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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太監公公要回家]-2

大明朝的另類史 梅毅 16080 2018-03-20
侍講徐珵很有時名,太監金英召他問計。徐珵說:“我觀星象歷數,天命已去,皇帝當幸南京。”金英乃明宣宗時司禮太監,聞言大怒,厲聲叱責,讓人把徐珵轟出大殿。也正是這位徐爺,很有預見的“特異功能”,早在也先七、八月間入寇之初,他已經先讓老婆孩子攜帶一切值錢的東西,除他以外,全家南遷。 轉天,于謙得知朝臣中有人提議南遷,立刻上疏抗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集此地,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朝南渡之事,可為前鑑。徐珵妄言,其罪當斬!” 關鍵時刻,太監金英也在眾前附和于謙,高聲道:“死則君臣同死,有誰再敢言遷都之事,奉皇帝之命,立刻誅殺!” 這樣,明廷就形成了“決議”,北京內君臣一心,堅決固守。

于謙很有遠見,為了免使京城外各處糧食為也先所襲用,他立刻下令當地官員燒毀糧倉,免得資敵。 也先大軍來逼,群臣有言守,有言戰,意見不一。防禦主將石亨建議緊閉九門,堅壁高壘以避瓦剌兵鋒。 于謙大不以為然:“強賊勢盛,如今我們再示之以弱,賊勢愈張!” 於是,于謙命諸將四處,皆背門而陣,緊緊關閉各個城門,使兵士有必死之心。他本人身穿甲胄,在德勝門外建指揮中心,以示自己也有必死之心。同時,于謙下死命令:臨陣將領不顧士兵率先後退者,殺主將;軍士不聽指揮先退者,後隊斬前隊。他四處入營流淚激勸,以忠義鼓勵三軍。 “人人感奮,勇氣百倍”。 大敵當前,明廷內部終於總體上一致對外,抱成一團。 尚寶司丞夏瑄又陳說四策:第一,瓦剌軍多騎兵,擅長野戰,不擅攻城,開始時應堅壁高壘,以沮其氣;第二,如果敵軍深入,應該敢死隊夜襲敵營,並在縱深地帶埋伏兵馬,以逸待勞,縱出殺掉追擊的敵人;第三,瓦剌舉國而來,退無所禦,應命令防邊士兵內外夾攻,敵人會因擔心退路被截而驚潰;第四,明軍本身依城為營,應保證退有有歸,把軍隊分為三隊,如果前隊戰退,嚴命中隊斬前隊退兵以警效尤,不斬退兵者,與退兵者同罪,後隊突前斬之,此舉在於使士兵生畏怯之心,反正都是死,不如死敵。 ……如此種種,明景帝皆“詔趨行之”。

內奸,是最兇惡的敵人。太監喜寧為也先出謀劃策,竄掇也先開始假裝不要進攻,以議和為名,索求北京城內諸大臣出來“迎駕”。如果主事大臣出城,一舉擒獲,城中群龍無首,自然就更容易攻打。 見也先有使臣來,明廷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把通政參議王夏馬上升為禮部侍郎,把中書舍人趙榮陞為鴻臚寺卿,在城外的土城廟拜見英宗皇帝。 也先、伯顏帖木兒還算知禮數,英宗坐著,他們兩個人站著,“擐甲持弓矢侍(太)上皇(英宗)”。雖然不失禮數,架式一看就知道是“挾持”。 王復等人入拜英宗皇帝,呈上兩種文本的書敕。英宗讀漢文版,也先等人讀蒙古文版。 太監喜寧湊在也先耳邊說了幾句,也先明白過味來,厲聲道:“爾等皆小官,應立遣王直、胡瀅、于謙、石亨等人來見!”

明英宗此時還算有些心機,小聲對王復說:“他們沒有善意,你們趕緊走。” 王復、趙榮辭拜。 眼看賺不出明廷大臣出城,瓦剌軍四出剽掠,殺人放火,並焚毀了昌平的皇陵寢殿。在逼近宣武門的同時,瓦剌軍南逾盧溝構,在北京周圍四處掠殺。 明廷當然有動作。一方面下令遼東總兵曹義和宣府總兵楊洪各選精騎從外面夾擊瓦剌,一方面又派人行離間計,偽造北京內大太監興安太監喜寧的書信,內容是講喜寧告知明廷他已經完成誘也先深入的任務,明軍可乘其孤軍深入一舉殲滅之。 果然,此信被瓦剌巡邏隊截獲,也先對喜寧頗產生懷疑。恰巧的是,明朝宣府、遼東振兵皆及時趕到,明軍軍威大振,也反證了先前對喜寧太監的反間計。 也先列陣於西直門外,把明英宗囚禁在德勝門外一間空房子里以當要挾之用。

當時,明軍共二十二萬人,繞城列陣,旗甲鮮明,嚴威赫赫,瓦剌軍膽怯,不敢輕犯。 畢竟先前在土木堡得過奇勝,也先派出小股部隊騎兵來搔擾。于謙在空屋中設伏,派出騎兵誘敵。雙方交手,明軍佯裝不支,扭掉馬頭往回跑。也先來了精神,麾萬餘鐵騎追擊。埋伏於空屋中的明軍突出,箭弩開發,瓦剌軍死傷數千人,大敗而走。這一仗,時任瓦剌平章的也先弟弟孛羅毛耶孩也被打死。 安定門方面,石亨與其侄石彪率敢死隊,手持巨斧,主動出擊,直殺入迎面瓦剌軍中堅部分,逢人就砍,所向披靡,瓦剌軍不得不後撤。石亨得勝不饒人,率軍追戰城西,一直把敵軍追殺得向南逃竄。與此同時,石彪率精兵千餘人,佯裝不支,向彰義門方向後退。瓦剌軍見這只明軍人數較少,集中兵力合力來攻,半截正好遇上剛剛擊潰瓦剌中堅的石亨,斜刺裡撲上前,石彪又率佯敗明軍忽然止步,也掉頭闖上廝殺,瓦剌軍不敵,敗走。

