先生就再也沒有過這種關係了?”
“後來一男一直對未能同我結合的事念念不忘。就是在我婚後,又來求過幾次。他說自己的不能之症已經好了,哪怕只給他一次機會,我當然沒有答應。他每年總要回來一、兩趟,向我求愛,我真為難。這是對母親和我男人都沒有公開過的事情。雖然沒有發生過什麼關係,但是如果丈夫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
只是由於石田的不能之症,才偶然得以保住了貞潔。但從她的本意來說,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許給石田的。正如同曾一度端到客人面前的菜餚,即使實質上並沒有動過,也不能算是新菜了。客人雖然沒有吃過,但已蒙受了洗禮。
“您知不知道石田先生的不能之症是由於什麼樣的契機面得到治癒的?”
“大概還是結了婚的原因吧。”
“不過,他們分開已經兩年了,也未生過孩子,況且離婚後又繼續過著獨身生話。”
“這些事情請去問他本人,或者那位離了婚的夫人吧。”
“我們當然打聽過離了婚的夫人,可是她的原籍沒有回音,而她現在的住址又不得而知。請問,石田到這裡向您說他的病已經治愈,是在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我彷佛記得是一男離婚之後。”
“那就是說,離了婚以後,偶然遇到了治好這病的機會。”
大川採取了迂迴的說法。因為不能之症,一個人自己是治不好的。石田在離婚之後,一定是邂逅了使他從不能之症中痊癒出來的女人。
那女人會不會是“小坂瑛子”?
“夫人,您認不認識一位叫小坂瑛子的女人?就是這樣寫的名字——”
大川好不容易把正題中要提問的這個問題寫到記錄紙上,拿給她看。
“不認識。”民子的表情中沒有任何反應。
“據說,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大個子、很迷人的女子。夫人的熟人當中或者石田先生的周圍,是否見過這樣的人?”
“沒有啊。”
民子的臉上依舊沒有反應。
刑事們越發焦急不安。這樣下去,特意跑到這麼遠的高知縣來,豈不徒勞往返?
“大川先生,你看石田是否領過什麼女人到這邊來過?”
在問答處於膠著狀態的時候,下田刑事作了新的提示。
“小坂瑛子”患著肺寄生蟲病的可能性很大。曾經認為這裡是她的出生地,但現在來看,她或許只是石田從外地帶來的女人,在本地染上肺寄生蟲的。
“對了,把這種可能性忘掉了。”
大川拍了一下大腿,而民子卻搶先回答了這個問題:“您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確實有一次一男領來過一個女伴兒。”
“真的嗎?那是什麼時候?什麼樣的女人?”他倆又振作起來,追問下去。
“大約是去年的五月初,我正好不在家的時候,來了個電話。留下話來轉告給我,說住在角茂谷溫泉的白龍閣,想同我通個電話。他每次來都在我家住,所以我覺得奇怪。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回話說他正在洗澡。當時我馬上就意識到這不是旅館裡的服務員。”
“為什麼這樣想的呢?”
“首先,她講話沒有一點兒本地的口音,她剛接電話時只說了一句'餵',然後就等我說。如果是旅館的女服務員,理應說些什麼,更主要的是客人洗澡的時候,她不會隨便進去。”
“誠然。不過既然是為您而來,為什麼特意領來一個女伴兒呢?”
“我想,這是男人的炫耀。因為一男不得已同我分開之後,好像一直感到內疚,覺得不能症只是口頭上說治好了,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領來一個女伴兒。”
“是作為證據嗎?或許是的。石田先生對於那次帶來的女伴兒,說過什麼?”
“那一次,最後還是未能見聞。可能因為我打電話時是那女人接的,所以心裡很不舒服。之後只是在電話裡匆忙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就回去了。”
如果是去年的五月,二宮加代子也在對象之列。石田一男在去年的五月初來過杣之內。這是最初調查時就已回答過的問題。這麼說,也是把二宮加代子領來向舟谷民子炫耀的吧。
“這個角茂谷溫泉?在什麼地方?”
