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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人生一場戲性情皇帝明武宗]-2

大明朝的另類史 梅毅 17306 2018-03-20
楊一清為人精敏時政,愛惜士大夫,“朝有所知,夕即登薦,門生遍天下。 (他)嘗再帥關中,起偏裨至大將封侯者,累累然不絕。 “他不喜金錢,饋謝之資,緣手即散,因此廣得人心。明武宗後期,錢寧、江彬亂政,楊一清辭官回鄉。 明世宗繼位,特別敬重楊一清,詔其以少傅之銜總制陝西三邊軍務。宰相行邊,實由楊一清而始。明世宗還下詔褒美,把老楊比之為郭子儀。再後,楊一清遭張瑰排擠,落職閒住,鬱鬱而死。 楊一清天閹之人,無鬍鬚,容貌寢陋,但為人博學善權變,特別曉暢邊事,可以說是明武宗一朝最有才幹的臣子,不少人把他比為唐玄宗時的賢相姚崇。 張永呢,當時號稱是“輯寧中外,兩建奇勳”(把平安化王之亂和擒誅劉瑾頭功都弄在他身上),其兄弟二人皆被封為伯爵。張永本來想自己受封為侯爵,因閣臣不同意作罷。正德九年,他督兵宣大,擊敗入侵的蒙古人。

明世宗即位後,御史彈劾張永與穀大用等人“蠱惑先帝(武宗),黨惡為奸”。 張永被詔令退職,“永不復用”。嘉靖八年,還是楊一清上疏直言,奏言張永有誅劉瑾大功,他得以重被起用,提督京城團營。由於年紀已大,張永不久即病死於任上,實為善終。 這個公公早期為太監“八虎”之一,作惡想必不少,但有主謀誅除劉瑾大功,其餘就不算什麼了。 明武宗的後十年明武宗剮殺劉瑾後,政局並未有起色。當時他已經二十歲,血氣充盈,精力充沛,又天性好動,所以,武臣江彬,就宿命般進入了他的視野。 江彬是宣府人,軍將出身,最早以蔚州衛指揮僉事這樣的下級職務得以顯身。 正德六年(1511年)河北等地劉六、劉七等人起事,蔓延迅猛,北京城內明軍懦弱不能製敵,明武宗就派太監谷大用與閣臣李東陽等人商議,想調邊兵入京畿滅賊。

李東陽切諫,首先,他認為宣府等地乃防守漠北蒙古部落的重要防衛大鎮,抽調勁軍離崗,會對國防產生巨大威脅;其二,邊軍入調,京軍出防,本末倒置。 京軍在內怯懦,出外又恃勢淫佔,讓他們守邊,肯定缺乏戰鬥力,大肆擾民帶來禍害。而且,胡亂調換京軍、邊軍,容易使軍士思亂,很有可能造成變起中途的後果……說了半天,啥用沒有,明武宗我行我素,轉天降內旨調守邊軍隊入京。 當時,江彬官任大同游擊,隨大同總兵張俊入調。 “過薊州,殺一家二十餘人,誣為賊,得賞。”《明史》此說或存可疑,但悍將狡狠,已初露端倪。 江彬不是太監那樣陰柔便佞之人,他作戰勇猛,生死置之度外。在與農民軍淮上交戰時,身中三箭,其中一箭從面頰射入,鏃出於耳,江彬手拔而出,拍馬繼續作戰,確實是一員神勇猛將。

正德七年(1513年),各地農民軍造反漸息,入調各部邊兵還鎮大同、宣府(這也說明明武宗當年決定是正確的),經過北京時,明武宗犒賞諸軍,宴飲眾將。由於江彬事先送大筆金銀予明武宗寵臣錢寧,他有機會受到皇帝在“豹房” 的近距離接見。 江彬美男子一個,還是那種魁碩陽剛型,身高臂長,相貌堂堂。特別是臉上那一道顯疤,更讓明武宗知悉了他“拔鏃”擊敵的勇猛,歎賞道:“江彬真是勇健之士!”由此,立蒙皇帝賞遇,他與宣府守將許泰等人皆被留在京師皇帝邊身,不再回去當邊防軍。 江彬確實是個人才,不僅馬上騰轉如飛,騎射一流,又會談兵,常常在明武宗面前講述戰事,眉飛色舞,把武宗皇帝說得身如親臨,又想往又嘆服。數日之際,明武宗就擢升江彬為“都指揮僉事”,這位“中校”一下子就成為了“上將”

,成為皇帝的貼身親信,出入豹房,與皇帝同臥起。 江彬大大咧咧之人,與武宗下棋,竟敢與皇帝爭子,不許悔棋,語出不遜。 禁衛軍將周騏沒見過這麼膽大的人,在一旁叱責江彬。 江彬懷恨,暗地諭指錦衣衛中與自己親近的官員,誣週騏以罪,下獄拷掠而死。經此事之後,明武宗左右之人皆知道了皇帝“大紅人”的份量,皆畏服江彬。 江彬得寵,最早薦他面君的錢寧心中漸漸不悅。錢寧本雲南窮苦家子弟。太監錢能在雲南任監軍時,少年錢寧被賣給錢太監當家奴,故而姓“錢”(其本姓史傳不載)。入了太監寓,自然幹叔幹伯都是大公公。錢能死後,推恩其家人,錢寧得封“百官”。他特會巴結劉瑾,所以多年被推薦到武宗身邊當差。由於有“開左右弓”射箭的絕技,錢寧大受寵幸,武宗皇帝幹啥荒唐事都帶錢寧當隨身。

明武宗遇宴飲喝醉,往往枕錢寧肚腹大睡。百官侯朝時,往往站了半天不知皇帝所在,大家只得伺察錢寧的行踪和出動跡象,以此推知皇帝所在。所以,他一個小小侍衛,竟然成了皇帝起居的風向標。為此,諸大臣也爭先造謁送禮給錢寧。 群臣有誰小拂其意的,這位小人馬上中傷害之。 正德八年底,明武宗下詔錢寧掌管錦衣衛,賜姓國姓(朱姓)。當時,太監張銳掌東廠,錢寧掌錦衣衛,合稱“廠衛”,權傾一時。錢寧自製的名片上自稱“皇庶子”,儼然以皇帝兒子自居。當初武宗在大內建“豹房”大淫樂之地,正是錢寧的主意。由於他出身下層階級,世事皆曉,陸續引薦戲子臧賢唱曲、回回人於永進春藥、西藏密宗淫僧獻“雙修”秘戲,恣進聲伎為樂,又時時誘引武宗皇帝微行出外瞎胡鬧。可以說,最早讓明武宗知道皇宮以外的世界“很精彩”,就是錢寧。特別是他主管錦衣衛後,更是恃勢橫行,貪污受賄,掠人妻妾、誣人致死的壞事幹過無數件。

江彬得寵之日,也正是錢寧登峰造極之時。 本來,江彬根本不能與錢寧相抗衡。但是,有一天發生了一件小事,錢寧與江彬在武宗皇帝心目中的位置,突然調了位置: 明武宗體格棒,常常在內宮縱虎豹等猛獸入籠,他親自擒捉為戲。這種“極限”高級運動,自古至今,除了古羅馬被逼上場的角斗士,還真沒有幾個人敢玩。 大概那天送來的老虎體型巨大又生猛了些,幾個回合搏鬥下來,明武宗體力不支,身上多處被猛虎抓傷。小伙子氣喘吁籲,急喚錢寧入籠幫忙。人,只要有官有錢有大宅子,膽子就會變小。錢能一時間躊躕不前,沒能在最關鍵時刻一表“忠心”。眼看大老虎嗷的一聲躍起,大爪子撲向明武宗,一旁侍衛的江彬當仁不讓,飛身躍入籠檻中,一個飛腳踢在猛虎腦袋上。明武宗趁勢撲上,雙手狠扼猛虎咽喉,制服了猛獸。當時,他臉上還掛笑,對錢寧說:“這事我一人足能對付,還用得著你嗎!”

