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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四節李玉和李漁

中國古代戲曲 周传家 4946 2018-03-20
湯顯祖和沈璟處於傳奇創作、演出的極盛時期。到了明末,不少傳奇作家只顧在案頭紙面上舞文弄墨,斤斤於格律,刻意於辭藻,寫出的劇本不適合演出。還有一些傳奇作家,不從生活出發,瞎編亂造,只求熱鬧出奇,不顧情理根由。他們寫的戲裡充斥著女扮男妝、興妖作怪、裝神弄鬼之類的荒唐情節,根本沒有審美價值。 在這種局面下,蘇州劇壇上一批傳奇作家異軍突起。他們有點像宋元時代的“書會才人”,大都是靠為戲班寫戲謀生的寒儒。由於沉抑下層,熟悉社會生活,了解民間疾苦,後來又經歷了明清易代的世變離亂,他們肚子裡有豐富的素材,劇作內容都很充實、豐富。他們喜歡選取蘇州一帶的重大時事、歷史故事和民間傳說,創作具有現實性和地方色彩的傳奇作品。他們主張用戲曲揭露時弊,抨擊黑暗的現實,抱著“宮商譜入非遊戲”(李玉《萬里圓》末出)的嚴肅態度從事戲曲創作,做到“鋤奸律呂作陽秋”(李玉《清忠譜·譜概》[滿江紅])、“筆底鋒芒嚴斧鉞”(李玉《人獸關》末出)。他們反對胡編亂造,不屑於“談天說鬼話風流”(李玉《永團圓》末出尾聲),強調“笑有聲,哭有淚,文章真率動人宜”。 (朱(白隺)《十五貫》末出尾聲)因為他們貼近生活,又尊重普通觀眾的審美習慣,加上他們大都熟悉戲班和舞台,所以寫出的劇本便於搬演,雅俗共賞,具有長久的舞台生命力。

後世把這批劇作家稱為“蘇州群”或“蘇州派”,包括李玉、朱(白隺)〔he河〕(朱素臣)、朱佐朝、葉時章、畢魏、張大復、邱園等20多位。他們彼此間志同道合,交往甚多,經常“同編”、“同閱”,形成比較一致的藝術風格。他們創作了大批傳奇作品,只是由於地位低下,刊刻極少,大多散佚,只留下部分梨園抄本。 在“蘇州群”劇作家中,李玉著作最富,影響最大。李玉,字玄玉,一作元玉,號蘇門嘯侶,又號一笠庵主人。生卒年不詳,只知他曾在明萬曆朝丞相申時行府中當過家人,得到讀書看戲的機會。由於他的刻苦勤奮,“上窮典雅,下漁稗〔bai拜〕乘”。起初,李玉曾想走讀書做官的路,但被申公子壓制,直到明末才中了個副榜舉人。李玉恪守正統道德觀念,遺民意識強烈,入清後“絕意仕進”,專心致志地從事傳奇創作,借戲劇抒憤言志。由於他深思好學,博古通今,畢生創作了30多部(一說為40多部,一說為60多部)傳奇,有整本留存於世者19種。李玉還精於曲學,他曾協助張大復編定《寒山堂南曲譜》,參與了沈自晉《南詞新譜》的編制,並親自編定《北詞廣正譜》(18卷),“考訂翔實,論列精審”,被後世曲家視為寶鑑。

