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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 關鍵的“下半身” ]-2

大明朝的另類史 梅毅 10965 2018-03-20
閹黨工部主事曹欽程出面,劾奏趙南星、高攀龍、黃尊素、魏大中等人收受賄賂。 崔呈秀急不可耐,向魏公公呈獻《天鑑》、《同志》兩部名單錄,把葉向高列為東林黨之首,《同志》列陳宗器等詞林部院卿寺等大臣,登名造冊,以供閹黨抓人有依有據。閹黨王紹微又獻《點將錄》,這個目錄更是鮮活形象,以水滸一百單八將為藍本,其“首領”為“天罡星”三十六人,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時雨葉向高、浪子錢謙益、聖手書生文震孟、大刀楊漣、智多星繆昌期等;又有“地煞星”七十二人,包括神機軍帥顧大章、旱地忽律遊大任等。魏公公聽人念這個,高興得手舞足蹈。昔日在市井為無賴時,魏忠賢最愛聽水滸、三國,如今有這麼一個“點將錄”,他不能不為之開顏。

可笑的是,魏忠賢拿王紹徽《點將錄》給明熹宗看,這小伙子看見“托塔天王”四字,不知何解,他沒聽過《水滸》說書,自然不知這些綽號由來。魏公公來了精神,給皇帝大講特講起中“托塔天王”晁蓋等人智劫“生辰鋼” 的故事。皇帝越聽越入神,大叫“托塔天王真是神勇有智!”這一來,論事離題,怕皇帝對現實名錄中的“托塔天王”東林黨人等大臣產生聯想的好感,魏忠賢此後再也不給天啟帝《點將錄》看。 (史家研究,《點將錄》很可能是閹黨阮大鋮代作,這位戲曲大家擅長此種東西,他自己上獻魏公公《百官圖》,更形像地以畫圖方式來教魏忠賢按部就班殺人。)汪文言為人是條剛烈漢子,在獄中兩個多月受盡常人想像不到的刑訊,至死不攀誣諸大臣。主審閹黨許顯純力逼他指稱楊漣受熊廷弼之賄,汪文言仰天大呼:“哎!世上豈有貪贓的楊大洪,天下人誰信!”大洪,乃楊漣別號。

汪文言不承認也不要緊,許顯純自己撰寫“供詞”,然後抓住已經被打死的汪文言手指往案卷上“按手印”。 天啟五月(1625年)秋,楊漣、左光斗、周朝瑞、顧大章等先前劾奏魏忠賢最力的言官即被逮捕入北鎮撫司。閹黨許顯純備極楚毒,嚴刑拷掠諸人。 楊漣等人堅持不認罪。其間,左光斗對同牢的人說:“閹黨殺我輩有兩法,乘我等不服罪,嚴刑致我們死地;其二,在獄中暗害我們,慢慢報稱我們是病死。 不如我們現在先行認罪,執送法司,或可免於立死。 ”諸人覺得有理,就暫時承認受賄的罪名。 壞人的卑鄙和陰險,超出一般君子人的想像力。閹黨早有心理準備,左光斗等人承認“受賄”,正好給了他們“追比”的機會。所謂“追比”,又稱“杖比”

,即犯人每次受杖刑,均定出下一次交出賄銀的日期,到時候交不出,又會再以大杖伺侯。一般是每五日一比,犯人只能被迫說出下一次交銀日期。只要吐不出所承的受賄銀兩數目,就會五日一刑,無休止折磨下去。 身為朝臣武夫,閹學錦衣衛幫兇許顯純陰毒如蠍,他叱命昔日的這些同僚疊跪階前,剝去衣服,裸體反接,戴枷受刑。杖打之後,又處以夾刑,日夜拷掠,慘毒無比。打了十多天,諸人已經連跪都跪不住。均身荷百餘斤大木枷葡伏於地受杖。 於是,二十多天后,先前首疏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的楊漣先被拷掠死。死時土囊壓身,兩隻大鐵釘貫耳,慘狀讓人不忍卒睹;緊接著,魏大中被打死,屍體潰爛,筋骨皆碎;接著,左光斗、周朝瑞等人相繼被殘殺。 “遼案”主犯熊廷弼也被押入鬧市,公開問斬。熊廷弼被殺前肯定納悶,怎麼有這麼多東林“同志”陪綁被殺?前些年熊廷弼在朝中當御史時,性剛好罵,專門與姚宗文等人排斥東林黨人,他與這些東林黨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其後,閹黨當廷杖死熊廷弼姻親、御史吳裕中。對於被害諸臣家屬,魏閹黨人仍不放過,繼續嚴刑求比。