內心深處,這位帝王對生死危急關頭錢寧不救,已經大起嫌憎之心,自然覺得江彬是耿耿忠臣,又給足自己面子。所以,日後錢寧在全面前講江彬壞話,根本入不得他的雙耳。 江彬察覺到錢寧不能容自己,京中又都是這位錦衣衛頭子的黨徒,勢單力孤。 於是,江彬想藉邊兵自固,就對明武宗盛讚邊軍驍悍英勇,應該與內地軍隊互相換防操練。 明武宗愛玩,更喜武事,馬上下詔調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軍兵入京,號稱“外四家”。從此,武宗皇帝多了一件大樂之事,即上萬人在大內操演,旌旗招展,銃炮齊鳴,兵士們花團錦簇,摔跤搏鬥,射箭擊打演習,喊殺陣陣。 明武宗本人常常身著黃金軟甲,跨高頭大馬,與江彬並騎巡視,“鎧甲相錯,幾不可辯”。玩得高興,明武宗命江彬領神威營,許泰領敢勇營,賜二人國姓,並在北京不遠處把原先的太平倉改為鎮國府,憑空新設了一個軍事單位,專供這些供他玩樂的邊兵居住。

不久,明武宗下詔讓江彬兼統四鎮大軍。皇帝玩耍,規模很大。明武宗常常自率會射箭的數千小太監為一營,號為中軍,“晨歹馳逐,甲光照宮苑,呼躁聲達九門。”他幾乎天天閱操,諸邊軍全副黃罩甲披掛,江彬等人皆冠遮陽帽,帽植天鵝翎,威風凜凜。萬人萬馬,錦鏽燦爛,因此明武宗把閱兵稱為“過錦”。 這種感覺,當然要比站在小吉普上揮手低叫“同志們好”過癮得多。 由於軍將充斥京師,大內地方不夠用,明武宗下令強拆積慶坊、鳴玉坊的民房,推平後在原地建立“義子府”和專供他們一行人嬉玩的“皇店酒肆”,時時遊樂其中。他還常常與江彬等人一起微服出京,在京郊等地遊逛。群臣進諫,皆不聽。 明武宗雖然稍稍疏遠錢寧,但江彬知道老錢的勢力盤根錯節。為了使皇帝在相當長時間內遠離錢寧,江彬便又想出勸皇帝出外巡幸的辦法。於是,他不時在武宗耳邊講,宣府的樂工技藝高,當地美貌婦人多,又可以四處巡邊,瞬息之間奔馳千里,幹嗎皇上非要整日鬱鬱居於大內之中為廷臣所煩擾呢。明武宗不住點頭,遊興大發。

正德十二年秋(1517年)的某一天,明武宗在江彬引導下,神秘兮兮地僅帶幾百人,“急裝微服”飛馳至昌平,準備出居庸關而去。不料,巡關御史張欽坐鎮城樓,任憑江彬等人威脅恐嚇,堅稱來人無關文,就是不讓守卒開關門。明武宗一行只得悻悻而歸。 數日之後,明武宗先下旨讓太監谷大用代替張欽之職,一大幫人連夜出京,“順利”過關,飛抵至宣府。 江彬早已派人在宣府興建了奢華駭人的“鎮國府”,並把豹房內的珍玩奇物與美姬樂工運到這裡“伺侯”。不僅如此,君臣興起,多次大半夜到官民之家“臨幸”,只要發現有漂亮女人的,不管未嫁已嫁,皆一把摟住,屏去其家人,馬上開幹。此種入民家頻頻淫污婦女的帝王,中國歷史上這位正德皇帝系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誠為“吉尼斯”紀錄保持者。但從舊時代的“理論”上講,“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婦女,莫非王妾”,臣民妻女讓天子“幸”了,還不好說什麼,跪送謝恩高呼“好再來”而已。

武宗皇帝大樂之,樂而忘歸,稱宣府為“家裡”。試想,明武宗居北京二十多年,從未這樣爽快過。且民間婦女百態奇花,也非宮中木訥嬪妃能比。 十月間,江彬陪同武宗自宣府馳奔大同,在陽和附近遊獵。恰巧有蒙古諸部數万騎寇邊,大掠應州。邊將王勳等人知皇帝在附近,拼死力戰,蒙古人敗退而去。至於明武宗本人,率一哨人馬,江彬陪駕,正好在途中遭遇一股蒙古兵,雙方拼殺。大戰近一個時辰,蒙古騎兵擋不住明軍扈衛精騎,留下十六具屍首遁走。 明武宗馬上功夫了得,竟然以九五之尊,交戰中手斬蒙古兵一人。從前的打仗作戲,今天果然得以實用。觀諸史籍,多言此戰失多獲少,聲稱明朝官軍死數百人,筆者覺得是史官(嘉靖朝寫實錄的人)撒謊,實際是想抑壓明武宗戰績。 有明一代,皇帝親征不少,明英宗大草包不說,明太祖、明成祖多次出征,但皆是親自指揮而已,能以皇帝身份置生死於不顧縱馬揮戈殺敵的,僅明武宗小伙兒一人而已! 此次實戰,可把明武宗樂壞了,比王石花幾百萬登上珠穆郎瑪峰還要有成就感。自此,他改換身份,自稱為鎮國公、威武大將軍“朱壽”,“所駐蹕稱軍門” ,實實在在融入真實遊戲的角色中,並派人把“朱壽”大將軍的勝捷喜報送達京城。凡國內軍國大事,武宗皇帝一概交予江彬。江彬不是權臣,又不是喜歡弄權的太監,所有奏章報入後,這位爺一概不處置,“或壅格至二三歲(年)”。 朝廷大臣前後切諫不已,皆不聽。典膳官李恭上疏,嚴劾江彬誘帝出行之罪,被江彬派人逮捕,拷死獄中。 過了二個多月,明武宗回京過春節,主持了一些禮儀祭祀之事,但他一顆玩心常在宣府塞外。正月間,借郊祀機會,他又與江彬出關遊玩,在密雲、黃花一帶遊逛。江彬知道皇帝精力旺盛又喜歡民女,沿途強徵良家婦女數十車跟隨,其間有數位出“車禍”摔死,擾民良多。 得聞奶奶輩的太皇太后王氏病死,明武宗才不得不回京主持喪儀。回到大內,他首先下詔,命大將軍朱壽(就是他自己)統率六軍,以江彬為副將軍,封為平虜伯,並蔭其三子為錦衣衛指揮,還升賞許泰等內外官九千五百五十餘人,賞賜億萬計。只要皇帝高興,萬事不惜血本。 到了夏四月,明武宗借送太皇太后靈柩之機,又一次出關巡幸。聽聞寧夏有邊警,明武宗高興,急忙回京,召大臣議“北征之事”,準備派“大將軍朱壽” 與江彬一起率軍“禦敵”。眾臣明知皇帝給自己下詔,自己任命自己為將出征極其荒唐,又不好說破,只能群跪諫止。