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禪宗與道家

第5章 三、禪宗概要(二)

禪宗與道家 南怀瑾 20928 2018-03-20
2.幾個重要術語的了解 (1)禪宗語錄:所稱宗門歷史的故事,名為"公案",宋代理學家們所謂的學案,也就由此脫胎而來。宋代以後的禪師們,有"拈古"的名辭,那就是把過去某一禪師求學、悟道、教授法的故事,特別提出來做說明、討論、研究、起疑的資料,等於現代中國民間農村社會所通用的"講古"一辭,是同樣的意義。又有"頌古"一辭,那是把過去某一公案的要點,自作一首詩,一首偈語來批判,或讚揚一番,以此啟發後學的疑情: 舉例: 黃龍死心悟新禪師的頌古,頌六祖公案雲: 大祖當年不丈夫,情人書壁自糊塗。 分明有偈言無物,卻受他家一缽盂。

大慧宗果的抽古,拈提黃龍新頌六祖公案雲: 且道缽孟是物不是物? 若道是物,死心老亦非丈夫。 若道非物,爭奈缽盂何? 修山主頌六祖風幡動公案雲: 風動心搖樹,雲生性起塵。 若明今日事,昧卻本來人。 (2)禪宗機鋒:這是談禪與講禪學者最樂於稱道的禪學,其實,妨礙禪宗慧命的延續,與學禪容易走入狂妄歧途的原因,就是後人過於愛好機鋒的過失。機鋒,本來是由六祖開始啟其端倪,到了馬祖道一,與百丈、黃檗,臨濟禪師們的手裡,變本加厲地一變,而形成唐、宋時代禪宗最新穎的教授法;佛教、佛學原來對於教授法的原則,就有所謂"契機"的術語,佛學的機,有包括學者的資質、學力,與臨時所採用機會等教授法的幾個意義,所以"契機"一辭,是對於當教授師的人,必須注重教授法的原則。

到了禪宗的禪師們手裡,加以活潑運用,無論說法開示,與啟發學人慧思的方法和語句,便都如珠之走盤,不可方物了,機鋒呢!包括教授法的運用,有快利如鋒,如庖丁解牛,目無全牛的意義,綜合唐、宋以來禪宗宗師們機鋒、轉語的教學精義,恰如孔子所說的教授法"不憤不發,不悱不啟"的作用。機鋒對於問答上的運用,有時是說非成是,說是成非,有時是稱許,有時是否定,從無一個定法可循,但無論如何,它的目的,在於考核學人的見地與實證的工夫,以及引起他的懷疑,自參自悟自肯的作用。因此禪宗宗師們的機鋒、轉語,往往有迥出意表,非義所思,甚至妙語解頤,雋永無窮的機鋒作略,雖然如此,這些機鋒、轉語,不是早已宿構在胸,都是臨機對答,語語從天真中流露;機鋒的運用,都在當時現場的一語、一默、一動作之間的表示,並非學習禪宗的人,要隨時隨地醉心在機鋒妙語之間。朋、清以後,禪宗衰落,往往有些冒充禪師的傳法,事先宿構成四言八旬,似韻文非韻文的機鋒偈語,以當傳法的法寶,甚至有請人預先作好,宣誦一番,也便記成語錄,傳之後世,好各之甚,及於方外,非常可嘆。不過現在學習禪學的人,都把機鋒、轉語的妙用,當作排學的中心,甚之,講講古代禪師們的公案、機鋒,便以此表示禪學的精要,盡在是矣!豈不更有遺憾嗎?宋代雪竇重顯禪師,對於學禪著禪的人,早已有詩斥責,如雲:

一免橫身當古路,蒼鷹瞥見便生擒。 可憐獵犬無靈性,只向枯樁境裡尋。 又云: 潦倒雲門泛鐵船,江南江北競頭看。 可憐多少垂鉤者,隨例茫茫失釣竿。 又云: 王轉珠國佛祖言,精通猶是污心田。 老盧只解長春米,何得風流萬古傳 (雲門,是宋代云門文偃禪師的別號。老盧,是指六祖俗家的姓氏)。 例一(這是一則平實的機鋒): 明州大梅山法常禪師,初參馬祖,問:如何是佛?祖曰:即心是佛?師即大悟。唐貞元中,居於大梅山勤縣南七十里梅子真舊隱,時鹽官(禪師名)會下一僧入山採柱杖,迷路至庵所,問曰:和尚住此山來多少時也?師曰:只見四山青又黃。又問:出山路向什麼處去?師曰:隨流去。僧歸,說似鹽官,鹽官曰:我在江西時,曾見一僧,自後不知消息,莫是此增否?遂令僧去請師出,師有偈曰: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馬祖聞師住山,又令一僧到問云:和尚見馬祖得個什麼?便住此山。師云:馬師向道:即心是佛,我便這裡住。僧云:馬師近日佛法又別!師云:作么生別?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師云: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口,舉似馬祖,祖雲:大眾,梅子熟也。