根據吳應箕《熹朝忠節死臣列傳》統計,死於魏忠賢閹黨之手的,最早是被杖死的萬燝;汪文言一案左光斗、楊漣等六人慘死;閹黨李實誣奏致死的有周順昌、高攀龍、李應升等七人;以逆黨罪逮入獄中拷掠至死的有王元相等十六人;劉鐸之因作詩嘲諷魏忠賢被殺於市;蘇繼歐等七人得罪閹黨被縊死;趙南星在戌所被折磨死。每弄死一個大臣,閹黨許顯純就會剔取死者喉骨裝入一小盒內,在封識上寫清死者姓名,送交魏忠賢為驗信。 緊接著,閹黨瘋狂在朝廷進行“大清除”,把不附於已的尚書李宗延、張問達以及侍郎公鼐等五十多正、副部級官員削逐出廷,朝暑一空。吏部尚書趙南星被遣送振武衛勞改,並累死在戌所。趙南星與閹黨魏廣微父親還是好友,他再入朝後待小魏以子侄輩之禮,激起魏廣微私恨,竟致父親老友於死地。

在竄逐異已的同時,魏忠賢遍植私人黨羽於要津,所以,當時的朝廷,實為魏忠賢朝廷,他本人獲得明熹宗賜印,文曰“顧命元臣”。客氏也有賜印,文曰“欽賜奉聖夫人”。大家甭以為這兩塊印最大不過是玉璽大小。不對,每塊印用黃金鑄成,重三百兩。巨大金印,以老魏魁梧的體格,他自己都拿不起這塊大金印。 明熹宗根本不知外朝之事,終日家人歡會一般與客氏、魏忠賢遊玩。一次,皇帝本人在西苑湖面與兩個小宦官划船玩,邊玩邊與岸上敞坐飲酒的魏、客二人笑樂招呼。忽然一陣風起,小船翻覆,明熹宗摔入水中。魏忠賢、客氏相顧錯愕,不知如何是好。幸虧明熹宗會幾下狗刨,扑騰上岸。兩個小宦者旱鴨子,沉入水底淹死。這次很懸,明熹宗差點步昔日正德皇帝后塵。

氣焰熏張,熱火烹油,魏忠賢借助東廠特務機關,橫行肆意,破家敗戶,凡是被他們盯上的,三族九宗,均頓成齏粉。一般官員百姓自不必講,連寧安大長公主兒子李承恩這樣的皇親,由於魏公公貪圖他家中御賜器物,便誣其偷盜宮中御物,逮起來弄死,然後把財物抄收後全部運入自己宅中。 同時,魏公公拔苗助長,竭力培植自己家族勢力,以其侄魏良卿為僉書錦衣衛,掌南鎮撫司事;以其侄魏希孟為錦衣同知,控制錦衣衛;以其族叔魏志德其外甥傅之琮、馮繼先為都督僉事,掌御林軍;內廷太監方面,王體乾、李朝欽等三十餘人對他“熱烈擁護”;外廷方面,文臣有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雲出壞主意,外號“五虎”;武臣有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孫云鶴、楊寰等負責殺人清除異已,號“五彪”;又有吏部尚書周應秋等人管“組織人事”,號“十狗”;又有“十孩兒”、“四十孫”等名號,不可數計。自內閣、六部至四方總督巡撫,魏忠賢皆遍布死黨,內外大權,一歸於魏忠賢一人之手。

其間好笑的是,閹黨太僕少卿曹欽程與諸人關係不睦,被削籍為民,排擠出朝。老曹辭行,到魏忠賢面前哭辭:“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魏公公心中厭惡此人,迎頭一口大濃痰,老曹狼狽踉蹌而去。魏忠賢敗後,曹欽程被下獄論死,關在牢中好多年,其家人不送飯給他。老曹天天搶奪其他同牢囚犯的伙食,終日醉飽。李自成攻破北京,曹欽程破獄投降,最後隨闖賊敗走,不知所終。 為了進一步打擊東林黨人,魏忠賢又讓閹黨閣臣顧秉謙總裁,會修《三朝要典》,詳細記述“紅丸案”、“梃擊案”、“移宮案”,想把“三案”顛倒黑白,鑄成鐵案。 天啟六年,錦衣衛去蘇州逮捕吏部主事周順昌時,由於緹騎霸橫,周順昌民望又好,市民顏佩韋等人率眾勇為,打死緹騎特務三人,幾乎釀成一次大的民變。