“離本城有二十公里左右,在上游。因為那裡有比城裡設備好的溫泉旅館,所以從外地來的人差不多都住在那兒。”
於是,刑事們的注意力都轉向了那裡。
他們二人馬不停蹄,馬上乘車來到角茂谷溫泉。越往上游去,河面就越窄了。兩岸聳立著陡峭的岩石,有的地方水深流緩,有的地方是深淵,形成了溪谷。這溪谷約有一公里長。其間有一處為約七十米的石英粗面岩的絕壁,形成岩石屏障,造成了瀑布。那溪水在這裡衝擊著岩石,然後落向藏青色的深淵。在臨近峽谷的地方,建造了現代化的旅館。沿著汽車公路,排列著茶館和經營土特產的店鋪。
所有的茶館裡,都有鹽煮螃蟹和鹽烤香魚這兩道菜。恰值盛夏,峽谷裡有很多人興致勃勃地在玩水。
白龍閣在峽谷核心部分。旅館身後有一條叫做白龍潭的瀑布,長約八十米的瀑布分成兩段落下。傳說在這峽谷中住著古代諸侯平家的後人,所以有許多場所命名為“敦盛岩”、“請盛淵”等,都與平氏有關。
白龍閣是一座鋼筋水泥結構的現代化旅館。
刑事們到這白龍閣之後,立即開始了調查。這裡也因為見是東京來的刑事警察,所以大為緊張起來。
刑事們估計,如果是去年的五月,那麼住宿的店簿還應當保存著。
他們的估計沒有落空,石田一男從五月三日起住宿兩天的登記,終於查到了。姓名、地址、職業,都沒有任何偽造,均如實地登記著。但同行者一攔內,只寫著“外一人。”
“接待這位客人的服務員還在嗎?”大川像是祈禱般地詢問老闆。
“啊,這是住在蓬萊間的客人,是老太太接待的。”
老闆望著店薄回答說。表情雖說有點緊張,但是話說得相當悠閒。
“那位老太太在嗎?”
“在,馬上叫來吧?”
“請務必。”
看著刑事那急迫的樣子,老闆像有人追他似地小跑起來。現在正是旅館開始忙碌的季節,這種事情沒有工夫仔細斟酌。
過了一會兒,一個五十多歲紅褐色頭髮、矮個子的女人,由老闆領了過來。
“這是成京來的刑事先生,問到什麼事兒,就告訴人家。”
老太太被拖到刑事跟前,顯得驚慌失措。
“哎呀,您正忙著的時候,實在是打攪了。這店薄上的客人聽說是您接待的。”
“是的,蓬萊閣那個客房是我接待的。”那老太婆眨了眨眼睛。
“是不是這照片上的男女?”
“您冷不防問我,得讓我想一想。”
老太太把大川遞過來的石田和二宮的照片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子,像是想不起來。因為那是平常的正面半身像,看不出什麼特徵來。
“請務必仔細想一想。去年的五月三日,時間不算太久。這裡登記的'外一人',所指的同伴,應當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妖豔的女人。”
“是啊……”
老太太仍然沒有反應。她每天要接待各式各樣的客人,要她對一年前的某個特定的客人說出印象來,確實有點兒強人所難,況且五月三日正是旅遊旺季、客人很多的時候。
“對了,也許他們還訂了螃蟹吃呢。”
大川忽然想起這一點。感染上肺寄生蟲之後,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發病,他不知道。但是第一次吃這種蟹子,也許就在那時候。
“螃蟹嘛……”老太太好像在搜尋自己的記憶。
“是的,這對情人吃螃蟹的可能性很大。”大川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
“您這麼說,我倒想起來,有個客人喜歡吃河蟹的。那是在去年五月時節。”
“那客人是什麼樣的人?”
“是一對情人,說是從東京來的,想吃河蟹,就訂了菜。還要鹽煮的,配上了醬油醋混合的佐料。這一陣子吃蟹子的客人可不多見。”
“大半就是這兩個客人。怎麼樣,再看看照片,能不能想起來?”
因為想到螃蟹,老太太有點兒想起來了,她看看大川再次遞過來的石田和二宮的照片說:“好像就是這位客人。”
“跟來的那個女人是什麼樣,能想起來嗎?”
“女的和這照片不大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呢?”
“那女的像開了花似的,艷得很哪。”
“個頭兒怎麼樣?”
“是個大塊頭兒。”
二宮加代子雖然豐滿,但是身高只有一米六十左右。大川把小坂瑛子的特徵又描寫了一遍。
“也許就是那女房客。”
老太太的眼神裡顯出確實想起了什麼的樣子。
“是什麼樣的客人?”大川和下田祈求般地望著老太太。
“是個外表非常好的女客人,髮型啦,穿的衣服啦,都和這地方的人不一樣。”
“她的年齡大約有二十五歲,也許還大一點。是個迷人的妖豔的女人。”
“您說是妖艷,我們看了多少客人,像她那麼漂亮的女人,還是頭一次見到。”
“真是那麼好看嗎?”
