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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二節閱藏保管

中國古代書籍史話 李致忠 5227 2018-03-20
圖書除蟲蛀鼠囓、自然老化,還有在閱覽和收藏過程中的破損問題。紙張再好,如果讀書人不知愛書,隨意折疊,隨意翻捲,五爪挫抓,唾指翻篇;隨意置放,陰濕不問,曝曬不管,蛛網塵封,那麼再好紙張的圖書也會很快霉爛破損。所以在閱藏過程中也有個圖書保護問題。在這方面,中國古人也樹立了許多典範,積累了豐富經驗,總結提出了不少行之有效的方法。 賈思勰《齊民要術·雜說第三十》稱:“凡開卷讀書,卷頭首紙不宜急卷,急則破折,折則裂。以書帶上下絡首紙者,無不裂壞。卷一兩張後乃以書帶上下絡之者,穩而不壞。卷書勿用鬲帶而引之,非直帶濕損卷,又損首紙令穴,當銜竹引之。書帶勿太急,急則令書腰斷。騎驀書上過者,亦令書腰折。”這可能是現存最早最完整關於閱覽圖書過程中對圖書加以保護的記載。

這段話很不好懂,原因並不是文字艱深,而是難以憑空地抽象理解。賈思勰生活的南北朝時期,圖書流行的裝幀形式是捲軸裝。捲軸裝,我們現代人也並不陌生,因為字畫至今仍取捲軸裝式,幾乎每家都有,司空見慣。捲軸裝的開頭,或者說是在正文之前,要單裱一段空紙,講究的裱綿緞絹綢,目的是捲起之後正好包裹正文,以期保護正文。這段開頭的空紙,古人稱褾首、或稱包首,也稱為護首。賈思勰這段話的大意是說,凡是打開卷子讀書,對於卷頭那段包首紙不宜卷得過快過急過緊,急了容易出摺痕,有了摺痕就要斷裂。捲軸裝的古書,卷久了容易有慣性,打開後不壓穩,卷首極易自動回捲,使人無法閱讀。於是讀者便有用卷前書帶或上或下將包首絡住的。此時蓋因卷首捲起層數甚少,所以一絡便壞。非等卷過一兩紙以後再用書帶絡,便會穩住,且不毀書。卷書不要鬲帶捆紮,鬲帶濕容易損書,又容易使包首透洞。應當以竹作別子,慢慢捆紮。捆書勿過緊,太緊了書容易中斷。打開卷子一目十行,急尋自己所要找的文字,兩手拇指飛快卷展書卷,也容易劃破卷子中腰,令其中斷。這段閱覽捲軸裝圖書的經驗之談,實際是在閱覽過程中對圖書進行保護的經典性意見,迄今仍不失其應有的價值。

宋代費袞在《梁溪漫志》卷二中記載司馬光愛書說:“溫公獨樂園之讀書堂,文史萬餘卷,而公晨夕所常閱者,雖累數十年,皆新若手未觸者。”為什麼會這樣呢?全在司馬光十分注意在閱書過程中對圖書精心愛護。他每“啟卷,必先視几案潔淨,藉以茵褥,然後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板,未嘗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汗漬及,亦慮觸動其腦。每至看竟一版,即側右手大指面襯其沿,而覆以次指捻而挾過,故得不至揉熟其紙。每見汝輩多以指爪撮起,甚非吾意”。這段話是司馬光對他兒子司馬公休講的,完全出於自然,毫無故作姿態之感,所以真實。司馬光是北宋中期的知名人物。他所生活的時代,書籍裝幀形式早已擺脫了捲軸裝,而流行字對字對折的蝴蝶裝。蝴蝶裝強調保護框內文字,所以版心集於書脊,四周餘幅外向。這種冊葉式的裝幀,讀時確宜放在几案上,端坐閱覽。因為是蝶裝,所以每翻過半葉便見到整版文字。因此他說需要再翻葉時,不要以指爪撮起,而是以右手拇指面側掀其沿,再以食指面與拇指配合,夾住書葉,輕翻而過。如果確實需要在走動中看書,那也要將書放在一塊方木板上,手托著木板閱覽,而絕不能用手直接捧書。原因是手上有汗,容易髒書,且易觸動書脊,致使散裝。這是在書籍雕版印刷階段上,最早最完整提出閱書過程中保護圖書的典範。