李玉的成名之作是早期的“一、人、永、佔”,即《一捧雪》、《人獸關》、《永團圓》、《佔花魁》,曾以《一笠庵四種》的名目刊行於明末崇禎年間,風行天下。 《一捧雪》尤負盛名。此劇取材於“偽畫致禍”的傳說,寫莫懷古想投靠嚴世蕃補官,嚴世蕃索要他的傳家之寶“一捧雪”玉杯。莫懷古捨不得獻出,便用一隻假杯應命。嚴世蕃倒沒發現破綻,反倒是被莫懷古從飢寒中搭救出來的裱褙匠湯勤告了密,引來抄家搜杯、追捕殺頭的塌天大禍。付出了忠僕莫成代死,愛妾雪艷娘殉身的代價。劇本抨擊了權奸嚴世蕃以官場作市場,拿國法來交易,賣官鬻爵,營私舞弊,貪婪地聚斂財富,肆無忌憚地捕殺無辜的罪行。譴責了中山狼式的小人湯勤。湯勤為了攀高枝向上爬,以怨報德,忘恩負義,甚至要把恩人莫懷古置於死地。損人利己是他的本性,翻雲覆雨是他的慣技,有奶便是娘是他的準則。劇本通過一系列典型化細節,繪聲繪色地描摹出湯勤醜惡的嘴臉,揭示了他卑劣齷齪〔wochuo沃綽〕的靈魂,完成了他那“存心刻薄,徹骨勢利,狠毒千般,陰謀百計”的典型性格塑造。

此劇歌頌了美麗賢淑、通情達理、堅貞不屈、俠義過人的雪艷娘,雖著墨不多卻頗有光彩。作者對於莫成充滿了同情。莫成身為下賤,但人很機警、幹練。他一開始就看出湯勤言詞諂諛,行藏奸詭,不是善類,提醒莫懷古注意。抄府搜杯時,他機警地帶著玉杯隱藏起來,免了主人一時之禍。逃難路上,又是他及早逃脫,黑夜潛入帥府,乞求戚繼光搭救主人。在眾人束手無策的時候,他毅然提出以身代主。這種自我犧牲包含著十分複雜微妙的動機和思緒:既出於抗議強暴、救助弱者的正義感;又摻雜了等級觀念和奴隸道德的意識;還潛藏著不滿現狀、一死求得解脫的抗爭。在他看來,與其做奴隸永無出頭之日,倒不如替老爺去死,落個青史標名、萬古流芳。總之,莫成是個複雜的悲劇人物,具有深刻的認識意義。

《佔花魁》是李玉的得意之作,取材於中的《賣油郎獨占花魁》。與小說不同的是,劇中著意點染了金兵入侵,汴梁失守,百姓流亡的時代背景,細膩地描寫了秦鐘(種)和莘瑤琴(花魁娘子)在患難中相識、相愛的過程。秦鐘(種)是賣油小販,心地善良,忠厚篤誠,對美好幸福的愛情無限憧憬。他愛莘瑤琴,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是變態的“秦樓之戀”。他十分惋惜莘瑤琴落入娼家,受公子王孫的玩弄糟蹋。為使莘瑤琴免遭狂蜂浪蝶的襲擊,他甘作“護花神”。為了護花,他不惜代價。他尊重莘瑤琴的人格,有憐香惜玉之心,而無半點輕狂放浪之態。他是一位赤誠的情種。 莘瑤琴本是良家女子,聰明、美麗、純潔。因被歹徒拐騙,偶落風塵。雖然紅極一時,內心卻極端痛苦,隨時準備從良。開始,她並不愛秦鐘(種),怎奈閱盡風塵,俱屬薄倖,唯獨秦鐘(種)一片真情。秦鐘(種)三次探芳,等候半夜,服侍一宿,真正把她當成人看待,後來又從冰天雪地中搭救了自己。於是,莘瑤琴毅然投入秦鐘(種)懷抱。顯然,二人結合的基礎不是錢財和名位,而是真情。這種愛情本身就是對明末世風日下、寡情少義現實的批判,體現出進步的愛情理想。

