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歷代帝王詩詞鑑賞辭典

第37章 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1328-1398),字國瑞,濠州鍾離(今安徽鳳陽縣東)人。出身貧苦,曾入寺為僧。元末,參加郭子興領導的起義軍。作戰驍勇,郭死後,統率其軍。他不斷壯大軍事力量,消滅了南方的割據勢力,北取中原。 1368年,朱元璋稱帝,建都應天府(今南京市),建國號明。同年,攻克大都(今北京市),推翻元朝統治,以後逐步統一全國。史載:朱元璋聰明神武,貌奇異,抱濟世安民之志。在位期間,生產得以恢復和發展。其又整頓兵制,改革行政制度,加強了中央集權。在位三十一年,病死。葬孝陵(今江蘇南京市城外)。廟號太祖,諡號高皇帝。 朱元璋能作詩、作韻文。他喜愛簡潔明白的文字,詩風粗曠豪放,明人宋濂說他:“形諸篇翰,不待凝思而成。”有《御製文集》五卷行世。

疊嶂盈門實,虛看滿座雲。
金陵(南京)系六朝舊都,管領東南形勝之地,而“鐘山龍盤,石城虎踞”,歷來是騷人文士詠唱沿襲的題目,可謂各逞機巧、異態百出;作為手創一代新朝、定都於此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更有著不同於一般遊客泛泛吟嘆即景發興的獨特觀察角度和審美心態,故達之於詩,也就給人留下某種新的藝術感受。 首聯大開大合,起筆即闢出一個閎闊浩渺的境界,分由虛實兩端並舉對列。連峰疊嶂,蜿蜒馳走而勢無窮,“盈門”,正體現了它的數量眾多及擁簇聚攢的形態,因之以“實”來作出質的確定。這是遠眺所見,正面呼應《望鐘山》的本題主旨。浮雲飄渺變幻,流轉無常,雖繚繞座上,卻似滿而實空,所以前面先冠一“虛”字,用“看”字明點,不用握、把之類實字,它既描寫了自然事物的特徵,更兼寫了人的心理印象,一筆雙向。此乃仰觀所得,已暗暗挪開一步,為下面預作了鋪墊。

頷聯、頸聯則全然宕出本題,就自我觸覺、視覺、聽覺、嗅覺等多方主觀感受著筆,多角度多層面的傳寫出周遭各種客觀景物的神態狀況,顯然,其註目著力處在於人“憑欄”顧望時的境象而不在於“鐘山”。感覺到濕潤的鬆氣,可知林木的繁茂,那節令當是春夏匯交之際吧;從座位上俯身下察,則有篆形的御煙裊裊升騰。按,“扆”,指扆座,即御座,此與前第二句“滿座雲”之“座”呼應。 《禮·明堂位》:“天子負斧依南鄉(向)而立。”唐·陸德明《經典釋文》雲:“依,本又作扆。”百囀流鶯,聲聲悅耳;而陣陣風來,似乎在催送濃郁襲人的馨香。凡此等等,真教人賞心悅目,形身俱爽啊!要之,這中間兩聯鋪排景物,描摹細緻生動,工整中貫穿有流麗之氣,足可承上啟下。

