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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節《尚書》諸篇的時代層次

五經四書說略 李思敬 2890 2018-03-20
現在我們把25篇偽古文經放在一邊,回過頭去再看那28篇(或33篇)真古文經。因為這28篇真古文經和伏生所傳28篇今文經相當,所以也有人稱之為28篇今文經的。這是個名稱問題,學者們可以繼續爭論。我們現在只了解一下它的實際內容就行了。 應該再明確一遍:所謂真古文經,並不是說它們都是真正的遠古史料原件,而只不過是說它們基本上是從先秦傳下來的篇章而非漢代以後所偽造的古書而已。至於這批從先秦傳下來的篇章在何等程度上保存著古史料原件的性質,那是根本無法得知的。就我們今天的研究條件來看,如果能夠大體確定出諸篇章實際的寫作時代,已經是大為不易了。 據當代研究《尚書》的權威學者、已故顧頡剛教授的意見,這28篇經文可以從時代上分成三個層次。他在1923年6月1日寫給胡適的一封信裡說:

先生要我重提《尚書》的公案,指出“今文《尚書》”的不可信,這事我頗想做。前天把二十八篇分成三組,錄下: 第一組(十三篇): 《盤庚》、《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呂刑》、《文侯之命》、《費誓》、《秦誓》。 這一組,在思想上,在文字上,都可信為真。 第二組(十二篇): 《甘誓》、《湯誓》、《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金縢》、《無逸》、《君奭》、《立政》、《顧命》、《洪範》。 這一組,有的是文體平順,不似古文;有的是人治觀念很重,不似那時的思想。這或者是後世的偽作,或者是史官的追記,或者是真古文經過翻譯,均說不定。不過決是東周間的作品。

第三組(三篇): 《堯典》、《皋陶謨》、《禹貢》。 這一組決是戰國至秦漢間的偽作,與那時諸子學說有相連的關係。那時擬書的很多,這三篇是其中最好的。那些陋劣的(如《孟子》所舉“舜浚井”一節)都失傳了。 但我雖列出這個表,一時還不能公佈,因為第三組我可以從事實上辨他們的偽,第一組與第二組我還沒有確實的把握把它們分開。我想研究古文法,從文法指出它們的差異,但這是將來的事情。 (原《古史辨》一冊201頁,今據劉起釪《尚書學史》507頁節引) 顧先生把28篇《尚書》經文分成這樣三個時代層次,是有許多考據的,而最直觀的根據首先是它們的語言和表露出來的思想的時代性。為了使讀者對《尚書》有一點感性認識,同時也為了加深對顧先生所分三個時代層次的理解,下邊我們分別舉一兩段經文讀讀看。

第一組舉《盤庚上》第一段: 盤庚遷於殷,民不適有居。率籲眾戚,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於茲,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不常厥邑,於今五邦。今不承於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蘗,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紹复先王之大業,厎〔di底,舊讀zhi只〕綏四方! [大意]盤庚遷都到殷,百姓住不慣這地方,於是召來親信大臣出去傳話:我們大王改在此處定居,原本是愛護百姓,不讓他們死光。如果不能相助以求生,光卜卦又有何用!照先王之法,要謹遵天命,因此不敢長期安逸,長期定居在一個地方,所以至今已遷徙五次。如果今天不遵古訓,就是不理解天意,那還怎能承繼先王之業!樹木枯倒尚可生芽,皇天是要我們在這新的都城生息下去,繼承先王大業而平定四方的!

