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華麗血時代:兩晉南北朝的另類歷史

第78章 養狼反噬悔之無及

——侯景進攻梁朝 大敗徬徨之餘,侯景進退失據,估計再多幾天,這瘸哥們也就該用褲腰帶把自己吊死在哪棵樹上了。天不亡曹。梁朝起先任鄱陽王蕭範為南豫州刺史,蕭範偷懶磨蹭,一直遲遲未至。梁朝當地有個戍壘小校劉神茂,一直與監州事(代理刺史)韋黯關係惡劣,聽聞侯景敗逃至此,便翻蹄亮掌前去迎候,勸侯景趁間佔據壽陽(今安徽壽縣)以為遠圖。 韋黯開始並不想接納侯景,劉神茂派老友徐思玉連勸帶嚇唬,說:“侯景是朝廷客人,你不接納,這位御封的河南王被殺城外,你吃不了兜著走!”韋黯害怕,忙出城迎接侯景。 侯景倒乾脆,入城就派自己人分守四門,拿下韋黯,“詰責(韋)黯,將斬之,既而撫掌大笑,置酒極歡”。不費一兵一卒,侯景就把堅城壽陽騙到手。

梁廷接到侯景敗訊後,起初還不知他的死活“咸以為憂”。太子詹事何敬容獨對太子說:“侯景如死,乃朝廷之福。此種反复亂臣,終當覆人國家。”不久,徐敬容又對學士吳孜說:“從前西晉祖尚虛玄,使中原喪亡於胡羯。現在太子又喜自講老莊,清談瀟灑,江南恐怕又要為戎胡所亂!” 很快,侯景派人馳告敗聞,並假惺惺地要“自貶封爵”,梁朝“優詔不許”。侯景又派人索求軍需物資,朝廷照發不誤。梁武帝還“哀憫”侯景新取敗破,不忍心調他去別處為官,立授他為南豫州牧,改封鄱陽王蕭範為合州刺史。大臣蕭介等人極諫,蕭衍不聽。 梁武帝如此“善待”侯景,除了他老邁昏庸、信任佞臣以外,可能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侯景敗亡之將,兵少人稀,地生人陌,看上去確實掀不起什麼亂子。而且,撫納侯景,也可以給北人來降樹立個“樣板”,爭取更多的降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蕭樑禍起蕭牆,國內矛盾激烈,梁武帝均一無所知,而後多米諾骨牌一倒,連鎖反應,五十年繁華江左,就這樣毀在一個羯族跛子手裡。

東魏高澄收復舊地後,多次移書遣使,表示要與梁朝恢復昔日“友好”關係。 “朝廷未之許”。於是,高澄找來俘虜後一直好吃好喝養著的蕭衍侄子蕭淵明,表示說如果兩國重修舊好,蕭淵明等被俘諸人以及侯景家屬肯定會得以遣返回梁朝。蕭淵明當然幫忙,馬上給叔父梁武帝寫信,轉達高澄的意思,並告知自己一直在東魏獲得優待。 梁武帝得信,覽之淚下,忙招朝臣商議。老頭子真是婦人之仁,這麼一個不爭氣的侄子,損兵折將十來萬,死有餘辜,竟還有臉來信。朱异等人希旨,都表示要和東魏重新和好,唯獨司農卿傅岐表示異議:“高澄本來得勝,何須請和,這明顯是在搞離間計。如果與其講和,侯景聽說後肯定生出疑心,必會闖出禍亂。”梁武帝救侄心切,當然不聽傅岐之言。

侯景在壽陽,恰好把梁朝回報東魏的使臣截個正著,獲悉全部實情。侯景寫信給梁武帝,強烈反對與東魏言和,並“語重心長”地表述高澄內外交逼,偶然取勝,不足以與其通和,“以傷萬民之心”。同時,侯景又寫親筆信給梁武帝寵臣朱异,並送三百兩黃金作為“孝敬”。朱异“納金而不通啟”。 未幾,高歡下葬,梁武帝遣使弔祭。侯景急忙上奏,力陳:“今陛下復與高氏連和,將使臣(指他自己)何地自處。”梁武帝回信敷衍,表示:“朕為萬乘之主,豈可失信於一物!”安慰侯景甭瞎想,肯定不會算計、加害他。 侯景天生是個政治動物,當然不會放心。他偽造一封東魏國書,派人裝扮成東魏使節,表示東魏同意以蕭淵明換回侯景。梁武帝不知是計,救侄心切,決定答應此請。又是傅岐出班,勸諫:“侯景以窮歸義,棄之不祥。況其百戰勇將,怎會束手就擒?”

