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華麗血時代:兩晉南北朝的另類歷史

第77章 主人本善豺狼終傷人

——蕭衍引狼入室 梁武帝太清元年(547)正月,蕭衍做了一個夢:“中原牧守皆從其地來降,舉朝稱慶。”其實,恰如光棍做夢娶媳婦,朝思暮想,不能實現的願望鬱憋而成夢罷了。可惜,蕭衍當時不知道弗洛伊德,又溺於“佛光普照”,覺得此夢是個大大的吉兆。 轉天上午,蕭衍見到中書舍人朱异,便很當真地告訴對方說:“吾為人少夢,若有夢必實。” 朱异乃奉迎之徒,馬上相賀說:“此乃宇宙混一之兆也。”瞧,說“四海”就可以了,把佛家的“宇宙”也弄了進來,就為哄老皇上高興。 朱异,錢塘人,自小就好聚眾賭博。青年時代,這個無賴忽然“學好”,“遍治《五經》,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弈書算,皆其所長。”蕭衍稱帝后,朱异以進講《孝經》、《周易》為皇帝賞識,一路升遷,當權二十多年。壞人如果有才,那危害更是巨大。朱异“善窺人主意曲,能阿諛以承上旨,故特被寵任”。由於他寒人出身,更是廣收財賄,善自奉養,與他幾個兒子連第接宅,大房子大院子從建康的潮溝一直綿延至青溪。此人本性又十分吝嗇,雖天天和梁武帝談佛理,卻一點施捨心也沒有。他家中廚房所扔棄的珍善美味,每天都有十好幾車,任其腐爛,從不接濟窮人。這樣一個精明無比的“佞人”,根本不可能讓梁武帝清醒地認識現實,反而會替主子把夢“圓”得更好。其實,仔細想想,連老百姓都懂,有一個普通的道理:夢,大多是反的。

赶巧加死催,這一年東魏權臣高歡病死,專制河南的東魏司徒侯景與高歡世子高澄有隙,心不自安,便擁兵叛亂,他首先向西魏稱藩。西魏當時由權臣宇文泰掌權,此人乃人中龍虎,自然是聰明之人,便空口封侯景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的虛官,按兵不動。眼見西魏不動真格,既不派兵也不送糧,侯景知道騙不了對方,就把目光轉向梁朝,上書梁武帝請降: 臣昔與魏丞相高王(高歡)並肩戮力,匤扶社稷……現與高澄釁隙已成,請舉函谷以東、瑕丘以西,豫、廣、郢、荊、襄、兗、南兗、濟、東豫、洛、陽、北荊、北揚等十三州內附……且黃河以南,皆臣所職,易同反掌。 …… 侯景在表奏中絮絮叨叨,列舉大批東魏各州屬官,講這些人與他同心協力,河南廣大地區可一下子就納入梁朝版圖。其實,侯景初叛之時,只得到穎州刺史司馬世云響應,其餘幾個刺史都是他“誘執”的。試想,一個大軍區司令讓歸他管的軍長開會,能不去嗎?但他真正掌握的地盤,只有西兗州以西的數個州郡,因為以東諸郡在抵拒侯景的東魏西兗州刺史邢子才提醒下,各個嚴加防備,盡忠高氏。所以,侯景獅子大開口,堆出河南十三州要給梁武帝做“孝敬”之禮,實際是空頭支票,根本當不得真。

蕭老頭起先也猶豫,在殿上自言自語:“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忽受(侯)景地,豈是合宜?如致紛紜,悔之何及?”又是朱异揣知皇上心意,一旁添油加醋,力贊蕭衍納降侯景:“聖明禦宇,南北歸仰。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來歸,實乃天意,如拒而不納,恐絕後來之望,願陛下勿疑。” 老年人就愛聽吉祥、順耳的話,蕭衍大喜,定意納迎侯景,下詔封其為河南王,大將軍,都督河南、河北諸軍事。同時,梁廷遣司州刺史羊鴉仁等提兵三萬至懸瓠(今河南汝南縣),運送無數糧草兵仗,接應侯景。 侯景,字萬景,本是北魏懷朔鎮人,羯族。六鎮亂起之時,他和高歡先後去投附爾朱榮。雖然侯景與高歡是懷朔老鄉,但他與“契胡”種(也是羯族一支)的爾朱榮應該從情感上更親近一些。所以,直到高歡後來滅掉爾朱兆,侯景才真心投附高歡。高歡雖委侯景大權,專制河南,其實也有不少制約和牽制。而且,把他投之於外,使他遠離了東魏真正的權力中心鄴城,也就是說,高歡一直對侯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信任。表面上,十萬多重兵和近半東魏國土在侯景手裡,但侯景起事時所能掌握的也只有幾萬兵馬,沒有為其“誘執”的刺史更是個個緊閉城門反對他,當地民眾也不支持他。

