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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人生一場戲性情皇帝明武宗]-1

大明朝的另類史 梅毅 15376 2018-03-20
性情皇帝明武宗公元1518年,明朝皇廷內的的操場上,有一個為半透明絲織品圍攏起來的帳幕,奇怪的是,帳幕的上面沒有穹頂。獵獵罡風,把絲幕吹得抖擺做響。一群錦繡羅衫的宮人和披掛金銀甲胄的御林軍,正屏住呼吸,觀看帳幕內部的“馬戲” 表演:只見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面容俊秀白皙,體格健壯。他頭結網巾,赤裸上身,下身只著紅羅蔽膝和一雙烏色軟皮靴。旁邊的空地上面,散放著織繡著金龍圖案的盤領窄袖袍和翼善冠。此人身手敏捷,跳來蕩去,正在和一隻吊睛大老虎周旋。那隻百獸之王咆哮甩尾,衝來撲去,眼中凶光橫露,嗷然有吞噬之意。但大蟲剪翻舞爪,皆被青年人閃躲而過。擦身之時,這位細腰身乍背膀的體型優美的小爺,整個身體飛旋,側飛一腳,正踢老虎咽喉,把大傢伙踹得跌出丈外,哀嚎不已。旁觀者齊呼“萬歲”。

這位爺,不是什麼皇宮內演雜耍的藝人,更不是類似古羅馬的角斗士一樣的逗獸人,乃是堂堂大明天子――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 過渡性帝王明憲宗、明孝宗明英宗死後,其子朱見深即位,即明憲宗。朱見深原名朱見浚,其父被俘時,他還很年幼,被大臣們和太后推上皇太子之位。明景帝坐穩帝位,想立已子為皇儲,就把這位侄子廢為沂王。明英宗復辟,朱見深又被立為皇太子,可以說他自小多災多難。 從心理學角度講,兒童時期精神受創傷的男孩,心理依賴感很強,所以朱見深一直寵信比自己大十七歲的萬貴妃。明憲宗繼位時,年方十八歲,萬氏已經三十五。這個婦人心計很深,她能一直把比自己幾乎年紀小一半的夫君皇帝緊緊拿捏於手中。得寸進尺之餘,她進讒言,迫使明憲宗廢掉皇后吳氏。有此婦人干政,可想而知,明憲宗時代的政治好不到哪裡去。這位萬貴妃不僅大用太監汪直,又奢侈無度,崇佛建廟,在宮中稱魁,暗中害死不少明憲宗別的嬪妃生下的孩子。

宮內如狼穴。萬貴妃是個陰險的母狼頭。只有宮女紀氏稍稍幸運(此人乃廣西賀州土司之女),她所生之子朱佑樘被宦官張敏藏起,終於能在宮內活到六歲。 後來,這小孩子浮出水面,為明憲宗所知。萬貴妃惱怒,很快派人毒死紀氏,但紙裡包不住火,小孩子不能再放手弄死,她索性撒手不再管束憲宗皇帝的小雞雞,任他和妃子們生孩子。活一個是活,活二十個也是活,反正老娘肚子生不出,任這些宮女妃子們生子。這樣,日後立皇儲爭儲君的混亂節骨眼,再看老娘本事。 紀氏之子被立為皇太子後,憲宗生母孫太后親自養育這個孫子。老奶奶把孩子天天關在自己宮裡,怕遭萬貴妃毒手。一次,萬貴妃召太子到自己宮裡“玩” ,奶奶囑咐孫子說:“到那裡去,什麼東西也不要吃!”孩子很聰明,蹦蹦跳跳入萬貴妃宮,老娘們立即端出一大堆吃食兒。孩子搖頭,說自己不餓。其實,萬貴妃是想巴結這位“準皇帝”,此時她已經不敢明下毒。見孩子說不餓,她便又派人做碗魚羹,讓小孩子喝。這位皇太子眨巴著大眼睛,索性直說:“不吃,我怕有毒!”萬貴妃聞言,又氣又急,撫掌大哭:“這十歲不到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懷疑我,日後他當上皇帝,肯定要我命啊!”由此,萬貴妃憤鬱成疾。成化二十三年,惡婦病重而死。明憲宗震悼不已,輟朝七日,諡之為“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一直有戀母情結的明憲宗遭受不了打擊,半年後也病死,其子朱佑樘繼位,是為明孝宗,改元弘治。

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孝宗繼位,有朝臣上書要追究明孝宗生母被萬貴妃毒死之事,並要興起大案,逮治萬貴妃宗族家屬。明孝宗厚道人,怕此事牽涉到後人對父皇的評價,下詔不問。 明憲宗時期,已經恢復了叔父明景帝帝號,並平反于謙冤獄,早期頗有善政。 但是,由於他寵信万貴妃,太監汪直又開“西廠”特務機關,婦人奄禍,為害不少。可幸的是,憲宗一朝多有正直大臣,如李賢、彭時、商輅、韓雍、項臣、王越、餘子俊、馬文升等人,或文或武,俊才賢彥,終使成化年間的政局大體維持不壞。 明憲宗庸君一個,其子明孝宗正真是個賢德明君。這位皇帝“恭儉有製,勤政愛民,兢兢業業,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寧,民物康阜”,在賢相徐溥、李東陽、謝遷等人輔佐下,罷黜佞幸,治理河患,編修會典,阻遏韃靼,文功武績,良可稱道。可惜的是,明孝宗壽命不永,三十六歲病死。其長子朱厚照即位,時年十五歲,這位小爺,即大名鼎鼎的明武宗,改元正德。