當然,最後周順昌以及要救他的顏佩韋等五烈人皆被殺。中學課本中的《五人墓碑記》,詳細地記載了這件事情的始末。其實,此類民變也是一個苗頭,說明明王朝的統治,確有日薄西山之感。基層百姓心中的怨恨,皆入火山內的融漿一樣,蓄勢待發。 一改以前太監上疏自稱“奴婢”的稱呼,魏忠賢自稱“臣”;一改以前宦者稱皇帝為“萬歲爺”,魏忠賢改稱“皇上”、“陛下”,把自己這種沒老二的公公等同於外廷大臣。而且,此時的魏忠賢,已經被宮內宦官們稱為“九千歲”,只要是逢他生日,“千歲、千歲、千千歲”之聲,轟響若雷,在禁宮中經久迴盪。 外廷大臣更有無恥者,拜見魏公公時稱諛他為“九千九百歲”,比皇帝只差“一百歲”。 為了宣示威儀,每次外出,魏忠賢均乘坐華麗異常的羽幢青蓋文軒車,四匹如龍駿馬拉引,周遭握刀騎衛錦衣衛列侍,加上優伶、百戲、廚傳,下人等雜役人等,隨從萬人左右。魏公公喜愛大戲一樣的排場,途中饒鼓雷鳴,敲敲打打,吹吹奏奏,煙塵避天,旗幟匝地,道旁行人總誤會是天子駕到。

魏公公老姘頭客氏當仁不讓。每次出行,盛服靚妝,幾十歲的老娘們描眉塗眼,打粉打腮,有太監王朝忠等數十人皆腰纏紅玉帶作前驅,隨從甚盛。她還常常在禁宮內坐乘馬車四處遊逛,到乾清宮聖駕休息處也從不下車,太上奶奶一樣。 客氏很喜在晚夜出宮回私宅,燈炬徹地,照如白晝。其馬車四周,數百宮女著穿華美宮衣,各提燈籠,遠望儼然似仙女下凡,簇擁客氏馬車。私宅大門中開之後,自管事到家僕,上千人挨次叩頭,齊叫“老祖太太千歲、千歲、千千歲”,喧聲震天。 為了進一步尊崇魏忠賢,滿朝文武和內廷太監,皆不敢直呼其名,只稱其為“廠臣”。閣臣以皇帝名義擬票,開口閉口是“朕與廠臣”,即在官方正式文件中,魏公公與當今天子肩挨肩呆著。

天啟六年夏,浙江巡撫潘汝楨開頭,以機戶感恩的名義,在當地為魏忠賢建“生祠”,即活人紀念館,地點位於關羽廟和岳飛廟之間。他上疏諛贊魏公公“心勤體國,念切恤民”。疏上,聖旨稱道,賜名“普德”。由此一來,天下阿諛官員群起效仿,魏公公生祠遍天下,祠坊均屬“奉旨”而建,額題都是“廣恩” 、“永恩”、“崇德”、“崇仁”、“報恩”一類的上嘉好名。而一祠所費,少則數万,多則數十上百萬,均從公庫支出,外加刮劍民財。 生祠建築,各地林木也大遭殃,多被砍供以作修祠木料。吳淳夫等人所建生祠規模巨大,九進殿庭,肅穆如太廟,壯麗如帝居。僅佔地一項,就拆毀民房數万間。大同、湖廣、薊州等地的生祠中,魏忠賢座像皆係純金製成,頭戴沖天寇,手執玉笏,儼如上天尊帝一個派頭。由於巧匠眾多,江南一帶的魏忠賢祠內座像多以沉香木為體,眼耳口鼻手足皆栩栩如生,晴能顧盼,口慾發聲,連坐像肚子中也按真實比例用金玉珠寶雕成腸子肚子心肝肺腰子大油和雜碎,充斥其中,以擬真人。 魏忠賢的雕像外飾以華麗彩儀,髻上留一孔,以供每日一換時令鮮花插上。 一次,由於一間祠內坐像的頭部雕鑿稍大,朝廷派來賜冠的小宦官手拿真珍黃金寶冠往頭上按了半天按不下去。工匠惶恐,見尺寸稍稍差一點,便掄起斧子剔削像頭兩下,把寶冠放穩。小宦者親見“親爹”腦袋挨削,痛在心頭,抱像頭大哭,責罵工匠不止。 ……宦者如此,官員們更甚。山東巡撫李精白上建祠疏時有“堯天之巍盪”之語奉承魏公公,特意把“巍”字上的山字頭放在下面,並派人轉告魏公公:“我怕山字壓了魏大人的'魏'”;天津巡撫黃運泰率地方官員群迎魏公公雕像,行五拜三叩首之禮,乘馬前導,有如迎聖旨;薊遼總督閣鳴泰諂詞,有“人心之依歸,即天心之向順”,魏公公完全成了人民的大救星;不少官員群跪於魏公公雕像前,依次“宣誓”:“某年某月某日,蒙九千歲升撥!”而後,叩頭致謝,拜舞連連。 