比他晚200餘年的著名政治家、書畫家、藏書家元人趙孟頫〔fu府〕,也曾說過“聚書藏書,良非易事。善觀書者,澄神端慮,靜幾焚香,勿卷腦,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夾刺。隨損隨修,隨開隨掩。後之得吾書者,並奉贈此法。”趙孟頫這段話為善於看書的人提出了十條要求。一是要清除雜念,集中精神;二是要揩淨書案,焚點高香。這皆屬於心志方面,於保護圖書沒有直接關係。三是不要緊卷書脊,緊卷易散裂。四是不要折疊書角,久折易斷。五是不要以指爪撓抓書葉,令其翻轉,抓撓必傷書葉。六是不要以指蘸唾沫揭翻書葉,如此則濕書、臟書、傷書。七是不要以書當枕頭,當枕必定毀書。八是不要以竹夾夾葉翻書,竹夾堅硬,不慎便會刺傷書。九是對書要隨壞隨修,不要小損成大,大損成破時再修。十是讀書開卷,讀罷便合上書冊。不要久開不掩,久開不掩,書冊發泡,於書不利。這讀書十約,亦可以說是在閱書過程中保護圖書的楷模風範。

此後如明代的高濂,清代的孫從添、黃丕烈、陳仲魚、丁丙、丁申等諸藏書家,在閱藏圖書、保護圖書等方面都曾有過論述。他們和前人一道,為中國古代在閱覽過程中保護圖書樹立了榜樣,提出了要求,積累了經驗,制定了規範,提供了借鑒。我們現代的讀書人,雖然無須泥古不化,但也不能枕書、坐書、甚至睡書、撕書;不能掰書、折書、抓書、亂劃書;尤其是對圖書館的公共圖書,在藉閱過程中,更不應硬掰、死折、圈劃、甚至有意撕毀,據為己有。如果閱書毀書,那便是中華民族的不肖子孫了。 中國古代的公、私藏書向有傳統。既有收藏,就有個保管問題。而且中國幅員遼闊,南北東西冷暖乾濕差異極大。如何根據當地氣候特點,採取相應措施,保護好藏書,這是擺在中國古人面前的實際問題。事實證明,古代中國人用自己的成功實踐,正確回答了這個問題。歸納起來,古人藏書過程中的圖書保護大致有庫房通風;適時晾曬;置藥防蟲;裝皮做套等數種方法。這些方法若能同時並用,互為補充,則收效會十分顯著。

關於書庫要通風,這似乎已是常識。通風則去潮,去潮則蟲不生黴不長。所以謝肇淛在《五雜俎》中說“書之置頓之處要通風”。葉德輝《藏書十約》說書庫“宜四方開窗通風,兼引朝陽入室……窗櫥俱宜常開,樓居尤貴高敞。蓋天雨瓦濕,其潮更甚於空中也。列櫥之法,如寧波范氏天一閣式。四庫之文淵閣,浙江之文瀾閣,即仿為之。其屋俱空,楹以書櫥,推列間作坎畫形,特有間壁耳。”這就是說,為了通風,不但房屋要高大敞亮,架距也要寬,列書也要松,意在處處通風,保證書庫乾燥。但通風也要看是什麼風,看是什麼季節的風,不能什麼風都要。葉德輝說:“遇東風生蟲之候,閉其東窗。”因為東風生萬物,萬物靠東風。所以書庫通風,是保護藏書的有效方法。