明孝宗大好人一個,不幸的是,上有庸父明憲宗,下有狂兒明武宗,他本人反而在明史中不那麼引人注目了,幾乎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色。 明武宗在位的十五年,才真正是明朝由盛到衰的一個關鍵轉折點。 劉瑾公公的時代明孝宗臨崩前,彌留之際,勉力支持,派人把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召至乾清宮病榻前,囑託道:“朕遇病不起,也是天命。朕繼位以來,一直遵守祖宗法度,不敢怠慢荒惰。日後之事,多煩愛卿諸人費心!” 他又拉著劉健的手,託孤道: “太子年幼,好逸樂,愛卿等當教之讀書,輔導他成為有德明君”。 繼位的明武宗朱厚照,他的“出身”方面講,正的不能再正。其生母乃明孝宗正宮皇后張氏。而且,孝宗與張氏夫婦二人,乃歷史上非常罕見的恩愛夫妻,“帝(孝宗)與張後情好甚篤,終身鮮近嬪御”。明孝宗由於不好色,兒子很少,除朱厚照以外,還有一個兒子朱厚煒,三歲時就病死。所以,明孝宗只有兒子朱厚照一個“根紅苗正”的接班人。知已莫若父,對這個兒子的心性,明孝宗臨崩前一語道明,可見他對少年兒子心中一直懷有憂慮。稍感欣慰的是,正臣在朝,天下不亂,明孝宗覺得兒子繼位後,有大臣們匡正,應該能學好。

但在皇權極其專制的明朝,在根本製度上就只有皇帝大如天的弊病。如果趕上明君或者庸君,一般都不會鬧出太多亂子;但如果趕上明武宗這種青春期繼位的騷動帝王,異想天開,想啥幹啥,國家可就倒了大霉。 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初,太監劉瑾被委任為掌管“五千營”的重任。 劉瑾,陝西興平人,原姓談,他與王振一樣,屬於成人後自閹入宮。這種人深知世事,壞起來就比一般自幼閹割的宦官壞得多。他在明景帝時代入宮後,認一劉姓太監為義父,故而改姓劉。明武宗當太子時,劉瑾在東宮伏侍,把少爺哄得團團轉,鬥雞玩狗,須臾不得離開這位善解人意的劉公公。所以,明武宗當皇帝后,很快就對劉瑾加以提拔。 明武宗從太子東宮帶入皇宮中的近侍宦官,除劉瑾外,還有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等七人,合稱“八虎”。這八位太監都是人精,專門會逗十來歲的小皇帝開心,尤以劉瑾最為狡黠,此人頗通古今,心中常慕王振的為人,人生理想就是學習前輩王公公好榜樣。多麼荒謬,導致明英宗土木堡之敗的王公公,竟然是後來的劉公公稱羨效仿的目標。

劉瑾為了邀寵,天天進獻鷹犬、歌舞、角抵等戲法、玩藝給小皇帝,又常常引誘明武宗“微服”出宮遊玩,可以說是把皇帝教壞的罪魁禍首。 明武宗朱厚照,當時只是個十五、六歲一個少年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然喜歡身邊這些日夕與自己歡歌玩耍的公公,討厭那幾個終日向自己灌輸仁義道德的大學士。明孝宗遺詔中,有要求罷免宦官出監各城門外任的內容,劉瑾均沮之不行。他還勸明武宗下詔,要那些在外監軍的宦官每人上交“萬金”的“承包費”,導引皇帝大興斂財之念。同時,劉瑾又在京城周邊廣置“皇莊”,達三百多所,奪人土地,侵民害物。 外廷方面,大臣們開始對明武宗從東宮帶至大內的幾個宦官們並未多在意,只以為是幾個人逗皇帝開心在宮內樂樂而已。但是,這些人竄掇皇帝廣置“皇莊”

,四處撈錢,擾民侵利,大臣就不能坐觀,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一時進諫,“不報”。 閣臣們累諫不聽,尚書張昇、御史王渙以及南京給事御史李光翰等人紛紛上章論諫,亦不聽。直到負責星象觀察的楊源拿“星變”來說事,表示這幾個太監作害已經上乾天譴,明武宗才有所心動。 大學士劉健、謝遷等人與戶尚書韓文等人接二連三上章,劾奏劉瑾等人,說這些人“置造偽巧,淫蕩上心。或擊球走馬,或放鷹逐兔,或伏俳雜劇錯列於前,或導乘萬乘之尊(皇帝)與人交易,狎呢惵褻,無復禮體。日遊不足,夜以繼之。勞耗精神,虧損聖德……前古閹宦誤國,漢(朝)十常侍,唐(朝)甘露之變,是其明理”。 大臣們希望皇帝把漢朝、唐朝的宦官亂政引以為戒,懇請明武宗下詔,把幾位太監下獄,嚴加鞠問。

見大臣們如此來勢洶洶,大有不殺自己的玩伴不罷手的氣勢,明武宗畢竟是個剛登帝位的少年人,為此驚泣不食,幾個太監也“大懼”,一起抱頭痛哭,覺得好日子到頭了。時任太監“總司令”的司禮太監王岳也是明武宗東宮舊臣,可這位王公公是個好太監,本性剛直,對劉瑾等人誘引武宗皇帝偷雞摸狗胡玩海樂的事情非常反感,支持大臣們法辦劉瑾等人的疏議。 明武宗無奈,派太監李榮向上朝的太監們傳話,表示說: “這些宦官奴才們伏侍自己日久,不忍馬上處置他們。希望諸臣寬延,朕慢慢自會處理這些人。” 大臣們喧嚷不已,非要皇帝立刻下旨裁處。此時的劉瑾、張永等人,驚駭異常,自求發配南京安置,表示只要能饒自己的狗命即可。大學士劉健等人固執異常,表示“流放”不可以接受,強逼明武宗武下旨殺死這幾個太監。司禮監太監王岳附和閣臣意見,希望武宗皇帝下詔立逮諸人入獄,嚴加懲治。武宗皇帝不得已,只能應允,只待轉日發旨,逮捕劉瑾等人下獄治罪,給大臣們一個交待。