明武宗不悅,集大臣於左順門,召大學士梁儲當面令他草製。 梁儲倔將,高聲道:“其餘事皆可順從,此制我絕不起草!” 武宗皇帝聞言大怒,仗劍而起,“如不草擬製書,當吃此劍!” 梁儲伏地,叩頭泣諫:“臣逆君命,實有罪,願受死!倘若為臣草製,則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 僵持久之,明武宗雖荒淫,但非殘暴之君,罵罵咧咧擲劍於地而去。自己讓人撰寫詔命,不再走行政部門的過場。 制令雖未下達,但阻止不了皇帝自己出關。明武宗由江彬陪同,自大同渡黃河,在榆林遊玩數日,紮營於綏德,納總兵官戴欽之女為妃。 回程中,一行人經西安過偏頭關,抵達太原,在城內大徵美女及樂工。也正是在這裡,明武宗看上了樂工楊騰的老婆劉氏,一見傾心,愛極了這位有夫之婦,攜之而歸。江彬近諸近侍皆“母事之”,稱為劉娘娘。估計後世戲劇《遊龍戲鳳》,正是據此情事所改編,只不過女主角由劉氏變為“李鳳姐”,地點由太原變為大同。 明武宗確實荒唐。延綏總兵馬昂因罪被免官,但他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妹妹,能歌善舞,騎射之餘,又解諸蕃“外語”,已經嫁給軍官畢春為妻,且有兩個月身孕。為保官職,馬昂在江彬“協助”下從妹夫畢春家抱走了妹妹,獻給明武宗使用。甭說,武宗皇帝小伙兒性趣多多,喜歡pregant sex ,馬小妹也喜皇上年青風流英俊功夫好,二人如漆似膠,不顧蚌珠在腹,日日巫山。高興之餘,明武宗馬上升馬昂為右都督,賜其二弟蟒衣,下令蓋大宅子讓馬昂兄弟居住。一日,閒極無聊,武宗皇帝親自去馬昂家,看見敬酒的馬昂一妾甚美,命馬昂獻出。馬昂猶豫,武宗怒起離去。這可嚇壞了馬昂,忙通過太監張忠把美妾里外打扮一新送入宮內。轉天,有旨傳出,馬昂二弟皆升都指揮一類的大官。欣喜過望,馬昂“又進美女四人謝恩”。朝臣有知此事,駭恐異常,生怕小軍官的骨血成為日後“儲君”,狂上奏章。 武宗也煩,不久又玩膩了肚子日大的馬小妹,便遣之出宮,終未釀成狗兒變龍子的大事。 正德十四年(1519年)正月,明武宗自太原還歸宣府。 “帝(開宗)東西遊幸,歷數千里,乘馬,腰弓矢,涉險阻,冒風雪,從者多道病,帝無倦容。”體格真棒。小伙兒又漁色又長途奔波,竟絲毫不覺勞累。 回京後,歇了一個月,明武宗又下詔“命令”,“鎮國公朱壽(他本人)南巡”。由於江西的寧王朱宸濠久蓄逆志,天下皆知,群臣死諫,一百多人伏闕痛哭攔阻,惹得武宗皇帝怒起,當廷杖責大臣。錦衣衛兵士手下不留情,竟然杖死十多名大臣。金吾衛指揮張英為義氣所激,光膀子挾兩大袋土攔路哭諫,不從,即拔刀自刎,血流一地。侍衛見張英未死,叱問他挾土袋想幹什麼,張英道: “恐血污帝廷,以土掩血”。言畢氣絕。 如此折騰,明武宗沒了興致,江彬等人,“亦知朝廷有人,稍畏憚之”。 七月,江西的寧王朱宸濠造反。消息傳至北京,江彬欣喜,意圖勸明武宗親征,並下令說,敢有進諫者,處極刑。 於是,九月間,明武宗率江彬、張銳、錢寧從北京出發。行至半路,太監張銳與江彬皆禀告武宗皇帝說,錢寧一直與寧王暗中勾結,武宗點頭,以留錢寧監察皇店為名,阻止他隨駕。不久,錢寧事露,明武宗遣人立刻逮捕他,並查抄其家,“得玉帶二千五百束,黃金十餘萬兩,白金三千箱,胡椒數千兩。”但錢寧此人在明武宗時代未被處決。明世宗繼位,錢寧被凌遲於市,其養子十一人皆被斬殺,幼子下蠶室割去小雞雞。以太監之奴起家,兒子復為閹人,錢寧這個雲南苦孩子折騰半世,終於獲此結局。 明武宗一行人“親征”,行至半路,江西的王守仁已經活捉了造反的寧王朱宸濠,但明武宗不讓他獻俘,繼續自己的南行旅程。年底,大部隊抵至揚州,強徵民居為都督府,遍刷婦女、寡婦,獵色不已。可幸的是,陪同武宗出遊的“劉娘娘”很賢惠,常哭諫武宗不要過份擾民,他才稍稍收斂。 正德十五年(1520年),明武宗到達南京,終於坐在南京的龍庭上找了一把昔日明太祖的感覺。 江彬所率數万北方邊兵,跋扈特甚,欺行霸市,強買強賣,把南京城整得個烏七八糟,人心惶惶。不久,明武宗還想幸蘇州,下浙江,遍遊湖、湘,南京眾臣苦諫,隨行北方諸將又不樂南行,所以才未成行。 七月間,明武宗在牛首山一南游玩。期間,軍中夜驚炸營,使得眾臣驚駭了好一陣。當時寧王朱宸濠一直被逮係於江上的船中,民間紛紛訛傳寧王將為人劫持生變,武宗皇帝也覺不踏實,在陰曆閏入月時從南京啟程,回返北京。 至此,再掉頭詳細交待一下寧王朱宸濠叛亂以及王守仁率兵平叛的詳細過程。 不自量力的寧王朱宸濠早在明武宗正德二年(1507年),大太監劉瑾就在收受寧王朱宸濠重寶之後,矯詔恢復這位王爺在江西一帶的屯田護衛,使之擁有了自己的一支武裝。 寧王一係是皇室近親,第一代寧王朱權是朱元璋第十七子。太祖諸子中,“燕王善謀(朱棣),寧王善戰(朱權)”,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但寧王本來的封地在喜封口以外的大寧,朱棣起兵篡奪時,設計挾制了這位十七弟。稱帝后,朱棣便把這位善戰的弟弟改封於江西,讓他遠離邊陲,無法再發展。同時,朱棣對藩王進行了嚴格的限制,特別嚴禁他們擁有武裝力量,以免他們有樣學樣,仿效自己昔日之舉重新上演“靖難”篡奪大戲。天順年間,當時的寧王多有不法之事,連護衛親軍也被削奪,改為南昌左衛。 由於劉瑾收賄後“通融”,寧王朱宸濠得以把南昌左衛軍又變回為自己王府的護衛軍,終於得到一隻像樣的武裝。高興沒多久,三年後,劉瑾倒台使他所有昔日作為皆被逆轉,兵部又把寧王護衛改為南昌左衛。