李玉生活的蘇州,城市經濟相當繁榮,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異常激烈。晚明曾多次爆發反稅監、反暴政的市民運動。江南幾次大規模的“奴變運動”,李自成、張獻忠領導的起義風潮,也都曾波及到這裡。清兵南下時,蘇州人民進行了頑強的抵抗,遭到殘酷的屠殺。李玉目睹了這一切,並用他的大量劇作勾勒描繪出這一特定時代東南地區的生活圖畫。其中,最具有特色的是他的時事劇《清忠譜》。 《清忠譜》取材於明天啟六年(公元1626年)“五人義”事件,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東林黨和閹黨之間的鬥爭。明代宦官之禍,以魏忠賢最烈。魏忠賢利用熹宗昏庸,勾結熹宗乳母客氏,把持朝政,禍國殃民。他廣收羽翼,遍置鷹犬,加強廠衛,實行血腥恐怖的特務統治,對敢於和他鬥爭、清廉正直的東林黨人大肆迫害,連退職鄉居的吏部員外郎周順昌也不能倖免。就在緹騎〔tiji提記〕到蘇州捉拿周順昌時,蘇州市民忍無可忍,以五義士為首,聚集萬千市民到府衙請願,要求釋放周順昌。面對驕橫無理的緹騎,請願群眾義憤填膺,當場打死緹騎二人。巡撫毛一鷺躲進廁所。事後,閹黨大為震怒,企圖屠城,後經斡〔wo臥〕旋,以殺五義士了結。這悲壯慷慨的一幕,被李玉及時而出色地搬演於舞台上。

周順昌是《清忠譜》的主要人物。他清廉耿直,不畏權勢,居官多年,仍是一貧如洗。寒天大雪,茅舍蕭然,無火無炭,兒女們“衣無重絮,食止菜羹”。學生陳知縣來訪,也只能以水酒一壺、生腐(豆腐)一方來招待。劇本濃墨重彩地描寫了他生祠罵像,公堂上以杻〔chou醜〕擊賊、碎齒噴姦,以及獄中見子、慷慨就義等場面,歌頌了他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周順昌錚錚鐵骨的形象,概括了明代許多與閹黨邪派進行鬥爭的正派官員的事蹟,是李玉欽敬的理想人物。正因如此,連他的愚忠觀念,李玉也十分欣賞,沒有進行應有的批判。 在中國戲曲史上,《清忠譜》破天荒第一次把蓬勃興起的市民鬥爭搬上戲曲舞台,塑造出市民階層的正面形象,顏佩韋等五義士的英雄事蹟悲壯感人,至今仍以《五人義》為劇名盛演不衰。

李玉創作的歷史劇很多,《千忠戮》最負盛名。這部傳奇反映明初“靖難之役”——建文帝朱允炆〔wen文〕和他的叔父燕王朱棣〔di第〕之間爭奪皇位的鬥爭。作者顯然站在建文帝一邊,深情歌頌了建文帝周圍的“忠貞死節之臣”方孝孺、程濟、吳成學、牛景先等。同時,譴責了朱棣藉口“清君側”和“靖難”,謀奪皇位的野心,揭露了他對異己勢力的殘酷打擊和殺戮,嘲諷了轉眼恩忘、反顏事敵的叛臣陳瑛等。但是,歷史劇並不等於歷史,劇中的藝術形象更不能和歷史上的真人劃等號。 《千忠戮》的主題是複雜的,不僅有作者對歷史的反思,而且包含著作者對現實生活的觀察、評價和感受。劇中的描寫使人聯想起清初現實。建文帝不只是失位君主的形象,而且是淪亡故國的象徵。建文帝的流離、痛苦與悲哀,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流亡天子的不幸,而是含蓄委婉地表達了一種深沉強烈的亡國之恨,這與南明滅亡後大批遺民的思想感情是合拍的。劇中建文帝唱的那段“八陽”(八段唱詞皆以“陽”字作結,依次為“襄陽”、“朝陽”、“斜陽”、“雲陽”、“漁陽”、“睢陽”、“南陽”、“景陽”,俗稱“八陽”,頭一句為“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字字帶血,聲聲含淚,在當時引起強烈的反響和共鳴。