其實,朝中大臣此時大可給明武宗“情面”,先流放了入眾太監,只要這些人離開皇帝左右,到時候想殺想剮,容易得很。但閣臣劉健等人,得理不饒人,非逼明武宗表態,立馬要收拾劉瑾等得寵的公公,已經讓明武宗很不舒服。惶急之中,劉瑾等人憂泣不知所為。其實,大臣當中,當時的兵部尚書許進就是個明白人,他說:“這些宦官被流放在外就足夠了,如果逼急了他們,沒準會有甘露之變那樣的事情發生!”眾人不聽。恰巧,吏部尚書焦芳是個壞人,他一直與劉瑾交好,便把朝臣動向馬上通知劉瑾,並暗中為劉公公等人出主意。於是,當天深夜,明武宗正在宴飲聽戲之際,劉瑾、張永、谷大用等八個人忽然出現,向小主子跪頭叩頭不已,大聲哭泣喊冤。 見此“慘”狀,明武宗也起憫然之情。

劉瑾哭訴:“陷害我們的,主凶是王岳!” 武宗皇帝不解:“為什麼說是他?” 劉瑾:“王岳提領東廠,與外臣相勾結,裡應外合,想陷害我們幾個忠心耿耿的奴才!朝臣們所說奴輩等買鷹進犬供陛下玩樂,難道只有我們幾個,王岳沒份兒嗎?” 聽聞王岳與朝臣里外交通,明武宗怒從心頭起:“應該馬上先逮捕這個吃裡扒外的王岳!” 劉瑾察言觀色,深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馬上進言:“狗馬鷹兔這類玩藝兒,何損萬歲您盛德!如今左班大臣敢於大言無忌的原因,是司禮監沒有我們自己人啊。如果陛下您讓自己人掌握司禮監,誰還敢嚷嚷!” 明武宗大悟,他立即傳旨命劉瑾入掌司禮監,並“提督團營”。這樣一來,東廠、西廠這樣的特務機關不僅掌握於劉瑾手中,他還有了京城禁衛軍的指揮權。 (劉瑾為“總指揮”,丘聚提督東廠,谷大用提督西廠,張永等人掌管禁衛軍營務,分據要地。)劉瑾連夜處分,太監可比朝臣們果斷得多,他立刻逮捕王岳等不與自己一心的原上司,流放南京。大事忙了一宿,外廷大臣什麼都不知道,皆被蒙在鼓裡。 轉天早朝,眾官正要上奏逮治劉瑾等人,未等開口,有中官宣旨,宣布了皇帝對劉瑾等人的新任命以及對王岳等人的處治。 朝臣一時愕然。誰能料想,一夜之間,情況大變。 劉健等閣臣知道事情不可挽回,只得上章求去。明武宗自然樂得清閒,交與劉瑾處理。劉瑾自然“批准”,勒令劉健、謝遷致仕,獨留李東陽一人看守內閣。 李東陽能留下,是因為日前閣議時,劉健拍案痛哭,謝遷大罵宦官不止,惟獨李東陽一人反應不是很激烈,沉默無言。劉瑾耳目多,偵知此情后,才決定留下李東陽一人當障眼牌。 消息傳出,山西道御史劉玉等人上書懇諫,要求武宗皇帝不要棄逐顧命大臣,武宗覽奏大怒,把幾人逮捕入獄,削職為民。看到皇帝如此表態,劉瑾等人更加肆無忌憚,“於是(他們)同揣帝意,在外日以深文(峻法)誅求諸臣,使(大臣們)自救不暇,而莫敢進言。” 眼看劉謹主事後大臣們的奏章少了很多,明武宗感覺耳目清靜許多,歡喜之餘,他覺得劉公公辦事有能力,深可信賴,大加倚用。 劉瑾當然不會放過老上級王岳公公,派人於半路追殺之。 劉瑾非常有心機,素善矯飾,對老同事谷大用等人辦事也非常“挑剔”,以顯示他的“公心”。這樣做,既威懾了同輩,又在明武宗面前買了好,直稱讚他執法公允。同時,劉瑾又擢升首先向自己告密的吏部尚書焦芳為大學士,入閣辦公,表里為姦。 “凡變紊成憲,桎梏臣工,杜塞言路,酷虐軍民,皆(焦)芳導之。” 外廷有了焦芳這麼一個同謀,劉瑾羽翼頓豐,為事更加順手。依據明代製度,吏部首長不能兼任內閣之事,因為內閣負責看詳擬票,吏部負責官員銓選,如果二者由一人兼而有之,就相當於總理兼組織部長,把宰相的職責都拿到手裡。 明朝立國以來,一直禁行這種任命。劉瑾打破成法,由自己人“焦芳一人兼兩任” ,主要是為了他們辦事方便。 由於先前戶部尚書韓文也是率導眾臣劾奏太監的帶頭人,劉瑾自然不放過他,日伺其過,找碴把韓文貶官,逐回老家為民。改任吏部尚書的許進與劉瑾意見相左,也被劉瑾逐出。只要有大臣上章疏提意見不符劉瑾心意的,輕則免官,重則入獄被殺。 時任兵部主事的王守仁上書諫明武宗懲罰言臣太過,劉瑾覽之大怒,矯詔逮王守仁入獄,狠杖五十大板,幾乎把王主事活活打死,然後罰他為貴州龍場驛丞。 流放途中,劉瑾派人在途中伺伏,想置王守仁於死地。行到杭州,王守仁怕自己被害死,連夜把衣服拋入水中,又寫遺詩“百年臣子悲何極,夜夜江濤泣子胥” ,想造成投水自殺的假象騙過殺手的追殺。這一招做得很到位,連其家人都以為他真死了,服喪告殯。王守仁隱姓埋名,竄入武夷山中,終於逃脫劉瑾的毒手。 但不久,他又怕自己連累其父王華,只得重返“人間”,赴貴州龍場充當驛丞。 王華時任南京吏部尚書,劉瑾強逼他退休。王守仁終得不死,否則,中國思想史就少了一顆巨星。他後來成為一代哲學宗師,以“陽明”學派著稱後世。 劉公公有東廠、西廠在手,大搞特務活動,“悉遣黨閹分鎮各地,遷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餘人,又傳旨授錦衣官數百名……散佈校尉,遠近偵伺,使人救過不瞻。” 