由於西直門是也先主力,都督孫鏜有些支撐不住,其他諸門守禦的明軍各自忙於廝殺,無人派兵來振。幸虧都督範廣率神機營在西直門,他們手中持有火砲火銃,火器厲害,殺得瓦剌軍一倒就是一片,勉強抵抗住了敵軍的進攻。 雖如此,瓦剌軍狂攻,漸漸孫鏜支撐不住,忙叩西直門城門讓守軍開城門,想率軍隊退入城中。負責監軍的給事中程信文人無武略,忙打開城門讓明軍入城。 結果,明軍見身后城門大開,頓失鬥心,紛紛往回跑。瓦剌軍見狀,突來精神,喊殺進逼,向城門處集結而來。城內的程信幸虧腦子還算活,見此情狀,知道不能再開城門,如果瓦剌軍趁勢闖入,一切全完蛋。於是,程信急忙下令兵士把西直門大門重新關上,下死命令讓孫鏜回兵力戰。

明軍退路已決,复陷死地,反而激發出潛在的能量,轉身撲向瓦剌軍,殊死拼殺。程信又與王通、楊善等人率軍士大喊鼓譟,架起火器朝瓦剌兵群中猛轟。 未幾,石亨也引援兵趕到,瓦剌軍終於不敵,狼狽退去。 經此一天的激烈戰鬥,也先鬱悶至極,知道北京城不是想像中那樣容易攻克的。他趁夜移營,準備不聲不響地撤圍。 于謙從派出間諜的嘴裡得知明英宗已被也先轉移走,不在德勝門外。他馬上令石亨等人高燃火把,以巨砲猛轟城門外悄悄卷帳拔木的瓦剌軍,一時間血肉模糊,鬼哭狼嚎,萬餘瓦剌軍人變成肉塊。 也先大駭,北遁出居庸關;伯顏帖木兒挾明英宗出紫荊關;脫脫不花本來是來馳援,得聞也先敗訊,連關也未敢入,率眾掉頭跑了回去。

在于謙指揮下,諸將追殺瓦剌軍隊,石亨、石彪在清風店破敵;孫鏜、楊洪等人追擊瓦剌於固安,大敗對手,並奪回被掠民眾一萬多人。雖如此,瓦剌軍先前在北京城四周郡縣散掠,往往百餘騎兵士驅萬餘百姓當前,“望之若萬眾”,明軍不知底細,被迫分兵,由此被殺的也有數百人。 無論如何,明軍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最終勝利。 北京城解嚴。論功,楊洪被封為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謙少保,總督軍務”。于謙固辭,表示:“京城四郊多壘,受圍數日,士大夫之恥也,我怎敢邀功!”明廷不允。 總結這次北京保衛戰的勝利,無外乎兩個字:民心。民為邦之本,明朝立國,雖對功臣多加屠戮,對士大夫多加陵蔑,但對老百姓來講可謂深仁厚澤,使得在皇帝被敵生俘的情況下,民心軍心均無離叛之意。敵國外患,反而激發起明朝軍民旺盛的鬥志,齊心協力,趕走氣勢洶洶的蒙古人。北京保衛戰中,彰義門明軍副總兵武興戰死,瓦剌軍大舉殺入,至土城,當地人民雖手無寸鐵,但皆跑上屋頂,大聲喊殺,亂投磚石瓦片擊敵,終於等到明軍來援,敵寇未逞。民心如此,安得不勝!

當然,于謙的重要作用也功不可沒。正是在他指揮下,“傲如石亨,怯如孫鏜,懦如王通,無不斬將搴旗,緣城血戰,追奔逐北,所向披靡。”史稱于謙“當軍馬倥傯,變在俄傾,(於)謙目視指屈,口具章奏,悉和機宜。僚吏受戒,相顧駭服。號令明審,雖勳臣宿將小不中律,即請旨切責。片紙行萬里外,靡不惕息。其才略開敏,精神周至,一時無與比。至性過人,憂國忘身。” 明朝後來至萬曆末年,明廷榨取民脂民膏,不遺餘力,民不聊生,內憂外亂,才終至國亡。 明英宗方面,被瓦剌軍裹脅出紫荊關,“連日雨雪,乘馬踏雪而行,上下艱難。”幸虧有袁彬忠心耿耿護衛,還有蒙古人通事哈銘盡心維護,才保明英宗未凍餓而死或被摔死。 中間駐營,也先戰敗後第一次來見明英宗。他命人宰殺馬匹,撥刀割肉,燔熟一塊上好馬肉,親自送給明英宗,說:“不必憂慮,終當送你歸國。”食畢,也先辭去。

一行此北行,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正妻阿達阿剌哈剌“令侍女設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不幾日,恰值明英宗生日,“也先上壽,進蜞衣貂裘,筵宴。”最讓人感動的,是袁彬、哈銘二人,事無鉅細,二人竭忠竭力,侍奉落難的明英宗。由於天寒地凍,夜間營帳內酷寒,袁彬和哈銘天天要明英宗把雙腳放入他們懷中,輪流為皇帝暖足。一日,早晨醒來,明英宗對哈銘說:“知道嗎,昨夜你睡得死,一隻手正壓我胸口,我幾乎透不過氣,直到你睡醒我才拿開你的手。”並向哈銘講述漢興武與嚴子陵共臥的故事。哈銘蒙古人,本性質樸,聞皇帝此言,感動得一塌糊塗,頓首謝恩。由於他本人就是蒙古人,也能時時與伯顏帖木兒妻子等人說上話,讓這些人勸伯顏帖木兒和也先放還明英宗。

袁彬、哈銘忠義君子,太監喜寧乃奸惡至極的小人。他見袁、哈二人竭力護持明英宗,懷恨在心,數次勸也先殺掉英宗身邊這兩個人,天天為也先出主意怎樣與明朝討價還價。一日,也先被喜寧的讒言激怒,派人拖出袁彬、哈銘二人要斬首,明英宗這時也急了,真的奮不顧身,撲到二人身上要與他們同死,這才救下二人性命。此外,喜寧還向也先出壞主意,讓瓦剌軍西攻寧夏,直搗江南,在南京立明宗為傀儡,與北京明景帝兄弟對峙,以兄制弟,奪取明朝江山。此招甚毒,但也先非志向遠大之人,覺得此計可行性太差,施行起來困難,最終沒有採納。所以,明英宗對喜寧這個小人,恨之入骨。 於是,他與袁彬定計,派喜寧入京當使節,並派遣同樣被俘的明軍士兵高磐隨行。事先,明英宗暗中叮囑高磐如何行事,並親寫書信,縫在高磐的褲子裡。 喜寧挺洋洋自得,以瓦剌和明英宗雙料使臣自居,入宣府與明軍談判。 明將出城,與喜寧在城下宴飲,高磐突然大聲呼喊,抱住喜寧不放,聲稱太上皇有旨。