例二(這是一則無言之教,折伏學人見地不到家,兩個大師教授法不謀而合的機鋒): 鄧隱峰辭馬祖,師曰:何處去?曰:石頭去(石頭乃與馬祖同學,希遷禪師的別號)。師曰:石頭路滑。鄧對曰:竿木隨身,逢場作戲,便去。才到石頭,即繞禪床一匝,振錫(杖)一聲,問:是何宗旨?石頭曰:蒼天!蒼天!峰無語,卻回舉似師。師曰:汝更去問,待他有答,汝便噓兩聲。峰又去!依前問,石頭乃噓兩聲。峰又無語,國舉似師。師曰:向汝道,石頭路滑! 例三(這是一則隨機誘導的機鋒): 李翱初見藥山佛師,時任朗州刺史。李初向師玄化,屢請不赴,乃躬謁師,師執經卷不顧。侍者曰:太守在此。李性偏急,乃曰:見百不如聞名。拂袖便出。師曰:太守何得貴耳而賤目?李國拱謝,問曰:如何是道?師以手指上下,曰:會麼?李曰:不會!師曰:雲在青天水在瓶。李欣然作禮,述偈讚之曰: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話,雲在青天水瓶。李又問:如何是戒、定、慧?師曰:貧道這裡,無此閒家具。李罔測玄旨。師曰:太守欲保任此事,須向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閨閣中物捨不得,便為滲漏。李後又贈詩云: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 ——宋相張商英參禪悟得後,作李翱見藥山公案頌古云:雲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隨指落深坑。溪花不耐風霜苦,說甚深深海底行?

以上所舉三例,藉以說明禪宗宗師們機鋒的作風,其他多不勝舉,暫且不列,總之,機鋒是宗師們的方便說法,是一種機會教育的教授法,並不是禪的宗旨和目的,這是因時、因地、因人而變的活用法門,並非究竟的道理,如有學禪的人,專以機鋒轉語為事,那就是錯把雞毛當令箭的笑話了。 (3)棒喝:講到禪宗,往往使人聯想到棒喝,好像禪宗與棒喝,是不可或分的事一樣,其實,棒喝只是禪宗宗師們教授法運用的一種,它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禮記》教學精神的意義,中國上古,教用樸教,演變而為夏楚。中國佛教自有禪宗的發揚光大以後,經過馬祖、百丈的改制,創立共同生活,集體修行的禪門叢林制度以來,凡是真有見地,真有修持的名師大匠的宗師們,他的會下往往聚居數百眾至千眾不等,所謂"龍蛇混雜,凡聖同居",人多事雜的現象,就自然而然的必有其事了。因此,唐、宋時代幾位大師們,喜歡手持禪杖,作為領眾的威信象徵,在必要時,也可用它作夏楚的用途,等於四五十年前的學校老師們,還有手拿"戒方"的風氣。其實,禪師們的棒,不是用來時常打人的,只在研討問題的時候,有時輕輕表示一番,作為賞罰的象徵,後世的宗門,以及學禪的人,若是在老師那裡碰了釘子,受了批駁,都叫它做"吃棒",我們現代人所說的碰釘子,難道真有一枚釘子給你碰嗎?所謂"喝",便是大聲的一叱,表示實罰的意思,和"棒"的作用是一樣的。禪宗的"棒喝",是由於德山宣鑑禪師喜歡用"棒",臨濟義玄禪師喜歡用"喝",因此後世禪宗便有"德山棒,臨濟喝,雲門餅,趙州茶"風雅典故的流傳了。

