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凡·高的向日葵:余光中散文

第24章 天方飛毯原來是地圖

我一生最最難忘的中學時代,幾乎全在四川度過。記憶裡,那峰連嶺接的山國,北有劍閣的拉鍊鎖頭,東有巫峽的鑰匙留孔,把我圍繞在一個大盆地裡,不管戰爭在外面有多獰惡,裡面卻像母親的子宮一樣安全。 抗戰的歲月交通不便,資訊貧乏,卻阻擋不了一個中學生好奇的想像。北極拉布蘭族有一首歌說:“男孩的意向是風的意向,少年的神往是悠長的神往。”山國的外面是戰爭,戰爭的外面呢,又是什麼?廣闊而多彩的世界等在外面,該值得我去閱歷,甚至探險的吧?那時電視在西方也才剛開始,而在四川,不要說電視了,連電影一年也看不到幾回,至於收音機,也不普及。於是我瞭望外面世界的兩扇窗口,只剩下英文課和外國地理。英文讀累了,我便對著亞光輿地社出版的世界地圖,放縱少年悠長的神往。

半世紀後,周遊過三十幾個國家,再貴的世界大地圖冊也買得起了,回頭再去看當年的那本世界地圖,該不會大驚小怪了。可是當年我對著那本寶圖心醉而神馳,百看不厭,覺得精美極了,比什麼美景都更動人。 要初識一個異國,最簡單的方式應該是郵票、鈔票、地圖了。郵票與鈔票都印刷精美,色彩悅目,告訴你該國有什麼特色,但是得靠通信或旅遊才能得到。而地圖則到處都有,雖然色彩不那麼鮮豔,物像不那麼具體,卻能用近乎抽象的符號來標示一國的自然與人工,告訴你許多現況,至於該國的景色和民情,則要靠你的想像去捕捉。符號愈抽象,則想像的天地愈廣闊。地圖的功用雖在知性,卻最能激發想像的感性。難怪我從小就喜歡對圖遐想。 亞光版那本世界地圖,在抗戰時期絕不便宜,我這鄉下的中學生怎會擁有一冊,現在卻記不得了。只記得它是我當時最美麗最珍貴的家當,經常帶在身邊的動產。週末從寄宿的學校走十里的山路回家,到了嘉陵江邊,總愛坐在淺黃而柔軟的沙岸,在喧囂卻又寂寞的江流聲中,展圖神遊。四川雖云天府之國,卻與海神無緣,最近的海岸也在千里以外。所以當時我展圖縱目,最神往的是海岸曲折,尤其多島的國家,少年的遠志簡直可以飲洋解渴,嚼島充飢。我望著滔滔南去的江水,不知道何年何月滾滾的浪頭能帶我出峽、出海,把掌中這地圖還原為異國異鄉。

我迷上了地理,尤其是地圖,而畫地圖的功課簡直成了賞心樂事。不久我便成為班上公認的“地圖精”,有同學交不出地圖作業,就來求救於我。尤其有兩三個女生,雖然事先打好方格,對準原圖,臨帖一般左顧右盼地一路描下去,到頭來山東半島,咦,居然會高於遼東半島。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於是我只好愚公移山,出手來重造神州了。 “地圖精”之名傳開之後,連地理老師對我也存了幾分戒心。有位老師綽號叫“中東路、昂昂溪”,背著學生在黑板上偶爾畫一幅地圖要說明什麼,就會回過頭來匆匆掃我一眼,看我有什麼反應。同學們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則竭力裝得若無其事。 初三那年,一個冬日的下午,校園裡來了個賣舊書刊的小販,就著柑橘樹下,攤開了一地貨品。這在巴縣悅來場那樣的窮鄉,也算是稀罕的了。同學們把他團團圍住,有的買、、《包公案》或是當時頗為流行的《婉容詞》。歡喜新文學的則掏錢買什麼、、《激流》之類,或是中譯本的帝俄小說。那天我沒有買書,卻被一張對折的地圖所吸引——一張古色斑斕的土耳其地圖。土黃的安納托利亞高原,柔藍的黑海和地中海,加上和希臘糾纏的群島,吸住了我逡巡的目光。生平第一次,我用微薄的零用錢買下了第一幅單張的地圖,美感的誘惑多於知性的追求。不過是一個初中生罷了,甚至不知道伊斯坦布爾就是君士坦丁堡,當然也還未聞特洛伊的故事,更不會料到四十年後,自己會從英譯本轉譯出《土耳其現代詩選》。