招待來使的明將不敢怠慢,揮兵撲上,把瓦剌使團全部活捉,縛送喜寧入北京。 讀了明英宗的親筆信,聽了高磐一番指控,明景帝君臣大怒,把太監喜寧送入鬧市,三千多刀,碎剮凌遲而死,終於為明英宗除去一塊心頭大患。 聽聞喜寧被殺,也先也很惱怒,與其弟賽刊王等人分道入寇。打了數次,均遭敗績。與此同時,瓦剌內部開始分化。阿剌知院首先暗中與明朝講和。瓦剌“君臣鼎立,外親內忌。”他們合兵攻打明朝,“利得則多歸也先,弊害則眾人均受”,傷人損物不說,昔日每年都能從明朝得到大批金銀綢帛的賞賜,如今一絲全無。後來,也先也知道了阿剌知院和脫脫不花相繼暗中與明朝議和之事,他不甘人後,也馬上派人同明朝講和。 但是,這一次,明景帝回复漠然。原因很簡單,雙方講和,肯定要送回明英宗這個“太上皇”,明景帝不知拿這個皇帝哥哥怎麼辦。 于謙方面,他針對群臣各持議和的局面,力拂眾議,表示“社稷為重,君為輕”,派人持書申誡邊將,不要擅自與瓦剌講和,不要擅自接受瓦剌人送來的來信,甚至明英宗本人的親筆信也不能收。如此,也為他本人日後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明英宗的“奪門”復辟景泰元年(1450年)秋,也先正式遣使議和。禮部尚書胡瀅等人奏請迎太上皇,景帝不答。但是,面對群臣上疏的壓力,明景帝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在文華殿大會群臣,說:“朝廷因通和壞事,欲與瓦剌賊寇斷絕來往,而卿等近日又屢屢上言議和,更欲何為?” 吏部尚書王直出班對奏:“太上皇蒙塵,理應迎回。希望陛下務必遣使交涉此事,勿使他日生悔。” 景帝聞言不悅:“我本人根本沒有貪戀過帝位,卿等日前把我強推到這個位子上,現在又三心二意!” 聽景帝此言,眾臣心中惶恐,還真沒人能接下這個話茬。 又是于謙出班,從容言道:“天位已定,孰敢他議!派遺使者入瓦剌,可以舒邊患,又能偵察敵情。” 這句話讓景帝開釋,覺得自己帝位無憂,忙說:“從汝!從汝!” 於是,明廷派出李實為主使,攜明景帝給脫脫不花(名義上的“可汗”)親筆信,往見瓦剌君臣。 到了位於失八禿兒的也先大營,緻禮通書已畢,瓦剌人帶李實一行人去伯顏帖木兒營中拜見明英宗。 “(明英宗)所居氈毳帳服,食飲皆羶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見皇帝落魄到這個份上,連穿戴打扮都像北京城外趕駱駝的蒙古人,李實等人哭泣不止,明英宗也哭。 良久,明英宗嘆息一聲:“陷我於此,乃王振也。”問及太后,皇帝(景帝)等人後,明英宗又問李實等人是否帶來中土的衣服飲食。李實一行人來得匆忙,根本未及準備這些東西,只能把隨身攜帶的衣食給明英宗服用,並表示道歉。 明英宗擺擺手,苦笑道:“這不算什麼,卿等為我辦大事。也先想把我送回,卿等歸報朝廷。如果我能得歸,願為黔首百姓,得守祖宗陵廟就知足了。” 明英宗肯定讀過史書,知道宋高宗趙構拼死命拒絕“回收”其父兄的“事蹟” ,深知自己的歸國是一個“老大難”問題。弄不好現在的皇帝弟弟與也先做交易,把自己就地“喀嚓”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由於明英宗是落難皇帝,李實膽子也大,問了幾個平素萬萬不敢發問的問題。 李實:“皇上居此,還思念從前所享用的錦衣玉食嗎?” 明英宗:“當然”。 李實:“為何陛下您恩寵王振至此,而致身俘國失?” 明英宗:“朕確實不能明察奸臣。但王振當權時,群臣無一肯言者,今日卻皆歸罪於我。”這句話,十足說明明英宗仍無悔悟之心。 日暮時分,李實等人拜別明英宗,歸於也先大營,受到對方設宴款待。蒙古人好客,“也先、伯顏帖木兒貂襲胡帽,其妻珠緋覆面垂肩。盤酪盂肉,更互彈瑟琶,吹笛兒,按拍歌勸酒。” 酒酣之餘,也先開口:“南朝(明朝)乃我世仇(指明朝驅元朝入沙漠),今上天發威,使皇帝為我所得,我一直不敢怠慢,倘使南朝獲俘我,不知如何對待?……皇帝在此,吾輩無所用之,欲奉之南還,南朝又不派人來迎,為什麼?” 李實等人回辯,但均辭不達意,言說不通,被也先一句話頂了回去:“南朝遣汝等此行來通問,非為奉迎。若想皇帝回國,當遣重臣來迎。” 李實還未回京。趁脫脫不花遣使議合的機會,明景帝忽然又派出右都御史楊善出使瓦剌。 中途,楊善遇見回途的李實,具知他出使的詳情,使得楊善成竹在胸,表示可以見機行事,奉明英宗返北京。 其實,明景帝派楊善出使完完全全是敷衍,總想遷延歲月,雙方使來使往,把此事一直拖下去。而且,使節出行前,明景帝沒有授意禮部給他們準備任何礼品,只讓這些人帶著嘴去。瓦剌人對收受銀帛習以為常,如果見楊善一行人空手而至,沒準大怒就更把明英宗留住不放——這可能是明景帝心內的小算盤。 楊善一出境,也先就派出漢人田民為“館伴使”迎接,密伺虛實。田民招待楊善,屏去旁人,說:“我也是中國人,被迫留於瓦剌效力。我很好奇,前日土木堡之役,大明軍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楊善心中有根,侃侃而言:“那時候,六師勁旅全被徵調南征(討安南等地),太監王振想邀太上皇幸其老家,扈從不及,軍內指揮不一,所以一戰即潰。 