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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六章中國古代的圖書保護

中國古代書籍史話 李致忠 5506 2018-03-20
圖書保護的本質,既然是保護製作圖書的材料,或者說是保護圖書文字的載體,所以中國人很早以前便鍥而不捨地在這個問題上下功夫。當圖書製作普遍採用竹簡時,人們便整治竹簡,使之防朽蠹;當圖書製作普遍採用紙張時,人們又想方設法加工紙張,使之防黴避蠹;當圖書已被蟲蛀鼠囓或霉爛破損時,人們又針對不同情況採取不同的維修手法,使之整舊如新。可見圖書保護只能是針對不同的製作材料而採取不同的保護方法。 《墨子·明鬼篇》中說:“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為,其務鬼神厚矣。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咸恐其腐蠹絕滅,後世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之。”這是說古聖賢王是很敬信鬼神的,對鬼神的祭祀也是很虔誠的。恐怕後世子孫不懂這些道理,所以要將這種事情書寫在竹簡、縑帛上,以傳告給後世子孫。可是又擔心竹簡、縑帛都容易腐朽或被蟲蛀而滅絕,後世子孫無從知曉,於是又將祭祀鬼神這種事磨刻在盤盂器皿上,雕刻在金屬、石頭上,以表示對此類事情的鄭重。墨子其人生活在春秋戰國之交,距今已有2300多年。也就是說2300多年以前的墨子已經發現了竹、帛易朽蠹的弱點,所以改換文字載體而“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但盤盂也好,金石也罷,容納文字均很有限。稍長一點的文章,就只好著之竹帛。可竹帛較之金石又確實是易朽蠹,難以傳諸久遠。怎麼辦呢?經過長期的實踐,至西漢便有人對這個問題做出了總結性的全面回答。西漢成帝時,劉向受命校理國家藏書,對書寫材料的竹簡整治有過精到的議論。他說:“殺青者,直至竹作簡書之耳。新竹有汁,善朽蠹。凡作簡者,皆於火上炙乾之……以火炙簡,令汗去其青,易書復不蠹,謂之殺青,亦曰汗簡。”還說:“汗者,去其竹汁;殺青者,去其青皮。”(見吳樹平《風俗通義校釋·佚文十一》)這就是說,以竹作簡,充任書籍的製作材料,其防治朽蠹,最晚到西漢已經有了系統的整治方法。遠比墨子時只知道它易腐蠹,不知整治而改換金石盤盂的做法顯然是大有進步了。新竹,含有水分,且帶有青皮。破竹為簡後直接利用,不但難以吃墨書寫,而且青竹潮濕,寫好編連便捲起收藏,極易生蟲被蛀,最後腐朽。所以凡做簡之竹,必先去掉它的青皮,再於火上炙幹它的水分。條條竹簡沒有青皮,又沒有了水分,刮削出的平面新且幹,寫起字來極易吸墨。這就是劉向所說的“易書”。由於簡已去掉了青皮,又烤乾了水分,也就是經過了殺青去汗,生蟲被蛀的條件沒了,朽蠹也就不會發生了。這就是劉向所說的“復不蠹”。既易書,又不蠹,真是一舉兩得。這可以視為我國以竹簡作為書籍製作材料時期的圖書保護。大約到西漢末年或東漢初年,已經有了手寫紙書出現。到東漢蔡倫拓寬造紙原料,改進造紙工藝,提高造紙質量之後,紙書日漸普及。迭經三國、西晉,直至桓玄帝下令廢簡用紙,紙張正式取代了行用很長時間的竹簡、木牘,而成為書籍主要的製作材料。