清忠譜
李玉之外,朱(白隺)的《十五貫》、朱佐朝的《漁家樂》、葉時璋的《琥珀匙》、張大復的《天下樂》和《如是觀》、邱園的《虎囊彈》等也都十分流行。 明清之際,傳奇創作進入調整、總結階段,與李玉同代的李漁對傳奇創作和崑曲藝術進行了全面、系統、科學的總結。李漁(公元1610—1680年),字謫凡、笠鴻,號笠翁、新亭樵客、隨庵主人,別署湖上笠翁,浙江蘭溪人。幼年生活在江蘇如皋,明末屢試不中,清初由蘭溪移家杭州,後遷金陵(今南京),最後死在杭州。李漁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攜帶著家庭戲班浪跡江湖,周遊天下,奔走於縉紳豪門間,靠著“打抽豐”過日子,為士林所不齒。但他多才多藝,精通戲曲,著述很多,除詩、文、小說外,還有戲曲理論專著《閒情偶寄》和傳奇《笠翁十種曲》。

《閒情偶寄》(《李笠翁曲話》)包括“詞曲部”和“演習部”。 “詞曲部”從結構、詞采、音律、賓白、科諢〔hun混〕、格局等六個方面論述了戲曲文學的特殊規律和技巧,提出“立主腦”、“減頭緒”、“密針線”、“脫窠臼”〔kejiu科就〕等重要的結構原則,和“戒諷刺”、“戒荒唐”、“審虛實”等注意事項。在語言運用方面,他主張“貴顯淺”、“求肖似”、“求尖新”、“重機趣”、“戒浮泛”、“忌填塞”;要求科諢“戒淫褻”〔xie謝〕、“忌惡趣”、“重關係”、“貴自然”。在演習部,分別從選劇、變調、授曲、教白、脫套等五個方面論述了戲曲表演、導演藝術及觀眾學。特別針對許多傳奇作品鬆散、冗長的毛病,提出縮長為短、變舊為新。李漁認為:“傳奇之設,專為登場。”他的戲曲理論不是空中樓閣,而是對戲曲藝術立體、綜合的總結,將其上升到戲曲美學高度,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對後世戲曲的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

和戲曲理論的成就相比,李漁的傳奇大為遜色。 《笠翁十種曲》包括:《憐香伴》、《風箏誤》、《意中緣》、《蜃中樓》、《鳳求凰》、《奈何天》、、《玉搔頭》、《巧團圓》、《慎鸞交》等,除外,均為喜劇。李漁偏愛喜劇,他認為:“傳奇原為消愁設,費盡杖頭歌一曲。何時將錢買哭聲,反令變喜成悲咽。唯吾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舉世盡成彌勒佛,度人禿筆始堪投。”(《風箏誤》末出《釋疑》下場詩)李漁具有圓熟的技巧,善於通過誤會、巧合等方法,設置喜劇性關目,組織喜劇性場面,營造喜劇性氛圍。他的許多喜劇情節熱鬧,排場巧妙,插科打諢宛然入神,音律協調動聽,語言通俗易懂,具有善驅睡魔的魅力,又能做到喜劇性與真實性統一,達到“妙在水到渠成,天機自露,我本無心說笑話,誰知笑話逼人來”(李漁《閒情偶寄》“詞曲部·貴自然”)的境界。他的代表作《風箏誤》頗能體現他的喜劇風格,此劇演茂陵才子韓世勳偶然從風箏題詩中得知,詹淑娟不僅美貌而且富有才華,頓生愛慕之心。而她的同父異母姊愛娟卻假託她的名字約韓生相會。因其言語粗俗,相貌醜陋,將韓生驚走。愛娟另嫁戚友先,戚誤將愛娟當淑娟,婚後方知搞錯。後來,韓生中了狀元,幾經曲折,方與淑娟完婚。此戲情節新奇,關目別緻,語言幽默,歷來風行舞台,常演不衰。 李漁為了標榜所謂“風流道學”,多寫兒女私情,風流韻事,以所謂“擁雙艷”、一夫多妻為佳話,格調不高,思想平庸,流露出儇〔xuan宣〕薄無恥的人生態度和行為方式。而刻意追求新奇巧妙,也不可避免地帶來矯揉造作的毛病。李漁的傳奇常常是“朝脫稿暮登場”,往往來不及推敲,所以顯得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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