朱异等人附和梁武帝:“侯景奔敗之將,派一介使臣宣詔即可立馬擒來。” 梁武帝派人寫信回告“東魏”,表示“貞陽王(蕭淵明)旦至,侯景夕返”。侯景從自己派出的假東魏“使臣”中得到此信,非常憤怒,對左右說:“我本來就知道蕭衍老頭是個黑心腸!”於是,在謀士王偉等人攛掇下,侯景磨拳擦掌,準備造反。他不僅把轄下城鎮男丁徵為軍士,又四處搶掠百姓子女,分配給轄下的壯士為奴為妾。同時,侯景不停地向中央政府索要軍糧、軍服、鑄造武器的鍛匠,“朝廷未嘗拒絕”。其屬下官吏因懼禍逃回建康,把侯景準備造反的消息報告給梁武帝,梁廷也沒有任何表示和準備。 得寸進尺的侯景更加貪婪,又上表要求娶王、謝大族之女為妻。梁武帝答書,委婉拒絕了侯景的請求,說:“王、謝高門,非君之偶,可考慮朱异、張綰以下諸大族的女兒。”

侯景得詔憤恨,大言道:“待我得志,必將吳境子女全部配給兵士當奴僕!”侯景身殘志也殘,屬於那種心理畸型變態之人,報復心極強。想當初,慕容紹宗軍隊打得侯景大敗,狂逃半路,有個人在一座小城上笑唱:“他說地不平,我說地有坑!下面一隻大跛驢,一走一晃燈!”侯景不顧追兵在後,與左右猛攻小城,非把笑話他的人殺死後才走,其褊狹心理,可見一斑。 鄱陽王蕭範密啟朝廷,以確鑿證據證明侯景要反,並多次反复上告,結果都被朱异頂了回去:“鄱陽王怎麼就不讓國家容下侯景這一個客人呢?”隨後數次啟報,皆被朱异壓住不准。 侯景又密派人與駐軍淮上的梁將羊鴉仁一起造反,羊鴉仁逮捕其使人,連人帶信押送建康。 “敕以使者赴建康獄,俄解遣之”。可見蕭衍昏庸,已至其極,真不知他當時是如何想的。

事已至此,侯景完全放開,變成一副潑皮無賴相,上奏梁武帝,要梁廷殺掉羊鴉仁。同時,他又指斥梁廷與東魏講和,讓他自己沒面子,威脅說如果不割江西一塊地給他屯兵,他就要帶領甲騎攻打閩越,給朝廷不好看。 接到如此悖慢之書,侯景完全是造反的架勢,依理梁武帝應“勃然大怒”才對。估計老頭佛經讀得太多,反而讓人對侯景表示抱歉:“貧窮人家招致五個、十個客人,尚可使人人歡喜。朕唯君一客,致有怨言,亦朕之失也。”同時大遣使團,滿載錦NFDAD錢布,以慰侯景之意。 侯景一直尋找叛亂後自己在梁朝的內應,尋來找去,最後看中臨賀王蕭正德。 蕭正德是蕭衍六弟蕭宏的第三子。起先,蕭衍無子,把蕭正德養為己子。蕭衍稱帝后,蕭正德覺得自己可為皇太子。沒高興多久,蕭衍自己生出兒子,立蕭統(昭明太子)為儲君,封蕭正德為西豐侯。蕭正德憤恨之下,竟在普通六年叛國投東魏。由於魏人待其甚薄,這小子轉年又逃回梁朝。對於這樣一個賣國小人,由於是自己親侄,蕭衍“泣而恕之”,又封其為臨賀王。雖如此,蕭正德仍抱非分之想,“陰養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他接到侯景書信後,聽說要立自己為帝,大喜過望,馬上答應,並勸侯景速發:“今我為其內,公為其外,何患不濟!機事在速,今其時矣。”

梁武帝太清三年九月,侯景正式在壽陽造反。由於當時朱异等人“皆以奸佞驕貪,蔽主弄權,為時人所疾”,所以侯景就託辭以誅殺朱异等人為名起兵。 梁武帝聞侯景起兵,竟然笑了,說:“這瘸賊又能成什麼大事?待我用鞭子抽他一頓!”雖輕視侯景,梁廷仍舊遣將布兵,下詔以合州刺史南陽王蕭範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蕭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散騎常侍裴之高為東道都督,派宗室邵陵王蕭倫持節督諸路軍討伐侯景。 聽聞梁朝大軍調動頻繁,侯景問計於王偉。王偉說:“如果邵陵王集大軍主攻壽陽,彼眾我寡,必為所困。不如棄淮南,決志東向,率輕騎掩襲建康,蕭正德反於內,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 侯景聽勸,留其小舅子王顯貴守壽陽,自己佯稱出城遊獵,率眾出軍,“人不之覺”。接著,他聲東擊西,降譙城(今安徽滁縣),下歷陽(今安徽和縣)。歷陽太守莊鐵投降後,又向侯景獻上一條毒計:“國家承平日久,人不習戰。聞大王舉兵,內外震駭,宜乘此際速驅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倘若朝廷徐得為備,內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據採石,大王雖有精甲百萬,也渡不了江啊。”莊鐵這廝也太王八蛋了,食梁祿多年,降也就降了,竟還出此一劍封喉之策,要老東家性命。

莊鐵“所憂”,梁朝都官尚書老將軍羊侃早有所提防,建議梁武帝發兵兩千急據採石,催促邵陵王蕭倫急攻壽陽,以使侯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穴”。這樣一來,“烏合之眾,自然瓦解”。 又是朱异出來力阻此議:“侯景必無渡江之意。”武帝當然聽朱异的話。 羊侃長嘆:“今茲敗矣!” 如此節骨眼上,不僅未派兵急據採石,梁廷又下詔派臨賀王蕭正德為平北將軍,都督京師諸軍事,屯守長江邊上的丹陽郡。蕭正德窩裡反,準備數十艘巨船,以渡蘆葦為名,準備把侯景大軍都密渡過江來。 侯景渡江前,還怕採石有梁兵,恰巧換防採石的梁將誤期,原守將王質已率兵離去,侯景大喜,高叫“萬事大吉”!便馬上從橫江渡江,佔據採石。此時,侯景只有軍馬數匹,兵士才八千人。