魏公公個人尊拜發展最甚時,國子監生員陸萬齡上疏,提出要以魏忠賢與孔聖人並譽,理由是魏公公“芟除奸黨,保全善類”。他還一一比擬:孔子作《春秋》,魏公公作《三朝要典》;孔子誅少正卯,魏公公誅除東林邪黨。 生員朱之俊更絕,他免去上書走衙門的麻煩,直接在大路上張貼大字報,聲稱魏忠賢的功勞,“在大禹之下,孟子之上”,應該把魏忠賢像搬入孔廟與孔子並座。 京城讀書人都無恥到這個地步,可見閹黨對士氣的摧殘有多劇烈。 驕蠻到這種地步,魏忠賢與客氏接著打起明熹宗皇后張氏主意,準備先拿張皇后的爸爸張國紀開刀。張皇后賢淑嚴正婦人,非常討厭魏忠賢與客氏,有一次她見客氏在宮中太招搖,以皇太后自居,就把半老婆子召來訓斥一頓。就宮廷禮儀講,皇后至尊,客氏當時不敢吭氣,但心中恨死這位女主子。 張皇后對熹宗也有所諷諫。一日,年青皇帝入皇后宮閒聊,看見張後正在讀書,便笑嘻嘻問“皇后讀何書?”張氏嚴肅回答:“《趙高傳》。”熹宗皇帝不傻,知道皇后話中有話,為之默然。 客氏安插的親信宮婢很快把此事禀告。和老插桿密議後,客氏與魏忠賢就散佈張皇后不是張國紀親生女,準備先拿張皇后之父太康伯張國紀為鍥入點來施行打擊。於是,魏公公暗遣壯士數人於便殿,讓他們身懷利刃。錦衣衛軍早就安排好,一舉把這些壯漢拏下。當時明熹宗正做傢俱,聞聽庭院洶洶,吵嚷聲一片,忙自己走出問個究竟。 結果,看見數位大漢和一地的明晃晃凶器,這位皇帝爺又驚又怒,立刻喚魏公公把他們送入廠衛嚴加刑求。 大漢們入獄後,按照魏公公事先的交待,都承認自己是為張皇后父親張國紀指派,準備入宮弒帝后謀立帝弟信王朱由檢。幾天之內,魏忠賢已經派人把口供整理成冊,準備興起大獄,把張皇后一家和熹宗之弟信王一起網羅其中做掉。 正準備往皇帝處呈送,大太監王體乾讀書很多,深知熹宗皇帝本人性格,勸魏忠賢說:“主人對朝內外一切大事皆糊里糊塗,惟獨對待夫婦、兄弟之間情誼不薄。如果萬一事不成,皇上大怒,吾輩全都玩完!” 魏忠賢一尋思,越想越怕,萬一皇上因訊案而召對其弟信王與皇后張氏,那些人逼急眼說出自己許多陰事,沒準會使皇上一改對自己的信任。 大懼之下,老魏殺人滅口,派人把事先他自己派去當“刺客”的幾個壯漢皆亂刀砍死,拋尸野外。 在此之後,魏忠賢還想盡收天下兵權,便派心腹太監外出鎮守山海關,命司禮監手下總督太倉、切慎兩大庫,在抓兵權的同時抓後勤保障。但明代軍制太複雜,魏公公在朝內把持朝政容易,各地大員向他效忠也容易,如果真要一攬子總領天下兵柄,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親戚方面,魏忠賢以皇帝名義加自己是寧國公的侄子魏良卿為太子太保,魏明望進軼少帥,侄孫魏良棟安侯,魏鵬翼安平伯(這兩人一個兩歲,一個三歲)。魏家姻親董芳名、王選、楊六奇等人皆至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等軍中要職。 魏忠賢大力擢升自己的心腹首謀之士崔呈秀,以之為兵部尚書、少傅兼太子太傅,仍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剛死了媽,依禮應該回家守喪,老魏自然不能離他,讓他“奪情”視事。明朝“奪情”二字最乍人眼目的時代,是張居正父親死後皇帝讓這位首輔“奪情”。本來,“奪情”一般指軍隊將帥出征抵御之際,如果危急時刻棄軍奔喪,肯定要貽誤軍情,所以一般軍人會守忠退孝,帶哀視事,以孝情次於忠國之情,故稱為“奪情”。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員可免於丁憂。張居正戀權,他當時本該回老家奔喪然後居家服教守制二十七個月。在心腹李幼孜勸說下,想出“奪情”一招,其實已經是離經叛道,當時就被不少正臣攻擊不已。 