如此倒騰,寧王朱宸濠異心更熾。轉年,他就把其生母葬於西山的青嵐,這是一塊所謂的“龍興”風水寶地,明廷曾嚴令禁止在此建墳。 古人迷信,寧王自不例外。有算卦先生李日芳常講南昌城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寧王在當地建“陽春書院”,實際是把這地方當“離宮”,以應“天子氣”。 又有術士李自然為騙錢,三番五次說天降神諭,寧王有“天子”命。這些“鼓勵” 和“上天”轉達的暗示,都使得寧王朱宸濠摩拳擦掌,非要整出個名堂來不可。 大臣陸完任江西按察司時,巡撫地方,寧王日夜延其至王宮,好吃好喝大元寶,奉承說:“陸先生他日必為京中公卿大臣!”陸完心中暗喜。宣德九年,陸完果然被召回北京任兵部尚書,投桃報李,替寧王找關係打通關節,通過錢寧的努力,終於又重新擁有了“護衛屯田”的權力,為日後起事奠定豐厚的人員組織基礎。 不過,寧王非是那種城府極深的巨滑之人,離“天子”之位還一萬八千里,他就開始自稱“國主”,以護衛為“侍衛”,把王爺令旨改稱“聖旨”,給時人留下諸多把柄。同時,他派手下人在江西招募大盜楊清等百餘人入王府為自己效力,號稱“把勢”。鄱陽湖上打家劫舍為生的賊頭楊子喬聽聞此事,也立刻積極投靠寧王,在水面陸地肆行劫掠,幫助寧王訓練手下。打仗幹活的人有了,舉人劉養正這種“文膽”也被招入王府。劉舉人通曉古今,見寧王當日,就大講特講昔日宋太祖“陳橋兵變”之事。寧王朱宸濠大喜,自認為劉舉人很懂事,以宋太祖喻已,將在世間“拔亂反正”。 宣德十年(1515年),感覺超好的寧王一日因江西都指揮戴宣因事惹怒他,他竟然擅自命手下人用大棍把戴宣當場擊死。這事可鬧大了,明朝的王爺再牛逼,也不能擅自殺掉朝廷委派的地方官員,時任江西按察司副使的胡世寧馬上奏了他一本,“(朱)宸濠頗懼,委過近屬以自解”。畢竟朝中有錢寧等人幫襯,寧王本人不僅沒事,他還反誣胡世寧“離間皇親”,使得當時已升任福建按察使的胡世寧被逮入錦衣獄,拷掠幾死。 由於明武宗荒淫,一直沒有兒子,寧王聞之心動,便準備無數銀金財寶送與北京的錢寧等人,希望自己的長子能入京到太廟進香,實際上是想勸使武宗皇帝立自己兒子為皇儲。廷議上,大臣多有反對,明武宗自己也沒拿這事當事,不了了之。 朱宸濠諸多異常,一般人不敢明說,但巡撫江西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孫燧與巡撫南贛等地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守仁早就心中有數。特別是孫燧,由於他本人就駐派南昌,深知大變將作,就均徵賦,飭戒備,實倉儲,散鹽利,漸次削除不利於朝廷的賦稅,偵逮奸黨送獄,以削剪寧王的羽翼。雖如此,有胡世寧前車之鑑,孫燧只能暗中行事,不敢明奏朝廷寧王要造反。 到了宣德十二年(1517年),寧王府中的官員都有幾個人上奏朱宸濠不法之事。又是通過京中的錢寧,寧王把這些人發配的發配,下獄的下獄,並因懷疑屬官週儀告密,指使賊人屠滅週儀家,殺六十多人。 朱宸濠加緊了造反前的物質準備工作,招募巨盜數百人,四處劫掠軍民財貨物資,收買皮帳,製作皮甲,私製刀槍,趕製佛郎機(火銃)等火器,“日夜造作不息”。為了能有廣泛支撐,他派人秘密聯絡漳州、汀州以及南贛一帶的少數民族,約好起事時群起響應。這年年底,太監畢貞被朝廷派來監撫,此人乃錢寧一夥,到江西後與寧王臭味相投,附之為逆。寧王以進貢方物為名,派出多人馳往京城,沿途設置健步快馬,限十二日把京中之事報知自己,偵伺京城動靜。 江西巡撫孫燧日夜憂心寧王突然造反,便以防盜為名在進賢、南康、瑞州等地修建新城,並在九江兵家重地增設防備,各設通判官,以備蒼猝。為避免寧王起兵時搶劫南昌武庫,孫燧又以討賊為名,把衛城兵庫內的武器皆調派到外地,他笑對手下人講:“寧王造反,即使我滅不了他,他也會因為我現在的安排而最終為朝廷所滅。”由於孫燧率兵捕盜甚急,寧王手下的巨盜不少人被殺或落網,急得這位王爺忙找到“老關係”陸完,讓他串通錢寧等人想辦法,把孫燧調走。 孫燧見情況緊急,數次上奏朝廷,大概有七次之多,均急報寧王逆行加速,但送書人皆於中途被害。由於寧王本人是明廷皇親近宗,孫燧不敢先下手為強。 寧王一夥人本來還有耐心,準備等明武宗哪天出遊時摔死或在豹房玩樂時被虎豹咬死後再趁機舉事。但是,北京方面,太監張忠、江彬等人與錢寧爭權,又都知道寧王與錢寧私下不法勾結的事情,就想趁揭露寧王逆謀之事把錢寧搞下去。 東廠太監張銳、大學士楊廷和先前曾收受寧王大筆金寶,但得知這位王爺實有反心,怕日後事發牽連自己,也落井下石,一起進奏朱宸濠“包藏禍心,招納亡命,反形已具”。 明武宗見這麼多人如此說,立刻派太監賴義及駙馬崔元等人攜帶敕書往南昌,警告朱宸濠,並削其護衛。 由此,寧王朱宸濠只得提前造反。 宣德十四年陰曆六月十三日,朱宸濠生日。他正在王府大擺酒宴,款待來賀生日的鎮撫三司官員。席間,寧王預設的京中密探飛報,朝廷已經派人來責罪,並要削除護衛。寧王大驚,忙招劉養正等人密議。 劉養正首先建議:“明早鎮撫三司官員必定依禮節來入謝,可趁此機會盡擒眾官,殺掉不與我們同心的人,然後發兵起事!” 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再好的辦法,否則只能坐以待擒。於是,寧王等人連夜佈置,召集平素豢養的賊盜吳十三等人,讓他們在廳堂左右設下伏兵。 