建康聽說侯景已渡江,內外一片驚駭,宣布戒嚴。太子蕭綱也穿起戎服,親自指揮軍事。可悲可笑的是,梁廷仍命叛徒蕭正德屯兵朱雀門,與太子蕭綱的兩個兒子分守建康幾個關鍵城門。 侯景方面,在姑孰、慈湖(安徽當塗)進展順利,不久,進至建康城外的板橋,並派參謀徐思玉入見梁武帝。 武帝召見,徐思玉聲稱有要事禀報皇上,要求屏退左右。中書舍人高善寶大聲提醒:“徐思玉來自賊營,情偽難測,怎能讓他與皇上單獨見面!” 朱异在此時仍想作老好人,喝斥高善寶說:“徐思玉這等人物怎會是刺客!” 徐思玉一點兒面子也不給朱异,他拿出侯景的奏書,高聲說:“侯景痛恨朱异等人蔽主弄權,乞求帶甲入朝,清君側!” 朱异又慚又懼。

建康城內,混亂異常。 “公私混亂,無復次第”。軍士們毫無約束,爭相自己衝入武庫取兵甲,沒有任何紀律,幸虧羊侃老將,鎮定自若,斬殺數人,方才稍稍穩住局勢。當時,自梁朝建立,已經有四十多年境內無事,“公卿在位及閭里士大夫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駭震。宿將已盡,徐進少年並出在外”,所以,整個建康城內,只有羊侃一個老將真正懂得布兵打仗。 “(羊)侃膽力俱壯,太子深仗之”。 羊侃,字祖忻,泰山人(今山東泰安),其祖其父在劉宋時因主將薛安都降魏,不得已仕於北魏,但私下時常勸子弟趁間返歸南朝正朔。羊侃任北魏泰山太守時,率軍反魏歸梁,與高歡等人的追兵苦戰,且戰且行,“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邊境,其屬眾尚餘一萬多。由於知道兵士們的家屬在北,羊侃與眾人洒淚而別,可謂情深義厚。 侯景大軍進至朱雀桁南面(朱雀桁是秦淮河上一座有名的大浮橋)。太子蕭綱以蕭正德守宣陽門,以東宮學士庾信守朱雀門,並自率宮中文武三千多人在朱雀桁北屯營。眼看侯景軍逼近,太子蕭綱命庾信拆掉浮橋,以從正面減緩侯景的進攻。蕭正德怕侯景軍新到過不了河,忙勸阻太子說:“百姓如果見浮橋被拆,必會驚駭奔散,不如靜待敵軍,以觀其變。”太子不知蕭正德心懷鬼胎,從之。 侯景軍衝殺而至,庾信忙命兵士拆除支撐浮橋的舟船。剛剛毀掉一個支撐舟,軍士們便看見個個戴著鐵面具的侯景賊軍殺到,沒怎麼經過戰陣的梁兵個個退卻,躲到朱雀門後面。 大才子庾信如此危急時刻,還有閒情在軍營中吃甘蔗,聽見外面喧鬧陣陣,他怎麼也沒料到敵軍會猝然殺至。此公正啃甘蔗皮,忽然數箭飛射至營內,“有飛箭中門柱,(庾)信手甘蔗,應弦而落”。庾大才子嗷的一聲跳起,棄軍而逃。 蕭正德死黨沈子睦勤快,馬上找到一隻船,叮叮噹當一陣修補,又把朱雀桁穩穩支撐住,帶領侯景賊軍衝殺過河。蕭正德大開宣陽門,在張侯橋上率眾迎接侯景。二人見面,心照不宣,馬上交揖,然後立刻合兵,一下子就攻克了建康外城。駐守石頭城的西豐公蕭大春棄城奔京口,駐守白下的謝禧和元貞也棄城逃跑。 侯景列兵於台城四周,遍樹黑色旗幟,百道俱攻,驚天動地。賊兵多投火炬,想燒掉幾個城門進攻。羊侃等人率眾死戰,他親自從門洞中往外死捅賊兵,又以桶水滅火,方才保得台城暫時躲過一劫。 見台城一時拿不下,侯景便派兵士縱火,太子宮、黃厩、士林館、太府寺等外城建築悉數焚毀。同時,為了“鼓舞”士氣,侯景把數百名東宮女官賞賜給將士,任其輪流姦淫取樂。 休息過後,侯景軍士作木驢車攻城,守軍於城頭投大石砸退了賊兵。此計不成,侯景又作尖頂木驢,受力點小,石頭砸不破。羊侃便派人多持雉尾炬,浸滿麻油,從城上投於木驢之上,藏在木驢中的賊兵一下都被燒成灰炭。侯景又作登城高車,均高十多丈,派軍卒攜弩箭於上,想憑高射殺城頭守兵。羊侃多經戰陣,望見漸漸逼近的登城高車,說:“車高塹虛,近城必倒,可臥而觀之。”果然,這些攻車沒移多遠,均轟然垮塌,摔死不少持弓拿箭的賊兵。 知道台城一時攻拿不下,侯景就築起長圍,斷絕台城與外面的往來交通。 朱异等人見侯景小挫,矬人生威,要派兵出擊。羊侃反對:“今出人若少,不足破敵,徒挫銳氣;出人若多,一旦失利,門隘橋小,兵退時必然導致大量傷亡。”朱异逞能,不聽,指揮千餘人出戰。可悲的是,未及交鋒,梁兵扭頭就跑,爭橋擁擠,掉落下水,淹死了七八百人。 侯景知道羊侃是指揮守城的重將,恰巧逮住其子羊耽,便派人押至城下,喚羊侃上城來見。羊侃於城頭大喊:“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惜一子,願早殺為幸!”見計不成,賊兵過幾天又押著大刑“伺候”過的羊耽於城下進行“攻心戰”。羊侃立於城頭,望著兒子恨恨言道:“還以為你早死了呢,怎麼還活著!”言畢,引弓射之。賊兵不知所措,忙擁著五花大綁的羊耽回撤。侯景賊頭,也嘆羊侃忠義,沒有殺掉羊小伙。 先前出主意勸侯景“速趨建康”的梁朝叛徒莊鐵見勢不妙,怕夜長夢多侯景會失敗,謊稱回曆陽迎母,與左右數十人馳至歷陽,騙告侯景留在當地的兩個守將說侯景已經被殺。這招真靈,兩個賊將慌忙棄歷陽奔壽陽。莊鐵入城也不敢守,載上母親遠奔尋陽。亂世之時,這些陰險小人見勢不妙,馬上尋伺保命之機,反而時時能脫禍為福。 侯景圍台城不下,急於找個幌子做心理方面的支持。於是,公元548年12月,他把蕭正德推上帝位,改元正平。