“是呀,連我們女人見了都會不得離開呢。”
“那麼這女人的名字,那男人是不是叫過?”
“叫是叫過,可是記不得了。”
“那麼住址啦,職業啦什麼的,有關的事兒也沒聽見說嗎?”
這個“外一人”眼看就要脫鉤,大川他們拼命地追逐下去。
“那女子,照我看是個梳頭髮的師傅,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那個——美容師。”老太太突然用自信的口氣說。
“美容師?為什麼呢?”
“她那頭髮的剪法和一般人的不一樣,叫'最新髮型'。”
“這最新髮型嗎,最近連一般女人都剪著時髦的髮型啦!演員就更是這樣。”
“她可不是演員。不光是髮型,還有點兒水蛇腰。”
“美容師就是水蛇腰嗎?”
“我也時常到街里的美容院去,看見他們都貓著腰在工作,所以就都成了水蛇腰了。”
大川對於這位深山旅館中的女茶房的觀察如此銳敏,大吃一驚。但是水蛇腰的職業,其它還有許多呢。
她卻像是看穿了大川的心思,又補充說:“看這女子像個美容師,還有個原因呢。”
“什麼原因?”
“她認真地問我,杣之內這地方有幾家美容院。我回答說有三四家吧。她說,那麼,還有沒有再開的餘地?她興許自己打算最近要開一家美容院吧。”
從白龍閣的老茶房那裡得到的情報就是這些了。
總括起來說,在高知縣山區所得到的情況僅是:五月三日、四日,石田一男同—個可能是美容師的女子結伴在角茂溫泉住了兩宿。據老女茶房不完全的印象,那女人不像是二宮加代子。
兩位搜查員懷著沒臉見人的心情回到了東京。
“關於石田患有不能症的說法,真是有意思。”
聽了兩個人的匯報之後,那須閃著凹陷的大眼睛說。
“從一個女人身上榨取了四億五千萬元的男人,竟然曾是個患不能之症的人。我聽了也大吃一驚。”大川附和著說。
“嗯,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在那之後的石田的男女關係,溫泉旅館的女茶房說像美容師。可能是小坂瑛子把他的不能之症給醫治好了的,之後又戀上了土耳其浴池的服務員,又貼上二宮加代子的。由此看來,石田喜歡服務型的女人。”
“是啊,那麼這個小坂瑛子是怎麼回事呢?”
“可能是一種戀母情結吧?”
“啊?”
“就是心理學上的俄狄普斯情結的變體。他的不能症,可能正是由此而來的病態。由於感覺上好像母親重新出現,來了小坂瑛子,於是他生理上的不能現象便醫治好了。如果這樣去考慮,那麼就可以認為好不容易從二宮加代子那裡榨取來的四億五千萬元是悄悄地轉移到了小坂瑛子的手中的。”
“是這樣的。石田過早地喪失了母親。我們應當到土耳其浴池的服務員那裡去,查對一下他性生活方面的癖好。”
“嗯,首先查一下石田的周圍是否有過美容師,怎麼樣?”
雖然小坂瑛子的真實身分和她的住所仍然不清楚,但由於去了一趟高知縣,卻了解到石田生活中意外的另一側面。如果真的如那須說的那樣,石田原有戀母情緒症狀,那麼幫助他克服了這一障礙的小坂瑛子就轉接了這一心理,她就可以任意操縱他的行動了。
美容師這個職業,正如俗話說的是“梳頭髮的師傅”,往往是勝過男人的女人居多。她們能顯示出當師傅的剛強性格和生活的能力。
重新又對石田的周圍進好了搜尋和詢問,看是否有美容師存在。於是,大川和下田查出石田在來到武藏原市之前曾經是川越市的一家“皇家美髮廳”裡的常客。
在皇家美髮廳查詢的結果是:
“石田先生每隻來一兩次。是在本市市政府工作時的主顧,一直到調轉到武藏原市之前,常常光顧本店。”
“男人也到美容院來嗎?”
“也來。最近年輕人當中不去理髮店而到美容院來的人增多。理髮當然是以把頭髮理剪得整齊為主,但是美容院卻以打扮為中心,對髮型進行極為細緻的修整。”
“轉到武藏原市以前總到貴店來,看來他是很喜歡這裡的嘍。”
“美容院裡客人大體上都是固定的。在髮型的愛好上都是很敏感的,如果換個店,往往就不能按自己喜好的樣子給做出來。對於已經吃透了客人愛好的美容師,用不著做詳細的指點,可以放心叫他們去梳理頭髮。”
“這麼說來,當然也有經常給某人理髮的美容師了?”