轉天一大早,眾官來拜謝昨日的生日宴請。剛剛起身,突然從外闖進數百帶刀兵士,把官員們團團包圍。 眾人愕然間,寧王起身高聲宣布:“正德(指武宗)乃孝宗皇帝從民間撿來的孩子,太后有密旨,令我入朝監國,汝等知之乎?” 遼撫孫燧未料到事起如此蒼猝,但事至此時,他知道這位王爺是真要造反了,他獨前喝斥:“太后密旨安在?” 寧王一楞,他沒想到孫燧會這樣質問他。呆了片刻,他揚脖高喝:“不必多言,我今欲往南京,你保駕否?” 孫燧嗔目大罵:“天無二日,臣無二君,有太祖法制在,你是什麼東西!” 寧王朱宸濠大怒,立叱衛士把孫巡撫捆綁。 按察司副使許逵大呼:“孫都御史,乃國家大臣,汝等反賊,真敢擅殺大臣嗎!”同時,他扭頭頓足對孫燧說:“我早就勸君先下手,你不聽,今受制於人,後悔無及!” 寧王派兵士擁上,把許逵也綁了,問他是否跟從自己起事。許逵大罵:“狗賊,我惟有赤心報國,怎肯從爾等為逆!”並大喝:“今日賊殺我,明日朝廷必殺爾等逆賊!” 於是,孫燧、許逵二人,皆被寧王遣人押往南昌惠民門外斬首。二人臨刑不屈,破口大罵。城中人民聞之,無不流淚嘆息。 一不作,二不休。寧王命人把眾官中與自己素不相偕的十多人關入大獄。 在劉養正策劃下,寧王挾持了南昌當地退休的前侍郎李士寶,劫持鎮撫三司一些官員,“稱諮府部,傳檄遠近,革正德年號,指斥乘輿(皇帝)。”從當時理論上講,寧王造反的口實還真不少,可以稱是“清君側”,可以稱是“逐昏君” ,但他本人就是大惡之人,所以號召力就不強。 啥事未成,寧王就委任李士寶為左丞相,劉養正為右丞相,派幾個賊頭順流奪船,四處收兵。開始時候,叛軍還挺順利,南康、九江俱被攻陷,當地守官守將逃走。 最早聲討寧王罪惡的,是當時正提督南贛軍務的王守仁。而他這次所以能倖免於南昌之難未與孫燧、許逵等人一起被殺,還是因為當時的兵部尚書王瓊有遠見。王瓊知道寧王早晚要反,恰值福州有三衛軍人小規模叛亂,他就把王守仁暫時派往福州處置此事。王瓊對手下講:“福州軍人亂,本是小事,不足煩王守仁如此大才之人去平定。但他可以藉此掌握一軍,又有敕書在手,以待他變(指寧王隨時可能的造反)。” 結果,王守仁果然因外出,未被寧王在南昌宴會時逮住。 寧王六月二十四日正式造反,六月十五日王守仁在豐城知道消息,立即往江西回趕。臨江知府歡喜無限,忙把他迎入城中商議對敵之策。 王守仁雖為文臣,極曉兵法大略,他說:“宸濠若出上策,會直搗京師,出其不意,則社稷可危;若出中策,直趨南京,則大江南北一時會盡為其所據;如只據守江西省城,則出下策,可一舉擒滅之!” 於是,他立即派人令在通往北京、南京的要害處設置疑兵,又偽造朝廷早就派兵嚴備的假公文,故意讓寧王的手下人拾到,造成各處皆有準備的假象。寧王朱宸濠中計,沒敢立即出兵擊襲。由此,就給了王守仁非常多的調動和喘息時間。 王守仁與吉安知府伍文定會兵後,商議道:“兵家之道,急沖其鋒,攻其有備,皆非上計。我們現在假裝在各個城府自守不出,寧王不久就會集大兵自南昌出發,到那時,我們再尾隨躡追。依我之計,寧王兵出,我等應該立刻發兵收復省城南昌。他聞老巢被收,肯定回救,我們恰好集結兵力在他回軍途中邀擊,此乃全勝之道。” 時在北京的兵部尚書王瓊接到王守仁飛奏寧王造反的消息,對眾宣言道: “有王守仁在,大家不用擔憂,不久當有捷報。” 明廷得知寧王朱宸濠反訊後,根據江彬等人的建議,很快就逮捕了錢寧、陸完等人,下獄抄家。 偵知江西王守仁等人據城不出,寧王朱宸濠膽子愈大,僅留數千人守南昌,他自己與劉養正、李士寶等人率領六萬人,號稱十萬人,出江西,“聲言直取南京,載其妃媵、世子(朱)從,總一百四十餘隊,分五哨出鄱陽(湖),舟田艫蔽江而下。” 造反大軍,先攻安慶。安慶城裡,守臣守將勇武,寧王朱宸濠數日不能攻克。 王守仁得知寧王出南昌的消息,知道一切皆在預料之中,便與伍文定在臨江樟樹鎮會兵。 “於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臨江,徐璉引兵自袁州,邢洵引兵自贛州,通判胡堯元引兵自瑞州,通判談儲等人,各以其兵至。”六月十八日,大家齊集豐城,商議如何出兵事宜。 聽說王守仁欲攻南昌,不少人有疑意:“寧王一直謀劃造反,南昌留備必嚴,恐怕難以一日攻撥。今寧王攻安慶,日久不克,兵疲意沮,不如以大兵逼之於江中,與安慶守軍夾攻之,必敗敵人。寧王一敗,南昌不攻自破……” 王守仁搖頭,說出自己的意見:“不然。我軍如舍南昌不攻,與寧王必定相持於江上。安慶守軍僅能自保,不可能抽兵增援我們。此時,寧王南昌守軍可以乘間斷絕我們的糧道,而南康、九江賊軍又可合勢出擊,我們腹背受敵,肯定要吃大虧。寧王集所有精銳之兵齊攻安慶,南昌防禦必薄。加上我軍新集氣銳,南昌定可一攻而克。寧王聞我軍攻南昌,必會自安慶解圍,還兵救其老巢。待其回軍,我方已克南昌,寧王聞之必然奪氣,首尾牽制,必為我擒!” 果然,七月二十一日,大軍齊集南昌城下,王守仁下達死命令:“一鼓附城,二鼓登城,三鼓不登者誅,四鼓不登者斬其隊將!”於是,號令一下,士兵蟻附秉城。城上雖設守禦,皆聞風倒戈,城門多有不閉者,打兵遂入。 南昌如此堅城,由於寧王暴虐,人民不附,守將怯懦,幾乎沒怎麼招集,就被王守仁大軍攻陷。入城後,王守仁安撫士民,籍封府庫,城中遂安。 當時的朱宸濠正因安慶久攻不下而著急上火,親自督兵填濠塹,豎雲梯,期在必克。聽聞王守仁帥兵攻南昌,寧王大恐。李士寶等人多謀,勸寧王舍安慶不攻,徑攻南京。如果登帝位,自然佔據了名義上的優勢,可使江西等地自服。