尾聯緊繼前而來,直言“佳景盛”,讚歎留連之情溢諸言表;結句再推已及眾,謂“彤殿盡良臣”。是啊,俯視大好江山悉歸我有,全屬一家私物,滿朝臣子匍伏座前,皆為我所用,此時的躇躊滿誌已不言自明了。 這首詩開端用筆較粗疏,但因氣勢浩盛,局面也較闊大,故而並不為病,反使人生豪壯之感。中間四句分寫四景,全從主體的各種不同生理心理體察落墨,見出感受的敏銳深刻。結尾兩句卻過於平直淺率,無所回味,不過從失中之得來說,倒是充分展現了封建帝王那種君臨一切的自大心態,它正是朱元璋特定個性色彩的必然流露。
禁城新柳葉成帷,隱映黃鶯深處啼。 這首詩是描寫京城南京風光的,時當暮春初夏季節。 “皇州”,即帝都。南朝宋·鮑照《代結客少年場行》:“升高臨四闕,表裡望皇州。”又,“禁城”,紫禁城,此處亦以指京城。題目即然冠以“鶯囀”二字,揭明主旨,所以開端二句就據此生髮,緊扣本意而來。滿城新柳綠葉垂蔭,就像層層幄幕似的,可見它枝條的繁密,標誌著春色已經遲暮,萬木滋盛,進入初夏時節了;而柳綠掩映的深處,忽有黃鶯的宛囀啼聲透出,更平添出一層生機和情趣。首聯從視覺與聽覺形象入手,渲染出一派聲色絢麗的境界,鮮明生動。其實,前人對此已多有描摹,著名的如唐人賈至《早朝大明宮》:“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溫庭筠《題柳》:“楊柳千條拂面絲,綠煙金穗不勝吹……羌管一聲何處曲?流鶯百囀最高枝”,等等,正可參看。也恰恰由於這是一個充分類型化了的審美形象,包蘊著某種趨於凝固的藝術文化內涵,沉積在歷代讀者心中,因之再讀到朱元璋的詩句,便會觸發牽引動擁戴有特定審美指向的聯想想像,從而具備著大於朱詩原來意義上的更為豐厚的審美價值。

頷聯承首聯而來,繼續刻畫禁城的各種景物。麗日和風中,飛蝶上下飄舞。一個“翻”字,活現出它輕巧靈動的形態;一個“逐”字,則精確地體達出它的生理習性,二者相輔相成而互成因果。清晨,各處雄雞沐浴著初升的日光引吭高鳴。這里以“閱”字作“唱”之起由,並揭示出乃朝朝如此,所歷久矣的時間流動過程。 如果說前半部分專力在自然現象的描摹刻畫的話,那麼,後半部分便轉向社會生活的展示。所以,頸聯徑直撇開以上的濃柳啼鶯、舞蝶鳴雞,正面注目到繁華熱鬧的市場人家上來,極力鋪寫華街紫陌、繡戶朱門的太平盛世景象,那人煙輻輳、車馬駢闐,燭焰高燒、歌吹鼎沸的帝都盛境,自非一般的城邑能比擬。 尾聯用觀賞者讚歎稱美的口氣眼光收束通篇。是的,酒樓茶肆,盡供人“看美景物”,留連忘返;那粉鈿蛾眉,滿載油壁香車,“遙擁坐蹄”,也乘興出遊,飽覽大好風光。這里以情事結景,情景交合為一,用筆工穩妥貼。

總之,全詩流美輕麗,雖說不上有多深的寓意寄託,但摹畫風物鮮明精整,字裡行間洋溢著清新明朗的生氣,使人頓生輕暢愉悅之感。
忙著征衣快著鞭,轉頭月掛柳梢邊。
這是緊迫艱苦的軍旅生涯的真實寫照,但卻不必定要屑屑考求,以鑿實在某時某次,拘執於何處何方。因為朱元璋自起事後南征西討、奔馳轉徙,中經幾十載的動盪歲月與無數次戰鬥,始得削平群雄、驅元順帝於漠北絕城,身登大寶,成就了一代帝業;所以,對他來說,曉行夜宿、餐風飲露本屬慣常經歷事,是戰爭生活的必然,而一時興之所至,發為吟詠、落諸筆墨,聊抒胸中豪氣,或供日後尋索回味,原也無足為奇。 開首兩句以白描筆法直述情事,表現了一種急促氣氛,全從題目而來。匆忙穿上征衣,鞭馬快行,待回過頭去,才察覺月亮尚斜掛在柳梢邊:正是絕早時分,夜色還未消逝呢!通過這幾個突出動作,生動體達出“早行”的特徵,並為下面的描寫作好充分鋪墊,看似平淡,其實是技法嫻熟、善於安排章法的表現。