紙張充任書籍主要的製作材料,為書籍生產的廣泛普及提供了先決條件。但紙張比起竹簡更難保護。它不但易破損,而且易黴易爛,易生蟲被蛀。如何防止破損、維修破損,如何防潮防黴,防蟲避蠹,又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 中國人向有繼承、發揚優良傳統的作風。以竹簡製作書籍而圖書保護重在材料整治的傳統,到紙書盛行以後人們仍然移植髮揚,轉而對書寫、印刷書籍的紙張加以整治,使之防蟲避黴,防止書籍老化,延長書籍壽命。歸納起來,古人對紙的整治主要有染潢、塗佈、砑光幾大工藝。這幾大工藝的相互配合,就能使書籍延年益壽,久傳世間。 紙張染潢並不光是為了滿足顏色要求。中國古時講陰陽五行,五行對五位,五位對五方,五方對五色,最後推算出當崇尚黃色。所以古代中國的皇帝、皇室、皇宮,穿的衣服尚黃,用的器具尚黃,住的宮殿也尚黃,使用的紙張也尚黃。染出黃色紙張並不是什麼難事,但能不能在染黃的同時,使之能防蟲避蠹,並開卷書香呢?事實證明,中國人早就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早在漢魏時,人們就知道了用黃檗〔bo〕染紙可以一舉三得的方法。黃檗,又叫黃柏,北京人又稱它叫黃木,主要產於四川。屬芸香科,落葉喬木,高可長到十一二米。其莖部的內皮呈黃色,可作染料;也是中藥,具有醫治洩痢、血痢、口瘡、目熱赤痛等;含有生物鹼,主要是黃連素性質的小蘗鹼,具有殺蟲卵的效用。這種東西的汁液,嗅者清香;嘗者味苦;目者呈黃。清香令人開卷爽神;味苦防蟲蛀鼠囓;黃色悅目並符合中國尚黃的習俗。用這種東西處治紙張,製作書籍,可謂一舉三得。故公元二世紀的劉熙在其《釋名》中釋“潢”字,便說它是染紙的意思了。可見劉熙以前人們就懂得用黃檗汁染紙了。東漢煉丹術士魏伯陽在《周易參同契》中也有“若染為黃兮,似藍成綠”的記載。東晉葛洪(公元281—341年)在其《抱朴子》中也談到了用黃檗汁染紙,並親自試用這種汁浸染麻紙獲得成功,並很快被廣泛採用。西晉陸雲(公元262—303年)的《陸士龍集》卷八收有一篇《與兄平原書》。在這封信裡陸雲對他哥哥說:“前集兄文為十二卷,適訖十一當潢之。”其意是陸雲勸他哥哥寫文章用紙要染潢,以防蟲蛀。與陸氏同時代的荀勖(公元289年卒)在其《上穆天子書序》中亦說:“謹以二尺黃紙寫上。”也是經過染潢的紙。王羲之、王獻之寫字,據宋米芾〔fu扶〕《書史》著錄,也多是經過入潢的麻紙。

由東漢至南北朝,人們積累了三四百年入潢染紙的經驗,至北魏賈思勰寫《齊民要術》便有了極為科學的描述。他說:“凡打紙欲生,生則堅厚,特宜入潢。凡潢紙滅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則年久色暗也。入浸蘗熟,即棄滓,直用純汁,費而無益。蘗熟後漉滓搗而煮之,布囊壓訖,复搗煮之。凡三搗三煮,添和純汁者,其省四倍,又彌明淨。寫書,經夏然後入潢,縫不綻解。其新寫者,須以熨斗縫縫熨而潢之,不爾,入則零落矣。”(《齊民要術·雜說第三十》)他這段話說了幾層意思:一是說打紙(即砑光)要用生紙。原因是生紙發泡發松,極易吸水而且向四周湮染,特別適宜入潢。入潢的程度以滅去紙白為宜,不宜染色太深,太深了則年久紙色便變得黑暗。寫完書要經過夏天潮濕的考驗,然後再入潢。這樣紙與紙相粘連的紙縫就不至於綻開脫落。若是剛寫完的書便入潢,則必先用熨斗將粘連的紙縫熨平粘牢,否則一入潢著濕,紙縫就要脫落。蒸煮黃檗內皮,也不要煮一遍,只取用純汁,便將渣滓扔掉。而是在頭遍取汁過程中濾出渣滓搗碎再煮,然後放在紗布上包好和壓擠,令其再出汁。而後再搗再煮再壓擠出汁。凡三搗三煮,添和純汁一併使用,便可節省四倍。而且紙張還顯得越發明淨。這種細微的描述,科學的論斷,不借鑒前人經驗不行,不親自動手,躬身實踐也不行。可見至南北朝時,我國的染紙入潢技術已臻爐火純青,圖書保護又跨入了一個新階段。