蕭正德稱帝后,立世子蕭見理為皇太子,又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侯景做妾,並傾盡家里金銀財寶,厚賞賊軍將士。蕭見理雖貴為“皇太子”,日後卻與群盜在浮橋邊上劫掠財物中流矢而死。 不久,侯景進攻東府,殺掉梁朝守將東浦侯蕭推,斬殺梁朝士兵三千多,皆移屍成垛,堆在台城外,嚇唬守軍說:“若不早降,正當如此!” 侯景剛到建康時,為收買人心,號令嚴整,嚴禁士卒侵暴。屢攻不克之後,害怕士兵無心戀戰,一時潰去,侯景便放縱士兵於城四周各處搶掠金銀子女。由於不久糧盡,賊兵又四處搶糧,建康四周人民無吃無穿,出現人吃人的慘劇,餓死大半。 躁急之下,侯景又在台城東、西兩處起土山,驅趕士民,不分貴賤,皆荷擔負土,苦力地干活。為了加快進度,賊兵刀槍並下加以驅逼,老弱疲羸者都當頭一刀,“殺以填山,號哭慟地”。 城內守兵及居民也在裡面相應對壘築土山,除太子以外,王公士庶都背負土石,營堆山壘,雙方晝夜交戰不息。天降大雨,城內土山崩毀,賊軍幾乎攻城得手,幸虧羊侃率軍執火炬拋擊,斷其進路,又一次保台城不失。 侯景確實是個腦筋靈活的大奸人。他下發命令,凡是梁朝軍民為奴客歸降者,一概免為良民。朱异有個家奴出逃,侯景馬上封他儀同三司,並把朱异在建康的家產全部賞賜給他。這個奴才乘良馬,衣錦袍,親至城下宣教,大罵朱异:“朱老王八,你伺侯皇帝五十年,才得一中領軍官職,我剛剛投靠侯王爺,已被封為儀同!”榜樣的力量無窮。三日之內,從台城內逃出投靠侯景的奴客,竟有數千之多。 “(侯)景皆厚撫以配軍,人人感恩,為之致死”。打東家,分田地,一下子翻身做了主人,怎能不致死效忠侯景新政權? 此時,梁朝荊州刺史、梁武帝第七子湘東王蕭繹聽聞建康台城被圍的消息,移檄其所督統的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雍州刺史岳陽王蕭察,命他們率兵勤王。同時,梁朝江州刺史當陽公蕭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蕭恪等人皆發兵入援。 知道梁朝宗室紛紛派軍趕來,侯景在王偉等人勸告下,用箭往城內射了許多“勸降書”,其中不少內容確確實實揭開了梁武帝統治時代的“傷疤”: 樑自近歲以來,權倖用事,割剝人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僕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侯景自稱)觀王侯諸將,志在全身,誰能竭力致死與吾爭相勝負哉…… 蕭家宗室,真不知是何種遺傳基因導致生成如此之多父子兄弟相殘之徒。蕭衍本人並非兇暴之父君。其侄蕭正德叛梁逃魏,回來後蕭衍唯哭泣申斥而已,照用不誤,且當以重位。至於兒子輩,蕭倫只是荒悖無斷識,不算壞人;蕭繹觀望成敗,居心叵測;蕭紀、蕭範、蕭譽、蕭察等人,似乎聞有君難馬上提兵赴援,但都是“遷延坐視”,唯一的目的就是等敵人把骨肉親屬幹掉後自己稱尊。找遍蕭家子弟,只有簡文帝太子蕭綱是個全忠全孝的人物,至死不背君叛父。後人分析蕭樑家族這種“不忠不義”病,大至皆認為是蕭衍疏於教誨所致,所謂“慈過而背慈”。蕭家各位翩翩子弟,“皆有文章名理之譽”,智商個個高出正常人,但因他們“所習有讀者,宮體之淫詞;所研諸慮者,浮屠之邪說”。因此,忠孝仁義的道德教育方面十分虧欠,故造成家國速亡的惡果。 至此,侯景又遣使於東魏,肉麻的猛夸東魏皇帝和高氏一家上下,表示自己正在為東魏打江山,要高家兄弟放回他的家屬。蕭衍好騙,高家諸兒可個個是人精,書報,人家連理也不理。 此時,發生了一件極富戲劇性的事件。 白馬將軍陳慶之的兒子陳昕先前為侯景俘獲,囚在侯景屬下範桃棒的軍營。陳昕有好口才,以忠義打動範桃棒,勸他襲殺侯景大將宋子仙等人,詣城降梁。範桃棒從計,暗送陳昕連夜入城。 梁武帝大喜,下敕刻銀券賜範桃棒,並答應封其為河南王。朱异等人讚同(皇上所講他沒有不贊同的),太子蕭綱猶豫,怕範桃棒是詐降,眾人議來議去,一直沒有下文。 緊急關頭,範桃棒又派人表示:“我馬上率親隨五百人來降,到城下後,我們一齊脫甲,乞望朝廷開城容納,事濟之後,必破侯景。”本來是情急事切,太子蕭綱聽此更以為疑,一個勁搖頭。老奸臣朱异此刻倒真清醒,撫胸大哭:“皇梁社稷大事去矣!”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範桃棒部下有人密告侯景,侯景立刻殺掉範桃棒。陳昕不知範桃棒死,出城接應,被侯景抓住,也丟了性命。 原先奉命出擊侯景的邵陵王蕭倫聽說侯景已渡採石進圍台城,忙回軍京口,率三万精兵自京口西上。侯景聞訊,忙調軍到江乘(今江蘇句容以北)迎擊。蕭倫等人徑向鍾山,避過侯景軍,在鐘山上紮營。侯景大懼,忙把先前搶掠的珍寶、美女集中在石頭城,準備隨時乘船逃走。雙方初戰,侯景大敗。但是,蕭倫沒有抓住時機,與侯景對陣不攻。侯景佯退,梁朝安南侯蕭駿以為有機可乘,忙率壯士追擊,不料侯景忽然止步反擊,蕭駿不支敗走,梁朝“常敗將軍”趙伯超根本不救援,扭頭就跑。侯景乘勝追擊,梁軍大潰,多名宗室、將領被擒,蕭倫僅剩不到一千兵士,倉皇逃走。 當晚,梁朝鄱陽王蕭範的世子蕭嗣與另外兩路援兵趕到,於蔡州紮營。侯景見狀把南岸居民全部趕到江北,“焚其店舍,掃地俱盡”。