雖如此,瓦剌僥倖得勝,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如今,南征勁卒悉歸,有二十萬眾,朝廷又特別在國內招募有搏擊技能的新兵,得三十萬人,全都進行神槍、火砲、藥弩等軍事技巧的專門訓練。同時,我們大明在邊境地帶要害處加強防禦,遍植鐵椎,馬蹄踏上立刻會被貫穿。為了防瓦剌再來,朝廷還招募數千飛簷走壁的刺客,這些人穿營度幕,敏捷似人猿,專為與敵相持時乘夜潛入敵營取上將人頭……當然,依現在形勢看,所有這些都將無所施用了。 “田民奇怪,問:“為何無所施用? ” 楊善:“和議馬上就達成,大明和瓦剌一定歡如兄弟,當然就用不著這些士兵和防禦再動干戈了。” 楊善這張嘴真能說,既嚇唬了對方,又留一個大台階給對方下。 田民回也先大營,具實以告。也先不斷點頭,和議之意益堅,便決定在大營接見楊善一行使臣。 也先見楊善,咄咄逼人,立刻責問:“為何南朝減我馬價?” 楊善:“昔日瓦剌使臣,不過三、五十人,近來多至三千餘人,歸時皆金帛器服絡繹於道,滿載而歸,大明待瓦剌不薄。” 也先:“為什麼拘留我數名使者?賜我布帛中,又常有裂幅不足數的情況呢?” 楊善:“布帛中有裂幅不足數的情況,乃奸詐通事所為,事情暴露後,已被大明明正典刑誅殺。不過,瓦剌所貢馬匹矮劣,貂皮鄙舊,估計應該不是太師您的本意吧?至於瓦剌使臣有失踪者,或中途為人劫持,或被強盜所害,大明拘留這些人又有何用!”……你一言,我一語,楊善反反复复,“歷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縱兵殺掠,上天大怒”,把也先說得心服口服。 最後,也先出於好奇,問了兩個問題。 也先:“太上皇回國,還臨禦天下嗎?” 楊善:“天位已定,不得再易。” 也先:“古代堯舜禪讓之事如何?” 楊善:“堯讓位於舜,今日兄讓位於弟,皆為善事。” 也先悅服。 氣氛融洽之時,瓦剌平章昂克冷不丁斷喝問楊善:“你們來迎上皇,帶什麼重禮來?” 楊善答:“如果我帶重寶來迎上皇,後人會認定你們是貪圖寶貨才放人。此次我空手而來,歸朝後書之史冊,後世人皆會稱讚瓦剌深明大義,不是貪圖財禮的小人。” 也先聞言不停點頭,讚道:“好,好,讓史家好好記述此事。” 轉天,也先在大營設宴,引楊善見明英宗。也先本人與妻妾依次起立向被俘的明帝敬酒為壽。喝了好半天,也先忽見楊善一直站立,忙讓他入座。明英宗見狀,也讓楊善入座。 楊善施禮進言:“雖在草野,不敢失君臣之禮!” 也先聞言顧羨,歎賞道:“中國真乃禮義之邦!” 酒宴結束,也先親自送明英宗出營。四、五天之內,明英宗、楊善等人被也先、伯顏帖木兒等人輪流宴請,大吃送行酒。 臨別時,“也先與渠帥送車駕可半日許,下馬,解弓箭戰裙以進,諸渠帥羅拜哭而去。”伯顏帖木兒更是依依不捨,一直送到野狐嶺口才滿含熱淚依依惜別。 明英宗也感動,大家相處日久,還真生出感情來。 明英宗被俘,乃大不光彩之事,即使落魄到這份兒上,明朝史臣仍舊渲染明英宗為“真命天子”,敵不敢害:“(英宗)初入敵營,也先有異志(想殺人),雷震死也先所乘馬,而帝(明英宗)寢帷復有異彩,(也先)乃止。及上皇(英宗)至老營,每夜有赤光繞其(帳)上若龍蟠,也先大驚異,尋欲以妹進(給英宗當妃子),上皇卻之,(也先)愈敬服。自是五七日心(一)進宴,稽首行君臣禮。“這種記述,三歲娃娃也騙不了。當然,也先獻妹想和明英宗攀親可能有其事,但身為敵俘,大冷天住簡陋帳蓬,肥妹一身羊肉羶味,明英宗肯定沒有色欲,順水推舟當個柳下惠,這倒是人之常理。 “太上皇”被放回的消息傳入京師,中外上下皆高興,惟獨明景帝一人鬱鬱不樂。 楊善先於明英宗回京,立下如此“奇功”,並未獲升遷,平級調動,仍舊鴻臚寺任禮官。群臣從此安排中,已經感覺到明景帝的不快。 明景帝與朝中群臣你來我往,胳膊終於拗不動大腿,迎駕之事“一律從簡”。 明英宗也知趣,行至唐家嶺時,就遣使入京“詔諭避位,免群臣迎。” 於是,明英宗先從安定門入城。明清兩代,此門非常冷清,門外都是一望無際的大糞場和亂墳崗。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安定門本來還是大將出兵得勝的回師收兵之門。明英宗灰溜溜入宮,在東安門,景帝迎拜,英宗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哥倆雖各自心懷鬼胎,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給群臣看。 於是,明英宗被遷入南宮“居住”,實則是軟禁。群臣入見,一概被阻止,只允許孫太后前去探望。 說實話,明景帝這樣對待大哥明英宗,雖不近人情,但現在的人也不應太苛求於他。天家骨肉相殘之事,歷史上數不勝數,景帝沒把英宗一杯毒酒或一根長帛弄死,其實還是蠻厚道。 但景帝這個厚道人,在景泰三年(1452年)卻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情。他把立為皇太子的侄子朱見深廢掉,改封沂王,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皇儲,在朝臣中引起很大爭議。