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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四章古代園林的文化價值

中國古代園林 耿刘同 4733 2018-03-20
古代人在園林建造過程中已經把他們所崇信、認定、適意、理解的美,溶進了山池、林木、亭廊、橋榭和居室之中。千百年以後,我們來欣賞和評價古人留給我們的古代園林,既與古人有共同的地方,也會有相異之處。這種異同,對於每一個古人和今人也都是不一樣的。說得明白一些,古人與古人之間,今人與今人之間面對同一園景,可能產生不同的結論和喜惡程度的差別。要探討這個問題還得從習慣的審美觀說起。 在我國,長期以來,甚至一直到現在,還以雅俗兩字來評定文學藝術作品的層次。雅俗是專家和一般欣賞者均共用的一把度量藝術的尺子。因此,“雅俗共賞”的作品就被認為是大家都接受得了的作品。尺子是尺子,其實每一個衡量作品的人,手中的尺子也是不一樣的,量法也是不一樣的,只有那些被認同的藝術創作的最後效果,方經受得住用各種標準去衡量。比如,在園林創作中,山水的比例如何,景物的藏與露是否得宜,花木選植與配置是否合適,山石堆疊的皴法是否入品,人們在看法上大致都有一種共識。和其他傳統藝術一樣,園林藝術中也形成了許多程式化的表現技法與製作技巧。這些,我們在前面的章節都分別做了介紹。

前面我們還提到過明朝末年皇親李偉的清華園和官僚文人米萬鍾的勺園,當時就有人評價“李園壯麗,米園曲折;李園不酸,米園不俗”。這個評價,實際已經將兩個園子做了雅與俗的比較,“酸”是寒酸的意思,由於李偉是皇太后的生父,封為武清侯,有錢有勢,清華園風格壯麗,與米萬鍾的勺園相比自然是富麗堂皇了。而勺園的主人米萬鍾,既是官僚,更是廁身文苑、能書擅畫的名士,他愛石成癖,自號友石,勺園雖屬水景園,卻以石取勝,別有一派詩情畫意。可惜,我們今天已經看不到這兩座園子的面貌,只有其殘跡在北京大學西校門內外依稀可辨,但“壯麗”與“曲折”、“不酸”與“不俗”這當時人的評說,卻流傳下來,並且能夠用來概括中國古代園林的兩種不同的風格,兩種相異的品位。 “曲折”與“不俗”應該是當時所推崇的園林的標準。這個標準同樣出於當時文人雅士的對一切文化創作的審美觀。

“雅”、“俗”本是極其抽象的兩個字,客觀地說,雅俗並無絕對的標準,甚至於互相可以轉化、換位。但從每一人的感觀上說,卻又是較為絕對的,對品評對象的印像一但形成,則很難有所轉變,從一切文化藝術作品,甚至到人品,幾乎都是一樣的。園林的雅俗,從作品的高低、大小、虛實、遠近、濃淡、曲直、藏露等方面體現出來,其中關鍵是“虛實”。中國古代園林離不開虛實的運籌,欣賞離不開虛實的分析。同時,中國古代園林還是解釋這個由陰陽學說衍生而來的藝術創作理法的理想範例。只此一端,即可看出園林藝術的包容性、綜合性。 就藝術創作過程中的虛實處理而言,首先是“虛實相生”,像其他事物一樣,虛實關係是對立統一的依存關係。古代園林中的山水,是園中最突出的一對虛實關係,是決定全園結構佈局的框架,作為“實”的山和看作“虛”的水,互生,互補,交融,掩映,為植物的配置、點景與主景安排和建築的佈局創造了一個適宜的空間。同時,植物的配置和建築佈局,也強化或者弱化這對虛實關係,從而達到全園總體上的和諧一致。中國古代園林的共性或個性的形成,山水的虛實處理起著主導作用,儘管有“山高水長”、“山緩水闊”、“山幽水活”之分,有以山為主、以水為主、真山真水、假山假水之別,莫不如此。