又過幾日,湘東王蕭繹遣世子蕭方入援,並命竟陵太守王僧辯率舟師萬人,自漢川出發,載糧東下入援。 最為不幸的是,梁朝擔任守城真正總指揮的羊侃因勞累過度,病亡於台城之內,死年才五十四歲。羊侃勇力絕人,年輕時候挽弓十餘石,能手提高大石人互擊,使石人皆碎。這樣一個武將,竟也善音律,自製《採蓮》、《棹歌》兩曲,新致感人。然而羊大將軍生性豪侈,承平之日,天天賓客滿座,酒樽不空,錦衣玉食,無日不宴。同時,羊侃又“性寬厚,有氣局”,下屬因醉失火,燒掉他七十多艘大船的寶貨,羊侃聞之,毫不在意。惹禍人懼事逃走,羊侃召還不問,待之如初。可惜的是,豪俊之人,壯志未酬而死。 各地梁朝援軍紛紛趕到。衡州刺史韋粲率五千精兵,會同江州刺史當陽公蕭大心,趕至南州;韋粲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禮也率步騎萬餘人至橫江;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宣猛將軍李孝欽、南陵太守陳文徹以及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均合軍一處,屯於新林。在韋粲建議下,眾人推柳仲禮為大都督,統帥各路援軍。 梁武帝太清三年初,柳仲禮把大本營從新亭移至大桁。 由於大霧,韋粲一軍迷路,剛至青塘,被侯景攻擊,韋粲與子弟數人皆力戰而死,“親戚死者數百人”。當時,柳仲禮正吃飯,聞訊,投箸披甲,率親兵百餘騎馳救大表哥,逆戰侯景於青塘,竟也大敗賊軍,斬首數百,賊軍掉入淮水中淹死的也有一千多人。最驚險的一幕是,柳仲禮手中長矟已經差數寸就刺入侯景脖子,賊將支伯仁突馬而前,一刀砍中柳仲禮肩膀。戰馬驚起,柳大將軍墮於泥沼之中。賊兵數百人圍來,齊齊舉矟要刺。恰巧梁將趕到,柳仲禮得免。自此,侯景和柳仲禮兩人都是麻杆打狼兩頭怕,侯景再也不敢上南岸,柳仲禮再也不言出戰。特別是柳仲禮,那一刀似乎不是砍在他肩上,而是砍在他的膽上,自彼時起,昔日英威四振的大將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成為縮頭王八。 敗走的邵陵王蕭倫此時也收散卒回返,與蕭大連、蕭在成等宗室合兵,屯於大桁南,仍推柳仲禮為大都督。 羊侃武將剛死,身為文臣之首的朱异也憂懼而死,時年六十七。老壞蛋榮華富貴三十多年,竟也善終於家。雖然眾人皆怨朱异,梁武帝卻十分痛悼,特贈尚書右僕射。朱异活著逃過大劫,其子孫均慘死於日後的城陷殺戮之中。 台城內梁朝軍民一直不知道外面數路援軍复集,至此才得知消息,“舉城鼓譟”,放聲歡呼。但是,大家都高興得太早了。 鄱陽王蕭範的世子蕭嗣、邵陵王蕭倫的兒子永安侯蕭確、莊鐵(這王八蛋首先出壞主意給侯景,後來“開小差”跑掉,又回到政府軍)、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以及柳仲禮之弟柳敬禮等人一齊將兵渡過淮水,猛攻東府前柵,並放火焚毀了侯景賊軍樹立的柵欄,賊軍敗退。李遷仕、樊文皎兩位勇將率五千銳卒乘勝獨進,向縱深衝擊,所向披靡。但他們有一點忽略了,侯景(包括幾乎所有北朝將領),最會玩的就是先敗後勝,你說他誘敵深入也好,說他敗中反勝也好,說他使回馬槍也好,反正就是瞅准了南兵“勇於乘勝、怯於交鬥”的弱點,賊將宋子仙埋伏兵馬,忽然半路殺出,反把梁軍打得大敗,樊文皎戰死,李遷仕逃得一命,五千梁兵基本被侯景賊軍包了餃子。 此敗之後,建康城外諸路援軍離心離德,一盤散沙。亂世尊軍將。柳仲禮不過一介州刺史,被推為大都督後,只是在剛到時為救大表哥韋粲時親自打過一仗,差點臨陣刺死侯景。肩上中刀後,這位大都督就再沒有親自打過仗,只知天天於營帳內飲酒吃肉,且“神情傲狠,陵蔑諸將”。邵陵王蕭倫每天執鞭至門,準時報到,這位柳將軍也常常延遲不見。由此,恨得蕭倫和蕭大連等人牙根直癢癢。同時,臨城公蕭大連又與永安侯蕭確合不來。諸軍互相猜忌,莫有戰心。這些“官軍”初至建康,老百姓扶老攜幼迎候,誰料子弟兵剛過淮水,皆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沒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失去民心,肯定要玩完。 內外相持,延至三月份,台城內軍民日趨絕望。當初戰事剛發之時,大家都以儲糧為念,積貯大米至四十多萬斛,特別可笑的,還“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直正重要的柴木、食鹽之類,卻一無所備。 被困日久,必需品很快耗損殆盡,台城內眾人只能把尚書省全部拆毀,以名貴的樑木劈柴燒火。又拆掉各種蓆墊,剁碎乾草飼餵馬匹。草料用光,只能以米飯餵馬。軍士勞苦,沒有下飯的吃食,只能煮鎧甲、燒鼠屍、捕飛鳥來填肚子。找來找去,有人發現御膳房後的平地上有一片乾苔味鹹,就連根刨起掰碎成小塊當鹽的替代品分給戰士。最後,軍人紛紛在禁宮內外台省之間宰馬為食,雜以死人肉,“食者必病”。 台城軍民如此,侯景日子也不太好過。軍糧吃盡不說,四處搶劫抄掠也一無所獲。同時聽聞荊州勤王兵馬也要趕至,侯景更是愁眉不展。