天命無常,只當了一年多的皇太子,小孩子朱見濟病死,明景帝又無別的兒子,皇儲之位重新虛空在那裡。群臣紛紛入奏,要求明景帝復立侄子朱見深為皇太子,不少人章疏之中理直氣壯,大講朱見濟的早夭,乃“天命有在”,即本應明英宗兒子朱見深為皇太子。明景帝巨怒,廷仗數位朝臣,御史鐘同由於在朱見濟死後首上疏章,竟然被當廷杖斃。 但明景帝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諸事煩死,內火疾攻,很快他就身染重病。 景泰八年年初(1457年),明景帝連到南郊行郊祀之禮也不能親去,就派石亨代他本人去行祭禮。群臣見皇帝病成這個樣子,不少人又出來勸景帝立太子。 景帝聞言,連憂帶氣,離鬼門關又近了數步。 當時,主掌京營諸軍軍權的石亨見明景帝已至彌留狀態,心內忽起異念,企圖趁此機會擁明英宗復辟,以得潑天富貴。於是,他找到掌管營兵的都督張軏、內監吉祥以及太常寺卿許彬商議此事,許彬向石亨推薦徐有貞。這徐有貞不是別人,正是瓦剌入侵北京時首倡南逃遷都的徐珵,為掩羞,他才改名徐有貞,當時官為左副都御史。聽石亨之言,這位投機文人立刻答應,並成為這一夥人出謀劃策的“文膽”。 景泰七年(英宗天順元年,1457年)春正月十六日,傍晚,眾人畢集於徐有貞家。這老哥們撅著屁股爬上屋頂,假裝去觀星象,很快就急麼扯眼下房,說: “事在今夕可成,機不可失!” 當時,正好有瓦剌擾邊的警報傳來,徐有貞對石亨說:“正好藉邊報名目,對外宣布受皇帝詔命,提兵入大內以備非常,無人敢擋。”於是,四鼓時分,石亨開長安門,身後率兵千人。宿衛士兵見是京營首長,皆驚愕不知所為,沒有一個人出來喝問阻擋。徐有貞有心機,入門後,他把大門緊鎖,把鑰匙也扔入水中,說:“萬一內外夾功,大事去矣。”於是眾人皆聽徐有貞處分。 夜色昏黑之間,石亨這樣的武將也心懼,低聲問徐有貞:“事情能成嗎?” 徐有貞大言:“正是天賜良機,千萬勿生退心!” 眾人趕到英宗被軟禁的南宮,宮門緊閉,扣門無應。徐有貞有膽識,馬上派兵士取一巨木抬上,數十人持之,一齊猛撞宮門,同時,又派身體敏捷的兵士爬牆而上,入南宮收繳裡面衛兵的兵械。 門壞牆塌,諸人終於進入南宮。明英宗嚇一大跳,以為弟弟派人來殺自己,顫抖問:“爾等來此欲何為?” 眾人俯伏跪言:“請陛下登位。” 明英宗這才定下一顆心。眾人擁抬著這位本被閒置的“太上皇”,直入奉天殿。 入大內時,門卒喝問,明英宗回答:“我乃太上皇也!” 諸兵驚懼,見來人還真是“太上皇”,沒有人敢出來阻攔。 於是,明英宗升座,大鳴鐘鼓,開啟諸門。 諸大臣早朝,本想拜見明景帝。入大內後,聽見南宮方向人聲喧沸,奉天殿上也人來人往。正驚疑問,徐有貞出現,大喝“太上皇復辟矣!”百官震駭之餘,不得不下意識地挪步入賀。 明景帝昏迷中,也被鐘鼓聲驚醒,忙喚左右喊于謙來。左右宦官告知,“上皇復辟了。”良久,明景帝口中只說出“好,好”兩字,又昏迷過去。 明英宗復辟成功,史稱“奪門之變”。徐有貞功最大,被授翰林學士,成為閣臣。石亨、張軏、曹吉祥,自然皆加官晉爵,封伯封侯封公,連太監曹吉祥的干兒子曹欽也被授與都督同知這樣的高級軍官。 帥出不能無名。明英宗與徐有貞等人商量後,立刻把兵部尚書于謙和大學士王文逮捕,誣稱二人在明景帝病重期間想擁立帝系藩王入京為帝。 明英宗恨于謙,是因為于謙說過“社稷為重,君為輕”這樣的話,差點使自己不得返國。但是,他起先也不想殺于謙,並說“于謙實有功(指他主持堅守北京)”。但徐有貞馬上接碴:“不殺于謙,此事為無名!”也就是說,只有定性于謙有擁立“外藩”之心,奪門復辟才有合理藉口。明英宗終於答應。 英宗復辟後的第六天,大英雄于謙與王文被誣稱謀立襄王之子為帝,殺於西市,並抄其家,家屬全被流放苦寒邊地勞改。至於明景帝,無人再管他,被活活餓了多日,含恨而死(一說是被明英宗拜宦官勒死),反正不是善終,年僅三十歲。 明英宗心量偏狹,殺于謙餓死弟弟景帝不說,還要把弟媳景帝皇后汪氏生殉,最終為大臣勸止。值得深思的是,日後明英宗臨崩,遺詔廢除嬪妃生殉制度,成為他一生中寥寥可數的“善舉”之一(明朝自朱元璋起,帝王一直有殉葬制度。 老朱皇帝死有46個妃子陪死;明成祖朱棣死後有16妃和數百宮女生殉;連明仁宗也有5 妃生殉;明宣宗有10妃殉葬)。另一個“善舉”是他下令放出被幽禁深宮五十多年的建文帝次子朱文圭,但那時這個“建庶人”已是一個傻子,出來後對現政權無任何威脅了。明景帝死後被以王禮草草埋葬,直到明英宗兒子朱見深即位,才下詔為叔父“平反”,恢復帝號: “朕叔郕王踐阼,戡難保邦,奠安宗社,殆將八載。彌留之際,奸臣貪功,妄興讒構,請削帝號。先帝旋知其枉,每用悔恨,以次抵諸姦於法,不幸上賓,未及舉正。朕敦念親親,用成先志,可仍皇帝之號,其議諡以聞。” 為此,史臣嘆息道: 景帝當倥傯之時,奉命居攝,旋王大位以係人心,事之權而得其正者也。篤任賢能,勵精政治,強寇深入而宗社乂安,再造之績良雲偉矣。而乃汲汲易儲,南內深錮,朝謁不許,恩誼恝然。終於輿疾齋宮,小人乘間竊發,事起倉猝,不克以令名終,惜夫! 明英宗對弟弟明景帝不厚道,對弟媳汪氏懷恨在心。在大臣勸姐下,英宗想讓汪氏生殉明景帝不成,就廢其皇后之號,讓她搬出皇宮到外面居住。