第三、四兩句緊接著首聯而來,寫零露不雨、疏星懸天的拂曉景象,是早行途中所見者。它巧妙地以數字為對偶,顯得工整活潑,頗具自然清新之趣。按,唐·盧延讓《松寺》頷聯雲:“兩三條電欲為雨,七八個星猶在天”,朱元璋詩顯然是模擬盧延讓而來,但是用在此處,倒也渾然天成,無拼湊生硬之弊。又,宋人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詞換頭云:“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亦可供參照,其意境造語皆約略相似。 第五六兩句仍由前承續下來,只不過轉自然天象為地上村落,要為途中所身歷。大隊行伍經過,人馬喧動、兵戈擅擊,難免攪擾路旁茅店旅舍,致使窠中雞鳴、竹籬犬吠,歇息的客人也從睡夢裡驚醒。此聯改寫景為敘事,充滿現實生活氣息,讓人忘卻戰爭的嚴酷,而感到親切。

最後兩句氣勢宏闊浩大,場境極為壯觀,將前六句所寫的疏星斜月、雞鳴犬吠的殘夜景像一筆抹倒,變蕭索冷落為熱烈光明。但見開張天目,一輪紅日忽地躍出地表,彤輝普照,萬里山河全都豁然展現在眼前該是何等的輝煌燦爛!按,“等閒”,語詞,忽然、平白地。唐·劉禹錫《竹枝詞》之七:“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風波。”又,“社稷”,原指土、谷之神。 《周禮·春官·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漢·鄭玄注:“社稷,土谷之神,有德者配食焉。”此處以指國家土地。這兩句詩充分顯露了朱元璋包納江河的胸懷氣魄,正符合他這種粗通文墨、有著帝王霸業雄心的英雄人物的特定性格本色。這也是歷史上一種反復出現的社會文化現象,有著內涵本質的相通之處,皆可供互為參照,前此如西漢開國皇帝、市井亨長出身的漢高祖劉邦《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又如唐末農民軍領袖黃巢《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再如弒金熙宗完顏亶而自立為帝的海陵王完顏亮《鵲橋仙·待月》詞:“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雲來,做許大、通天障礙。虯髯捻斷,星眸掙裂,唯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都並不講求文辭精麗絢美,而只就氣勢粗豪和溢諸筆墨之外的勃勃雄心攝服人,卻自非一般文士的雕章琢句所可比並。


雪壓竹枝低,雖低不著泥。
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有不少本來無生命意識的客觀自然事物,被人為地賦於濃厚的主觀情趣,成為某種類型的社會倫理觀念、道德規範的象徵標誌或直接載體。於是,詩人便即之託物言志,將自我的理想追求、情操意味寄寓到這種已充分主觀化了的自然事物裡,使之有像外意,給人以回味聯想的餘地,詩歌也就變得豐厚蘊藉。朱元璋這首小詩便是如此。 松、梅、竹,歷來被稱作“歲寒三友”,主要是指它們凌霜傲雪的自然物性。為詩文中所不斷謳歌表現的題目。本詩不作外部形體的描摹,只就竹在大雪中挺直不屈的神態著筆,說它雖因“雪壓”而暫時“枝低”,但“雖低不著泥”,絕不因惡劣環境的嚴酷壓力而喪失最基本的品格操守。後兩句又轉過一層,堅信冰雪不會長久,“明朝紅日出”,將會艷陽千里,頃刻間冰雪消融,那麼,綠竹高聳,“依舊與雲齊”,不失原來的高風亮節。

篇中流溢著樂觀情緒,充滿了對未來的信心,造語淺顯明白,率直中卻寓有深意。
蒼梧山色水何分,碧鏡澄湖杳渺雲。
因古人成詩而發興,別付之詠嘆以寓託一己的情思遐想,在《明太祖文集》裡有好幾首,這是其間較出色的一篇,寄意浩杳,那字句深處輕輕流露著深婉綿邈的韻致,頗異於朱元璋詩雄健酣暢、假氣勢豪縱取勝的一貫作風。 據《舊唐書》卷一一二載,肅宗乾元二年(759)秋,因宦官李輔國等陷害,刑部侍郎李曄貶斥嶺南,途經岳州(今湖南嶽陽)時,與謫守於此的賈至及詩人李白相遇,三人同遊洞庭湖,詩酒唱和甚歡;又元·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三也說賈至“嘗以事謫守巴陵(即岳州),與李白相遇,日酣杯酒,追憶京華舊遊,多見酬唱”。李白有《陪侍郎叔遊洞庭醉後三首》、《夜泛洞庭尋裴侍御清酌》和《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遊洞庭五首》等,皆係此時所作,而最後的一組詩,當為朱元璋此篇之所本,我們在這裡存錄其三首,以供二者互相參照:“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日落長沙秋色遠,不知何處吊湘君?”(之一)、“南湖秋水夜無菸,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之二)、“帝子瀟湘去不還,空余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之五)