謀士王偉給他出主意:“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梁軍阻斷取糧之路,我們可以假裝求和,趁機休息士馬,修繕器械,伺敵懈怠,突然襲擊。” 侯景為難,以為他已經把梁廷君臣一騙再騙,現在求和,對方又不是弱智,肯定不會同意。但事已至此,死馬當活馬醫,怎麼也得試上一試。 侯景求和使臣入見,梁武帝老頭子大怒:“和不如死!” 太子蕭綱“固請”,說:“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暫許其和,更為後圖。” 梁武帝左思右想,遲回久之,嘆息道:“你看著辦吧,勿令取笑千載!” 這位太子蕭綱也餓急了死催,先前範桃棒真投降,他堅決懷疑不納。如今侯景假求和,他竟然一口答應。天亡梁朝,使得這些高智商的帝子龍孫的腦子裡堵成了一團粥。 出乎侯景意料之外,梁廷不僅允許求和,還令太子之子蕭大款(瞧瞧這個名字,還大款呢)以侍中身份入侯景營為信質,同時,“敕諸軍不得複進”,並下詔立封圍城殺人的侯景為大丞相,河南王,“割江西四州地給侯景”。為了鄭重其事,雙方還在西華門外設壇盟誓。 講和已畢,侯景軍隊一點要撤的意思也沒有,長圍仍舊,賊兵趁間休整鎧杖,放鬆筋骨。梁廷責讓,侯景一會推說“沒船無法撤圍”,一會又推說“怕南軍躡後追擊”,並遣回蕭大款,要求換宣城王為人質掩護賊軍出走。 此時,又有南康王蕭會理、湘潭侯蕭退,西昌侯世子蕭彧三人統大軍三萬來援,軍於馬卬洲。侯景害怕這路梁軍自白下突來襲擊,便上書要這支梁軍還南岸,“否則,妨臣濟江”。恐令智昏,太子蕭綱竟然同意,嚴令蕭會理等人從白下移軍至江潭苑。 侯景一直玩“逗你玩”的遊戲,還真玩上了癮。他又派人告知太子蕭綱,說自己的壽陽老巢被東魏所佔,要梁廷割譙州和廣陵給他,並稱要從京口渡江。 “太子並答許之”,爽快得讓侯景都覺得不好意思。 最後,實在找不出不撤走的理由,侯景上啟,指稱:“永安侯蕭確和直閣將軍趙威罵我,說'天子和你講和,我們最終一定滅了你',如果皇上召回二人,我們馬上引軍解圍。” 至此,稍微有兩塊腦細胞的人,都會認為侯景在胡攪蠻纏。孰料,如此荒謬絕倫的“要求”,竟然獲梁廷同意,梁武帝下詔調蕭確和趙威入城,授蕭確為廣州刺史,趙威為盱眙太守。為了確保蕭確別再“招惹”侯景,梁武帝又派吏部尚書張綰親自出城入營召蕭確入朝。 “(蕭)確累啟固辭,不入,上(武帝)不許。” 沒辦法,蕭確先讓趙威入城,自己想趁機南奔荊州投蕭繹。邵陵王蕭倫一直與侯景打仗,此時卻把二兒子蕭確召入帳中,“泣勸”他入朝面君。當時,催促蕭確入朝的台使都在蕭倫營帳內,蕭確懇切地對來人說:“侯景講和而不撤長圍,其意自明。現召我入城,何益於事!”台使堅稱:“敕旨如此,不能拒絕!”蕭確仍舊搖頭。 蕭倫也怒,對身邊的譙州刺史趙伯超說:“你替我殺了這小子,台使可持其首級復命!” 常逃將軍趙伯超此時來了精神,抽出刀來衝蕭確公子直比劃。蕭確怕激怒父王,更怕內鬥傷和氣,只能流淚入城。 可憐蕭老爺子,堂堂五十年太平天子,台城之圍,“上廚蔬茹皆絕”,邵陵王蕭倫趁台使外出召蕭確之機,為老頭兒捎去幾百個雞蛋,“上(武帝)手自料簡,歔欷哽咽”。此情此景,令人心酸。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正是梁武帝父子的柔仁“好心”,使得侯景能從容把東府糧米皆運入石頭城。同時,聞知心懷鬼胎的湘東王蕭繹又在西峽口屯兵不進,王偉便勸侯景立刻背盟進兵。蕭正德想做“真皇帝”,也攛掇侯景:“大功垂就,豈可棄去!”侯景哈哈大笑,兩人和他想得完全一樣。 為了有理有利有節,侯景進攻前,王偉又為他寫檄文,除述梁武帝“十失”,一一數罪,最後,又為梁武帝一生的統治“定性”: 陛下崇飾虛誕,惡聞實錄,以妖怪為嘉禎,以天譴為無咎。敷衍六藝,排擯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鐵為貨,輕重無常,公孫之製也(公孫述據蜀亂民)。爛羊鐫印,朝章鄙雜,更始、趙倫之化也(東漢更始的濫授官職以及趙王司馬倫的濫賞)……修建浮圖,厚度糜費,使四民飢餓,笮融(漢獻帝時佞佛事)、姚興之代也……政以賄成,諸閹豪盛,眾僧殷實……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湘東(蕭繹)群下貪縱;南康(蕭會理)、定襄(蕭祇)之屬,皆如沐猴而冠耳。親為孫侄,位則藩屏,臣(侯景自稱)至百日,誰肯勤王!今日之舉,复奚罪乎! …… 洋洋長文,文采華章,把蕭衍家事國政罵得一無是處,且字字中的,大致無虛。 梁武帝覽文,“且慚且怒”。於是,梁廷在太極殿前又舉行告天儀式,責侯景違盟,“舉烽鼓譟”。此時還搞這一套,屁用不管。閉城時,台城中本有居民十多萬,戰士兩萬多,至此,“死者十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略羸喘。橫屍滿路,不可瘞埋,爛汁滿溝”。到了這些步,“而眾心猶望外援”,仍抱最後一絲希望,幻想四周勤王軍隊可以進攻侯景。 其實,城內軍民堅守如此,有必死之心。如果勤王諸部四處攻擊,給侯景來個“反包圍”,裡應外合,賊軍必敗無疑。但是,“(大都督)柳仲禮唯聚妓妾,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仲禮不許”。 