後人有樣學樣,到了崔呈秀這裡,又玩“奪情”把戲,甚至平時朝上朝下他連孝服也不穿。 一切順利之時,魏忠賢富貴榮華的根子出大問題:明熹宗因多年痛飲縱慾加上狂吃春藥,身子骨不行了。 魏忠賢的滅亡天啟七年(1627年)秋八月二十二日,多年狂吃春藥的明熹宗“崩”了。時年僅二十三歲。史書記載,閹黨霍維華有個內弟是守午門的小宦官,向熹宗皇帝進獻一種“仙方靈露”,制法是取粇糯等雜米淘淨,放入木甑慢蒸,甑底安放長頸銀瓶,雜米隨時一點一點添加,鍋中水也一點一點傾加,蒸餾出來的甜汗,號稱米穀之精,據說飲後可以延年益壽。明熹宗很喜歡喝這種飲料,平時還喜歡把飲剩的“仙露”遍賜近侍。 明熹宗病重,魏忠賢心慌之余老大不高興,認定是霍維華的內弟宦官上獻的飲料有問題,加重了皇上病情,就把霍維華叫來一頓臭罵。從“配方”上看,這種飲品絕對純天然,沒有任何有毒礦物質,如果熹宗皇帝飲此真加劇病情,只能說明他還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否則,甜甜的純米飲料,對一般人根本無害。 霍維華見魏公公把責任推給自己,又偵知皇上處於彌留狀態,恨懼之下,已攜貳心。 明熹宗死前,曾召異母弟弟朱由校入宮,囑託後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位荒淫君王衷心希望弟弟能為“堯舜”一樣的明君,並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的張皇后,最後切囑皇弟一定信用魏忠賢。 當時,信王朱由檢淚下如雨,連連點頭不止。 熹宗崩後,信王朱由檢得召入宮。魏公公親自門前迎接。當時正是黎明時分,百官一聞訃詔,皆赴宮門,被宦者攔住,告知他們要穿喪服入宮。眾人連忙改服,再入,又被告知還應該穿常服。群臣奔走不暇,氣喘吁籲,紛紛哀求守門宦者開恩,希望能先入宮哭靈。最終,把門宦官見忽喇喇跪了一大片朝臣慟哭,只得揮手讓他們進去。 大家入宮,“大行皇帝”屍身已擺在靈堂,眾臣大哭。除信王以外,在喪所的重要人物,只有太監魏忠賢和王體乾。王體乾司禮監提督太監,識文知禮,在一旁不停指揮禮部安排喪事細節。魏大公公如喪考妣,哭得雙目爛桃一樣,呆呆坐在靈前發楞。 群臣出宮後,魏忠賢獨召兵部尚書崔呈秀入內,屏人秘語移時,後人不知二人商議何事。史臣推測:“魏忠賢欲自篡,崔呈秀以時機未可,事遂中止。”這完全是妄自揣測,近乎造謠。魏公公惡貫滿盈,罪惡滔天,但“篡位”的念頭,他絕對沒有!他再沒有文化,再目不識丁,也應該知道,自古至今,從來沒有公公當皇帝這一說。況且,明熹宗是他一身帶大,爺倆感情之深,儼若父子。所以,他才會哭得二目皆腫,神昏意迷,連壞念頭也暫時停轉。 不僅老魏悲傷欲絕,熹宗皇帝奶媽客氏也哭得死去活來,她在靈前跪哭,從小金盒子裡面拿出黃綾包裹的熹宗兒時“胎髮痘痂”以及累年積存的剃髮、落齒、指甲等物,邊哭邊燒,幾近昏厥。 這兩位大惡之人此時的悲痛,全無一絲做戲成份。一是因為多年的親情,二是因為他們內心中產生的那種黑色不祥的預感:作為“寄主”的皇帝死了,他們這些“蟲子”再大再硬朗,還能支持幾天? 信王朱由檢即皇帝位,是為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即明思宗崇禎皇帝。 為試探新帝的意思,魏忠賢上表乞辭官職。新帝老成謹慎之人,佯裝不許,先穩住魏公公。但是,“奉聖夫人”客氏已經沒有在宮中呆下去的理由,她灰溜溜搬出皇宮。 崇禎皇帝繼位時僅十七歲,處事非常冷靜、機敏。登基後,他不僅沒動魏忠賢,還很快頒旨,授魏忠賢的侄子和侄孫以“鐵券”,似乎是給老魏家上保險一樣。