寧王短視小人,惦記老窩的金銀財寶,沒有聽從李士寶建議,馬上要回援南昌。他從安慶撤圍,立刻派二万精兵先發,他自率四萬軍隨後繼之。 聽聞寧王朱宸濠大軍還攻江西,明軍內部有人建議:“寧王兵盛,憑其憤怒,乘眾而來。我方援軍未集,勢不能支,不如堅壁自守,以待四方之援。” 王守仁自有其獨特見解。 “寧王兵力雖強,但以威劫眾,所至焚掠,不得民心。雖兵馬勢眾,但寧王部伍從未遇旗鼓相當之軍與之相戰。其部將本來想待其稱帝以取富貴,今其進取不能,巢穴又失,沮喪退歸,眾心已離。我軍以銳卒乘勝擊之,彼將不戰自潰!” 果不其然,七月二十三日,王守仁率諸將在樵舍迎擊寧王朱宸濠叛軍,敗其前鋒。轉天,黃家渡一戰,又大敗叛軍,“追奔十餘里,擒斬二十餘級,溺水死者萬計。賊氣大沮,退保八字腦。” 至此,寧王的先遣軍,已經完全被消滅。 寧王本人乘舟夜泊,泊地名為“黃石磯”。他問從人當地何名,南人“黃” 、“王”二音不分,對曰“黃石磯”,寧王聽成“王失機”,大怒,立身揮劍,把答話人腦袋砍掉。叛軍見兵敗,軍心已經潰散,逃兵日多。 事已至此,硬著頭皮也要死撐到底。寧王朱宸濠大賞將士,獎當先者千金,受傷者五百金,並招南康、九江賊兵前來江合,並力合戰。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叛軍拼死前衝,殺掉官軍數百人,戰陣不穩。吉安知府伍文定雖是文臣,提劍監軍,急斬先退者數人以徇。他身先士卒,站立炮銃之間,大火焚其鬚髯,伍文定堅守不動。見伍知府如此,眾軍勇氣倍增,殊死抵拒,兵勢復振。 明軍銃炮齊發,寧王朱宸濠所乘指揮大舟也挨炮著火,賊眾大潰。不得已,寧王率殘兵退保樵舍,聯舟為方陣,準備做垂死掙扎。 正當賊王賊將為如何處理敗將爭執不下之時,官軍已經發動火攻,大軍四集,爭相進擊,賊軍終於四散而逃,大勢去矣。 時至此刻,寧王朱宸濠萬念俱灰,與嬪妃泣別,成百絕色佳人知道造反被抓沒什麼好結果,皆赴水自殺。至於寧王本人、其世子,以及李士寶、劉養正等數百賊頭,皆被生俘。此戰,叛軍溺水淹死的就有三萬多,“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若洲。”水上戰場真是“壯觀”得很。 官軍把朱宸濠一行人押上囚車返南昌,軍民聚觀,歡呼之聲震動天地。 入城後,王守仁閱視俘虜,寧王老著臉還哀呼:“王先生,我欲盡削護衛,還能當個庶民老百姓嗎?” 王守仁心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回答道:“自有國法處置你。” 這邊寧王已被活捉,京城內的明武宗高興得心急火燎,借“親征”之名南巡,以盡遊玩之樂。 大軍剛行至良鄉,王守仁捷報已至,並表示要獻俘闕下。明武宗連發數檄止之,如果寧王被送來北京,他就不能“南巡”遊樂了。 陰曆九月間,明武宗至南京,王守仁又欲到南京獻俘,仍不被允。江彬、張忠等人深知皇上愛玩的心性,想讓王守仁把寧王一行人放歸鄱陽湖,以使明武宗能親自率軍與其“交戰”,而後再奏凱論功。 王守仁不得已,連夜過玉山,押解寧王一行叛將取道浙江以進。這時候,大太監張永在杭州正等著王守仁,準備讓他縱俘鄱陽湖,以使皇帝能親自“打獵”。 王守仁見張永,苦求道:“江西之民,久受寧王荼毒,今經大亂,又繼以旱災,加之供京軍糧餉,困苦已極。如再有苦壓,一定會嘯聚山谷為亂。如果此時放寧王入湖,兵連禍結,何時有個結局啊!” 張永即是昔日誅除劉瑾的首謀太監。聽王守仁一席話,也深以為然,緩言道:“我此行杭州,因為群小(指江彬等軍人)在君側,不得已侯你於此,非為掩功而來。但皇上之意可順不可逆,群小若乘其怒激之,大事不好。” 王守仁聽此言,稍稍心定,便把寧王一行賊人轉交張永,連夜返回江西。老王學乖,再上奏疏,稱“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即把大功歸於武宗皇帝及其左右。 張永回南京後,見武宗皇帝,極言王守仁忠臣,良可信賴。本來,江彬等人事先已經在武宗皇帝前進讒言,講王守仁本來依附寧王朱宸濠,後來見其不能成功,才反手一擊擊擒寧王。經張永大公公一番釋疑解惑,武宗皇帝終於相信王守仁是“好人”。於是,他下詔命王守仁巡撫江西,並擢升吉安知府伍文定為江西按察司使。 年底,寧王一行俘囚檻車至南京。武宗皇帝想自以為功,就與江彬等諸近侍戎服騎馬,大列隊伍,出城數十里,列俘於前,作凱旋狀。 寧王朱宸濠被囚一年後,正德十五年(1520年)年底才被賜死,並被焚屍揚灰。寧王之亂,終於塵埃落定。 王守仁方面,平寧王之亂,立下如此殊勳,但終武宗之世一直未敘功。明世宗入統,很想招王守仁入朝,並下詔封其為“新建伯”。但是,王守仁與兵部尚書王瓊關係好,閣臣楊廷和與王瓊不睦,不少大臣嫉妒王守仁功勞,皆以“國哀未畢,不宜舉宴行賞”為名,阻止他入京。雖然稍後任命他“南京兵部尚書”這樣一個虛銜,“然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憂恨之下,王守仁拒不上任,病辭歸家。未幾,其父病死,因丁父憂,他只能閒居於鄉,鬱鬱數年。 明武宗戲劇人生的終結正德十五年(1520年)閏八月,玩夠了貓捉耗子遊戲的明武宗終於率軍往北京回返。 回程路上,武宗皇帝當然不會閒著,自瓜洲過長江,登金山,遊鎮江。在清江浦,武宗見水上風景優美,魚鱗潛底,頓起漁夫之興,便自駕小船捕魚玩耍。 結果,提網見魚多,明武宗大樂,盡力挽提,使船體失去平衡,他本人跌落水中。 