劉公公愛搞創新,他開創“枷法”,有事沒事就以皇帝名義把大臣們囚枷於長安門,戰錯隊的大臣被枷死者甚眾。對於關鍵部門,他要插自己人,超拜官秩,以劉宇為兵部尚書,以曹元為陝西巡撫……寧王朱家濠有不軌之心,派人送大批金寶給劉瑾,希望朝廷還回他的舊有護衛軍,劉瑾立許。順已者昌,逆已者亡。 兵部尚書劉宇原先只是宣大總督這樣一個地方官,入京後為左都御史,馬上向劉瑾送萬兩白銀為“見面禮”。彼時劉瑾剛剛當權,期望值不高,不過數百白銀的盼頭,忽見這麼多白花花銀兩,驚喜莫名,大叫:“劉先生待我太好了!” 因此,劉公公投桃報李,手中有“組織”權後,立馬就任劉宇為“兵部尚書”。 所以,劉宇確實撿個彩頭,押寶得當,識人的時機非常關鍵,在劉公公欲顯未顯之時,果斷送大禮。當初這一萬兩白銀對劉瑾的影響,日後幾十萬白銀也換不來。 司空見慣後,劉謹對銀子這種見面禮的印象就不再深刻。這位劉宇是個人精,幾年後,劉謹敗前兩月,見劉公公一直排斥正人,樹敵無數,預感到公公要倒台,便激流勇退,告老還鄉。當然,劉宇依然名列奄黨,可他畢竟身家性命得以保全。 且老劉當政幾年來,收受白銀成十上百萬兩,相比當初送劉瑾那區區一萬兩銀子,絕對是個大好的買賣。值了! 劉瑾之所以能把天下大事一把抓,招術並不新奇,但此招於太監們來講屢試不爽:趁明武宗聚精會神看雜耍、歌舞表演或戎服騎射玩打仗遊戲時,劉瑾總會捧著一大堆章奏要皇帝“省決”。一來二去,明武宗興頭被掃,叱罵道:“我要你們這些人是乾什麼用的!拿這種屁事煩朕!”劉瑾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自己全權負責處理這些軍國大事。 剛開始時,劉瑾還像徵性地把章奏批复意見進內閣“擬旨”。內閣的辦事官員不傻,紛紛逆探劉瑾公公的真實意圖,然後按照他的要求擬旨。其事大不能決者,內閣官員先讓堂侯官到劉瑾處請明,然後方敢下筆。到了後來,劉瑾索性這道程序也省略,全部把章奏文件帶回自己私宅,由師爺張文冕一手操辦。這張師爺松江胥吏出身,因犯法被通緝,逃入劉瑾府中,大受信用。由此,這麼個“副股級”胥吏變成了真正有權操掌天下萬機的“真宰相”。 由於權勢熏天,大小官員奉命出外及還京的,朝見皇帝后,肯定會赴劉瑾私宅辭拜。公侯勳戚,謁見劉瑾均行跪拜禮。 劉瑾辦事,“當仁不讓”,他自建“白本”,然後把大意寫好後送內閣擬者,李東陽等人自顧不暇,皆惟惟諾諾,極口稱美。詔旨中有言及劉瑾的,皆稱“劉太監”而不敢寫其“名諱”。在都察院的奏章中,有一次官員誤寫“劉瑾” 名於其上,惹得劉公公拍案大怒,最後都御史(最高檢察院檢察長)屠滽率全體僚屬向他下跪求饒。 為了進一步加強太監權力,劉謹矯詔“天下鎮守太監得預刑名政事”,並革除天下巡撫的稱謂,讓地方大權也被公公們牢牢掌握。 宦官不男不女,半陰不陽,非常記仇,果真是嫌隙之怨,易構難消。於是,正德二年(1507年)四月,劉瑾命百官跪於金水橋南,宣布“奸黨”人員及他們罪名,為首的“奸黨”,就是最早想要“八虎”太監性命的大學士劉健、謝遷以及戶部尚書韓文,共五十三人之多。名在“奸黨錄”中的人,在官者全被開除。 至於李東陽方面,劉瑾不忘舊恨,把這位閣臣構陷下獄準備弄死。但由於老李善於亂世浮沉,依違其間,加上劉瑾一直敬佩的大名士翰林康海到劉瑾家中說情,最終老李才撿得一命。此後,老李更加小心翼翼,委蛇避禍。他之所以一直未被劉瑾拔除,也是當時劉瑾閹黨不想盡逐舊日閣員,怕行事太過會引起朝野更大的反彈,加之老李為人做事不是特別衝動冒失,平日又能為公公們寫碑文進讚語什麼的,所以他才被劉太監最終“包容”。 日後,劉瑾身敗,李東陽被不少人譽為能識大體,誇獎他能在虎狼公公們當道時保全“善類”,這其實也是言之過當,老李不過是“戀棧”而已,沒有什麼對惡勢利做鬥爭的勇氣和實際舉動。但李東陽為人廉謹寬厚,小心謹慎,又為明朝一代文學宗師,從本質上講絕對不是什麼壞人。上有昏君,下有閹黨,他沉浮其間,殊為不易。 除焦芳以外,劉瑾在正德二年冬又任命張彩為文選司郎中。這位張彩雖也是佞幸小人,但他有真本事,乃進士出身,曾為吏部主事,因與焦芳關係好,自然為劉瑾所用。 張彩是個美男子,面貌白皙,身材修偉。見劉瑾時,張彩高冠鮮衣,鬚眉蔚然,詞辯泉湧,很是招人喜歡。劉瑾看見如此人才投奔門下,又敬又愛,執手移時,相見恨晚。他讚歎道:“張先生,真神人也,我怎麼能得到您這種人才呀!” 這位張彩一路高升,不久入閣,並加太子少保。張彩很會來事。每次劉瑾公公休假期間,滿朝文武公卿皆在其宅前等候,有時等了大半天也不見劉公公露面。 但惟獨張彩總是故意徐徐而來,緩步搖身,直入劉瑾小閣,與公公歡飲好久,才怡然而出。由此,大家更加畏懼敬憚張彩,拜見張彩的規格和拜見劉瑾一樣恭謹。 張彩人精美男子,人品卻真是極差。在官任上,他變亂舊格,賄賂肆行。此人生性好色,無所不為。撫州知府劉介是他安定老鄉,張彩知道他有一個美妾,便升任劉介入京當了太常少卿這樣的京官。然後,張彩入劉介府賀升遷之喜: “老劉你怎樣報答我?”