由於時為皇太子的朱見深(日後的明憲宗)知道這位嬸母當時力勸叔父明景帝不要廢自己王儲的位號,對她很是敬重,在父親明英宗面前一直說好話,使得汪氏出宮時能夠帶走許多寶物。而且,汪氏與憲宗生母周氏妯娌之間關係一直很融洽,“相得甚歡,歲時入宮,敘家人禮”,見此,明英宗也就不想再怎麼樣這位弟媳。一天,明英宗忽然想起宮內有一條祖傳的“玉玲瓏玉帶”,問及宦官。宦官回稱,玉帶由汪氏出宮時帶出去。明英宗派宦官追索。汪氏性剛,見來人要玉帶,她從匣中拿出這個寶物,走出屋門,揚手扔入井中,憤怒迴聲:“沒有!”索物太監悻悻而去。汪氏對侍侯她的宮人憤憤不平言道:“我當了七年天子婦(景帝在位七年多),還消受不了這數片玉石嗎!”明英宗聞之氣惱,遣錦衣衛到汪氏住處進行軟抄家,把所有珍寶搜個底掉。汪氏壽數長,正德初年才病死。 于謙與王文被判極刑時,王文不停申辯自己無罪,于謙坦然,笑著說:“此必石亨等人主意,爭辯又有何用!”怡然受刑。于謙的死刑處決方式極其慘酷,先被剁去手腳,再被處死,幾乎介於腰斬和凌遲之間。後世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于謙死狀,是因為明英宗的兒子明孝宗替老子修實錄時,為掩遮父過,讓人刪除了處死于謙的有關記述。當時,有兵將感於于謙的忠義,收取其遺骸殮之。一年後,其屍身才得以歸葬杭州。 “惟有於(謙)岳(飛)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 孫太后起初不知于謙死訊,數日後方聞,老娘們儿嗟悼累日,嘆息良久。 確實,當時無于謙,這位婦人可能在北京城被攻陷後,像從前北宋的妃主皇后一樣,被瓦剌人帶至北邊,天天供數十上百蒙古精壯漢子輪姦淫樂了。 于謙死後,石亨推薦黨羽陳汝言代為兵部尚書,未一年即因收賄被抓,贓累巨萬。明英宗聞之,愀然不悅,對大臣們講:“于謙被遇於景泰朝,死時家無餘資。陳汝言一樣官職,所貪何其多也!”石亨等人慚愧,皆俯首不能對。不久,瓦剌复侵邊,明英宗憂形於色。侍衛一帝的恭順侯吳謹進言:“倘使于謙活著,當不令寇猖獗如此!”明英宗默然。 直到成化年間,于謙才被平反,賜諡“肅愍”。萬曆年間,明廷又改謚為“忠肅”。 于謙為人,太過正直,所以才觸怒了徐有貞、石亨這兩個小人,非要置其死地不可。對徐有貞來講,當初他首議南逃遷都,于謙帶頭叱責,已經讓他對于謙恨之入骨。後來,于謙為人善良,徐有貞求于謙在景帝面前說好話給自己遷官,于謙果真一口答應。但是,明景帝對徐有貞這個人“記憶”猶深,知道這個小人從前曾出餿主意遷都,堅持不答應升遷他。為此,徐有貞認定于謙不僅沒有出力,肯定還在景帝前說自己壞話,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至於石亨,北京保衛戰之前,他從大同戰場逃歸,本來被奪職,正是于謙保薦,他才得重新啟用,且一戰成功,暴得大名。當時,石亨為了“報答”于謙,就面禀景帝,說于謙之子於冕非常有才略,應該陛下親自接見,破格提拔。于謙正派人,不允其子入京陛見皇帝,並責斥石亨不以公行事。這樣一來,石亨大恨,與于謙結下樑子。人世間事,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徐有貞、石亨均是小人,怨毒滿腹,所以他們才非要陷于謙於死地而後快。 可嘆的是,明英宗復辟後,對導致一系列災禍的大太監王振卻念念不忘,下詔公祭王公公,招魂厚葬,並把王振從前主持修建的宏壯偉麗的智化寺專門用來祭祀王振,親題巨匾,以“精忠”二字對王公公“蓋棺論定”。 “曹石之變”及諸人結局明英宗復辟後,非常倚重徐有貞、石亨和曹吉祥三個人。特別是徐有貞,很快又被升為兵部尚書,封武功伯兼華蓋殿大學士,並賜號“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食祿一千一百石,世襲錦衣指揮使。大權在手,徐有貞肆無忌憚,中外傾目,但有皇帝信任,誰也奈何不了他。 得誌之後,徐有貞有意與石亨這麼一個武將與曹吉祥這麼一個太監拉開距離。 他還常在明英宗面前訴說二人在外的貪橫之事。 “帝(英宗)亦為之動。” 石亨、曹吉祥知道風聲,大加怨恨,日夜聚議,密謀構陷徐有貞。 明英宗常與徐友貞二人君臣密議政事,屏除旁人。但身為司禮太監的曹吉祥有眼線,偷聽了不少這君臣二人的“悄悄話”。一日,曹吉祥問明英宗某事因由,英宗大驚,急問你從何得知,曹公公答言,乃徐尚書講給我聽。自此,英宗皇帝開始疏遠徐有貞。 不久,石亨、曹吉祥二人向明英宗泣訴,說徐有貞以內閣的力量想傾陷他們兩個“忠臣”。英宗皇帝很討厭徐有貞“洩密”,把他外放為廣東參政。石亨等人恨極徐有貞,派人投匿名信,誣稱老徐“指斥乘輿”,流放途中說皇帝壞話。 明英宗惱怒,下詔把徐有貞發配到雲南一帶為民。一直到石亨等人事敗,老徐才獲召還,但未獲重新使用,釋歸老家無錫。這位“短小精悍”的老頭兒天天手持鐵鞭起舞,想效廉頗復用,終不能重新被召入朝。灰心之餘,老徐放浪山水之間,又活了十幾年才病死,算是善終。 除去了共同的“敵人”徐有貞,石亨和曹吉祥又開始狗咬狗,相互爭權傾軋。 石亨美男子,生有異狀,方面偉軀,美髯及膝,如果臉色再紅些,活脫脫一個關羽再生。