不過是一個小男孩罷了,對那中東古國、歐亞跳板根本一無所知,更毫無關係,卻不乏強烈的神秘感與美感。那男孩只知道他愛地圖,更直覺那是智慧的符號、美的密碼、大千世界的高額支票,只要他夠努力,有一天他必能破符解碼,把那張遠期支票兌現成壯麗的山川城鎮。 其後二十年,我的地圖癖雖然與日俱深,但困於環境,收藏量所增有限。台灣的地圖在繪製技術上殊少進步,坊間買得到的舊圖也欠精緻。至於外國地圖,不但進口很少,而且售價偏高,簡直就買不起。美國新聞處請我翻譯惠特曼和弗羅斯特的詩,也經常酬送我文學書籍,但只限於美國作品。朋友贈書,也無非詩集與畫冊,不是地圖。 直到一九六四年,我三十六歲那年,自己開車上了美國的公路,才算看到什麼叫作認真的地圖。那是為方向盤後的駕駛人準備的公路行車圖,例皆三尺長乘兩尺寬,把層層的折疊次第展開,可以鋪滿大半個桌面。一眼望去,大勢明顯,細節精確,線條清晰而多功能,字體則有輕有重,有正有斜,色彩則雅緻悅目,除白底之外只用粉紅、線綠、淡黃等等來區別保護區、國家公園、都市住宅,不像一般粗糙的地圖著色那麼俗艷刺眼。道路分等尤細,大凡鋪了路面而分巷雙行的,都在里程標點之間註明距離,以便駕駛人規劃行程。

有了這樣的行車詳圖,何愁縮地乏術,千里的長途盡在掌握之中了。我在美國教書四載,有兩年是獨自生活,每次近遊或遠征,只能跟這樣的地圖默默討論,親密的感覺不下於跟一位知己。 一張精確而詳細的地圖,有如一個頭腦清楚、口齒簡潔的博學顧問,十分有用,也十分可靠。太太去美國後,我就把這縮地之術傳給了她,從此美利堅之大,高速路之長,跨州越郡,從東岸一直到西岸,就由她在右座擔任“讀圖員”(map reader)了。就這麼,我們的車輪滾過二十四州,再回台時,囊中最可貴的紀念品就是各州的行車圖、各城的街道圖,加上許多特殊分區的地圖,例如國家公園之類,為數當在百幅以上。 可驚的是,三十多年前從美國各地的加油站收集來的那些地圖,不知為何,現在竟已所餘無幾。偶爾找到一張,展開久磨欲破的摺痕,還看得見當年遠征前夕在地名或街名旁邊畫的底線,或是出發前記下的里程表所示的里數,只覺時光倒流,像是化石上刻印的一鱗半爪,為遺忘了的什麼地質史作見證。

一九七四年遷去香港,一住十一年,逐漸把我的壯遊場景從北美移向西歐,而往昔的美國地圖也逐漸被西歐、東歐各國的所取代,圖上的英文變成了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斯拉夫文……即使是英國地圖,也有不少難以發音的蓋爾(Gaelic)地名。歐洲的古老和多元深深吸引著我:那麼多國家,那麼多語言,那麼多美麗的城堡、宮殿、教堂、廣場、雕像,那麼中世紀那麼文藝復興那麼巴洛克,一口深呼吸豈能吸盡?夫妻倆老興浩蕩,抖落了新大陸的舊塵,車輪滾滾,掀起了舊大陸的新塵,夢遊一般,馳入了小時候似曾相識的一部什麼翻譯小說。 “憑一張地圖”,就像我一本小品文集的書名那樣,我們駕車在全然陌生的路上,被奇異的城名街名接引,深入安達盧西亞的歌韻,盧瓦爾河古堡的塔影,縱貫英國,直入卡利多尼亞的古都與外島,而為了量德意誌有多長,更從波羅的海岸邊一車絕塵,直切到波定湖邊(Bodensee)。少年時亞光版的那冊世界地圖並沒有騙我:那張美麗的支票終於在歐洲兌現,一切一切,“憑一張地圖”。