劉介惶恐:“我一身之外,皆是您張公之物!”張彩不客氣,徑入劉介後房,手牽其妾,洋洋自得載之而去。不久,他聽說平陽知府張恕有美妾,便向對方求索。張恕不與。張彩惱怒,準備派御史誣稱張恕有罪,準備加以逮治。張恕聞訊害怕,只得獻出美妾,方才免禍。 張彩雖好色愛財,但為主子劉瑾盡心盡力,出過不少主意收買人心。見外官紛紛向劉瑾行巨賄,他私下對公公說:“這些人在地方上搜刮小民,然後獻給您的不過十分之一,但天下之怨都歸於您,應重罰他們其中的一些人以昭示天下!” 劉瑾大聲稱善,一時間搞運動一樣“反貪”,“反行賄”,使得行賄的地方官員因賄得罪入獄的有不少人。時人為此有段時間大受蒙弊,以為張彩能引導劉瑾為善。 正德三年(1508年)七月,明武宗上朝時,發現有人趁眾臣朝拜時朝堂投匿名信。武宗皇帝眼尖,命人拾取,仔細一讀,全是上告劉瑾不法說情的內容。青春期的武宗皇帝逆反心理很嚴重,他當著百官的面惡狠狠拿著匿名信說:“你們所說的好人,朕就是不用!你們所說的壞人,我一定要用!” 劉瑾更怒。他把當天上朝的三百多大臣皆驅至奉天門外,讓他們集體東向罰跪。眾臣跪了一天,因乾渴當場就死了四個人。見酷署天眾臣罰跪,太監李榮也看不過去,趁劉瑾不在時派內侍們向人群中扔冰凍西瓜以救渴,劉瑾見而恨之。 太監黃偉也很義憤,話裡有話地高聲叫道:“匿名信中所書,皆是利國利民之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奈何枉累他人!”事後,劉瑾把李、黃二太監逐出宮並予以免職。最後,劉瑾準備把所有當天在場的大臣們皆打入詔獄拷問,大有不審出投匿名信的人絕不罷休之勢。後李東陽苦勸,又有他親信告稱匿名信乃宦官內部有人投放,劉瑾才“饒過”眾官一回。 除老同事管理的東廠、西廠、神機營之外,劉瑾又設“內行廠”,他自己親自督理。這“內行廠”權利最大,是特務“王中王”,往往中人以微法,被“惦記”上的人本人及家族基本上是活不了幾天。不僅僅常人能監察,連廠衛的特務和特務頭子也在偵察之列。也就是說,劉謹對“老同事”們也不放心,對這些同類不斷加強監視,惟恐他們不與自己同心同氣。 正德四年,劉瑾得力心腹焦芳退休。劉瑾便升任心腹劉宇由吏部尚書為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遷吏部左侍郎張彩為吏部尚書,所以,當時的吏部、戶部、兵部尚書,都是劉謹黨羽。焦芳此人,居內閣數年,幫助劉瑾濁亂海內,變置成法,荼毒縉紳,是一個大惡之人。他每次拜謁劉瑾,必稱劉公公為“千歲”,自稱“門下”。在閣中裁閱奏章,焦芳皆對劉公公言聽計從,是真正的太監奴才。眾臣向劉瑾行賄,首先都先向焦芳送大禮。他的兒子焦黃中,傲狠無學術,參加廷試,以為必得第一。李東陽等人持平,把他列為二甲頭名,焦氏父子恨恨不平,徑自找到劉瑾,焦黃中憑空立得“翰林檢討”的美官。但劉瑾也有“公正”時,見焦芳天天口中罵李東陽不停,便對他說:“你兒子有天在我家作詩,非常拙劣,幹嗎總恨人家李東陽不取他第一!”從此,焦芳不敢再言。 日後,老焦與張彩有隙,惹起劉瑾憤怒,數次當眾斥責焦芳父子,他這才不得不退休避禍。也幸虧焦芳出局早,劉瑾敗後未被牽涉加以重罪,竟得良死。 劉瑾除在京城抓權外,又廣在地方生事。他多次矯詔遣人查盤天下軍民府庫,凡地方有存留的財物,皆強令解送京城。郡縣積儲,為之一空置;同時,他又對各外地入京朝覲官員下死命令,每布政司入朝,一定要獻納白銀二萬兩;他還吃飽撐的慌,把京城客傭之人全部逐出(當時沒有“暫住證”);又下令全國寡婦必須出嫁,家裡有人死亡不及時埋葬的立刻焚燒……等等。不一而足,天下怨恨。 盈滿必虧。劉瑾身敗,有內因,也有外因。內因是宦官集團之間的內鬨,外因是安化王朱宸濠之叛。 正德五年(1510年)五月,安化王朱寊磻造反。王爺造反,當然要有名義,他打出的旗號就是“清君側”,檄文中列舉十七條劉瑾的“大罪”。這位安化王當然“清君側”是假,他要當皇上才是本意,但檄文中寫明的劉瑾罪狀件件是真。 劉瑾大懼,立刻安排手下絕對不許明武宗看見這份檄文,同時,他調兵去鎮壓這位王爺的造反。 思來想去,劉瑾對於這種軍國大事自己拿不定主意,最終在閣臣等人的建議下,起用都御史楊一清為提督,太監張永為總督,提數万勁旅前去征討。 劉瑾百密一疏,楊一清和張永均與他自己有大過節,雖然事後劉瑾忙派自己心腹陳震為兵部侍郎兼僉都御史的身份趕往前線,想“總制其事”,但安化王寊磻的造反十八天即完蛋,功勞自然算不到劉瑾和陳震身上,倒被張永和楊一清得了頭彩。 在此,交待一下劉瑾與張永、楊一清之間的過節。 張永,保定人,本來是與劉瑾鐵哥們,均是“八虎”中的干將。明武宗繼位後,張永總掌神機營。他與劉瑾通力合作,把司禮太監王岳、太學士劉健等人擠出朝廷。 利益永恆,友誼不恒。劉瑾當權後,作惡多端,卻總愛拿捏自己昔日最鐵的老哥們以示“公平”,時不時駁回張永等人的“建議”,並找茬抓張永手下宦官刑訊拷問。張永氣惱,溢於言表。劉瑾就向明武宗進言,準備把張永打發到南京降級使用。