這篇《盤庚》實在是難讀極了。唐代大文學家韓愈曾經慨嘆過“週誥殷盤,詰屈聱牙”,“殷盤”指的就是這篇《盤庚》。這是商代第20位君王盤庚遷都到殷(今河南安陽一帶)後,安撫民眾的訓話。關於它的時代,據《史記·殷本紀》記載,盤庚死後,弟弟小辛繼承王位而國勢衰微,百姓思念盤庚,“乃作《盤庚》三篇”,那就是在公元前14世紀。但是從文字風格看,和西周的銅器銘文很接近。所以也有可能是進入西周以後,商朝的後裔根據祖上的傳說追記的。即使如此,距今也有3000年的歷史。這篇可以和古巴比倫的《漢謨拉比法典》媲美的《盤庚》篇能夠經歷3000年來無數次劫難而保存至今,真是珍貴極了。 第二組舉《湯誓》全文: 王曰:格!爾眾庶,悉聽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爾有眾,汝曰:我後不恤我眾,舍我穡事而割正夏!予惟聞汝眾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德若茲,今朕必往!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齎〔lai賴〕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拏戮汝,罔有攸赦!

[大意]王說:過來!你們大家都來聽我說!不是我竟然敢起兵作亂,而是夏氏有罪,上天要滅亡他!現在你們大家說:“我們大王不體恤我們,為什麼竟荒了我們的莊稼去攻打夏氏?”我正是聽到你們的議論才知道夏氏有罪的。我敬畏上天,不敢不去征討。現在你們問:“夏氏之罪究竟如何?”夏王壓制百姓,橫行夏國,百姓眾叛親離。他們說:“太陽太陽幾時死?我們和你一道死!”夏氏的作風壞到這般地步,我今天是一定要去的!你們幫我去施行天罰,我有重賞。你們不要不信,我說話算數。你們不聽從誓言的,我要把他全家處死,決不寬貸! 這是商湯討伐夏桀時的動員令。 “王”和“我後”指商湯,“夏氏”、“夏王”指夏桀。從語言上看,稍微平易一些,不像《盤庚》那麼難懂。從思想上看,已經滲入殷革夏命、救民於水火的“仁政”意識,所以顧頡剛先生說它肯定是東周的作品,甚至已經加上了儒家學派的潤色。據此推斷,商湯的時代雖然比盤庚早得多,但《湯誓》這篇文章卻遠遠晚於《盤庚》篇。

總覽這兩篇文章,有些句子在邏輯上似乎都不算很順,所以歷來斷句、解說不同,只能揣摩其大意。因為自古以來,古籍錯簡、脫字以致上下句不相銜接的現像是常有的。所以果真把每個地方都講得文從字順,反而有可能是不對頭的。但是透過這些文字障礙,我們今天仍然可以感受到遠古時代部族定居的艱難,部族戰爭的酷烈。同時,從中還可以看到遠古的先民們有著濃厚的聽命於天的思想,因此部族首領們可以假借天意來發號施令。像這樣有聲有色地再現某一個歷史場景的篇章,在《尚書》的第一二兩個層次裡是不少的。雖然它們未必就是歷史事件發生的當時的原始檔案,但卻也是至今唯一可見的史料,其價值應與原始資料近似。 至於第三個層次的幾篇,只看文字就可以斷定它們是很晚才出現的,甚至晚到戰國時代,說不定其中還雜有秦漢時代儒生的添筆、改筆。像《舜典》中:“帝曰:夔〔kui葵〕!命汝典樂,教冑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大禹謨》中“滿招損,謙受益”,“無稽之言勿聽”等說法,從思想到語言都不會是原始社會所能有的。 《禹貢》的文字則更非“詰屈聱牙”式的“週誥殷盤”可比了。因此顧頡剛先生說“決是戰國至秦漢間的偽作”。

但是這並不等於它們不具備史料價值。 《堯典》等四篇《虞書》記載著許多上古的傳說、神話,雖則是按儒家的理想組織起來的戲劇式的“朝廷”,但多少也反映了一些遠古傳說中原始社會的影子。 《禹貢》則記載了戰國時代全國的河流、地質和物產等,是一篇很有價值的古地理文獻。這一類篇章,如果我們不把它們看作堯舜禹時代的東西,而是還它本來面目,看作春秋、戰國時代的東西,則完全是真實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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