就這樣,我的地圖庫又添了上百種新品。除了歐洲各國之外,更加上加拿大、墨西哥、委內瑞拉、巴西、澳洲、南非及南洋各地的大小輿圖;包括瑞士巧克力糖盒裡附贈的瑞士地形圖,除了波定湖、日內瓦湖波平不起之外,蟠蜿的阿爾卑斯群山都隆起浮雕,凹凸如山神所戴的面具;還有半具體半抽象的布拉格街道圖,用漫畫的比例、童話的天真,畫出魔濤河兩岸的街景,看查理大橋上百藝雜陳,行人正過橋而來,有的廣場上有人在結婚,甚至頭戴黑罩的劊子手正揮刀在處決死囚,而有的街口呢,嚇,卡夫卡那八腳大爬蟲正蠕蠕爬過。 幼嗜地理的初中男孩一轉眼已變成退休教授,“地圖精”真的成精了。於是有人送禮就送來地圖。送我瑞士巧克力的那個女孩,選擇那樣的禮物,就因為盒裡有那一張,不,那一簇山形。地圖庫裡供之高架的三巨冊世界地圖,也是先後由女兒、女婿和富勒敦加州大學的許淑貞教授所贈。許教授送的那冊《最新國際地圖冊》物重情意也重,抱去磅秤上一稱,重達七磅。在我收集的兩百多幅單張輿圖和二十多本中外地圖冊裡,它是鎮庫之寶。

所謂世界地圖,其實就是地球的畫像,但是它既非魯本斯的油畫,也非史泰肯(Edward Steichen)的攝影,而是地圖繪製師用一套美觀而精緻的半抽象符號,來為我們這渾茫的水陸大球勾勒出一個像徵的臉譜。那是智慧加科技的結晶,無關靈感,也無意自命為藝術。然而神造世界,法力無邊,竟多姿多彩,跟設計家所製的整齊藍圖不同。那漫長而不規則的海岸線,那參差錯落的群島列嶼,那分歧槎椏的半島,那曲折無定的河流,天長地久,構成了這世界的五官容貌,已變得熟悉可親,甚至富有個性。 繪製世界地圖,是用一張紙來描寫一隻球,用平面幾何來探討立體幾何,所以繪的地區愈大,經緯的弧線也就愈彎,正可像徵所謂地平線或是水平線其實不平。所謂水平,只是凡人的近視淺見而已。大地圖上的經緯,拋物線一般向遠方拋去,每次我見到,都會起高極而暈的幻覺,因為那就是水陸母球的體魄,輪廓隱隱。

世界的真面貌只有地球儀能表現,所以一切地圖不過是變相,實為筆補造化的一種技藝,為了把凡人提升為鷹、為雲、為神,讓地上平視的在雲端俯觀。有一次我從巴黎飛回香港,過土耳其上空已近黃昏,駕駛員說下面是伊斯坦布爾。初夏的晴空,兩萬英尺下有一截微茫的土黃色,延伸著歐陸最後的半島。驚疑中,我正待決眥尋找黑海或馬爾馬拉海,暮色在下面已經加深。 要升高到看得出土耳其龐然的輪廓,得先把土耳其縮為六百萬分之一。要看出這世界是個圓球,更得再縮它,縮成七千萬分之一。地圖用的正是這種神奇的縮地術,把世界縮小,攤平,把我們放大,提高,變成了神。只是地圖的縮地術更進一步,把神人之間的雲霧一掃而盡,包括用各種語言向各種神靈求救的祈禱,讓我們的火眼金睛看個透明。

然則地圖展示給我們的僅止於空間嗎?又不盡然。第二次世界大戰有一首名詩,叫作《目測距離》(Judging Distances:by Henry Reed),說是:“至少你知道/地圖描寫時間,而非地點,就軍隊而言/正是如此。”意思是研判敵陣外貌,應防偽裝,不可以一成不變。 其實改變地貌的豈獨是戰爭?氣候侵蝕、地質變化、人工墾拓等等,都能使大地改相,至於滄海桑田、華屋山丘之巨。古代的地圖上找不到上海和香港,現代的地圖上也不見尼尼微和特洛伊,那些遺址只有在夠大的圖上才標以三瓣紅花的符號。再過一千年,紐約,甚至美國,還會在地圖上嗎?柏拉圖在晚年的對話錄裡,曾描述“赫九力士的天柱”外面,在大西洋上有一個文明鼎盛的古國,毀於火山與地震,遂陸沉海底。那便是傳說至今的亞特蘭蒂斯(Atlantis)。地質學家告訴我們,西非凹進去的直角跟南美凸出來的直角,在遠古本來是陸地相連,而今卻隔了四十五度的經度。甚至也不必癡等多少個世紀了,滄海桑田已變在眼前。小時候讀中學,地理書說洞庭湖是中國第一大湖,後來讀唐人的詩句“濯足洞庭望八荒”,宋人的詞句“玉界瓊田三萬頃”,想這洪流不知有多壯闊,怪不得中國詩人都少寫海,因為只寫洞庭就夠了。也難怪傅抱石的《湘夫人》,只要畫洞庭波起,落葉紛下,就能與波堤切利的《愛神海誕》媲美。最令人傷心的,卻是四十年來江河沖積,人工圍墾,名湖早已分割“縮水”,落到鄱陽之後了。