如果是別人,哪怕他是大學士,也只得聽天由命,自認倒霉,但張永可不。他本人即是內廷大太監,可以想見皇帝就見。聽說此事後,張永直接跑到明武宗面前,哭訴劉瑾陷害自己。明武宗招來劉瑾對質。未及開言,張永撲前當面就給劉瑾一開花老拳,把氣焰熏天的劉公公打坐在地。對明武宗來講,劉公公、張公公都是自己東宮當太子時的老玩伴,手心手背都是肉,處理誰都於心不忍。 於是皇帝當和事佬,讓另外一個寵信太監谷大用做東家,宴請二人講和。 太監心性,林黛玉一樣,表面舉杯互相致意,心中積怨日深。 至於楊一清,在正德三年他任總制三邊都御史時,曾被劉瑾逮捕下詔獄。其實,他並未直接得罪過劉瑾,只是因為劉公公惱怒他不向自己送禮、不向自己表忠心站隊,就誣稱楊一清“冒破邊費”(楊一清曾建議在延綏至橫城一帶三百里築“長城”,明廷同意,撥銀十萬兩修築),逮下錦衣獄。幸虧大學士李東陽等人緊勸,言楊一清有“高才重望”,治罪會“影響不好”,劉瑾才放他一馬,但仍然勒令楊一清致仕,打發回家。此次老楊重被起用,主要因為他曉悉邊事戰事。 張永、楊一清臨行,明武宗一身戎服,騎馬送二人至東華門,親賜關防、金瓜、鋼斧,給足了面子,可以說寵遇甚盛。一旁的劉瑾又眼紅又惱怒,卻也無可奈何。 劉瑾本想趁張永外出期間陷害於他,但明武宗正依賴他平叛,再怎樣也說不進話去。 至於安化王朱寊磻乃慶靖王曾孫,弘治五年嗣王位。他身在西北,天高皇帝遠,身邊又多佞妄之人,一直懷有不臣之心。但究其身邊謀事之人,水平確實不高,只有寧夏的兩個生員,一個叫孫景文,一個叫孟彬,其實是兩個自不量力的窮酸,喝酒吃肉後就勸安化王應該雄踞西北造反,然後一統江山。更可笑的,這兩人還未使安定王下安決心造反,有一個巫婆,名叫王九兒,是玩鸚鵡騙人的,她教鸚鵡說話,每見朱寊磻,鸚鵡就大叫“老天子”。朱寊磻見這五彩斑斕的大鳥都知道自己是“天子”,益懷不軌之心。 當時朱寊磻造反,在寧夏當地還真有“客觀”環境。劉瑾派人在寧夏重新丈量田畝,徵馬益租,敲榨日酷,當地諸戌將衛卒皆怨恨滿心。於是,安化王在王府中大擺酒宴,宴請諸邊將,以言激怒眾武夫,決定盡殺諸文臣,劫眾起事。武將們頭腦簡單,又恨劉瑾手下人欺侮太甚,紛紛表示:“即使大事不就,死且無恨!”於是,都指揮何錦、周昂、丁慶等人皆參與謀反。 一日,朱寊磻擺下鴻門宴,殺掉了巡撫安惟學、總兵姜漢、少卿周東等人,放獄囚,焚官府,劫庫藏,奪河舟,把慶府諸王、將軍等宗室都抓了起來,勒索金幣數以萬計。接著,他又招平鹵城千戶徐欽引兵入城,偽造印章旗牌,四發檄文,以討劉瑾為名,開始造反。 安化王造反時,派人去招時為寧夏游擊將軍的仇鉞來與自己會軍。仇鉞很老煉,當時他正外出在玉泉營防邊,根本不清楚情況發展。領兵還鎮後,仇鉞單騎歸於私第不出。安化王以為這個人好欺負,沒有再派人殺仇鉞,只是把他手下軍馬全部劫走為已用。當時,京城人紛紛傳言仇鉞已經附賊造反,而時為興武營守備的保勳與仇鉞是姻親,時人訛傳保勳也是安化王的外應。 明廷畢竟還有不少明白人,不僅沒有聽信傳言,還傳令任仇鉞為副總兵,以保勳為參將,讓二率兵討賊。保勳忠義之人,上疏朝廷,表示自己“恨不飛渡黃河、食賊肉以謝朝廷!” 仇鉞處於被軟禁狀態,他假裝得重病不起,暗中招納遊兵壯士於府,準備與保勳等人裡應外合。同時,仇鉞假裝積極,派人為安化王出主意:“應急守渡口,防止敵人決江灌城,並阻遏東岸之兵,千萬不要讓他們過河。”叛將何錦等人信以為真,率數千叛軍主力出城把守渡口,只留周昂等帶領少數兵士守於城內。 安化王死催。他出城出拜神,又讓叛將周昂來請仇鉞前來給自己當陪同。仇鉞裝出一病不起的樣子,連喚數次都不出。安化王便派周昂本人親自來催。這下被仇鉞侯個正著。周昂剛到床前施禮問候,仇家的兩個僕人就突出其身後,用大鐵骨朵把周昂灌頂砸死,並立馬割掉首級。 於是,仇鉞披甲仗劍,跨馬出門。他身後有一百多壯士、家丁跟從,一行人直奔安化府殺去。由於叛軍大多在外,王府根本沒多少人守衛。仇鉞來得急,手下又多神勇百戰之士,一下子就衝進去,生擒了安化王父子,並殺掉為他出謀劃策的孫景文等人。幹完這些,仇鉞又假傳安化王命令,讓守渡口的叛將何錦返城。 何錦等人行至半路,便遭迎頭痛擊,狂逃至賀蘭山中,不久皆被擒斬。 所以,這倒霉的安化王造反,自起兵到失敗,總共十八天。 安化王父子被擒,是正德五月陰曆四月二十三日,路遙水遠,明廷並不知道這一消息。所以,張永、楊一清出師北京,是五月份的事情。也就是說,二人受詔提大軍出發的時候,安化王造反已經失敗了十幾天,只是明廷沒得到消息。 事定後,張永和楊一清仍舊馳往寧夏,撫定地方。當時寧夏盛傳京營士兵將屠寧夏,人心不寧。二人入寧夏后,曉諭地方,鎮撫民眾,派人認真分別首謀、共謀、隨從等罪犯,遣押安化王入京受審,保全了百多餘被脅從的邊將。由於恩威並行,寧夏大定。 安化王父子自不待言,入京伏誅;仇鉞功高,得封咸寧伯。 恰恰是張永、楊一清在寧夏靈州共事期間,二人相得甚歡,定下了除掉劉瑾的謀略。 楊一清知道張永與劉謹有嫌怨。一日,二人飲酒,楊一清嘆言道:“張公您神武明達,定寧夏易如反掌,但國家大患在京城!” 張永知道楊一清話中有話,反問:“楊公您指是誰?” 