外臣不知就裡,江西巡撫楊邦憲等人仍舊上疏申請為魏忠賢建生祠,詔報不許。這似乎是魏忠賢要倒霉的信號。 隔了幾天,登萊巡撫上奏宣川大捷,行功論賞,魏忠賢、崔呈秀等人皆有份兒。這一切,均使觀望的眾臣摸不住頭腦,閹黨心裡也拿捏不准新皇的意圖。 原本是魏閹黨羽的御史楊維垣由於閹黨首領之一魏廣微不提拔重用他,心懷怨恨。嗅聞政治空氣後,他與表叔徐大化詳商後,決定先行參劾崔呈秀,準備以之押寶。如此,閹黨倒台,他就會成為首批倒閹黨的“功臣”。世事確實可笑,天熹帝死後,第一個跳出來與閹黨對著幹的人,竟然是最早替魏忠賢把忠臣顧大章牽入熊廷弼案中的閹黨骨幹分子。 崇禎帝隨波就勢,按奏章辦事,先罷崔呈秀之官。不久,下詔給予首先上奏為魏忠賢建生祠的浙江巡撫潘汝楨以削籍處分。 接著,工部主事陸澄源上疏,指出魏忠賢所受恩爵過厚,但未敢顯斥。緊跟而至的兵部主事錢元愨不客氣,上劾魏忠賢不法: 廠臣魏忠賢以梟獐之姿,供綴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權,群小蟻附,勢漸難返。稱功頌德,佈滿天下,幾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於乳臭,幾如梁冀之一門五候;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幾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輿珍輦寶,藏積肅寧,幾如董卓之郿塢自固;動輒傳旨,箝制百僚,幾如趙高之指鹿為馬:誅鋤士類,傷殘元氣,幾如節甫之鉤黨侏連;陰養死士,陳兵自衛,幾如桓溫之壁後置人;廣開告訐,道路以目,幾如(武)則天之羅鉗吉網。先帝念忠賢有驅使之微勞,聞譽言之日至,豈料其威權趨附之至此。使先帝而早知其橫禍,亦必有以處忠賢矣。 ……魏良卿輩,原非開國之勳,又非從龍之寵,安得玷茲茅士,污此彝章。速令解組褫紳,長農沒世。至告訐獲賞之張體幹,鍛煉驟貴之楊寰,夫頭乘轎之張凌雲,委官開棍之陳大同,號稱長兒之田爾耕,寧國契友之白太始、龔翼明等,凡為爪牙,俱明暴其罪,或殛或放,奸黨肅清,九流澄沏。 文章寫得好,文學氣十足,鋪陳恣肆,只是沒說到點子上。正在這時,又有浙江貢生錢嘉徵上書,詳詳細細列明魏忠賢十大罪惡: 曰“並帝”:封章必先關白,至頌功德,上配先帝;及奉諭旨,必雲“朕與廠臣”,從來有此奏體乎?曰“蔑後”:皇親張國紀未罹“不赦”之條,先帝令忠賢宣皇后滅旨不傳,致皇后御前面折逆姦;遂羅織皇親,欲致之死。賴先帝神明,只膺薄愆。不然,中宮幾危!曰“弄兵”:祖宗朝不聞內操,忠賢外脅臣工、內偪宮闈,操刀厲刃,炮石雷擊。曰“無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訓“中涓不許干預朝政”,乃忠賢一手障天,仗馬輒斥,蠆毒搢紳,蔓連士類;凡錢榖衙門、邊腹重地、漕運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為?曰“克剝藩封”:三王之國,莊田賜賚不及福藩之一;而忠賢封公侯伯之土田,揀選膏腴,不下萬頃。曰“無聖” :先師為萬世名教主,忠賢何人,敢祠太學之側!曰“濫爵”:古制非軍功不侯,忠賢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襲尚公之爵,靦不知省!曰“邀邊功”:建賊(滿洲人)犯順以來,墮名城、殲士女、殺大帥,神人共憤;今未恢復尺寸地、廣寧稍捷,袁崇煥功未克終、席未及暖,忠賢冒封侯伯。假遼陽、廣寧復歸版籍,又何以酬之乎?曰“朘民脂膏”:郡縣請詞不下百餘,計祠費不下五萬金;敲骨剝髓,孰非國家之膏血!