洞庭水促,長江水濁,三峽水漫,蘇州水污,“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複識矣”。我小時候的地圖因舊而貴,竟然奇貨可居,能用來弔古、考古了。屈原今日而要投水,不知滄浪還有清流嗎?故國不再,鄉愁難解,要神遊只有對著舊地圖了。 所以地圖展示的不止是空間,更是時間。美國名詩人華倫(Robert Penn Warren)說過:“歷史要解釋清楚,全靠地理。”我不妨更進一步說:“地理要解釋清楚,得看地圖。”反過來說,地圖不但展示地理,也記錄歷史;歷史離不了政治,所以地圖也反映政治。 一八零六年一月,有感於拿破崙大敗奧地利與俄羅斯的聯軍於奧斯特利茲,英國最年輕的首相小皮特(William Pitt the Younger)說:“把(歐洲)地圖捲起來吧,十年內都用不著了。”他這話說得太匆促,因為不出十年,拿破崙就戰敗被囚,歐洲的國界又得重畫了。但也可見地圖如何牽涉到政治。 地圖繪製師(cartographer)不會失業,因為政客不讓他閒著。最好的例子就在眼前。骨牌搭成的前蘇聯被戈爾巴喬夫一推就倒了,東柏林的圍牆跟著坍塌。有那麼多的疆界要重畫,有人要看看烏茲別克斯坦在哪裡,意味著地圖業有生意上門。巴爾幹的火藥庫一爆發,南斯拉夫炸成好幾個新國家,一時克羅地亞、塞爾維亞、馬其頓、科索沃紛受國際矚目,成為地圖上多事的焦點。 “圖窮匕見”,地圖裡是有政治的。政治一吹風,地圖就跟著草動了。蘇聯解體,列寧之城就歸還彼得之堡。捷克分家,就一克變成兩克,一半仍是捷克,另一半叫作斯洛伐克。同一個湖泊,德國人自己叫作波定湖(Bodensee),英國人卻叫作康士坦斯湖(Lake Constance)。另一個湖,本地人的法文叫作勒芒湖(Lac Leman),英文又以城為名,叫作日內瓦湖。最有趣的該是英吉利海峽了,對岸的法國人也有份的呀,憑什麼要以英國命名呢?果然,法國地圖上把它徑稱La Manche,也就是“海峽”之意,但此字原意是“衣袖”,也可形容海峽之狹長。更有趣的是,德文也把那海峽叫作衣袖海峽(9魧rmelkanal),同樣不甘心冠以英國之名。 相似的形勢亞洲也有。日本與韓國之間的海叫作日本海,韓國人不知道感想如何,很想看看韓國的地圖是如何稱呼。不過日韓之間的海峽卻叫作朝鮮海峽,也算是不無小補吧。同樣地,阿拉伯與印度之間的水域叫阿拉伯海,印度好像吃虧了,但是阿拉伯海卻歸於印度洋,也算是擺平了吧。真想看看印、阿兩國自印的地圖。 地圖裡既有匕首,各國自製的地圖冊難免有本位意識。一般的八開本巨型地圖冊,除卷首交代地圖發展史、投影繪圖術及世界地質、地形、氣候、生態、人口、語言、宗教各方面的概圖之外,大半的篇幅例皆從本國出發,逐洲、逐區、逐國展示,遇見重要地區,也會放大以供詳閱。但因觀點不同,輕重取捨之間差別也就很大。 英美出版的世界地圖冊例皆從歐洲開始,到南美洲結束,而歐洲又以英國開端,但其中各國篇幅的分配就不免厚薄有別了。以面積與人口而言,廣土眾民的亞洲篇幅本應最多,但我所有的世界地圖冊裡,亞洲卻落在歐洲與北美之下,位在第三。美國蘭德·麥克納利公司一九九四年豪華版的《最新國際地圖冊》(Rand McNally:The New International Atlas)給各大洲的篇幅,依次是北美洲六十六頁、歐洲六十二頁、亞洲四十四頁、非洲二十六頁、南美洲十七頁、大洋洲十六頁。 “重白輕色”之勢十分顯著。 美國漢曼公司的《世界地圖冊》(Hammond:Atlas of the World)同年出版,也是八開本,各洲頁數的分配則是歐洲五十頁、北美洲三十八頁、亞洲二十六頁、非洲十八頁、南美洲十三頁、大洋洲十二頁。 