入唐之後,染黃技術更加普遍,更加提高。 《唐六典》記載唐太宗貞觀十三年(公元649年),在弘文館置“熟紙裝潢匠九人”;秘書省皇朝所定“熟紙匠、裝潢匠各十人”。還規定一些官府文書、宗教經典皆須用黃紙。 《文房四譜》卷四說:“貞觀中始用黃紙寫敕制。高帝上元二年詔曰:'詔敕施行,既為永式,此用白紙,多有蟲蠹。宜令今後尚書省頒下諸州並宜用黃紙。'”《洞天清祿集》說:“硬黃紙唐人用以書經,染以黃檗,取其避蠹。”所有這些記載,都說明到唐代染紙入潢不但極為普遍,而且已經成為詔立的製度,可見那時對圖書保護是何等的重視。難怪從敦煌藏經洞出來的大量唐人寫經,很多完整無損。黃紙黑字,莊重肅穆。其紙摸之較厚,抖之有聲,攬之則舒,舍之則卷,千閱寒暑,紙質未變。此後迭經宋元明清,染紙入潢,防蟲避蠹,始終沒有間斷。明代的高濂在其《遵生八箋》卷十五中仍在描述染潢的具體作法:“黃柏一斤捶碎,用水四斤浸一伏時,煎熬至二升止。聽用橡斗子一升,如上法煎水。聽用胭脂五錢,深者方妙,用湯四碗,浸榨出紅。三味各成濃汁,用大盆盛汁。每用觀音簾堅厚紙,先用黃柏汁拖過一次,後用橡鬥汁拖一次,再以胭脂汁託一次。更看深淺加減,逐張晾乾可用。”可證明明朝人在繼承染潢的同時,又大膽創新,加進了橡子角水和胭脂水,從而使圖書保護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宋代書籍的出版量已大大超過它的前代,光用黃檗汁染紙,已不敷世用。於是又出現了一種椒紙,是用胡椒、花椒、辣椒的汁調和染的紙。椒實中含有香茅醛,水芹萜〔tie 貼〕等,有殺蟲作用。椒紙主產福建建陽,這很容易理解。福建是兩宋刻書中心之一。特別是建陽,書肆林立,刻手雲集,所印書籍行銷全國。其書印紙要不要加以防蟲處治,直接影響他們的生意。所以取當地盛產的胡椒、花椒、辣椒煮水取汁,用以染紙,對圖書加以保護。 《天祿琳瑯》書目著錄宋刻《春秋經傳集解》,引其木記說:“'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四月十七日,左司廊內曹掌典秦玉楨等奏聞,壁經《春秋左傳》、《國語》、《史記》等書,多為蠹魚傷牘,未敢備進上覽。奉敕用棗木、椒紙各造十部。四年九月進覽。監造曹棟校梓,司局臣郭慶驗犢。'據識則孝宗年所刻,以備宣索者。棗木刻也尚知用,若印以椒紙,後來無此精工也。”可見,宋朝人在紙張處治,防蟲避蠹,保護圖書方面,又有大膽的創新。

明、清兩代,為了解決南方潮濕,蠹魚容易氾濫成災,在書籍印紙之外,又創制了一種萬年紅紙。萬年紅紙是用紅丹為塗料將紙刷紅。紅丹的主要成份是四氧化三鉛,次要成份是鹼性硫酸鉛、一氧化鉛等。四氧化三鉛的分子量是685.57,比重約為7.1,在空氣中穩定,且有毒。明代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專門對紅丹的配製有如下的描述:“炒鉛丹,用鉛一斤,土硫磺十兩,硝石一兩。熔鉛成汁,下醋點之;滾沸時,下硫一塊;少頃,入硝少許;沸定,再點醋,依前漸下硝、磺,待為末,則成丹矣。”這种红丹,其實就是紅汞,以其刷紙,蟲不樂食。如果蟲蛀了這种红丹紙,等於吃進了若干鉛。而鉛不僅是有毒,主要是比重大,吃進之後重量墜胃,致使蛀蟲下墜而死,故有殺蟲作用。古來藏書家深知此法,所以常用此紙作古籍的前後內封頁,或書頁襯紙。看上去紅白相襯,既鮮豔美觀又防蟲避蠹,令用與美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坐收一舉兩得之功。清朝廣東有位藏書家叫方功惠,其藏書地處多雨潮濕的嶺南,故其書多裝有萬年紅扉頁或內襯。被蟲蛀者絕少。但時間久遠,萬年紅紙自身也會發生變化,連書葉帶萬年紅襯紙一道被蟲穿蛀者,也不稀見。