曰“通同關節”:順天鄉榜二十六日拆卷,而二十四日崔鐸貼出,复上忠賢書;其夤緣要結,不可勝數。 魏忠賢得知幾個人彈劾他的消息,並不知詳情,急扯火眼跑入宮中,跪哭自訴於崇禎皇帝。 見昔日威風八面的魏公公如此松樣,崇禎帝心內暗笑,就讓他的同黨太監王體乾大聲朗讀錢嘉徵奏疏。 魏忠賢跪聽,惶駭至極,汗下如雨。 面如死灰的魏忠賢出宮回家,絞盡腦汗,想起崇禎帝當王爺時有個寵信太監徐應元是自已昔年鄉間的老賭友,便攀住這根“救命稻草”,連夜送無數珍寶於徐公公,表示自己要把東廠太監的職位讓與老徐,讓他在皇上面前為自己說幾句好話。 崇禎帝不是天熹帝,立刻叱責徐應元受賄為魏忠賢進言,下詔把他謫戌於遠地。這樣一來,魏公公只有在家中等宰的份兒。 到了十一月,崇禎帝下詔免去魏忠賢東廠太監等要職。由於害怕他的親戚黨羽急紅眼生變,對那些人僅採取降職處理,剝奪手中握兵的實權,沒有立刻下狠手誅除。 呆了數日,見魏黨根本沒有任何丘彈跡象,崇禎帝膽氣上來,下詔貶魏忠賢鳳陽安置,將客氏交浣衣局收押,同時對他們進行抄家。對於魏忠賢與客氏的罪惡名,一一列出: 朕聞去惡務盡,禦世之大權,人臣無將,有位之炯戒。我國家明懸三尺,嚴懲大憝,典至重也。朕覽諸臣屢列逆惡魏忠賢罪狀,俱已洞悉。竊思先帝以左右微勞,稍假恩寵,(魏)忠賢不思盡忠報國,以酬恩遇,乃逞私植黨怙惡肆姦,擅作威福,難以枚舉。略數其概:將皇兄懷寧公主生母成妃李氏,假旨革奪,至今含冤未雪;威逼裕妃張氏,立致棄生;借旨將敢諫忠直之臣,羅列削奪,又同心腹酷刑嚴栲,誣扞臟私,立斃多命。他若謇諤痛於杖下,柔良苦於立枷。臣民重足,道路以目。而身受三爵,位崇五等,極人臣未有之榮。通同客氏,表里為姦,先帝彌留之時,猶叼恩晉秩,亡有紀極。賴祖宗在天之靈,天厭巨惡,神奪其魄,罪狀畢露。朕思忠賢等不止窺攘名器,紊亂刑章,將我祖宗蓄積貯庫傳國奇珍異寶金銀等朋比侵盜幾空,本當寸磔,念梓宮在殯,姑置鳳陽。二犯家產,籍入官。其冒濫宗戚,俱煙瘴永戍。 從前的“九千九百歲”,現在連一條狗都不如!魏忠賢只得乖乖上路。走了三天,一行人晚間在阜城一家尤姓店主家所開小旅舍歇腳,魏公公接到京中黨徒的密報:朝廷新下詔旨,要逮捕他回京重新收審。 大公公昔日虐畜一樣殺人無數,想到自己很快要回到錦衣衛詔獄中的那個活地獄,親身感受昔日他以為笑樂的殘酷刑罰,老魏渾身上下連指甲蓋都冰涼。絕望之下,思前想後,明白脫不開一個“死”字。於是,延至半夜,魏公公與他的同黨宦官雙雙對縊於房梁。 作惡多端的魏忠賢,竟得“良死”。 客氏方面,錦衣衛抄家時搜出八個懷孕的年青婦女,據稱可能是想趁明熹宗臨崩前混入宮冒充“皇子”之用。 崇禎帝大怒,馬上命令衛士赴浣衣局,大棒交下,把老娘們打成一堆肉泥。 崔呈秀當時在蘇州家中被“雙規”待勘。得知魏忠賢敗訊,他自知不免。於是,一夜之間,他大開筵宴,令數十妓妾白肉相陳陪酒,遍擺幾年來收受的奇珍奇寶,開啟數壇美味御酒,敞懷暢飲。每滿飲一杯,他均撿起一件寶物,熟視後猛摔於地毀碎。一連暢飲十杯,摔得無數價值連城的珍稀之寶。大笑之餘,復又痛哭。崔呈秀的眾多姬妾皆心中茫然,不知主人為何得了失心痛。 大醉酩酊之下,這位閹黨主謀往房樑上甩了一根白繩,懸樑自盡。 至於魏忠賢族人,如其侄魏良卿等人,凡是姓魏的有親戚關係的,一個不剩,皆押入鬧市問斬。數百顆大小男女人頭,放滿了幾蘿筐。其中有不少還是嬰兒,小身子擺在大刀之下時,還靜靜在睡夢之中。 “天下以為慘毒之報,無不快之。” 殺掉這頭一批“首惡”後,崇禎帝召回從前被閹學排擠的首輔韓曠,要他組織人力清查魏忠賢黨羽。韓閣老厚道人,對老仇人們網開一面,細查慢究,數日也沒有上報人名數字。 