安南侯蕭駿勸邵陵王蕭倫:“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萬一不虞,殿下何顏自立於世?今宜分軍為三道,出賊不意攻之,可以成功。”蕭倫不從。這位爺是蕭衍第六子,對父皇還算忠心耿耿,就是無勇斷之謀。 柳仲禮之父柳津在朝內為官,登上城樓,大叫道:“汝君汝父臨大難,你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為何物?”柳仲禮假裝聽不見。 蕭老爺子找來氣哼哼的柳老頭,向其問計,柳津回言:“陛下有邵陵(蕭倫),臣有仲禮,不忠不孝,怎可平賊?” 南康王蕭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進軍於東府城北,相約夜間渡河突擊侯景。不知何故,羊鴉仁一軍至曉未至,侯景發覺梁軍異動,主動派宋子仙出擊。梁軍剛立陣,趙伯超又依往常一樣,未戰先逃(寒山大敗、玄武湖大敗均因此人先遁而導致軍潰),蕭會理單軍不支,大敗,被殺及摔入河中淹死的梁軍有五千多人。侯景命賊軍把死亡梁軍的腦袋全部割下,堆在城下以恐嚇台城內守軍。 三月中旬,侯景見時機成熟,便掘開玄武湖水灌城,又命軍士百道攻城,晝夜不息。屯守太陽門的主將是邵陵王世子蕭堅。此人不像其弟蕭確那樣英銳,“善草隸,性頗庸短”,是個書法愛好者,沒什麼統軍管理能力。擔任守門如此要務,這哥們天天賭博飲酒、玩樂一點兒也不耽誤,“吏士有功,未嘗申理,疫癘所加,亦不存卹”,士卒皆怨恨。關鍵時刻關鍵地點,蕭堅的兩個書吏夜間於城西北樓用繩子吊侯景賊兵入城,上城先把蕭堅剁成數段。 正在城中的永安侯蕭確眼見哥哥的腦袋被賊兵從城頭上拋擲而下,一腔仇恨,引兵力鬥。最終,寡不敵眾,賊兵大開城門,越湧越多。蕭確不敵,跑回內宮,直入爺爺蕭衍寢宮,喘著氣報告:“城已陷沒”。 “上(武帝)安臥不動,曰'猶可一戰乎?'(蕭)確曰:'不可'。上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 蕭衍最後兩句話,多年來一直被認為是霉運帝王最終的瀟灑雄豪之語,其實,自我得之失之,確實不必遺恨,但江東千萬百姓的性命,皆隨一家一姓的衰亡而遭屠滅,其恨不可謂不大。 蕭衍還算鎮定,對蕭確說:“你快跑吧,告訴你父親,勿以二宮為念(指自己和太子蕭綱)。”蕭確含淚而出。 很快,王偉奉侯景之命先至文德殿“奉謁”梁武帝,稱侯景“領眾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 “侯景何在?可以召來一見。”蕭衍帝王風度確實不減。 於是,侯景入見武帝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人自衛”。侯景於殿下稽顙施禮,典儀官引其坐於三公官榻,距武帝御座很近。 梁武帝神色不變,問:“卿在軍中日久,很辛苦吧!” “(侯)景不敢仰視,汗流滿面”。畢竟這賊頭是北魏邊陲一偷雞摸狗出身的鎮兵,確實沒見過真天子和大場面。 梁武帝又問侯景籍貫以及他家屬何在,侯景皆因惶恐而不能回答。最後,梁武帝問:“你初渡長江時有多少人?” 侯景聞言,仰頭自答:“千人。” “圍台城時有多少人?”武帝問。 “十萬。” “現在有多少人?” “率土之內,莫非己有!”至此,侯景忽然意識到自己才是建康的真正主人,高聲悖辭,抗言梁武帝。 “上(武帝)俯首不言”。老爺子頓時氣索,千愁萬恨,湧上心頭。 見完武帝,侯景又入見太子蕭綱。 “太子亦無懼容”。侯景亦下拜。太子和他談話,這位大賊人仍然犯了自卑病,俯首吃吃,不能答言。 出得宮來,侯景對左右親信埋怨自己不爭氣:“我常年跨馬對陣,矢刃交下,意氣安緩,從不驚恐。今見蕭公(武帝),使人自怖,豈非真是天威難犯!我以後再也不見他了。” 於是,侯景派人撤盡武帝和太子的侍衛,縱兵大掠,把皇宮搶個精空。矯詔大赦,自封為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佈置完畢,侯景派太子之子石城公蕭大款出城以武帝名義下詔遣散建康城外諸路援軍。 柳仲禮召集諸位宗室、大將商議。邵陵王蕭倫表示:“今日之事,由將軍您作主。” 柳仲禮“孰視無睹”,死豬不怕開水燙,一點兒表示也沒有。 裴之高、王僧辯進言:“將軍擁眾百萬,致使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 “(柳)仲禮竟無一言”。 於是,諸軍解散。蕭倫、蕭大連、蕭方、蕭嗣、蕭侯退等宗室皆各領人還鎮或奔亡,柳仲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軍士莫不嘆憤”。 但按理講,這些人是向梁武帝“開營降”,因為侯景還沒有弒帝篡位。 為此,後來在北周為官的梁臣庾信十分激憤:“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羽用江東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荑斬伐,如草木焉!