其侄石彪也美鬚髯,與石亨一樣形狀魁梧,當時算卦人說這叔侄倆皆有封侯之相。石亨襲其父職,為寬河衛中下級軍校,特善騎射,能用大刀,每戰輒摧破奮前,實為一刀一槍掙得的功名。 自從擁立英宗皇帝復辟後,石亨得首功,進爵“忠國公”,其家族男性成員冒功入錦衣衛為官者多達五十多人,四千多與他有舊的部曲和熟人皆冒領“奪門” 之功而得官,勢振中外。英宗皇帝對他眷顧特異,言無不從。一時之間,冒進小人咸投其門,勢焰熏天。 石亨討厭文人外放為巡撫監督武將,盡撤巡撫回京,由此大權悉歸石亨。同時,凡是有言官上章彈奏他,均被他倒打一耙,數起大獄,把不少御史弄得家破人亡。 石亨武人一個,不知盈滿,成日干預政事,有時向皇帝為手下人要官遭拒,悻悻然見於顏色。特別讓明英宗動疑的是,石亨常常不待宣召而入宮,出來進去前呼後擁,耀武揚威。 時間一久,明英宗當然不能容忍,便問閣臣李賢如何應付。李賢答:“聖上應該獨斷!” 明英宗頓悟。他馬上下詔給各門,武臣非宣詔不得入見。從此,石亨很少再有面見明英宗的機會。 如果此時石亨知趣,急流湧退,知道收斂,交出兵權,興許還能善終於家。 但他與侄子石彪各自蓄養軍官猛士數万,中外將帥半出其門,國人為之側目。 石亨更不知自斂,在京城內大建華麗的府第,連明英宗在大內登翔鳳樓都看得見這座耀人眼目的大宅,以為是哪位王爺的王府。 明英宗忍耐未發。天順三年,石彪本人又想當大同總兵,竄掇人上書“保奏” 他。英宗大怒,派錦衣衛把石彪等人逮入詔獄拷問,並在他家裡搜出一些繡蟒龍衣及御床一樣模式的“違制”之物。於是,明廷對石彪抄家,勒令石亨“退休”。 其間,明英宗還不太忍心對石亨下手,就問閣臣李賢,“石亨有奪門之功,我怎麼處理他呢?” 李賢回禀:“天位本來就是陛下您的,稱'迎駕'則可,如何稱'奪門','奪'則不順,何'奪'之有?彼時,萬一石亨等人謀洩,不知陛下有多麼危險! 如果當時石亨等人不為貪功行倉猝之事,郕王(景帝)死後,大臣們仍會奉您平安復位。 “一席話,說得明英宗邊連點頭,石亨的命運,也就注定要挨刀了。 於是,受英守諭指,錦衣衛指揮捕逯杲上奏石亨陰謀不軌,下詔獄拷問。石亨身板再結實,也禁不得錦衣衛內獄卒的大板子和各種刑訊,很快就被活活打死在監獄中,其侄石彪也很快被人以謀反罪處決。 當然,這叔侄二人,雖與徐有貞、曹吉祥傾害于謙,說他們謀反確實冤枉,所以清人編《明史》,並未把他們放入《逆臣傳》中,實為公允。尤其是石彪,史臣評價說:“(石彪)本以戰功起家,不藉父兄恩蔭,然一門二公侯,勢盛而驕,各行不義,為帝所疑,遂及於禍。” 石亨一死,“奪門”三功臣只剩曹吉祥一個人了,這位公公不喜反憂,很有岌岌可危之感。 這位曹公公乃灤州人,一直是王振的親信,在英宗初年數次出外當監軍,畜養了不少壯士在家。明景帝時,他又負責監京營軍,故而與石亨友善,並配合石亨迎英宗復辟。為了感謝這位公公,明英宗把他升為“司禮太監”,即太監第一人,總督三大營,權大勢大,宮內無人可比。其義子曹欽還被進封為伯爵,侄子曹鉉等人皆受封都督官銜,其門下廝養冒官者多至千百人,一時間權勢與石亨相並列,時稱曹、石二大家。 由於明廷已經定了調子,下令自今起章奏不可用“奪門”二字,從大原則上就否定了“奪門之功”。石亨被逮治,曹吉祥越來越如坐針氈。於是,他漸蓄異謀,想弒掉明英宗。 幹這種驚天“大事”,沒有軍人幫助萬萬不行。曹吉祥開始天天在自己大宅院張宴,請在京軍營及錦衣衛等各級中高級軍官飲酒作樂,大散金錢穀帛,任由這些人取用。這些因曹公公保薦而飛黃騰達的軍官們也怕老曹勢敗自己也受牽累,皆願盡力效死。 曹公公的干兒子曹欽問門客馮益:“自古有宦官子弟當皇帝的嗎?” 馮益答:“您老曹家魏武帝曹操就是啊!” 馮益沒說謊話,曹操他爸就是認太監為乾爹才改姓曹,這位魏武帝原姓“夏侯”。 曹欽聞言大喜,更堅決了謀反的決心。 天順五年秋,曹吉祥因對家人施私刑致死,被言官彈劾。明英宗正愁抓不住曹公公把柄,命令錦衣衛指揮逯杲去按察,降敕遍諭群臣。 曹欽聞訊大驚:“先前降敕,石亨將軍被捕,今天又來這一套,是想滅我們曹家啊!” 於是,諸人謀議,準備在七月庚子日動手。曹欽提外兵入大內,曹吉祥本人以禁兵接應。 定謀後,曹欽召諸位參加起事將校在晚間飲宴。半道,入夥的一個軍官馬亮害怕事敗被誅三族,悄悄溜出,向值宿朝房的懷定侯孫鏜與恭順侯吳謹告發此事。 吳謹趕緊讓孫鏜從長安右門的門縫內塞進急報帖子,報告曹家謀反一事。 明英宗大驚,立刻派人在大內逮捕了大太監曹吉祥,並下敕皇城及京城九門皆嚴閉不開。 曹欽發覺馬覺逃走,知道消息洩露,連夜帶人馳往錦衣衛指揮逯杲家,殺掉逯杲,並把閣臣李賢砍傷於東朝房,拎著逯杲鮮血淋漓的首級對李賢說:“就是這個逯杲要惹我啊!” 逯杲這個人,確實不是好人,他本來是石亨和曹吉祥推薦才當上錦衣為衛大官。但是,逯杲奉命按察曹家不法之事,曹欽繞道殺這個人,其實在當時完全是浪費時間。 由於事情敗露,曹欽索性公開造反,率數千精兵強將猛攻東、西長安門。皇宮大門特結實,根本沖不進去。裡面守門士兵又搬出準備修御河河堤用的厚磚砌在門後,更使宮門難以攻破。 曹欽等賊人乘亂縱火燒門,並在宮門外往來馳騁呼叫。 懷寧侯孫鏜宿於朝房,本來是為了轉天一大早他要帶數千軍馬西征邊境,特意來趁明天早朝向皇帝辭行。見事情危急,他忙派兩個兒子召已經集結待命的西征軍,進攻在東長安門燒門欲闖皇宮的曹欽。 