侯景貌不驚人,一腿長一腿短,半個殘疾人,可這小子謀略過人。當時,高歡手下高敖曹、彭樂等大將皆萬人敵,侯景故作不屑:“此輩狼奔豖突,意欲何為?” 侯景確有遠謀,入鎮河南前,對高歡講:“我拒兵遠地,奸人易生詐偽,大王若有書信來,請加以標記。”高歡同意,每次給侯景書信,都在一個雙方約定的地方作記號,“雖子弟弗知”。 史書記載,高歡臨終前,問床前侍疾的世子高澄:“我雖病,你面有餘憂,為什麼呢?”高澄俯首未答。高歡又問:“你是憂慮我死後侯景反叛吧?”高澄連忙稱是。 高歡說:“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常有飛揚跋扈之志,我活著他不敢反,但我死後就非你能駕御了。今四方未定,我死後不要馬上發喪。如果侯景反,能與之相敵的只有慕容紹宗。我一直不貴顯慕容,只是想留給你來提拔他,必當得其死力。”可見,權臣深謀遠慮,對誰都不會真正信任。慕容紹宗雖是爾朱榮表兄弟,為人卻不失忠直,所以高歡留此人給兒子高澄。

高歡死後,高澄秘不發喪,以高歡的名義寫信給侯景召他返京述職。史書上稱,侯景發現信中沒有兩人約稱的特殊記號,便拒不納命,筆者覺得這些是史臣們太老實,以訛為實。高歡何等狡詐之人,即使和侯景有約,臨死前也會把這個秘密告訴自己的親生兒子。高歡病重,消息早已透露,侯景見來信招他回京,肯定馬上猜到是要削奪自己的威權,自然要乘勢造反。所以,信上有記號無記號,並不重要。 高澄聞侯景反,給侯景去信勸解。侯景的謀士王偉以侯景口氣回書,這一來一往的書信,也是中國歷史上非常有名的書信應答,文采橫溢,語意詭飾,現摘錄一、二。高澄去信內容大至如下: 先王(指高歡)與司徒(尊稱侯景)契闊夷險,孤子相依,偏所眷屬,義貫終始,情存歲寒。待為國士……常以故舊之義,欲將子孫相託,方為秦晉之匹,共成劉範之親。況聞負杖行歌,便以狼顧反噬,不蹈忠臣之路,便陷叛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強,勢不足以自保,率烏合之眾,為累卵之危。西取救於宇文,南請援於蕭氏,以狐疑之心,為首鼠之事。入秦則秦人不容,歸吳則吳人不信。當是不逞之人,曲為無端之說,遂懷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比來舉止,事已可見,人相疑誤,想自覺知。 ……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轉禍為福,寧人負我,不我負人,當開從善之途,使有改迷之路。若能卷甲來朝,垂橐還闕者,即當授豫州,必使終君身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進得保其祿位,退則不喪功名。 ……君門眷屬,可以無患,寵妻愛子,亦相送還,仍為通家,共成親好。君今不能東封函谷,南面稱孤,受制於人,威名頓盡。得地不欲自守,聚眾不以為強,空使身有背叛之名,家有惡逆之禍,覆宗絕嗣,自貽伊戚。戴天履地,能無愧乎! ……