關於洞庭湖,向來與一個古老的悲劇性傳說聯在一起,使之籠罩著淒愴迷濛的色彩:大舜娶了帝堯的兩個女兒(長名娥皇、次名女英),後來舜南巡,途中死於蒼梧之野,二女聞噩訊趕來,自沉於湘江,而“神遊洞庭之淵,出入瀟湘之浦”。 (《水經註·湘水》)此詩首句由此發生,不過未曾明寫,僅就自然景物的烘托渲染間,以暗示手法牽引出它所含蘊的歷史人事內容,遂透露了那層雖異代相隔、然而卻深長不可掩抑的憑弔意味和悵惘喟慨情緒。按,“蒼梧”,第十《海內南經》:“蒼梧之山,帝舜葬於陽,帝丹朱葬於陰”,晉·郭璞注:“即九疑山也。《禮記》(《檀弓》上)亦云:'舜葬蒼梧之野'。”又第十八《海內經》:“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郭璞注:“山今在零陵營道縣南。”第二句正面描摹洞庭湖水的清澄淨澈,就像一面碧色銅鏡;而湖面遼闊深杏,伴著渺渺白雲,四望無際。此處從李白“淡掃明湖開玉鏡”等詩句化出。 第一二兩句用輕柔的筆墨寫洞庭山光水色,不乏清遠幽杳之趣;第三四兩句則宕過筆勢,由其關連的歷史傳說故事抒發自我的主觀情懷感受。它就“難有古人堪羨處”領起,想像“湘妃猶自望虞君”,這種經歷了千年百代的歲月銷磨,不因時間流逝而稍有改移的堅貞愛情才是最可珍貴的,它伴著蒼梧山色、洞庭湖波、悠悠白雲為歷代的遊子過客所追想瞻念,直至永遠……按,“湘妃”,即帝堯之二女娥皇、女英、漢·劉向《列女傳·母儀傳》:“有虞二妃者,帝堯之二女也,長娥皇、次女英。”又,“虞君”,即舜,以其為有虞氏之長,故此處以是稱之。 這首小詩,前寫景,後言情,雖由李白遊洞庭詩而來,但卻不是一味模襲沿擬,能夠化用其意另出之,別具瀟灑風神,讓人回味不盡。
絕跡高人隱翠岑,山連疊嶂白雲深。
翠綠的山巒那深邃幽僻處,直與攪擾塵世絕隔,也是鎮日間爭競名利、奔波衣食生計的碌碌俗子所難以踪蹟的,但卻有方外“高人”隱遁其中。詩的首句以敘事開端,點明題意,次句便接著轉為寫景:群峰疊嶂,山勢蜿蜒連綿,直入白雲深處;這正好補充了上面的“絕跡”“隱翠岑”的述說,並構成一幅形像生動、富有情趣的畫圖。 第三四兩句則變靜作動。 “欲經無覓”云云,於章法上仍是自前面一脈而下,暗應“白雲深”和題目的“掩”字,表示探訪尋索的曲折。但在這個動作過程裡,結句忽著入聽覺形象,正是四顧無覓之際,林風驀地送來陣陣清亮的“磬音”,不恰好標誌著寺院的所在嗎?這裡既飽含了驚喜、豁然開朗之類的意思,也使題目的“寺”字有了著落,充分顯示出“寺掩山深”的內涵。按,“磬”,以玉、石或金屬材料製成的打擊樂器,形狀似矩,寺廟中敲擊用以聚集僧眾。唐·姚合《寄無可上人》:“多年松色別,夜夜磬聲秋。” 這首小詩清新幽雅,境界不俗,對那種高蹈世表、隱跡山林的超然生涯流露出歎賞之情,似乎揭示了朱元璋精神生活的另一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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