曹欽從西長安門殺至東長安門,中途正遇向外跑的恭順侯吳謹,一刀就削掉對方的腦袋,奔馳至東長安門。 由於賊兵縱火燒門,東長安門塌毀。門內守衛禁衛軍忙搬取一大堆柴薪放在門口,風借火勢,大火使得賊兵反而仍舊闖不進來。 天快亮時,孫鏜手下的西征軍殺至,曹欽手下賊兵漸漸不支,又多心虛,漸漸奔散。孫鏜勒兵追擊,殺掉曹吉祥侄子曹鉉等人。 曹欽勇猛,率十餘人殺出一條血路想從安定門逸出,但大門緊閉,門卒眾多,他只得掉轉馬頭逃奔家中。 孫鏜等人率軍追殺,曹欽指揮數百家丁僕從關門拒戰,終於不敵。諸軍大呼殺入。 曹欽見大勢已去,投井自殺,終未當成“曹操”。 明廷下令,族滅曹家及其姻家,盡屠參與政變的黨羽,並把大太監曹吉祥當眾碎剮。只有出首告變的馬亮好命,得授都督一職。至此,“奪門之變”三大“功臣”,一貶二死。 又過三年,明英宗在1464年正月病死,時年三十八。其子朱見深繼位,是為明憲宗,次年改年號為“成化元年”。 後世歷史學家不少人不辯史實,以土木堡之役為口實,大講此役乃“明朝由盛到衰之始”,其實全然是無稽之談。 “英宗承仁(宗)、(宣)宗之業,海內富庶,朝野清晏”,前後在位二十四年,除土木堡被俘之事以王振擅權外,大局面並未壞掉,所以才有後來明憲宗、明孝宗的成化、弘治之治。這父子相承的四十年間,政局基本穩定,是明朝民力財力積累的承平治世。所以,稱“土木堡之役”為明朝由盛到哀轉折點,實為一葉障目之辭。 最後,提一下“土木堡之變”的另一位主角瓦剌首領也先。 也先放歸明英宗後,當年仍舊來貢,忽喇喇還是三千多人,明廷盛陳大宴接待,同時也在席間幕後耀兵亮甲,給對方以心理威懾。當時處於幽禁狀態的“太上皇”明英宗,也派人以自己名義賜也先大筆賞物。明景帝聞之不悅,便決定與瓦剌斷絕關係,不再遣使回報。 尚書王直等人相繼進言,諫說如果斷絕關係,也先會重新挑起邊釁。明景帝回言:“正是使來使往,才有磨擦生過節。昔日瓦剌入寇前後,不都是禮尚往來嗎,還不是照樣開戰。”於是,明景帝親筆寫敕書給也先:“先前使節往來,難免因小人言語短長而使雙方生隙。朕今不再遣使,太師(指也先)也不必再請,以免日後生事!” 這樣一來,瓦剌人再不能從明朝政府方面得到好處。此後,也先數次犯邊,但沒有什麼特別大規模的行動,小劫小搶,騷擾而已。 瓦剌對外無大戰事,開始內鬨。名義上的“可汗”脫脫不花之妻,是也先的姐姐,所以,也先就想讓脫脫不花立自己親外甥為太子,脫脫不花不答應。也先生氣,本來以前他就恨脫脫不花與阿剌知院先於自己和明朝講和,又怕這位汗爺日後勢大於已不利,就先下手為強,突然出擊,在1451年殺掉了脫脫不花,把他的部眾分給瓦剌諸酋長。脫脫不花的弟弟阿噶巴爾濟本來事先依附也先,想也先殺掉哥哥後立自己為汗,結果,哥哥剛被殺,也先就找上門。阿噶巴爾濟狂喜,以為是擁自己為可汗,但剛出帳門就被也先當頭一刀砍死,其子哈爾固楚克想逃,也被抓住砍頭。 “可汗”兄弟子侄皆被弄死,也先便在1452年自立為可汗,以其次子為“太師”,自稱大元田盛大可汗,改元“添元”。 “田盛”,即“天聖”之意。明廷當然不會稱他為“天聖”可汗,回報書中只稱他為“瓦剌可汗”。 也先當了可汗後感覺特別好,常常強迫蒙古諸部徙遷,日益驕橫,荒於酒色。 自元順帝逃出大都以來,蒙古雖然一直處於內亂之中,但蒙古大汗向來是由“黃金家族”後裔繼承,正基於此,瓦剌部的也先勢如中天之時,仍舊推脫脫不花為“幌子”可汗,這樣才能以理服眾,挾可汗而令諸部。如今,他自立為可汗,以非“黃金家族”成員身份登汗位,又依漢法建“年號”,自然引起蒙古諸部的公憤。 於是,與也先一直鼎足而立的蒙古頭領阿剌知院率先發難,在1454年進攻也先。不可一世的也先,外戰內行,內戰卻是大外行,加之內部離心離德,一戰即潰,本人也在混戰中被亂刀砍死,死得非常不堪。 阿剌知院沒高興多久,他自己又被韃靼部的索來殺掉。 從此以後,瓦剌部群龍無首,東蒙古諸部(即韃靼)死灰復燃,登上草原大舞台開始唱主角。 “自也先死,瓦剌衰,部屬分散,其承襲代次不可考”。 索來殺阿剌知院後,立王子馬可古兒吉思為可汗。另一位韃靼首領毛里孩也不示弱,立脫脫不花的幼子脫古思為可汗(即摩倫汗)。這兩部在向明朝進貢的同時,也相互在寧夏與兀良哈一帶相互攻殺。明廷樂得其成,封索來為“太師淮王”(與也先一樣),稱他擁立的馬可古兒吉思為“迤北可汗”。明憲宗成化年間,索來數次來明朝入貢,趁送駿馬貂皮之機,大打秋風,獲賜甚多。與也先一樣,索來與馬可古兒吉思相處一久生出矛盾,便殺掉後者,自立為汗(又有說是多郭朗台吉殺馬可古兒吉思)。如此,自然失道寡助,毛里孩乘機攻擊索來,殺掉了這位汗位未坐穩的老鄉親。 毛里孩殺索來後,一時稱尊,便又與他所擁立的摩倫汗發生磨擦,雙方大打出手,摩倫汗被殺,其部將斡羅出逃走。而後,韃靼諸部相繼攻略仇殺,你死我活,恰因如此,明憲宗邊境才稍得休息,除因爭奪哈密頻發戰事外,沒有特別大規模耗財損兵的對外戰爭。明朝大將王越和余文俊二人都是非常有才乾之人,韃靼雖然有時能夠進入河套地區騷擾,但很快就被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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