總之,古代中國人,為了保護圖書,延緩其老化,延長其壽命,首先註重書籍製作材料的整治。從竹簡的殺青去汗,到紙張的染潢、浸椒以及橡鬥汁、胭脂汁浸染,再到萬年紅紙的裝扉加襯,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為人類的圖書保護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塗佈是造紙過程中的一道工序,也是一種工藝。現代實踐證明,除了被蟲子蛀蝕之外,書籍的最大天敵還是紙張的自然老化、脆化。特別是西方工業革命以後,機製紙代替了手工紙。用這種紙書寫、印製的書籍,更易變脆老化。尤其是經過陽光照曬,紫外線輻射之後,發脆老化得更快。這是什麼原因呢?原因就在於機械造紙,是以機械的強大威力,將樹木連皮帶乾、連枝帶梢全部絞碎,做成紙漿,抄造紙張。大家知道,植物樹木中都含果膠酸。果膠酸在造紙帚化過程中能夠脫去多少,直接關係著紙張老化的快慢、壽命的長短。現代圖書保護,重點是給將要老化的手稿、圖書脫酸。而脫酸的辦法,有的用低鹼度的小蘇打溶於水,然後將手稿、書頁攤開放於水中浸泡,使鹼與紙中所含低酸慢慢中和,從而達到脫酸保書的目的。美國國會圖書館高投入建一密室,放置將要和已經老化的圖書,而後充入低鹼性氣體,利用氣體滲透,使酸鹼中和,達到脫酸保書的目的。中國古人不懂這麼多現代科學的道理,但他們在造紙過程中採取的某些方法,實施的某些工藝卻做到了盡可能脫酸,使生產出來的紙張自然“延年益壽”。

中國的手工造紙,特別是古代中國的手工造紙,無論是造麻紙、皮紙或竹紙,大都需要經過漚、泡、蒸、煮等幾個環節,然後才能搗碎漂漿。而在漚、泡、蒸、煮幾個環節中,果膠酸便已脫得差不多。加之人工搗漿,怎麼也不會把植物纖維搗得很碎。不像現代機製紙那樣,纖維已被搗成顆粒狀態,紙的結構中缺乏纖維之間的彼此拉力。而古代中國手工紙,保留的纖維較長,自身拉力與彼此拉力均較強,所以紙張本身的壽命就比較強。加上脫酸較好,老化也較慢,自然也會延長紙的壽命。除這些之外,紙張抄造出來之後,質地泡松,不能著墨。一著墨就會漫湮,不成格局,所以紙抄出上牆烘乾後,還必須得經過砑光的工序。所謂砑光,就是用極光而又有一定重量的石滾軋過紙面,使紙的結構貼緊,質地細密。這一砑,又加強了紙的拉力,從而使紙面光滑,易於揮毫書寫。而除了砑光之外,還有一道工序,就是塗佈工藝。所謂塗佈,就是用白堊〔e惡〕粉、石膏粉、滑石粉、麵粉等,混合和成稠度適合的稀糊,然後以毛刷排筆蘸著這些粉糊朝紙上塗刷,直到佈滿為止。經過塗佈的紙張白度增加,更易揮灑。更重要的是,用來塗佈的這些原料,多是低鹼性的物質,塗在紙上,繼續會與殘留在紙結構中的低度果膠酸中和,又可進一步減緩紙張的老化速度,延長紙的壽命。

前邊已經說過,古時作為書寫、寫書的紙,還要經過入潢處理。而潢紙所用的黃檗,也含有生物鹼,亦有酸鹼中和的效用。 試想,經過漚、泡、蒸、煮等造紙過程,果膠酸大部分已被脫去,而後又加上砑光、塗佈、入潢等工藝整治,不但可以防蟲避蠹,還可以繼續用低鹼脫去紙中的殘留酸,延緩紙張老化。如此的圖書保護,不敢說古代中國人都是清醒的,科學的,有意識那樣做的。但經驗使他們成熟了,令他們這樣做了,因而圖書保護也就成功了。莫高窟出現的大量敦煌遺書,有的雖已閱一千五六百年,但看去與新紙無異。尤其是其中大量的唐人寫經,有的紙質光潔堅硬,再經過入潢塗蠟,真是抖之有聲,完好如初。可見古人加強對圖書製作材料的整治,是圖書保護的成功經驗,很值得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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