楊一清移至張永身邊,在他掌上用指劃定一個“瑾”字。 張永不停點頭,但又很為難的表示:“此賊朝夕侍於帝側,朋黨遍朝野,根深葉茂,耳目眾多。” 楊一清慷慨激昂地說:“張公您也是皇上信臣,今討賊不付他人而付公,聖意可知,對您極其信重。如今,功成奏捷,張公您如乘機以論軍事為名,陳言帝前,揭發劉瑾罪惡,皇上必聽您之言而誅劉瑾。劉瑾一誅,張公您可悉矯前弊,收天下人心,千古功業,在此一舉!” 一席話,張永深為之動。但張公公仍舊有所顧慮:“萬一事不成,奈何?” 楊一清激勵道:“只要張公您肯在皇上面前進言,大事必成。萬一皇上不信,您一定要頓首泣諫,做出剖心明志的姿態,力以死請,皇上必為您所打動。如獲應允,立刻逮捕劉瑾,切毋遲疑!” 張永聞言,拍案勃然而起:“楊公此言是也,老奴何惜餘年,定揭發巨姦,以報主上!” 由此,二人議定,也決定了劉瑾的命運。 陰曆八月,張永回京敘功,楊一清仍留守,總制三邊軍務。 楊一清也真夠受,成日提心吊膽,盼望張永事成,害怕失敗。 劉瑾不知死。他獲悉安化王造反被平定,竟侈然自以為功,矯旨給自己增加俸祿,又超撥哥哥劉景祥為都督。這位劉大哥福薄,剛接任命就病死,無福消受都督一職。 也可能出於某種不祥的預感,聽術士說自己的侄孫劉二漢有天子命,劉瑾一時間竟起謀逆之念,在宅中廣置甲杖,準備伺機起事。查其原意,本想藉其兄劉景祥發喪時,百官送葬,他準備興兵把眾人一網打盡,然後率徒黨弒明武宗,推侄孫劉二漢稱帝。 其實,這位劉公公也是腦子一熱發瘋,侄孫當了皇帝,再怎樣也不會讓他這個沒老二的太監爺爺當“太上皇”。 張永有心機,他先報稱要在八月十五日入京獻俘賀捷。劉瑾一邊在京中加緊謀逆準備,一面讓人告訴張永不必這麼著急就入京。 張永聞此,公公們心意相通,更覺老劉要干大事,他就比預定日期更早一步,急急趕入北京獻俘。 明武宗非常高興,親自在東華門參加獻俘禮,大擺宴席,犒勞張永等人。 君臣多日不見,倍感親切,明武宗、張永兩個邊喝邊嘮,漸至深夜。 劉瑾一旁陪的厭煩,起身告退,殿中只留下張永與皇帝二人在席。事實證明,歷史上,無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不該睡覺的時候一定要忍住不睡覺,不該上廁所的一定要忍住不去廁所,否則,重則家族性命,輕則右派帽子,肯定沒好果子吃。 見劉瑾退席還家,張永立刻從懷中取出安化王的檄文,指控劉瑾激變邊塞,結怨天下,陰謀不軌。 對此,明武宗起初還敷衍,說:“算了,說這個乾嗎,喝酒吧。” 張永連忙跪地叩訴:“離此一步,老奴再無機會生見陛下!” 武宗聞此瞿然,問:“劉瑾想幹什麼?” 張永答:“他想取天下。” 武宗當時喝得很高,搖頭一笑:“天下任他取罷了。” 張永大聲疾呼:“劉瑾取天下,置陛下於何地!” 聽此言,明武宗稍稍酒醒,可允其奏。張永完全依據楊一清教誨,馬上派禁兵連夜逮捕劉瑾。 劉瑾正在熟睡,宮廷禁衛軍撞門而入,劉瑾驚起。軍將也不多說,命令劉瑾立刻受逮入獄。 劉瑾倒不是特別驚惶,問:“皇上在哪裡?” 軍將回答:“在豹房。”(其實是和張永在一起)。 劉瑾對家人說:“這事真是可疑!”但有詔逮人,他不得不從。 轉日,眾臣上朝,不見了大太監劉瑾,交頭結耳,似乎知道了他已經“出事” ,但沒什麼人敢聲張。京城內情勢也很緊張,巡邏士兵大批大批騎馬上街,交馳於道,嚴防劉瑾黨羽生變。 起初,明武宗並沒想殺劉瑾,畢竟多年老伴當,沒功勞也有苦勞,沒苦勞也有疲勞。 聽說要把自己發配鳳陽,劉瑾寫信向明武宗哀乞,說自己被捕時沒穿什麼衣服,想讓家人回家捎兩件衣服給自己,以此試探皇上意思。 明武宗見帖,頓起憐意,命人交還劉謹故衣百件。劉瑾得意,對看望的家人說:“我仍不失為一富太監矣。” 張永知道這件事,心內大懼,知道不馬上重辦劉瑾,哪天皇上“回心轉意” ,劉公公又會捲土重來要自己的命。 於是,張永下令有司以最快速度對劉瑾家宅進行抄搜。結果,“得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兩。元寶(白銀)五百萬錠,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 寶石二斗,金甲二,金鉤三千,玉帶四千二百六十二束,金湯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襲……“,清單送上,這些駭人聽聞的財物,並未讓明武宗感到憤怒。 讓他勃然大怒的,是看到下列抄家搜得的東西:盔甲三千,衣甲千餘,弓弩五百。 最終要劉謹性命的,是搜得平日劉瑾在宮中陪侍皇帝時的一把扇子,讓明武宗驚怒異常:扇骨內藏鋒利匕首二枚! “這王八蛋果真要造反啊!”武宗皇帝拍案頓喝。於是,他下令錦衣衛、法司把劉瑾押至午門,命朝臣廷訊。 劉瑾仍大大咧咧不在乎。在午門跪定,聽聞給事中李憲也彈劾自己,他笑了,大聲說:“李憲出自我門下,他也來彈劾我!” 刑部尚書劉璟素怕劉公公得緊,此時也噤口不敢開言。 見百官呆呆沉默,泥塑木偶一般,劉瑾更來了精神,大言道:“滿朝公卿,皆出我門,誰敢審我?”