在山水骨架的這一對虛實關係之外,園林中的其他組成部分,也都遵循著虛實的關係,從屬於山水虛實矛盾,有分寸地調控,有秩序地展開。種植時,依山的,要控制高度;臨水的,要考慮枝幹的伸展、仰臥等等。叢植的要三攢五聚,本身也要分出主次、虛實,切忌平均分佈,顯示不出虛實的關係,建築廳堂的構建,從體量、朝向、形像等方面,體現出主配從屬關係,又要統一在全園的大環境之中。 以雅俗的審美觀來看,並不是具備了這種虛實關係就能分辨出優劣來,關鍵還在於虛實這對矛盾的統一體的具體處理。一般地說,太“實”易俗。中國園林中的“小中見大”是一種量的概念,同時也是一種意念,純粹的量化只是直觀的、形象的、感性的,而“小中見大”已經含有意念的、抽象的和理性的成分。園林本來就是為精神享受而造設的,可是園林的組成卻是物質的。那麼,比“小中見大”更加理性的概括,是虛實關係中的“以虛代實”,也就是中國繪畫中津津樂道的“計白當黑”。雖然這種提法中含有多和少、減與繁的成分,但從藝術創作角度來看,以虛代實,並不只是以“少”、“減”為追求目的,更主要的是讓出更多的空間,更大的餘地,更廣闊的境界,給欣賞者、遊覽者去玩味,去體會,去猜想,只有這樣,欣賞者和遊覽者才能參與到這座園子的立意當中去。不同的欣賞者和遊覽者,得到的並非都是一樣的感受,得出的也並非都是一致的結論。

古代園林的建造目的,是為當時的園主服務的,皇家園林是為皇帝或皇室的其他成員服務的,私家園林是為士大夫和文人雅士服務的,寺廟園林是為寺廟主人服務的,階層不一樣,信仰有所區分,文化旨趣也不盡相同,離開這些歷史背景,只用一種標準去衡量,去評價,可能將一個複雜多元的古代園林藝術簡單化。完全用現代人的眼光,或者用另一國度和民族的審美觀去衡量,其結論也會有所不同。弄清古人的立意,關係到現存古代園林的保護利用。 說園林,說得太深奧,它會玄而又玄,說得太淺顯,就洩露了“園機”。中國古代園林肇始於皇家園林,私家園林最早是模仿皇家園林的,由於私家園林的深化發展,晚期的皇家園林又模擬私家園林或者是寺廟園林,將中國古代園林的立意,更多地向人間化轉移,人間享樂的因素增多了。這一點被西方人譽為“萬園之園”的圓明園能夠明顯地體現出來。因此,近世研究中國古代園林的學者們,反把私家園林的許多特點奉為中國古代園林的範本去衡量、評價中國的古代園林藝術的優劣。比如:曲折、含蓄、蘊藉、清幽、典雅、脫俗、玲瓏等成為園林藝術的褒義用語,相反,皇家園林的宏麗、輝煌、金碧卻不被推崇了。和繪畫中的山水畫一樣,宋元以後,金碧輝映的界畫總是屈居在以水墨淡雅的南宗山水畫之後,被視為俗品,既得不到推崇,也就得不到發展,進入僵化的惡性循環之中。而這種金碧輝映的界畫,最早就是專門表現皇家的宮苑而產生的。現存皇家園林的美學價值,是現代人的評價。由於它的宏大規模,由於它豐富的建築形象,由於它濃重輝煌的色彩,特別是它包容了私家園林和山水寺廟園林的精華,因而對建設現代化的公園,還是有直接借鑒作用的。

分析古代園林藝術的美,既離不開當時的歷史背景,也離不開當時人的生活習慣與思想風尚。有相當一部分園林過去是有居住作用的,不像我們現在去遊古代園林,能住在園子裡的人很少。在不同季節、不同時間都去遊園也非常不易,偏偏許多園林的最佳景觀是有季節性的,甚至一天之內朝暮的變化都很大。為了捕捉自然界瞬間即逝的景色,許多園林中都建有專門賞雨、賞月、賞雪、賞旭日、賞夕陽的樓閣、軒榭,即時行樂,抒發情懷。唐代大詩人李白的著名散文《春夜宴諸從弟桃李園序》中在感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之後,記載了他與諸弟一起“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的月夜花下行樂的聚會。此次聚會雖然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賢主、佳賓似乎都已具備,但是文中依舊流露著失意的人生感慨。很多私家園林的主人,在物質享受並不匱乏的情況下,也會將種種的不平與激憤消化在山水之間。這一點,在許多園記裡都有所表露。這在我們分析中國古代園林的美學思想時,是不可忽略的一個方面。