字裡行間,有申前誼,有動威脅,有笑其愚,有憫其魯,有傷其孤,並以妻子家眷相要挾。 侯景大奸大惡,自然對高澄來信內容置之一笑。謀士王偉更是一代大文士,援筆立就,逐條駁回高澄指摘,且語言哀婉,條理清晰,明軟實硬,針鋒相對,回書如下: 僕鄉曲布衣,本乖藝用……出身為國,綿歷二紀,犯危履難,豈避風霜,遂得富貴當年,榮華身世。一旦舉旌旆,援桴鼓,北面相抗者,何哉?實以畏懼危亡,恐招禍害故耳。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禱莫瘳。遂使嬖幸弄權,心腹離二,妻子在宅,無事見圍。及回歸長社,希自陳狀,簡書未遣,斧鉞已臨。既旌旗相對,咫尺不遠,飛書每奏,冀申鄙情。而群率恃雄,渺然弗顧,連戟推鋒,專欲屠滅。築圍堰水,三版僅存,舉目相看,命懸漏刻。不忍死亡,出戰城下,拘秦送地,豈樂為之?禽獸惡死,人倫好生,僕實不辜,桓、莊何罪。 ……賜嗤不能東封函谷,受制於人,當似教僕賢祭仲而褒季氏。無主之國,在禮未聞,動而不法,將何以訓?竊以分財養幼,事歸令終,舍宅存孤,誰云隙末?復言僕眾不足以自強,身危如累卵。然億兆夷人,卒降十亂,紂之百克,終自無後,潁川之戰,即是殷鑑。輕重由人,非鼎在德,苟能忠信,雖弱必強,殷憂啟聖,處危何苦。況今梁道邕熙,招攜以禮,被我虎文,縻之好爵,方欲苑五嶽而池四海,掃氛穢以拯黎元。東羈甌越,西道汧隴,吳越悍勁,帶甲千群,秦兵冀馬,控弦十萬,大風一振,枯乾必摧,凝霜暫落,秋帶自殞,此而為弱,誰足稱雄?又見誣兩端,受疑二國,斟酌物情,一何太甚! ……去危就安,今歸正朔;轉禍為福,已脫網羅。彼當嗤僕之過迷,此亦笑君之晦昧。今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虎齊奮,克服中原,荊、襄、廣、潁,已屬關右,項城、懸瓠,亦奉江南,幸自取之,何勞見援。然權變非一,理有萬途,為君計者,莫若割地兩和,三分鼎峙,……來書曰,妻子老幼悉在司寇,以此見要,庶其可反。當是見疑褊心,未識大趣。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復加坑戮,家累在君,何關僕也。 ……昔與盟主,事等琴瑟,讒人間之,翻為仇敵。撫弦搦矢,不覺傷懷,裂帛還書,其何能述。 ……

眼看勸說不成,雙方開打。公元547年6月,高澄派元柱等率數万人馬晝夜兼行襲擊侯景,雙方大戰於潁川北,東魏軍大敗。雖如此,侯景未敢乘勝而進,退保潁川,以待梁將羊鴉仁等人的接應。 東魏將軍韓軌等人進圍侯景。眼見梁兵未至,東魏兵多,侯景心裡打鼓,忙派人帶信帶地圖去西魏,答應割東荊、魯陽、長社、北荊州四城給西魏,希望西魏施以援手。 西魏上下都很謹慎。西魏先前與東魏的五次大戰損失慘重,雖然勝多敗少,但消耗極大,再也禁不起大的折騰。於謹勸宇文泰:“侯景自小學習兵法,奸詐難測,不如厚其爵位以觀其變,不要馬上派兵。” 西魏的荊州刺史王思政立功心切,表示:“如果不因機進取,悔之無及,”馬上率萬餘步騎從魯陽關直奔陽翟。宇文泰聞訊,就派李弼、趙貴帶一萬兵馳往潁川,並加侯景“大將軍兼尚書令”。王思政是被宇文泰毒死的北魏孝武帝的親信,一直憋足勁想在宇文泰面前立功獲取信任,故而急不可耐地出兵前往。

侯景割四城給西魏,還怕梁武帝生氣,馬上遣使上奏,表示自己割地之事是“餌敵”的權宜之計,豫州以東的廣大地區仍在自己控制下,希望梁武帝理解。蕭衍聞報,不僅表示“理解”,還誇口稱讚,認為是“大將在外有所自專”,允許侯景“方便”行事。 包圍潁川的東魏大將韓軌聞知西魏李弼、趙貴兩將引大兵近逼,自忖不敵,引兵還返鄴城。強敵圍解,侯景就打算在與西魏二將會面的機會一舉拿下他們,併吞其軍。趙貴也想誘侯景入己軍軍營,因執其人,並領其眾,但被李弼勸止。可見,雙方沒有互相幫上忙不算,沒見面就要算計對方。很快,聽聞梁將羊鴉仁手下軍隊已至汝水,西魏李弼為了避免與梁軍交兵,就馬上統領軍士返還長安。 侯景自稱外出略地,出兵屯據懸瓠,以避開西魏大將王思政帶來的那支西魏軍。王思政佔領了潁川。