崇禎帝這時沉不住氣,力催吏部、刑部官員協查辦案,終於在崇禎二年公佈“逆案”名單,頒示天下: 首逆凌遲者二人:魏忠賢,客氏(魏忠賢已死,只能戮屍)。 首逆同謀決不待時者六人:(崔)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國興,太監李永貞、李朝欽、劉若愚。 交結近侍秋後處決者十九人:劉志選、梁夢環、倪文煥、田吉、劉詔、薛貞、吳淳夫、李夔龍、曹欽程,大理寺正許志吉,順天府通判孫如冽,國子監生陸萬齡,豐城侯李承祚,都督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楊寰、孫云鶴、張體乾。 結交近侍次等充軍者十一人:魏廣微、週應秋、閻嗚泰、霍維華、徐大化、潘汝禎、李魯生、楊維垣、張訥,都督郭欽,孝陵衛指揮李之才。 交結近侍又次等論徒三年輸贖為民者:大學士顧秉謙、馮銓、張瑞圖、來宗道,尚書王紹徽、郭允厚、張我續、曹爾禎、孟紹虞、馮嘉會、李春曄、邵輔忠、呂純如、徐兆魁、薛風翔、孫杰、楊夢袞、李養德、劉廷元、曹思誠,南京尚書範濟世、張樸,總督尚書黃運泰、郭尚友、李從心,巡撫尚書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 交結近侍減等革職閒住者,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魏忠賢親屬(可能是姻親疏屬)及內官黨附者又五十餘人。 名單中應該注意的是,首先彈劾閹黨的原閹黨楊維坦也被懲治,受到削籍處理,罪名是“逆閹親信,佔氣最先,轉身最捷,貪無為功,沽名反复”。小人枉為小人。此外,名單中還有最早與閹黨分手的兵部尚書霍維華。 魏忠賢逆黨定案後,漏網的黨羽多次蠢蠢欲動。更可笑的是,崇禎帝派去整理逆黨的吏部尚書王永光本人就與閹黨是“同志”。他後來與奸臣溫體仁多次謀劃翻案,均因崇禎帝的堅定態度而未遂。 這位新君對魏忠賢及其同夥極端厭惡,日後有人上章舉薦閹黨人物霍維華等人重新為官,崇禎帝怒下詔旨,把舉薦人謫戌重罰。此後,其黨待偃旗息鼓,不敢再言。明朝滅亡後,福王朱由崧跑到南京建立小朝廷,漏網閹黨阮大鋮冒定策之功,援引楊維坦、徐得陽等閹黨復起,大肆殘害東林黨人等異已,勾心鬥角,直至南明覆亡乃止。 觀明天熹帝一朝,給我們後人留下最難忘印象的,是楊漣、左光斗等“東林六君子”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耿耿忠貞。為了清除奸閹邪黨,為了盡忠報國,他們不惜身死族滅,挺身而出,赤手空拳與手握東廠、錦衣衛實權的魏忠賢抗爭,忠直肝腸,萇弘碧血,不懼酷刑,不悲殘死,不悔直節,正如楊漣被殺前所表白的那樣: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平生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至今讀之,凜然生氣,沛然詩文之間。 特別可貴又可悲的是,這些骨鯁忠臣,皆為血肉之身,皆有家人宗族,他們絕對不似簡單宣傳中的董存瑞,劉胡蘭那樣的“英雄符號”式人物。在天高不可呼、閹黨猛於虎的暴虐政權下,在與妻兒父母痛別後,在被逮入地獄般的錦衣衛詔獄前,這些道德文章氣節均達至“完人”層次的烈士,也有淒愴,也有迷茫,也有對生命深沉的眷戀: 世事浮雲變古今,等閒回首盡傷心。愁霾鎮日迷荒草,不覺郊原夜色侵。 ——《顧大章被逮道經故人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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