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詩選
讀書,哎,我們老是忘記 誰寫下它們,在每一頁上,在每一個 句子裡,有過怎樣的搏鬥。 正如在舞台上,移動樹林的黑暗 圍繞著鋼筆生長,一個在飛翔中 攫住的箭頭,一根盜自 仿真鳥兒的翎羽。只是此刻 它們靜靜地立在書架上,如此漠然 沒有回憶,像老男人們在陽光下 在街道的長椅上自己取暖。 讀書,我們老是忘記 恐懼是一頭在黃昏時懼怕 自己的狼,而不知道是否 有一個鏡子似的地方,或者一道清泉, 能夠在它傾斜的目光裡 撲滅那黃色的閃光。我們讀書, 帶著安慰,是為了了解 柏拉圖的野獸是何等的危險,那昏昏 思睡的老虎,只在白天出來吃人。 我們活著,懂得很少而又渴求著 知識。正如植物一般,它們朝著光

生長,我們尋求正義 而我們只有在植物中才能找到它, 在七葉樹的葉子中,如遺忘 一樣巨大,在輕輕搖晃的 無所承諾的羊齒草叢。 在寂靜裡。在音樂里。在一首詩裡。我們尋求 正義,卻把它混同於美。 感情被嚴格的律法支配。 我們朝殘酷與厭煩 背過身去。沒有辦法,我們 深知,只有言辭的片段,而用完整的句子 說出,對於我們也似乎 是奇談。多麼容易就會恨上 一個警察呵。甚至他的臉,對於我們 也似乎只是製服的一部分。他人的錯誤 太容易被覺察。在一個大熱天,河流 倒映出山巒、雲影。然後,生活 圓如氣球,當它繼續。 雲杉靜靜地站立,充滿陰影和寂靜 像海洋的深處。綠色的 眼睛,你濕潤的皮膚,

呵我的小蜥蜴。在夜晚,無聲的閃電 在天空閃爍。那是別人的思想 燃盡了平安。有人必須 匆忙打點包裹,走向遠方, 朝東或朝西,畫出一條 逃亡的路線。 於是在格利維策那滿是灰塵的小公寓裡, 在一片蘇聯式的低低的街區 那就是說所有的城鎮看起來像兵營 狹窄的房間將挫敗陰謀, 那兒一座舊式的牆鐘行進著,不知疲倦。 他每天重新活在39年溫柔的九月、它呼嘯的砲彈、 和利沃夫偽善者的花園裡,閃爍著 楓木、岑樹和小鳥那綠色的光芒, 德涅斯特河上的皮船,柳條和濕沙子的芬芳, 那悶熱的日子裡,你遇上一個學法律的女孩, 那趟乘坐貨車前往西部的旅途,那最後的邊界, 由68年感激你幫助的學生那裡

送來的兩百朵玫瑰, 以及我永遠也不知道的其他的插曲, 那沒有成為我母親的女孩獻上的親吻, 那恐懼而又甜蜜的孩提時代的醋栗,想像 從我面前那平靜的深淵裡撤回。 你的記憶在安靜的公寓——在寂靜裡 有系統地運行,你掙扎著,想要重獲你痛苦的 世紀裡的一瞬。 太陽落山,探究的鵜鶘剛好飛翔 在大海平滑的肌膚上; 你觀看一個漁夫正在殺死一條被逮住的魚,並無法不讓自己 去相信他的仁慈, 當玫瑰色的雲朵緩慢而莊嚴地 向暮色中的山腳飄去—— 你站了一會兒,等著去看海豚 ——或許它們會親切地再跳一次著名的探戈舞—— 在這裡,墨西哥灣,你可以沿著那條寬闊的海灘 見到令人討厭的廣告牌和鮮貝,

以及從沙子裡爬出來的活力四溢的螃蟹,它們就像 一齊拋棄了地下作坊的工人。 你留意到一座座被廢棄的、鏽跡斑斑的裝載塔。 順著石閘漫步,你跟幾個垂釣者打招呼,他們是 一些謙遜的老人,選擇釣魚而不是去運動,只是希望 推遲那最後的晚餐。 一艘巨大的、磚紅色的海輪從蒙羅維亞揚帆而來 泊在港口 像某些奇異的虛構的野獸誇耀著 它自己的神奇, 並暫時地阻塞了地平線。 你想:應該去尋一塊海水回流的地方,讓人回憶 良多、但並不刻意普通的鄉野之地, 寧靜,樸素,儘管富足,卻不動聲色,帶著記憶隱藏的口袋 像秋天裡獵人的夾克, 那熙熙攘攘的小鎮郊外,什麼也不會發生的荒地, 沒有著名的演員,

沒有政客和記者, 可有時詩歌從虛無中產生出來, 而你開始認為你的童年 就停在這裡, 這裡,遠離了冗長而過分親密的街道—— 歷來缺席,在無人能用光年或千米 來計算遠近之後, 只有安靜地等待著你的歸來,更不會驚奇 什麼降臨在你的身上。它不會大吹大擂地與你相見,並說: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已經丟失了的集郵冊裡的 一枚郵票, 我是那張郵票,向你展示著 你的第一隻海豚,在一片不真實的、迷霧般的藍色背景裡。我是那屹立不動的 旅行的標記牌。 我舒適的生活,我的十六年。 在天花板上星星像舞蹈演員 開始出場,彗星肩負著使命 匆忙跑向地球的遠端。 那屏幕上小小的爆炸——

揚聲器解釋說——事實上是 大得令人恐怖,可以預見 而又極為根本。 讓我們設想,此刻 光線暗淡,黑暗降臨, 一陣黑色的風吹過。 天似乎在下雨,下冰雹, 一陣雷雨迫近,有人在喊 救命,乞求真實的 星星回來 比如說它們回來 而它們的光線正在熄滅。 這是那些傍晚中的一個,當云朵 強悍如大西洋彼岸的蒸汽機 友善地與太陽、與光 那鋒利的、無情的六月之光搏鬥, 忍受無盡的變化和過濾。 因為城市是遼闊的,成千上萬的人 坐著火車或汽車 返回郊區 在一天無用的工作之後 像填滿新鮮乾草的 紙盒裡的玩具戰士。 而古代的世界就躺在隱藏的腳下, 鼻子破了的希臘拳擊手, 悶悶不樂,寂靜,而又飢餓。

在煙囪和從微微閃亮的錫皮屋頂上伸出的 天線上方,一陣暴雨環繞 但還沒有下決心滴落。 在暴雨之外,是這個傍晚、這個世界的 閃耀的神祗,匍匐著。 在神祗之外是虛無, 只有一隻最為誠摯的黑鳥唱著狂喜的歌。 我靜立在街道上,為慾望釘住, 半是疼痛、半是甜蜜, 無力地祈禱著, 為自己和他人, 為我的媽媽,她已死去, 也為我的死亡, 一隻未被馴服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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