為了平衡各方軍事力量,把西魏拖得更深,侯景又派人去西魏乞求援兵。宇文泰也動心,想派數將出援。大行台左丞王悅勸他:“侯景與高歡,既有老鄉之情,又有君臣之誼,此人任居上將,位重台司,高歡剛死,他就馬上叛亂,暴露其野心甚大,終不會為人下之人。侯景連高氏都可以背叛,以後能保證他忠於我們嗎?如果援之以軍,益之以勢,恐怕會貽笑將來呵。”宇文泰深覺有理,就召侯景入朝長安。 侯景是個人精,馬上意識到西魏要“惦記”自己。於是,他就鐵下心來與西魏撕破臉。表面上,他與四周布營的西魏將領把關係搞得火熱,又送金寶又送糧食,還常親自去對方營盤飲酒赴宴,暗地裡卻加緊準備偷襲西魏軍。 西魏的王思政文人武將,絕不是好騙的主兒。未等侯景有所舉動,他密召西魏諸將,部署嚴密,一下子分別派人佔據了原為侯景所據的七州、十二鎮。侯景懼怒驚急,終於和宇文泰撕破臉皮,派人表示說:“吾恥與高澄為伍,安能和老弟(宇文泰)同朝並肩!”

宇文泰接書信,一笑置之,反正河南大部已歸西魏所有,便把原先授與侯景的官職悉數轉給王思政。 不久,梁將羊鴉仁趕至懸瓠城,與侯景會合。 梁武帝太清元年(547)九月,梁朝正式下詔伐東魏,並派蕭衍的侄子貞陽侯蕭淵明和蕭衍的孫子蕭會理分督諸將。由於蕭會理“懦而無謀”,又總以直系王孫自居,與蕭淵明互相不服,被蕭淵明告狀到朱异那裡。不久,朝廷召回蕭會理,只以蕭淵明一個人為統帥。 梁軍大隊人馬入居寒山(今江蘇徐州東南),依梁武帝蕭衍的吩咐攔水築堰準備淹灌彭城(今江蘇徐州),本意想佔領彭城以與侯景成犄角相援之勢。梁將羊侃派人築堰二十天,大功告成,就勸蕭淵明乘水攻彭城。這位草包統帥不聽,聽憑被圍得鐵桶一樣的東魏守將王則在那裡“嬰城固守”。