明武宗在北京長大,不懂游水,掉入水中後手忙腳亂,一陣亂扑騰,親侍們雖然把他救回,但水嗆入肺,加之驚悸惶怖,身強力壯的小伙子自此身體就不行了。 導致他大病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是,武宗皇帝嗆水後引致肺部高壓,使血液中的水滲透入組織間隙,造成肺部換氣障礙,進而引致肺部積水。另一個可能,是受驚加秋日著涼,引發肺炎,才擊跨了身體特棒的皇帝。今天,肺炎乃一般病症,大劑量消炎藥加上保養能痊癒。但在明朝,肺炎、肺積水可是要人命的絕症。 途中耽擱幾個月,正德十六年(1521年)春正月,明武宗一行才回到北京,文武百官在正陽橋南接駕。武宗皇帝身體困疲,仍強自支撐,入城時大耀軍容,把俘虜的賊將賊臣以及從逆者家屬數千人皆五花大綁,皆令他們在輦道跪於兩邊,“生者標其姓命,死者懸首於竿”,特別不吉利的是,路兩旁皆標以白幟,數里不絕,一派發大喪的排場,當時就有不少人覺得不祥。 明武宗仍舊戎服乘馬,立正陽門下,閱視良久,才入宮中歇息。老小伙子又發燒又咳又胸悶,還有心氣和精氣神玩閱俘的把戲,真正是荒唐到底。 正月十四日,明武宗仍舊強撐,在南郊主持大祀禮。行初獻禮時,武宗皇帝下拜,忽然口吐鮮血,癱倒在地,大禮不得不終止。 拖了近兩個月,正德十六年陰曆三月十二日,武宗皇帝處於彌留狀態,對司禮太監講:“朕疾不可為也。告知皇太后。天下事重,望太后與閣臣審處之。前事皆由朕誤,非汝輩所能預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言畢,這位英俊愛玩的大明天子崩於豹房,時年三十一。 其實,明武宗朱厚照在後世人眼中十足壞人一個,但相比明太祖,明成祖,明世宗,明神宗,明熹宗,他並沒有壞到哪裡去。只是繼位為帝的不是他兒子,而是以藩王入大統的堂弟明世宗。出於私憤,明世宗在實錄編撰中下令史臣皆錄其惡,絲毫不為尊者諱,使得武宗皇帝荒唐之行天下人皆知,且“萬古流芳”。 明武宗為帝,北征南巡以外,不是沒有乾過好事。史不絕書的,是正德一朝多次賑災免賦,而且,劉瑾之誅,寧王、安化王亂平,北邊禦蒙古,皆是正德年大事,而且他在位時代的臣子有不少能幹賢才,皆從側面反應出這位帝王治下的總體治略的可稱道之處。再舉數個小事以彰顯正德時代的“好事”:其一,寧王造反,武宗親征,行至山東臨清,傳令當地官員進“膳”。由於人多蒼猝,武宗本人面前竟然忘記放筷子。他笑道:“怎麼這樣怠慢我!”話雖如此,並未發怒,嚇得尿褲的地方官未得任何怪罪;其二,太監黎鑑向都御史王頨索賄被拒,便跪於武宗面前哭訴王頨虐待蔑視自己,武宗笑言:“肯定是你要人家東西沒要成,王巡撫怎敢惹你這樣朕身邊的紅人。”;其三,武宗皇帝一行至揚州,江彬等人欲奪富人宅院為“威武將軍府”,知府蔣瑤堅執不可(現在某些官員還不知明朝這位爺,專替開發商強拆老百姓房屋)。江彬伺機報復,正好明武宗手釣大魚一條,戲稱價值五百兩銀子,江彬就強賣給在一帝侍立的蔣瑤,讓他用庫錢購買。 蔣瑤屁顛顛從家中跑回來,把老婆的耳墜頭簪獻上,說:“官庫無錢,臣所有惟此。”見此,武宗皇帝也是“笑而遣之”;其四,武宗祖母太皇太后王氏崩,百官送葬時,正值大風雨,泥地中眾人欲下跪時,明武宗遣人諭止……諸多小事,從一個側面說明明武宗本人並非殘虐淫暴大惡之君,他這輩子壞就壞在一個“玩” 字上。 所以,史臣也公正:“毅皇(武宗)手除逆(劉)瑾,躬禦邊寇,奮然欲以武功自雄”,該肯定的也應肯定。 明武宗病危時,江彬不知深淺,仍矯旨改團營為“威武團練”,任命自己為軍馬提督,兼掌京內大軍,以至於大臣們都憂懼江彬旦夕之間想造反。 大學士楊廷和文人老薑,親自與江彬寒喧,常常沒事人一樣笑談,使得江彬不覺有異。明武宗崩後,楊廷和密不發喪,與司禮太監魏彬定計,派內官密禀太后,索得除掉江彬的手敕。於是,他們以坤寧宮殿成,要行安裝上樑的儀式,派找江彬與工部尚書李燧一起入宮主持典禮。 江彬不知是計,穿禮服入宮,其侍衛被阻於宮外。祭禮畢,江彬欲出,太監張永又出面,留他吃飯。 遠遠看見有宦者持詔帶幾個錦衣衛士兵走來,江彬感覺不對,朝西安門方向狂奔,但宮門緊閉。無奈,他又順牆疾行,趨北安門。結果,把門的兵將說: “皇上有旨,留提督在宮內!” 江彬可笑又可氣:“今日旨從何出?”意思是皇帝病成那樣,我又沒派人發旨,哪裡有什麼“聖旨”。說話間,他推搡攔阻他的門將,想乘間逃出宮去。 這時,得到密令的門將再也不怕江彬,命手下士兵一湧而上,把江提督綁成粽子,連打帶罵,把他鬍鬚撥個精光。昔日威武絕倫的大將,如今狼狽不堪。 明世宗繼位後,下詔凌遲江彬,並殺其成年的五個兒子,其幼子江然與其妻女“俱發功臣家為奴”。對江彬抄家時,查得黃金七十櫃,白銀兩千兩百櫃,其他珍寶不可數記。 憑實而論,江彬也就是一個恃寵跋扈武夫而已,“自始至終沒有剪除異已之心,也沒有質劫公卿之志,一心一意只想哄明武宗開心,常年導其遊獵,騷擾地方。所以,他在武宗身邊十年,為惡之事,比起劉瑾的亂政五年,遠遠不及。 明武宗彌留之際,江彬沒有任何擁立宗室的打算,可稱是皇帝耿耿忠臣,絕無為已為身遠謀的私慮。為此,雖然江彬當時是以“謀逆”的罪名慘遭凌遲,後世史臣並未把他列入什麼“逆臣傳”或“奸臣傳”中,只劃入“佞幸”一類而已,實為公允。 最後,再表一個與本文離題不是很遠的真實歷史“花絮”。劉瑾大公公,千古壞人,鐵案一件,一萬年後也翻不了案。但他沒幹過什麼好事嗎?一件好事也沒幹過嗎?回答是否定的。 