再看英國菲利普公司所出的一九八五年三十二開本《世界小地圖冊》(Philips' Small World Atlas),大塊的亞洲仍居歐風美雨之下,其頁數分別是歐洲五十六頁、北美洲四十四頁、亞洲四十二頁、非洲十四頁、南美洲十一頁、大洋洲十頁。非洲只得歐洲四分之一,其偏更著。 洲際的分配如此,國際的又如何? 《最新國際地圖冊》給美國四十一頁,幾與全亞洲相等。其他國家得頁較多的是俄羅斯(及舊屬)十五頁、澳大利亞十三頁、加拿大與意大利各十二頁、中國十一頁、英國十頁、德國與印度各八頁、日本與巴西各六頁。看來仍是偏重英語國家。 《世界地圖冊》的前四名,美國(二十五頁)、加拿大(八頁)、澳大利亞(八頁)、英國(七頁),也都是英語國家。至於《世界小地圖冊》的前四名,除了次序稍變,仍然是美國(十八頁)、英國(十六頁)、加拿大(十六頁)、澳大利亞(八頁),不過加上了日本(同為八頁)而已。對比之下,中國祇有四頁。 再如一九七四年英國的《企鵝版世界地圖冊》(The Penguin World Atlas)展示了三十七個大城市的市區圖,所屬依次是歐洲十六個、北美洲十四個、亞洲五個(北京、上海、加爾各答、德里、東京)、澳大利亞及南美各一個。至於非洲,一個也沒有。 這就是西方人眼中的世界。 這觀點當然有人要挑戰。一九八二年西安地圖出版社編印的《世界地圖冊》便改變了這次序和比重,從亞洲開始,以南美結束,篇幅大加調整,依次是亞洲三十四頁、非洲二十六頁、歐洲十四頁、南北美洲各十頁、大洋洲六頁。亞非二洲相加為六十頁,正好佔百分之六十。相比之下,前述英美的四種世界地圖冊中,這兩大洲加在一起,所佔比例都低於百分之三十六。 到一九八二年為止,這本西安版的《世界地圖冊》已經印了一百七十八萬六千冊,這在台港的區區書市看來,真是紙貴洛陽,不,紙貴西安的了。其實真正暢銷的是河北印刷的《中國地圖冊》,一九九零年第七版第二十九次印刷已印了一千四百五十九萬二千冊,需求之廣可以想見。 不過,前述西安版的《世界地圖冊》雖然有志力矯白人中心之枉,影響也只限於華語世界,加以開本袖珍,印刷也未盡精美,而各國分圖之外世界總圖的面面觀仍欠多姿,欲求國際的地圖精們刮目相看,尚有距離。熱烈地,我等待中國人繪製的宏美輿圖巨冊。 西方的巨制輿圖再精確,也不是絕無漏洞的。漢曼版的《世界地圖冊》一百二十五頁,就在沙巴境內相距一百多公里的兩處,用黑三角形標出了基納巴盧山(中國寡婦山:Gunung Kinabalu),北邊的黑三角是對的,南邊的卻是無中生有,重複多餘。又在二百一十二頁,把貴州的長順(Changshun)誤為長春(Changchun),說人口有一百七十四萬,而真正的長春卻近在上面第五行。蘭德·麥克納利版的《新萬國地圖冊》(The New Cosmopolitan World Atlas)二百六十三頁列舉世界大島,把印尼東部的塞蘭島(Ceram)排在爪哇與新西蘭北島之間,並附註其面積為四萬五千八百零一平方英里。其實它只有七千一百九十一平方英里,應該往後退三十名,排到日本四國島的下面。 地圖乃世界之臉譜,迄今仍由西方人在繪圖,雖然繪得相當精美,可惜歐美澳才是正面,亞非拉只算側影。前舉西方精美巨冊犯錯的三個例子,一在中國,一在印尼,一在馬來西亞,湊巧都在“側影”之中,不免令人“多心”。西方的“先進國家”早已登陸外星,在繪月球、火星的臉譜了,我們的地理學家、地圖專家,甚至天文學家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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