“是的,對於老主顧,都有固定的美容師。此外,也有的客人是因為本店的店風和氣氛好,所以才經常光顧的。”
“石田有沒有固定的美容師?”
“有過。在我們這裡領銜的新井節子總是被指名為他做頭髮。”
“貴店有沒有叫小坂瑛子的美容師?”
“我們店從來沒有過這個人。”
“那位新井節子是不是二十五、六歲,高個子,長得挺妖媚的女子?”
“是的。辭職時說是二十四歲,所以現在該是那年紀了。”
“辭職了?這麼說現在已經不在貴府了?”
“四年前一直在敞府當領銜美容師,可是後來說,要自己出去開業,就辭職了。”
“四年前?那正是石田調到武藏原市去的時候。”
“您這麼一說,我倒是記起,他們兩個人幾乎是同時不到我們店裡來了。不過,我想石田先生是因為節子不在了,所以才不來的。手藝好的美容師如果不在了,那麼他的那些客人也就都不來了。”
“新井節子的手藝好嗎?”
“不但手藝好,還熱心鑽研,常常把國外的最新發式引進來採用。我們這裡按技術和工作年限,分別排為領銜美容師、美容師、助理美容帥、美容員和見習生五個級別。而她是領銜美容師,作為我的左膀右臂,是我最信賴的人。加上她高個兒、漂亮,也是在男顧客當中最有人緣的。按我們店裡的意思,希望她留下來再乾一段時間。”
“石田與新井節子之間沒有表現出特別親密的樣子嗎?”
“這個嗎,節子因為對誰都那麼和藹可親,所以男顧客差不多都是慕其名而來的。不過,未發現她與石田先生有什麼特別親近的地方。”
“石田先生對於打扮特別講究吧?”
“現在這時候,不特別講究打扮的男人也到美容院來。石田先生從未燙過發,理髮也是最標推式的,所以他是個不找麻煩的顧客。”
“那麼石田是衝著新井節子才來的了?”
“男顧客都是朝她來的。”
“石田是由於什麼樣的機會才到貴店來的呢?不如說家住的地方離這裡近,或者有誰介紹等等。”
“因為他夫人是常客。”
“什麼?石田的妻子嗎?”
“起初他夫人是節子的固定客人,後來中途就變為石田先生常來,夫人不來了。”
“那是為什麼?”
“可能是覺得夫婦二人都到美容院裡來怪難為情的。”
“您怎麼看?是不是因為新井節子與石田相好起來,對妻子冷淡了,所以才不來的?”
或許這正是離婚的原因。
“哎呀,這麼想恐怕太過分了吧。”
店主人含混其詞地說,卻沒有談出自己的意見。
總而言之,石田代替妻子到皇家美髮廳來的事實,是不應當放過去的。
“目前新井節子在什麼地方?”
“她不來上班以後,就杳無音信了。如果是在什麼地方開了業。只要告訴一聲,我是想送一隻花籃祝賀一下的。現在的年輕人都是薄情的。”
“是不是因為還不能獨立開業,所以想通知您也通知不了吧?”
“也許是這樣。可是至少現在在什麼地方,寄張明信片來告訴一下也好呀,我對那孩子可是很器重的,什麼都教給她做。”
“她的老家啦,娘家啦什麼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嗎?”
“她是看了報紙上的廣告來應聘的,所以不大清楚。聽說她的出生地在岡山一帶。”
“履曆書和登記表什麼的,沒有填寫過嗎?”
“只要有職業許可證,就不用那些東西。即使沒有許可證,如果素質好,也可以作為見習生採用,然後在實習過程中取得國家考試合格證。”
“那麼新井節子原來就取得了美容師的資格了嗎?”
“自然已經取得了。”
為了當美容師,必須通過國家考試取得資格。如果到相關的機關去進行查詢,也許就會詳細了解到新井節子的身分。但那隻能查到原籍和當時的住址,與現在的住址,恐怕聯繫不到一起。
“這裡有沒有新井節子小姐的照片?”
“好像沒照過什麼相,我想大概沒有。”
“能不能找一下?比如店裡集體出去慰安旅行啦,或者過新年時照的啦,都行。新井節子小姐自己有照相機嗎?”
