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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采桑子·重陽

毛澤東詩詞鑑賞辭典 毛泽东 2732 2018-03-20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 ,戰地黃花分外香。 ,不似春光。 ,寥廓江天萬里霜。 這首詞最早發表在《人民文學》一九六二年五月號。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自戰國時期楚國宋玉的《九辯》問世以來,悲秋就成為中國古典詩賦的傳統主題。而前人以九九重陽為題材的詩章詞作,則更借淒清、肅殺、衰颯的秋景托怨情,興別恨,少有不著一“悲”字的。諸如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杜甫的“弟妹蕭條各何在,干戈衰謝兩相催”(《九日》),蘇軾的“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等,或敘寫羈旅他鄉的孤寂清冷,或寄寓傷時憂國的淒愴痛楚,或傾吐落拓失意的抑鬱苦悶,或抒發獲罪被貶的萬端感慨,皆“婉轉附物,怊悵切清”(南朝齊劉勰)。毛澤東的這首詞卻脫盡重九悲秋的窠臼,一掃衰頹蕭瑟之氣,以壯闊絢麗的詩境、昂揚振奮的豪情,喚起人們為理想而奮鬥的英雄氣概和高尚情操,獨步詞壇。

作品以極富哲理的警句“人生易老天難老”開篇,起勢突兀,氣度恢宏。 “人生易老”是將人格宇宙化,韶光易逝,人生短促,唯其易逝、短促,更當努力進取,建功立業,莫讓年華付水流。 “天難老”則是將宇宙人格化。寒來暑往,日出日落,春秋代序,光景常新。但“難老”並非“不老”,因為“新陳代謝是宇宙間普遍的永遠不可抗拒的規律”(毛澤東《矛盾論》)。而“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王國維)。 “人生易老”與“天難老”,一有盡,一無窮;一短暫,一久長;一變化快,一變化慢;異中有同,同中有異,既對立又統一。這並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乾》)這一古老格言的簡單趨赴,而是立足於對宇宙、人生的情理並茂的認知和深刻理解的高度,揭示人生精義和永恆真理,閃耀著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光輝,具有極強的審美啟示力。 “歲歲重陽”承首句而來,既是“天難老”的進一步引申和以個別出現的普遍範疇,又言及時令,點題明旨,引起下文:“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1929年,紅四軍乘福建軍閥去廣東參加粵桂軍閥戰爭,後方空虛之機,在毛澤東的率領下,由贛南進入閩西,三次攻占龍巖,9月21日又攻占上杭,“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毛澤東《清平樂·蔣桂戰爭》)。上片三、四句表現了作者對閩西解放的高度喜悅和對革命形勢充滿樂觀的情懷。 “今又重陽”是“歲歲重陽”的遞進反复。年年都有重陽節,看似不變,其實也在變,各不相同。如今又逢佳節,此地別有一番風光。 “黃花宜泛酒,青岳好登高”(唐張說《九月進茱萸山詩》)。古有重陽登高望遠、賞菊吟秋的風習。在歷代詩文中,重陽節與菊花結下了不解之緣。而身逢亂世的詩人,往往借寫菊花表達厭戰、反戰之情。例如“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唐杜甫《秋興八首》),就是在惜花與思鄉的同時,寄託了作者對飽經戰爭憂患的黎民百姓的同情和對和平安寧生活的渴望。在這類作品中,菊花是作為戰爭的對立面出現的。但毛澤東筆下的“黃花”卻是和人民革命戰爭的勝利聯繫在一起的。這“黃花”既非供隱士高人“吟逸韵”的東籬秋叢,亦非令悲客病夫“感衰懷”的庭院盆景,而是經過硝煙炮火的洗禮,依然在秋風寒霜中綻黃吐芳的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平凡質樸卻生機蓬勃,具有現實與象徵的雙重性,帶有賦而比的特點。 “詩家九月憐芳菊”(唐司空曙《九日登高》)是傳統。詞的作者是懷著欣悅之情來賞味重陽佳景的。黃花裝點了戰地的重陽,重陽的戰地因此更顯得美麗。 “分外香”三字寫出賞菊人此時此地的感受。人逢喜事精神爽,勝利可喜,黃花也顯得異常美麗;黃花異常美麗,連它的芳香也遠勝於往常。這一句有情有景,有色有香,融詩情、畫意、野趣、哲理於一爐,形成生機盎然的詩境,既歌頌了土地革命戰爭,又顯示了作者的詩人兼戰士的豪邁曠放的情懷。儘管“人生易老”,但革命者的青春是和戰鬥、戰場、解放全人類的崇高事業聯繫在一起的。他們並不嘆老懷悲,蹉跎歲月,虛擲光陰,而是以“只爭朝夕”的精神為革命而戰,一息尚存,奮鬥不止。

下片承“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意脈,寫憑高遠眺,將詞的意境向更高更闊處開拓。歲歲有重陽,秋去又秋來,“一年一度秋風勁”。這個“勁”字,力度極強,寫出秋風摧枯拉朽、驅陳除腐的凌厲威猛之勢,筆力雄悍,極具剛健遒勁之美。這情景迥異於東風駘蕩、桃紅柳綠、燕語鶯聲、溫柔旖旎的春日風光。但勁烈的西風、肅殺的秋氣在作者心中引起的不是哀傷,而是振奮。詩人的感情、戰士的氣質決定了他的審美選擇:“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天朗氣清,江澄水碧;楓葉流丹,秋菊綻黃;滿山彩霞,遍野雲錦,一望無際,鋪向天邊。這瑰麗的景色難道不“勝似春光”麼? 古代的一些有誌之士,也曾一反悲秋的傳統,不傷寂寞,不嗟衰老,以樂觀向上的情懷,贊詠絢麗的秋色。像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山行》),通過滿山的楓葉、如染的層林,看到了秋勝於春的強大生命力。像劉禹錫的“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秋詞二首》),則在頌秋貶春中唱出了昂揚的勵志高歌。但就視境、氣魄而言,《山行》、《秋詞》皆遠遜於“寥廓江天萬里霜”的闊大高遠、剛健雄放。如果說上片的“黃花”句寫的是重陽賞菊的近景的話,那麼下片的“江天”句則在寫登高縱目的遠景同時,也把詞所包含的藝術空間(包括心理空間和想像空間)予以極大的擴展,以像徵不斷壯大發展的革命勢力和光明燦爛的革命前景,從而表現出作者崇高的理想和樂觀的情緒。古希臘的朗吉努斯曾指出:“風格的莊嚴、恢宏和遒勁大多依靠恰當地運用形象……詩的形像以使人驚心動魄為目的。”(《論崇高》)而俄國的車爾尼雪夫斯基則認為“更大得多,更強得多——這就是崇高的顯著特點”(《生活與美學》)。在毛澤東的詞作中,但凡出現指代秋色的“霜”字的句子,也總能找到表現數量之鉅的“萬”字。 “萬類霜天競自由”(《沁園春·長沙》)是一例,“萬木霜天紅爛漫”(《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是一例,“寥廓江天萬里霜”又是一例,都是描寫巨景,而且意境雄闊高遠,使人產生一種壯美感、振奮感和崇高感。

當然,“不似春光”、“勝似春光”並不是否定春光之美,排斥春光之美。但有趣的是,在毛澤東創作於革命戰爭年代的二十首詩詞中,幾乎找不到一首直接或間接描寫春光的作品,而贊詠秋色或寫於秋天的詩詞竟有十篇,佔總數的一半。這或許是因為勁厲猛烈的秋風、霜紅爛漫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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