蕭淵明性怯無智,諸將每逢向他問計,均回答:“諸位可見機行事。”以此敷衍。 東魏高澄聽說彭城告急,準備派堂叔高岳、大將彭樂領兵去救,後經人勸說,又加派慕容紹宗與高、彭兩人一起前去擊伐侯景和梁軍。 侯景對東魏諸將非常了解,瞭如明鏡一般,根本不放在眼裡。當初,韓軌率兵來,侯景一笑,“這個只知道啃豬腸子的小子也前來送死!”聽說高岳來,侯景也不為所動,說了聲“兵精人凡”。等他聽聞慕容紹宗來,“叩鞍有懼色”,自言自語地嘀咕:“誰能教此鮮卑兒(高澄)派慕容紹宗來,果真如此,高王(高歡)應該不是真死啊”。 慕容紹宗擁有十萬東魏兵,屯據橐駝峴。梁將羊侃勸蕭淵明乘其遠來兵疲,迎襲東魏兵。蕭淵明不從。轉天,羊侃勸蕭淵明悉眾出戰,又不聽。這個草包統帥也真不知道他怎麼想,估計他是盼天上打雷把東魏兵都擊死,自己再派人割首報功。羊侃知道大事不妙,便率他統領的那部分梁軍出屯堰上,以保證梁軍兵敗不被全殲。 慕容紹宗從容安排妥當,便率步騎萬餘人進攻梁朝潼州刺史郭鳳的軍營。一時間萬箭齊發,東魏軍吶喊陣陣,想先從郭鳳處沖開一個缺口。蕭淵明當時剛剛飲得大醉,一嘴酒氣地下令諸將去救,梁將“皆不敢出”。只有北兗州刺史胡貴孫勇武,率屬下出擊,斬東魏兵二百多人。雖如此,其他梁朝將領皆立於壘壁觀戰,相顧而言:“虜盛如此,與戰必敗,不如全軍早歸。”未戰,好幾支梁軍已經先遁。其時,梁軍當時一共有十四五萬之多,人數上完全壓過東魏軍。 即使是這樣,郭鳳等人的堅守加上胡貴孫等人的勇擊,已經使東魏軍進攻失敗。慕容紹宗深知“梁人輕悍”,怕東魏軍抵抗不住之餘並帶來無法挽回的大潰敗,便準備退軍。 為了安撫軍心,避免兵敗如山倒,使自己能多帶些活人回去,慕容紹宗佯裝鎮定,臨逃跑前縱馬揚鞭,對屬下軍士們喊話:“我先假裝退卻,誘使吳兒來前,你們再從後撲上來,乘間擊殺其背。” 由於慕容紹宗一直以勇武智略為名,本來留下要當墊後砲灰的東魏兵還真的信以為真,又聽話又整齊劃一,忽喇喇向兩邊分散,給乘勝猛追的梁兵讓出一條路來。此前,侯景因為熟知東魏戰法,一再警告梁朝兵將“逐北不過二里”,但大勝之下,誰也不記得這話,梁兵梁將只想追殺敵兵,多搶些軍資馬匹。 按常理,主將一逃,軍膽已失,梁軍又乘勝逐北,東魏軍應該必敗無疑。但先前墊後的東魏兵士實心眼,等到梁軍從他們身邊喊殺陣陣衝過去追殺慕容紹宗等騎人馬的主將和“中央軍”,這些人完全執行先前的“命令”,忽然又合軍一處,跟著梁軍屁股後頭大喊大叫衝殺上去。正在狂逃中的慕容紹宗見此情形,將計就計,忽然勒住馬頭,指揮奔逃的東魏軍站定,回頭迎擊梁軍。 梁軍見狀,均以為誤中東魏誘兵之計,頓時慌亂崩潰,不大會兒功夫就有數万人被殺,連主將蕭淵明也被生俘,先前打過勝仗的胡貴孫將軍也在俘虜之列。只有羊侃一軍因早移堰上,“結陣徐還”。 蕭衍正睡午覺,聽聞朱异報告寒山戰敗,驚得他差點從床上摔下來,嘆息道:“我不會步晉朝的後塵吧!” 東魏大勝,乘勢而進,並使軍司杜弼作檄文,其中數言,一一中的,十分肯切(先宣揚東魏國威,暴顯侯景叛逆罪惡,然後,筆鋒一指,直斥梁武帝): ……彼梁主者,操行無聞,輕險有素,射雀論功,蕩舟稱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禮崩樂壞。加以用舍乖方,廢立失所,矯情動俗,飾智驚愚,毒螫滿懷,妄敦戒業……災異降於上,怨仇興於下,人人厭苦,家家思亂……傳險躁之風俗,任輕薄之子孫,朋黨路開,兵權在外。必將禍生骨肉,畔起腹心,強弩衝城,長戈指闕……外崩中潰,今實其時,鷸蚌相持,我乘其弊……當使鐘山渡江,青蓋入洛,荊棘生於建業之宮,麋鹿遊於姑甦之館…… 杜弼之文,恰似一篇上佳的預言,以後逐一應驗。 大敗梁軍後,慕容紹宗引十万精兵,鳴鼓長進,進攻侯景。當時,侯景仍舊有精兵四萬人,他指揮這些人帶著數千匹馬、數千輛輜重,退保渦陽。 侯景不吃眼前虧,派人問慕容紹宗真正的意圖,“各位至此,是想擁兵送客,還是想一決雌雄?” 慕容紹宗回答:“欲與公決勝負!” 慕容紹宗順風布陣,排好隊伍,準備進攻。侯景是個高明的軍事家,他忙命手下閉上營門,大風過後,才開壘門而出。 