總之,棒喝是教授法的運用,包括有賞,有罰,乃至不賞不罰,輕鬆的一棒,後來宗門,已有其名而無其實,我所見前輩的宗師們,有時認為你知見有錯,但只對你一笑,不加可否,或者,便聞目躍坐,默默不答,這就是棒喝的遺風,過去我們碰到這種情形,自己再加反省,知道錯了,便叫它做棒。這是一種最難運用的教學法,如果不是真正具備高才大德的宗師,實在無法施展,所以在盛唐的時代,黃檗禪師便說:"大唐國內無禪師!"有人問他現在到處都有禪宗的宗師,怎麼說無禪師哪?黃檗便說:"不道無禪,只道無師"而已,因此他的得意弟子義玄禪師,就是後來開創臨濟宗的祖師,便說出一個作禪宗宗師的才德和條件,如雲:"我有時先照後用,有時先用後照,有時照用同時,有時照用不同時。先照後用,有人在。先用後照,有法在。照用同時,驅耕夫之牛,奪飢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針錐。照用不同時,有問有答,立賓立主,合水和泥,應機接物。若是過量人,向未舉已前,撩起便行,猶較些子。"臨濟又有對於棒喝的說明,如雲:"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兩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問:如何是奪人不奪境?師曰:煦日發生鋪地錦,嬰兒垂發白如絲。問:如何是奪境不奪人?師曰:王今已行天下遍,將軍塞外絕煙塵。問:如何是人境俱奪?師曰:並汾絕信,獨處一方。問:如何是人境俱不奪?師曰:王登寶殿,野老謳歌。"又有云:"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

3.研讀禪宗典籍的重點 除了以上所說的公案、機鋒、棒喝是屬於禪宗教授法的範圍,雖然必須要知道,而且要徹底了解它的作用所在,和當時當事人所得的情況以外,但決不可以拿它作為禪宗的究竟宗旨和目的來看。如要真正了解禪宗的傳心法要,特別須要注意語錄中的上堂法語(就是上課講話)、示眾(公開講學)、小參、晚參(臨時討論)等法要,那才比較是踏實的禪學。但是要讀這些書,自己必先具備有儒、佛、道三家基本學識的基礎,尤其對於佛學,不能毫無所知便去讀它,那必會使你如"蚊子咬鐵牛",永遠沒有下嘴處。 例一: 百丈禪師上堂:"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又云:"一切言教,只是治病。為病不同,藥亦不同。所以有時說有佛,有時說無佛。實語治病。病若得瘥,個個是虛妄語。實語是虛妄語生見故,虛妄是實語斷眾生顛倒故。為病是虛妄,只有虛妄藥相治。"

例二: 洞山禪師上堂:"還有不報四恩(佛恩、師恩、國恩、父母恩)三有(欲、色、無色)者麼?眾無對。又曰:若不體此意,何超始終之患,直須心心不觸物,步步無處所,常無間斷,始得相應,直須努力,莫閒過日。" 除了簡舉以上上堂法語的兩例以外,因資料太多而不提,至若大禪師們的專著,以及酬答的信札,都是很好的禪學資料,如果捨此而不用,單提公案、機鋒以概談禪學,那是背道而馳的事,千萬不可以此誤人,真是罪過不淺。總之,無論是宗教或哲學、教育、學問、著作的真正目的,是在給予別人以安身立命,與立身處世的正確目標,並不是只為一己的虛譽,故意撮取標新立異,言人所不懂的便自鳴高了。 4.必須具備禪學與文學的素養

禪宗固然是中國佛教的中國佛學的特色,但從釋迦牟尼所創立的整個佛學的體係而言,它的基本宗旨,與最高的目的,並非因與中國文化融會以後,就根本推翻了釋迦佛教的主旨,只是在教授法的方式,與表達最高真諦的言辭與方法,產生一種中國文化特出的姿態,而且滲合借用儒、道兩家學術思想的名言和作風而已。因此研究禪學,若不全面了解佛學大小乘的學理,遍覽經、律、論三藏的經典,明白中國各宗佛學的大義,以及不通佛教修行求證定慧的方法與工夫,只取禪宗的機趣而言,必然不能觸及其中心的宗旨與道果,至少,會落在愈走愈偏,愈學愈仄的情況。況且現代印度瑜伽術等類似禪定的工夫,已經普遍展開,在世界各國傳布,如果講禪宗毫無實際的修證經驗,恐將被人唾棄,認為是清談欺世的謊言而已。倘是一個立心學禪的學人,應抱"遁世不見知而無悶","確乎而不可拔"的宗旨,決不要因為舉世談禪我亦談,不肯真誠向學,只圖"曲學阿世",以博取一時的虛譽,那就於人於己,都有莫大的損失了。總之,千萬不要忘記,禪宗以證取涅槃妙心,了脫生死而超然於物外為主旨,豈可離了佛學的教理,而徒托空言而已。