關於晾書,古人也有很多金玉良言。賈思勰《齊民要術》說:“五月濕熱,蠹蟲將生,書經夏不舒展者,必生蟲也。五月十五日以後,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須三度舒而展之。須要晴時,於大屋下風涼處,不見日處。 日曝書,令書色暍〔ye耶〕。熱捲,生蟲彌速。”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五至七月,暑熱連天,易生蠹蟲,書葉必須經過舒展,以通風去潮。還要在晴天時在大屋下風涼處晾書,目的也是為了通風去潮,防止生蟲生黴。且忌日下暴晒,一曬,經紫外線照射書就退色。尤其是曬過發熱的書便捲起來,生蟲更快。 司馬光亦曾說過:“吾每歲以上伏及重陽間,視天氣晴明日,即設几案於當日所,側群書其上,以曝其腦。所以年月雖深,終不損動。”我們在前邊說過了,司馬光生活的時代,是蝴蝶裝流行的時代。蝴蝶裝由於都是版心中縫集於右邊,組成書脊,所以每葉之間只好彼此粘連。粘連的東西最怕受潮,一受潮既易生蟲,又易散裂,所以司馬光每年在頭伏至九月九日之間都要在晴明之日來曬書腦,以保證書脊不受潮生蟲,不開膠散裂。宋代以後,藏書家談到曝書晾書的代有其人。為藏書過程中如何保護圖書,提供又一寶貴經驗。

關於在書庫中置放防蟲藥劑或殺蟲藥劑,以防止蟲損圖書,古代中國人也久有良方。 《齊民要術·雜說第三十》說:“書櫥中欲得安麝香、木瓜,令蠹蟲不生。”這是1500年前古人的實踐經驗,但麝香太貴重,大面積使用恐財力不夠。木瓜屬薔薇科,落葉灌木或喬木。其樹皮可入藥。色淡黃,味苦澀,有香氣,去濕熱,性質功用極類黃檗,所以置書櫥中亦可防蟲。 宋沈括《夢溪筆談》記載:“古人藏書,避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謂之七里香是也。葉類豌豆,作小叢生,其葉極芬香,秋後葉間微白如粉汁,避蠹殊驗。”這是古人在書庫中放置的又一種草藥,由於其效果較好,所以迭經元、明、清,乃至於今日,仍用芸香避蠹。芸香避蠹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將芸香放置書櫥中,一種是點燃芸香以煙熏庫,熗殺成蟲幼卵。相傳天一閣特信此物,至把芸香夾在書葉中。傳說浙江鄞縣有個姓錢的少女,名繡芸。生性愛書,凡聽說哪有奇書異本,必設法購求。她的姑父邱鐵卿曾告訴她,范氏天一閣藏書極富,並且多有世所罕見者。同時還有芸草一棵,色淡綠而不干枯。她聽說後非常欽羨,便親手繡製芸香數百棵還不能停手,所以便由此得名繡芸。父母揣想其情,不願違她深意,便把她嫁給了天一閣主人范邦柱。婚後要求見見那棵芸草,丈夫以女禁拒絕了她的求見,繡芸由此恍有所失,一病不起。死前泣乞葬之閣旁,便滿足瞑目了。足見芸草之於書庫又何等的美妙。

當然,後來也有將荷花、艾葉、菸葉、香蒿、蘭花、芥菜等放入書櫥的。再後也有投樟腦的。還有燒鰻魚薰庫的。但都不如芸草影響大。古人將藏書處所名芸局、芸閣、芸台、芸署,將書名芸編、芸帙,便是對芸香保護圖書的美譽。 關於裝皮做套,書裝皮跟人穿衣一樣,不僅要防寒保暖,還要講究美觀,所以古人也稱書皮為書衣。書衣有保護圖書正文的作用,但也很講究身份品位。清代孫以添在他的《藏書紀要》“裝訂”一節中有過如下的議論:“書面用宋箋者,亦有用墨箋灑金書面者……至明人收藏書籍,講究裝訂者少,總用棉料古色紙,書面表紙用川連者多。錢遵王述古堂裝訂,書面用自造五色箋紙,或用洋箋書面,雖裝訂華美,卻未盡善。不若毛斧季汲古閣裝訂書面用宋箋、藏經紙、宣德紙,染雅色。自製古色紙更佳。至於松江黃綠箋紙面,再加常錦套,金箋貼簽最俗。”這是一段很精彩的品評,道出了明、清兩代人關於裝訂書衣的不同品位。書籍有衣無衣,自然等於有無防護外罩。但衣服的好壞,自然也有保護程度區別及品位高低的差異。如同現代的平精裝之分一樣,普通的書,普通的書皮,自然容易卷角撕裂,有傷內容。精裝加護封,自然不會磨損書角並且美麗、莊重、大方。北京圖書館的善本書,書皮就很有講究。正經正史正道的學術著作,多用庫磁青做皮,其紙硬厚,其色典雅,閱之滿眼肅穆,一看便知是哪個門類的書,乃至版本身份都能表現得出來。若是說部或是藝術類的圖書,版本價值又高,則用蠟箋、灑金箋、發箋,使皮與內容相一致,將圖書保護與美的含韻巧妙結合起來,將美與用結合起來。所以北京圖書館的善本閱覽室,不但房間、桌椅講究,還專門備有紅木閱覽書架,絕不允許讀者將書皮折死看書。如發生書皮折死現象,則工作人員失職,讀者失誤,要受懲罰。可見從古至今,封裝考究的書衣,保護圖書,提高品位,歷有傳統。