京劇折子戲(全戲為《法門戲》),劉大公公就是最終扭轉冤案的正面人物。 故事發生在今天寶雞市的眉縣(戲文中改為“眉塢”),線索大致如下:正德初年,眉縣金梁鄉有位世家公子傅朋,其母給他玉鐲一對,讓他擇中意之人成婚。傅公子心高氣傲,總想娶個衛慧才,嫦娥貌的女子,日久未成。一日,有友自京城來,二人至西村遊玩,巧遇村姑美女孫玉姣。這位姑娘乃村內孫寡婦的獨生女。二人一見傾心,互傳愛慕之意。公子臨別,假裝把一支玉鐲遺落於地,孫玉姣會心拾起,含羞入戶。此情此景,被鄰居劉媒婆看個滿眼。 傅公子剛走,劉媒婆就走入孫玉姣家,自告奮勇當媒人,想趁機賺幾兩銀子花。孫玉姣羞澀之餘,拿出一隻繡鞋作為信物,應允劉媒婆為自己做媒。不料,劉媒婆之子劉彪乃流氓大惡之人,以為傅公子與孫姑娘有姦情,自己想趁機嚐嚐鮮。於是,他先持繡鞋去傅公子處,想敲詐幾個錢花,被公子的家人們亂揍一頓趕出。 怒從心來,色從中起,第二天夜裡,劉彪手持繡花鞋,想偷入孫玉姣繡房實行姦淫。赶巧的是,孫玉姣的舅父屈環生和舅母賈氏在孫家借宿,住在孫玉姣房間內。劉彪摸黑,色膽包天,潛入房間後,趁黑往床上瞎摸。屈環生夫婦驚醒,與之扭打一團。劉彪又驚又急,掏出尖刀,殺掉屈環生,並把其妻賈氏人頭割落,提之於手,奪門而逃。 花分兩朵,各表一枝。眉縣縣城內,有個窮生員宋國士,中年喪妻,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名宋興兒,女名宋巧姣。由於借高利貸商人劉公道的錢不能及時償還,宋國士就讓兒子宋興兒在債主劉公道的粽子房當伙計還債。一大早,劉公道攪鍋煮粽子,忽然發現大鍋中有個人頭,登時大驚,引得一旁幫忙的宋興兒也來瞧。這少年不經事,大叫“殺人了!”劉公道大怒,怕宋興兒高聲引差人抓自己打官司,抽了少年一個大嘴巴讓他收聲。其實,這個人頭,正是流氓劉彪慌忙逃跑途中扔入鍋內的。左思右想,劉公道怕宋興兒把此事說出去給自己惹禍,竟然用斧頭劈死少年,拋尸於枯井。 早晨時分,孫寡婦發現弟婦夫婦二人被殺,忙入眉縣縣衙報案。知縣趙廉不是貪官,但是個固執的自以為是的人。他實地勘察後,發現了劉彪丟棄當地的孫玉姣繡鞋一隻,便認定謀殺案與姦情有關。於是,他先嚴審孫玉姣。孫姑娘見此“信物”,也以為是傅公子夜入自己房間,就把拾玉鐲定情之事和盤托出。 不必講,趙知縣立刻派人抓來傅公子。大刑伺侯之下,傅公子屈打成招。問他人頭何在,傅公子只得說自己拋入渭水之中。至此,案情雖“大白”,但“屍首無對”。 劉公道方面,怕宋國士日後找自己要兒子,就惡人先告狀,聲稱宋興兒昨夜盜物而逃。趙知縣一聽,聯想豐富,又馬上揣測是宋興兒昨夜入戶殺人,便命人馬上抓宋國士父女來堂受審。 宋國士書生,很怕見官。他進到衙門後,見縣官大老爺威赫聲聲,衙役們如狼似虎,嚇得張口結舌。這種神態,使得趙知縣認定他把兇手兒子匿藏起來,便狂拍驚堂木,非逼他交出人來。一旁的宋巧姣雖是女兒家,見父親冤曲情狀,心有不忍,抗言力辯,一連串反問趙知縣,使得這位縣太爺惱羞成怒,喝令宋國士回去湊十兩銀子先賠償劉公道失誤。然後,他下令先把宋巧姣當人質收監。 宋巧姣在監獄,由於不是人犯,比較自由,獄吏們也多對她抱同情、保護態度,得以隨意行走。正是在這裡,她遇到了被押於死牢、渾身是傷的傅公子。細問情由,宋巧姣才知劉媒婆之子劉彪持繡鞋勒索這樣一個關鍵情節,便決心找機會越衙上告。 可巧的是,明武宗的母親張太后在大太監劉瑾陪同下在扶風縣法門寺上香。 宋巧姣知道後,手持訴狀,跪於寺外稱冤。張太后仁德婦人,命劉瑾把小女子帶入堂內詳細詢問情由,下令劉瑾根據宋巧姣訴狀細審。 劉公公得旨,馬上把眉縣知縣趙廉叫來,先劈頭蓋臉大罵一頓,然後讓他重審案件。 有了劉彪這個新“線索”,案子很快水落石出。劉彪供出他把人頭拋在劉公道的粽子鍋中。由此,劉公道殺宋興兒一案自然也得查出。趙知縣方知審錯案子,愧恨交加。他忙命人放出蒙冤入獄的傅公子和孫玉姣。然後,他親自押解劉彪、劉媒婆以及劉公道三人來法人寺復命。 劉瑾親自坐堂鞠訊,判劉彪死刑。同時,他撮合姻緣,命傅公子娶孫玉姣、宋巧姣,兩頭大,皆是正妻,三人完婚。張太后聞知,也非常滿意。所以,在這場人間大戲中,劉謹大公公,確實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善事。 在戲劇中,見佳人才子攜手而去,劉公公還唱道: “少年為官粉面郎,二位佳人交鳳鸞。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透鼻香!” 值得大提特提的是,以此故事藍本,自清朝中葉起,秦腔《宋巧娘告狀》、《法門寺降香》、《雙玉鐲》、《雙姣緣》等不少折本在民間演出,後來又紛紛被搬上京劇及其它地方劇種的舞台上演出,流傳甚盛。但這個故事的原型,絕非文人寫的傳奇劇本,而是發生在眉縣的真實故事。 民國三十二年,當時的縣教育局職員還發現過明朝時期眉縣縣衙的宋巧姣原狀實物,但當時的縣令真名是李鎰,其人也確是清官,他平生只審錯過這一件案子。至於傅朋公子與宋國士及其宗族家人,一行數人隨劉瑾入京做官。可惜,好景不長,劉公公得罪皇上,最後倒台完蛋,這兩家人也跟著倒霉。傅公子本人也被殺頭,二位夫人的命運不知下落。 人生有時真如戲,福兮禍兮,波譎雲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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