其次,我們要研讀唐、宋以來的禪宗典籍,如果對於中國文學沒有相當修養,那就會如古代禪師們所說"咬鐵饅頭"相似,就有無法下嘴的可能,尤其自中唐到宋、明、清的禪學,更進一步已與中國文學結了不解之緣,隨處與詩、詞、歌、賦等文學會流,倘使從純粹的白話國語文學入手,恐怕極難了解其究竟。況且以中國文學發展史而言,自魏晉六朝以後,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清韻聯,無一不與禪境有息息相關之妙,所以要全面了解禪學的精神,必須對佛學與中國文學,具有相當的基本修養。有些人又說:禪宗的六祖慧能,本來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樵夫,並不需要了解佛學與文學,豈不同樣悟道而成佛作祖嗎?誠然!但在六祖前後,又有多少慧能?本來佛法與禪悟,是屬於智慧的造詣,聰明才智,到此一無用處,然而具備真智慧的人,究竟又有多少?如果動輒以六祖自比,早已失其謙虛之德,已經充滿了僑慢之情,那與禪宗的宗旨,適己背道而馳了。何況釋迦說出"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宗旨,卻在他說過無數的經典以後,才提出這個掃蕩執著文字名相的家風,他並非根本就不用文字而直截了當地立此宗旨,這點須要特別注意。總之,佛法與禪宗,都是因時因地適變的教學方法,凡是真智慧人的作為,成功各有千秋,大可不必刻舟求劍,致有回首茫然的結果;不過為學為道,必須要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做去,先求人乎其內,才能出乎其外,否則,浪費一生學力,那就太可惜了! 例一(這是例舉禪宗與中國文學有密切關係的公案機緣): 秀州華亭船子德誠禪師,節操高邈,度量不群,自印心於藥山,與道吾、雲巖為同道交。泊離藥山,乃謂二同志曰:"公等應各據一方,建立藥山宗旨。予率性疏野,惟好山水,樂情自遣,無所能也。他日後,知我所止之處,若遇靈利座主(唐宋佛教稱講佛經的法師為座主),指一人來,或堪雕琢,將授生平所得,以報先師之恩。"進分攜至秀州華亭,泛一小舟,隨緣度日,以接四方往來之眾,時人莫如其高蹈,因號船子和尚。一日,泊船岸邊閒坐,有官人問:"如何是和尚日用事?"師豎梭子曰:"會麼?"官人曰:"不會。"師曰:"掉撥清波,金鱗罕遇。"道吾後到京口,遇夾山上堂,僧問:"如何是法身?"山曰:"法身無相。"曰:"如何是法眼?"山曰:"法眼無瑕。"道吾不覺失笑。山便下座,請問道吾:"某甲適來只對者僧話,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吾曰:"和尚一等是出世,未有師在?"山曰:"某甲甚處不是,望為說破。"吾曰:"某甲終不說,請和尚卻往華亭船子處去。"山曰:"此人如何?"吾曰:"此人上無片瓦,下無卓錐,和尚若去,須易服而往。"山乃散眾,束裝直追華亭。船子才見,便問:"大德住什麼寺?"山曰:"寺即不住,住即不似。"師曰:"不似似個什麼?"山曰:"不是目前法。"師曰:"甚處學得來。"山曰:"非耳目之所到。"師曰:"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師又問:"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被師一撓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師又曰:"道!道!"山擬開口,師又打。山豁然大悟,乃點頭三下。師曰:"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山遂問:"拋綸擲釣,師意如何?"師曰:"絲懸綠水,浮定有無之意。"山曰:"語帶玄而無路,舌頭談而不談。"