除裝書衣之外,古人為了進一步保護圖書,使之防塵、防潮、防曬和長期保持平整,還有給圖書做函套、函盒的傳統。此風南北朝時已然。函是封閉的意思,函套、函盒就是用布套、錦套、木盒將書封函起來,免受塵封潮浸日曬之災。 布函或稱布套,當由簡策時的囊也稱帙演變而來。簡策流行時,編簡從尾向前捲起後,捆好要放入布囊或筐篋中,以便保管。後來紙書代替了簡策,但捲軸裝卻是直接繼承了簡策的裝式,所以仍用囊帙以盛之。到書籍裝幀以冊葉式為主時,則函套、書盒便慢慢興了起來。其實仍不失囊帙的用意。布函、錦套大約是兩種形式,一種是四合套,一種是六合套。所謂四合套,就是切割草版紙與書的薄厚、寬窄、高低相一致,用布條將其粘連成型,再裹包布面或錦面,在左邊書口一側加連書別,將書的上下左右四面全部裝裹,只露著天頭地腳,所以稱為合套。如果將天頭地腳也包裹起來,就是包封了六面,所以就稱為六合套。四合套也罷,六合套也罷,上下左右折疊後,總有折疊之餘幅在一函書的書衣正面交匯。交彙的草板紙如何在這兒形成平面,古人在這塊方寸之地匠心獨運,將它們切割成月牙、雲頭,以彼此相交插、相勾連。所以又稱月牙套、雲頭套。

比函套更講究者,便是做木盒。宋代蘇易簡《文房四譜》卷四說:“李陽冰雲:'紙常閱,宜深藏篋笥,勿令風日所侵。'”這裡的“篋笥”就指的是書箱、書盒。古人給書做盒,用料也有講究,檀木、楠木、樟木、梓木、稠木、銀杏木、苦楝木等都有人用過。但最好是楠木與樟木配合使用為佳。楠木並不太硬,也不太重。但木理花紋美觀,木質色澤典雅,書卷氣極濃。且能防潮防水。據說楠木泡在水里,水不能侵,所以皇家宮寢常用楠木為柱,便取其柱頭不易受潮而腐朽。以樟木為板,上下夾書,使書平整。且樟木清香,防蟲避蠹,保護圖書。兩者配合,集典雅、清香、防蟲、防潮於一身,又是美與用的結合。至今北京圖書館的特級、甲級善本書,仍是如此的函盒,其珍貴與書相匹配。 當然中國地域遼闊,氣候差異很大,布套、函盒的使用不能千篇一律,膠柱鼓瑟。必鬚根據不同地區的不同氣候,採取不同形式。孫從添《藏書紀要》說南方雨量多,空氣濕,“書套不用為佳,用套必蛀。雖放於紫檀香楠匣內藏之,亦終難免”。所以他指出南方之藏書“用夾板夾之最妥。夾板以梓木、楠木為貴,不生蟲,不走性,其質堅而輕。花梨、棗木次之,微嫌其重”。而北方少雨多風沙,防塵任務重,所以可用四合套、六合套,乃至於各種木料的函盒。可見是否做盒還要因地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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