“對了,我可是讓節子給照過相。”店主忽然想起來了。
“那上面有沒有照上新井節子小姐?”
“大概沒有。因為節子光忙著照,自己就一點兒沒照著。”
“這樣的照片也行,如果能找到,請給我們看一看。”
“請等一等。”
店主進到里屋尋找了一陣子,不一會兒就返回來說:“大概就是這些照片。節子把照相機帶到店裡來,說是還有剩餘的膠片,就給我們照了相。”
說著,就拿出了好幾張四寸的風景照片。好像是在美髮廳前面照的,店主人和幾個店裡的人員穿著日常的衣服。
“這裡面有新井節子小姐嗎?”
“剛要給她照的時候,膠片就用完了,所以只有我們幾個人,真對不起。”店主人頗為遺憾地道歉說。
“不、不,決不是這個意思。”
大川和下田由於未能捕捉到新井節子的影像而感到失望,但是卻被印像紙上的一個地方吸引了注意力。在每張照片的差不多同一個位置上,都有細微的影子。他們看出這同二宮加代子“松島之行”的照片和畑尾久夫夫婦新婚旅行中被奈良的鹿吞食的照片具有同樣的形狀。
用不著進行嚴密的檢驗,就可以斷定這是同一架照相機的鏡頭映出來的,因為在長時期的調查過程中,這陰影的形狀已經牢牢地印在刑事們的腦海裡。
接著,從土耳其浴池的服務員山本島子那裡得到瞭如下證言:
“的確,石田先生喜歡服務型的女性。大致上到土耳其浴池來的男人多數都喜歡叫女人為他們做一切事情。自己什麼也不做,把身體交給女人,從按摩直到來真格的,全都不管了。常聽說,單身時到土耳其浴池來玩過的男人,一旦結了婚之後,就得自己採取主動了,可是自己又不知道怎麼辦,所以就變得不能了。可這也不是我們的責任。上次我也說過,我們不過是性慾的自動機器而已。不用麻煩男人動手,把性的行為都交由我們一手服務到底,這就是我們的生意呀。”
“在這些所謂的客人中,你特別與石田一男有了你說的那種'對等的戀愛'關係,其中有什麼理由吧?”
“就是感情上自然地合得來,說是理由就其是理由吧。另外,他這個人,好像在尋找母性的本能。對於他,你就總有想把一切都照料周到的心情。”
“石田有沒有不能的表現?”
“不能?嗯,您指的是陽萎吧。到土耳其浴池來的客人當中,有的是來找慾望發洩對象的,有的是因為厭煩了一般的性慾生活。後一種類型的人,多少都有點兒陽萎的味道,於是就由我們為他醫治好。石田先生雖然有點兒屬於後一種類型,但卻沒有陽萎的現象。”
在石田母親的老家,他的父親還健在。他說道:
“或許因為母子的關係,我原來開業的旅館開不下去了,一男的母親操勞過度死去之後,他就從大學退學了。一男上學的學費我還是拿得出的,可是他說不想念了,中途輟學,找了個工作入了市政府。
“那孩子不知為什麼從小就不喜歡父親,都不正眼看我。吃飯也不和我在一起,雖然住在一起,卻總是避著我不見面。
“偶然有個公開教學,我這當家長的若是被請去,他就從學校跑掉。當時認為這個年齡的孩子常常對父親有一種對抗情緒,可是長大之後對我的厭煩情緒更加嚴重了。
“結婚之後,就完全象陌生人一樣,連家也不回,甚至他不久以後離婚的事,我們都不知道。可是歸根到底,又沒有什麼原因。雖然是我的兒子,可我實在是受夠了。”
石田的父親淒涼地說。他把旅館轉讓給別人之後,便在飯能市內慘淡經營著一家雜貨舖。因為兒子這樣,所以石田一男下落不明也喚不起他多少悲傷。自從他們分開生活之後,就同互相不存在差不多了。
然而,男核子的戀母厭父情緒,是與對於同性別的父親強烈的憎恨相輔相成的。或許是由於自己所愛的母親因為父親事業上的挫折所造成的負擔而死去的,所以潛在的戀母情緒就更加重了。因而到了中年,仍然常常返回母親的故鄉來,可能正是這種心理情緒的反映。
於是,雙親、曾是未婚妻的表妹、在兩年婚後生活中糾纏著的美容師新井節子、土耳其浴池的情人、與二宮加代子的情事等一系列的人物和事件,深刻地勾勒出石田一男扭曲了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