眾人聞言屏息。 此時,駙馬都尉蔡震上前,揚手給了劉瑾一個嘴巴,怒喝道:“我乃國戚,不出汝門,待我審汝!” 此時,內廷又有武宗旨意傳出,“打四十”。於是,五棍一換打,八名大漢輪打,一頓殺威棒,終於打消了劉瑾的囂張氣焰。 蔡震問:“為何家中藏甲?” 劉瑾:“用來保衛皇上。” 蔡震大喝:“藏甲於自己家中,如何保衛皇上!” 劉瑾語塞。這時,又有官員上前宣讀抄家所得禁物,劉瑾知道事已畢露,只得承招。 由於又挨打又挨夾棍,最後畫押時,劉公公連筆也拿不住,揉手半天,才顫巍巍畫成一個十字,算是畫招認罪。 “既上獄,(皇)上命毋覆奏,凌遲之,三日梟其首,榜獄辭、處決圖於天下。” 至於劉瑾受刑挨剮的詳情,正史皆略,但當時監斬官張文麟為刑部河南主事。 此人文人出身,退休後寫書,詳詳細細記錄了劉公公被剮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經過: (劉瑾)凌遲刀數例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不知是怎樣“科學”計算出的如此刀數),每十刀,一歇一吆喝(類似賣肉表演),頭一日,例該先剮三百五十七刀(先剮零頭,後來好計數)。 (所剮之肉)如大指甲片(大小),在胸膛左右起,初動刀則有血流寸許,再動刀則無血矣(刀少,血易凝結)。 (旁)人言,犯人受驚,血俱入小腹小腿肚,剮畢開膛,則血皆從此出(不知是否合醫理)。 至晚,押(劉)瑾至順天府宛平縣寄監,釋縛數刻,(劉)瑾尚能食粥兩碗(保留元氣,留待慢慢剮),反賊乃如此。次日,則押至東角頭(第一日在西角頭)。 先日,(劉)瑾受刑,頗言內事(洩露國家機密,罵領導人),(現)以麻核桃塞口,數十刀氣絕……奉聖旨,劉瑾凌遲數日剉屍免梟首……,剉屍,當胸一大斧,胸去數丈。 張文麟目見耳聞,當可足信。但就是凌遲數與天數含混,他筆記中只記錄凌遲當日和次日,依理應凌遲三天。第一天剮了三百五十七刀,而他描寫次日時,“數十刀氣絕”,不知是如何湊算成律定的“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可能是漏記,也可能行刑記數另有講究,但有一點非常可信:劉公公以近六十之年受剮,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但想想他從前害死那麼多人,四位朝中御史犯小過也被他凌遲,就覺得這也真是上天有眼,罪有應得。 行刑之時,昔日受害家屬“爭買其肉噉之,有以一錢易一臠者。”生吃仇人肉,也算替親人報仇了。劉公公日日山珍海味,身上之肉味道應該不算質量太差。 況且他又是閹人,定無羶氣。 劉瑾不僅是一人被殺,其親屬,包括有“天子之相”的劉二漢,一共二十五人,皆被斬首示眾。好在他哥哥劉景祥死的是時候,否則也被從家中拖入鬧市砍頭。至於劉瑾黨羽,前大學士焦芳、劉宇以及現任戶部尚書劉璣等人,皆被削籍為民。只有張彩最倒霉,他在劉謹敗後被逮入獄,嚴刑拷打。 張彩大呼冤枉,獄中上疏,指斥閣臣李東陽等人也阿附劉瑾。 此時,張永大公公非常有定力,對眾臣講:“劉瑾用事時,我們這些人都不敢言聲,甭說兩班官員了!”言外之意,是保護李東陽。 錦衣獄內吏卒希旨,對張彩夾棍、腦箍、灌鼻、釘指、“鼠彈箏”、“攔馬棍”、“燕兒飛”,一齊用上,老美男子沒幾天就被折磨死,仍被“剉屍市中”。 誅殺劉瑾後,根據廷臣所奏,把劉瑾變易的“成憲”盡數更回,共吏部二十四事,戶部三十餘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禁令各地鎮守太監干預地方刑名政事,並罷內行廠與西廠。日後,特務機構之一的西廠未再重設。 這時候,明武宗已經是二十歲小伙子,不再是事事依賴太監玩伴的少年人。 此後十年,他沉浸在“豹房”的天地一家春淫樂與四處巡遊的玩樂中,誘導他失德的不再是內廷公公,而是外鎮軍官江彬一類人。 “閣臣自(劉)瑾黨敗後,所用亦非甚不肖,時士大夫風氣未壞,特資擢用,所得亦多正人,而帝(武宗)之不可與為善,則童昏其本質也。”(孟森語)劉瑾亂政,確實引起社會動亂。他被殺兩個月後,河北地區就有劉六、劉七起事;四川保寧劉烈率眾造反進攻陝西,不久廖麻子等人也自稱“掃地王”,眾達十餘萬,肆掠陝西、湖廣等地;江西方面,也陸續有王鈺五、汪澄仁、何積欽等人造反。可幸的是,明朝劉暉、王守仁、彭澤等人善戰善撫,幾年內陸續平亂,沒對明朝政府造成傷筋動骨之患。 現在,該交待一下誅殺劉瑾的主策劃楊一清和張永。 在張永援引下,楊一清在劉瑾敗後入朝,拜戶部尚書,不久改吏部尚書,加太子少保。明朝六部中,吏部權最重,連巡撫等官皆由吏部任用,吏部長官自可以“高下在心,予奪任意”。為報謝老楊,張永不遺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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