慕容紹宗雖剛剛大勝梁軍,對戰勝侯景仍舊心中沒底,對左右講:“侯景多詭計,好乘襲人背後。”話音未落,侯景早先佈置的數千敢死隊從正面營門直殺而出,這些人皆穿短甲,手執短刀,奔跑迅速,眨眼間已經衝至東魏軍陣前。最奇的是,這些敢死兵也不跳起與東魏兵士格鬥,都沿著腰下俯視三路,掄刀猛砍馬腿人腿,揮鐮割麥一樣,東魏兵立刻倒下數排人馬。大駭之餘,東魏兵陣搖動,繼而崩潰,死傷無數,連慕容紹宗本人也從馬上摔個半死,幾乎被擒。最後,慕容紹宗帶著殘兵,撤至譙城(今河南商丘附近)。 東魏留守譙城的守將斛律光、張恃顯見兵敗如此,都數落埋怨慕容紹宗。慕容紹宗很氣惱,說:“我作戰多年,從未見過像侯景這樣難敵的對手,你們不信,自己出去試一試。”二將不信,帶兵出戰侯景。未幾,斛律光戰馬被殺,人也幾乎被射死。張恃顯被活捉,侯景覺得殺他無用,按住屁股打了數棍又放他出來。兩人垂頭喪氣回城,至此,再也不敢抱怨慕容紹宗無能了。 雙方相持數月,侯景一方由於後勤支援跟不上,很快就有大將司馬世云帶人投降了慕容紹宗。不久,侯景軍糧又盡,形勢越來越不利於他。 公元548年初(梁武帝太清二年),侯景率軍想突圍,慕容紹宗以五千裝備精良的鐵騎夾擊侯景。雙方開打前,先打“心理戰”。侯景對手下軍士大喊:“你們在鄴城的家屬,都被高澄殺光了!” 慕容紹宗聞言,遙呼道:“你們留在北方的家屬沒有絲毫損傷,如果北歸,官勳如舊!”為了讓侯景兵士堅信自己所言,慕容紹宗臨陣下馬,披髮仗劍,向北斗星發誓:“如果我講假話,天當殺我!” 侯景所率部隊皆是東魏部眾,本來就不願南渡投人籬下,現在,聽慕容紹宗這麼一說,頓時失卻戰心,紛紛放下手中刀仗。原先被侯景“誘執”的東魏將領暴顯等人,趁機率手下兵眾向慕容紹宗臨陣投降。 “(侯)景眾軍大潰,爭赴渦水,水為之不流”。雙方未開打,侯景已經完全失敗。 眼見大勢已去,侯景與其心腹數騎倉皇南逃。渡過淮水後,收點散卒,只剩步騎八百餘人,從前的十萬人馬,死的死,降的降,就剩這星星家底兒了。 狂逃之餘,慕容紹宗追兵漸至。侯景派人對紹宗說:“我若被俘,您對於高氏來說還有什麼用?”一句話捅到慕容紹宗心窩子裡了,他本非高氏嫡系,聞言長嘆,於是召還追兵,任侯景跑掉。高歡大將彭樂從前也是這樣放掉西魏的宇文泰。養寇自資,也是亂世中武將能臣賴以保身的手段,但對歷史進程的影響卻大得驚人。 侯景敗後,梁軍河南的守將個個心懼,羊鴉仁棄懸瓠,羊思达棄項城,個個兔子一樣,未戰而逃,東魏收復大部分舊土。 在此,順便交待一下東魏大將慕容紹宗。慕容紹宗,字祖騰,是前燕名將慕容恪之後。 公元549年5月,慕容紹宗等東魏數路大軍圍攻潁川,守城的是西魏名將王思政。見久圍不克,東魏軍決洧水灌城。多處城牆崩坍後,守將王思政仍身當矢石,與士兵同甘共苦,“城中泉湧,懸釜而炊”。西魏宇文泰派大兵來援,皆因洧水氾濫而不得前。 潁川即將攻克之際,也是活該命絕,慕容紹宗因近來常做惡夢,便與劉豐生、慕容永珍二人一起坐乘樓船,一面散心,一面在潁川城水高處轉悠,讓船上士兵用箭俯射城中的西魏兵玩玩。本來此舉純屬消遣性質,潁川指日可破。不料,忽然一陣暴風吹來,巨大的樓船竟然一下子被吹至城牆旁邊。守城西魏兵一面用長鉤鉤船,一面亂弩齊發。窮急之下,慕容紹宗跳入水中,他水性不好,嗆了幾口,窩窩囊囊地淹死於濁流之中,時年四十九。劉豐生游向土山,剛爬了兩步,被箭射成刺猬。慕容永珍被擒入城。守城大將王思政和東魏眾將從前都是北魏時代的“老同事”,對慕容永珍說:“此城破亡,在於晷刻。我誠知殺卿無益,然人臣之節,守之以死。”揮淚下令斬殺永珍,然後收慕容紹宗、劉豐生二人屍體一併掩埋。 高澄聞聽慕容紹宗死,自率十一萬大軍親自來攻城。堅持年餘,潁川城終於崩坍,八千多守兵大多戰死,王思政被擒。及見高澄,王思政“辭氣忼慷,無撓屈之言”。高澄也“以其忠於所事,禮遇甚厚”。王思政後來病死於北齊。 慕容紹宗有勇有謀,“容貌恢毅”,這樣一位全能大將,竟如此離奇死亡,也是中國名將史上的一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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