……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 柳仲禮等人入台城,先拜侯景,才去見老皇帝。蕭衍灰心,也不搭理這些人。柳津見到柳仲禮,慟哭大罵:“汝非吾子,何勞相見!” 侯景留柳仲禮之弟柳敬禮、羊鴉仁於內,遣柳仲禮歸司州,王僧辯歸竟陵(王僧辯未留親屬為人質,得以出建康,大概還是因為侯景認為他是“北人”的緣故。王僧辯的父親王神念,是北魏降樑的鮮卑人,原姓烏丸,而侯景又是鮮卑化的羯人,說不定兩人見面還整幾句鮮卑語嘮磕,故而能使王僧辯“瀟灑”出建康。侯景沒想到,日後讓他滅亡的,主要是這個“北人”老鄉。) 武帝父子都在自己手裡,自然挾天子以令諸侯,侯景游刃有餘,處理“得當”。同時,他又下令盡焚台城內屍體,許多人飢餓困病半死,侯景賊軍也把他們活活扔入火中燒掉。 梁武帝此時作為皇宮內一個囚徒,心甚不平。臨老臨敗,蕭衍暴倔脾氣忽然上來,多次拒絕在侯景對內外官員的任用書上用璽畫押。侯景惱怒,逐漸斷絕武帝的飲食。 公元549年陰曆五月丙辰,老皇帝躺在淨居殿,多病口苦,想喝口蜜水,無人答應。淒惶之下,連叫兩聲“嗬嗬”,崩殂,時年八十六。 “嗬嗬”之聲,後人有不少解釋,有的講是武帝作衝殺之聲,有的講是武帝作憤恨吶喊,有的講是武帝臨終冷笑,筆者覺得,老爺子臨死兩聲叫喚沒有多大意思,就是想吃口甜東西,不能滿足,哀嘆叫喚而已。後世史官,對梁武帝個人的品格秉性評價甚高: 高祖生知淳孝。年六歲,獻皇太后崩,水漿不入口三日,哭泣哀苦,有過成人,內外親黨,咸加敬異。 ……加以文思欽明,能事畢究,少而篤學,洞達儒玄。雖萬機多務,猶卷不輟手,燃燭側光,常至戌夜。造《制旨孝經義》、《周易講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義,……凡二百餘卷,並正先儒之迷,開古聖之旨。王侯朝臣皆奉表質疑,高祖皆為解釋。修飾國學,增廣生員,立五館,置《五經》博士。 ……兼篤信正法,尤長釋典,制《涅槃》、《大品》、《淨名》、《三慧》諸經義記,複數百卷。聽覽餘閒,即於重雲殿及同泰寺講說,名僧碩學,四部聽眾,常萬餘人。又造《通史》,躬制贊序,凡六百卷。天情睿敏,下筆成章,千賦百詩,直疏便就,皆文質彬彬,超邁今古。詔銘贊誄,箴頌箋奏,爰初在田,洎登寶歷,凡諸文集,又百二十卷。六藝備閒,棋登逸品,陰陽緯侯,卜筮佔決,並悉稱善。又撰《金策》三十卷。草隸尺牘,騎射弓馬,莫不奇妙。勤於政務,孜孜不怠。每至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燭看事,執筆觸寒,手為皴裂。糾姦擿伏,洞盡物情,常哀矜涕泣,然後可奏。日止一食,膳無鮮腴,惟豆羹糲食而已。庶事繁擁,日儻移中,便嗽口以過。身衣布衣,木綿阜帳,一冠三載,一被二年。常克儉於身,凡皆此類。五十外便斷房室。后宮職司,貴妃以下,六宮褘褕三翟之外,皆衣不曳地,傍無錦綺。不飲酒,不聽音聲,非宗廟祭祀、大會饗宴及諸法事,未嘗作樂。性方正,雖居小殿暗室,恆理衣冠,小坐押要,盛夏暑月,未嘗褰袒。不正容止,不與人相見,雖覿內豎小臣,亦如遇大賓也。歷觀古昔帝王人君,恭儉莊敬,藝能博學,罕或有焉。 但是,身為帝王,自己一個人做“苦行僧”是沒有用的,統治集團整個都靡爛腐化,尤其是武帝中晚年,寵任奸人,佞佛勞民,賞罰無章,最終使億民塗炭,社稷成灰,可悲可嘆! 對於統治王朝來講,自魏晉之後,如果皇帝及士大夫崇信沉溺老莊、佛教、法家任何一教,對於其統治肯定會造成巨大的危害。 “不相濟則禍猶淺,而相沿則禍必烈”。如果文人士大夫成日清談老莊,肯定日益消沉盪志;皇帝醉心於佞佛求福,會慢慢使社會財力消耗巨大;最後,下層小吏以殘酷之法,行申韓刻剝之術,又一定會造成民匱兵疲。特別有意思的是,縱觀石虎、姚興、蕭衍以來的中國歷史,以佛、老妄誕虛理為“上層建築”者,必會以申韓刻剝嚴刑為“基礎建設”,不幸的是,梁武帝首當其衝,成了中國歷史上正朔帝王亡於佛、老虛妄的第一個反面教材。 武帝死後近一個月,侯景才允許發喪。太子蕭綱繼“皇帝”位,是為梁朝簡文帝。 “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衛。” 先前密迎侯景的臨賀王蕭正德本來和侯景約定,台城攻破後他親自率兵入宮殺掉叔叔蕭衍和堂弟蕭綱。現在,侯景食言,一入城就廢自己為大司馬;武帝死後,侯景又立蕭綱為帝。氣急敗壞之下,他就派人送密信給鄱陽王蕭範,讓他帶兵入城。信使出城不久,就被侯景軍士捕得。至此,侯景才想起這個“廢物”,立即派人用繩子勒死了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侯景愛惜勇將,入城之後,常讓永安侯蕭確跟從於自己左右四處巡逛。蕭倫秘密使人招儿子趁機逃出建康,蕭確回報說:“侯景輕佻,殺之一夫之力耳。我欲手刃此賊,未得其便,望父王勿以我為念。”數日後,侯景率眾人去鐘山遊獵為樂,蕭確引弓假裝要射鳥,忽然掉轉箭頭對準侯大賊頭。估計是國恨家仇一湧而上,美少年引弓用力過度,竟然拉斷弓弦,矢落於地。侯景從人發覺,爭前擊殺,蕭確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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