其實對中國古代園林的評價、分析歸納起來,不出空間和時間兩方面的概念。中國古代哲人老子在《老子》這部著作中有一章專門論述“有”和“無”的關係,雖然他的基本觀點值得推敲,但所舉用的例子恰能幫助我們去認識古代人對園林空間的功能的理解。 《老子》十一章的原文是:“三十輻共一轂〔gu古〕,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yanzhi延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you有〕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老子認為,車轂、陶器、房屋只因中空才分別具有行車、貯物、居住的功能。可見,空間的至關重要。像園林這樣以遊覽為目的,其遊覽的活動空間似乎比起其他的任何空間內容,要復雜豐富得多。在現代的建築學研究中,中國古代園林的空間實例經常被引用來證明我國古代的科學技術成就,同時也大量地被運用到現代化的建築設計當中去。現代對空間的表述,有“三維空間”、“四維空間”、“多維空間”,甚至又出現“無限維空間”的概念。這些概念從中國古代園林攝取實例,是極容易的。但是中國古代園林的空間意識卻並非這些概念所能夠概括得了的。中國古代的空間意識的表述,特別是對文學藝術所創造的空間,一般用“意境”或“境界”這兩個詞,和現代通用的“空間”二字是有很大差別的。 “意境”、“境界”不但有點、線、面、體所構成的幾何空間,而且有性格,它是物質與精神的糅合體,是視聽觸各種感覺之外,通過意識的聯想、深化、昇華而展拓、飛躍,由形象的景觀演繹到抽象的化境之中。因之,中國古代園林中的空間,同是一個“幽”字,可以區分出“幽深”、“幽清”、“幽冷”、“幽邃”、“幽雅”等種種的微差境界,像詩詞歌賦不同的文體,或是同一文體中的不同名篇,所呈現的個性的差異一樣。如果說文學作品中存在著“風格是人”的論斷,中國古代園林的風格也是人格的反射,它既體現反映了造園者,又反映了園主人的人格,更多的是園主人的成分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這一點,只要我們舉皇家園林和私家園林的不同特點,和私家園林中提到過的武清侯李偉的清華園和米萬鍾的勺園的各自個性就很清楚了。

“文如其人”的人是作者,“園如其人”的人怎麼會是擁有者呢?失意的政客、獄中的囚徒均可吟哦出傳世不朽的詩作,不可一世的將相們也可以在應對諸侯、效命疆場之時口授出驚天動地的文章。造園卻需要物質,需要財富,需要閒情逸致,即使是寄情山水的遷官逐臣、隱士逸民也必須有相當的銀兩,始可造園,始可營園。我們探討中國古代園林美學的時候,是脫離不開這個前提的。 從時間概念上來講,表面上看,園林講究四時朝暮的景色差異,不少景名和園林廳堂樓館的名稱都有標示著季節和其他時間差異的特有字樣,如夕、旭、霜、雪、古、今等等。應時的花,應時的果,應時的自然現象,所產生的應時的遊賞活動,又勾引出與園林並不太相干的情感。前面例舉過的李白《春夜宴諸從弟桃李園序》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它開宗明義:“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李白對宇宙人生的認識,在很大程度上是古人的共識。在欣賞古代園林時,不能忽略這種宇宙觀、人生觀在古代園林中所留下的烙印。

古代園林的時間概念,從另一種角度講就是一個“古”字。這可以從“名園易得,古樹難求”說開去。這是古代人在當時造園的一種立論。 《園冶》上說“多年樹木,礙築簷垣;讓一步可以立根,斫數椏不妨封頂。斯謂雕棟飛楹構易,蔭槐挺玉成難。”寧可改變建築物的設計,也要保留植根於園基上的古樹。這已成為古人造園時所遵循的一條原則。現存古園中這樣的實例比比皆是。古樹是園子的價值所在。究其根本,古樹是時間累積的成果,是歷史的活的見證。在古人營造出來的空間裡,鑲嵌著一株遺留下來而又能繼續生長的古樹確能觸發遐想。一株古樹,絕不止是一個單一的景觀而已。古人造的園當時是新園,保存到現在成了古園,千年有千年的變化,百年有百年的變化。今天我們去介紹它,既要講它的藝術特點,還要講它的歷史沿革。因此,時間概念從這一角度也是非常突出的,有的古代園林歷史價值要超越它的藝術價值。更有甚者,它的園林空間已不復存在,而它的遺址卻為人們所憑弔。那是歷史故事、歷史事件、歷史傳說所賦予的魅力。長期以來,有一句諺語,叫做“看景不如聽景”,就是概括了這種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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