師曰:"釣盡江波,金鱗始遇。"山乃掩耳。師曰:"如是,如是。"遂囑曰:"汝向去,直須藏身處沒踪跡,沒踪跡處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藥山,只明斯事,汝今已得,他後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钅矍頭邊,覓取一個半個接續,無令斷絕。"山乃辭行,頻頻回顧,師這喚:"囗黎!"(梵文譯音,乃教授法師之意,一般用作代表和尚的稱呼。)山乃回首,師豎起撓子曰:"汝將謂別有?"乃覆船入水而逝。 例二: 洛浦山元安禪師,初從臨濟,機緣不契,辭師他去。臨濟曰:"臨濟門下,有個赤梢鯉魚,搖頭擺尾向南方去,不知向誰家囗甕裡淹殺。"師遊歷罷,直往夾山卓庵,經年不訪夾山。山乃修書,令僧馳往。師接得便坐,卻再展手索。僧無對。師便打。曰:"歸去舉似和尚。"僧回舉似,夾山曰:"者僧若開書,三日內必來!若不開書,斯人救不得也。"夾山卻令人伺師出庵,便與燒卻。越三日,師果出庵,來人報曰:"庵中火起。"師亦不顧。直到夾山,不禮拜,乃當面又手而立,山曰:"雞棲鳳巢,非其同類,出去!"師曰:"自遠超風,請師一接。"山曰:"目前無囗黎,此間無老僧。"師便喝,山曰:"住!住!且莫草草勿勿,雲月是同,溪山各異,截斷天下人舌頭,即不無周黎,爭教無舌人解語?"師住思,山便打,因茲服膺。一日,問山:"佛魔不到處,如何體會?"山曰:"燭明千里像,暗室老僧迷。"又問:"朝陽已升,夜月不現時如何?"山曰:"龍銜海珠,游魚不顧。"師於言下大悟。山將示滅,垂語曰:"石頭一枝,看看即滅矣!"師曰:"不然。"山曰:"何也?"師曰:"他家自有青山在。"山曰:"苟如是,即吾宗不墜矣!" 例三(出入於文學境界的禪語): 懶殘禪師有歌曰:"兀然無事無改換,無事何須論一段。直心無散亂,他事不須斷。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兀然無事坐,何曾有人喚。向外覓工夫,總是癡頑漢。糧不畜一粒,送飯但知(上馬下中)(讀如竄音,寧紹人呼吃飯叫(上馬下中)飯)。世人多事人,相趁渾不及。我不樂生天,亦不愛福田。飢來吃飯,團來即眠。愚人笑我,智乃知焉。不是癡鈍,本體如然。要去即去,要住即住。身披一破鈉,腳著娘生挎。多言復多語,由來反相誤。若欲度眾生,無過且自度。其謾求真佛,真佛不可見。妙性及靈臺,何須受薰煉。心是無事心,面是娘生百。劫石可移動,個中無改變。無事本無事,何須讀文字。削除人我本,冥合個中意。種種勞筋骨,不如林下睡兀兀。拳頭見日高,吃飯從頭扌聿。將功用功,展轉冥蒙。取即不得,不取自通。吾有一言,絕慮忘緣。巧說不得,只用心傳。更有一語,無過直與。細如毫末,大無方所。本自圓成,不勞機抒。世事悠悠,不如山邱。青松蔽日,碧澗長流。山雲當幕,夜月為鉤。臥藤蘿下,塊石枕頭。不朝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慮,更複何憂。水月無形,我常只寧。萬法皆爾,本自無生。兀然無事坐,春來草自青。" 例四(遊戲於浪漫文學境界的禪語): 酒仙遇賢禪師偈曰:"綠水紅桃花,前街後捲走百餘遭。張三也識我,李四也識我,識我不識我,兩個拳頭那個大,兩個之中一個大,曾把虛空一戮破,摩挲令教卻恁麼,抽取須彌枕頭臥,揚子江浪頭最深,行人到此盡沈吟,他時若到無波處,還似有波時用心,金囗又聞泛,玉山還報頹,莫教更漏促,趁取月明回,貴買硃砂畫月,算來枉用工夫,醉臥綠楊陰下,起來強說真如,泥人再三叮囑,莫教失卻衣珠,一六二六,其事已足,一九二九,我要吃酒,長伸兩腳眠一寤,醒來天地還依舊,門前綠樹無啼鳥,庭下蒼苔有落花,聊與東風論個事,十分春色屬誰家,秋至山寒水冷,春來柳綠花紅,一點動隨萬變,江村煙雨濛,有不有,空不空,笊籬撈取西北風,生在閻浮世界,人情幾多愛惡,只要吃些酒子,所以倒街臥路,死後卻產娑婆,不願超生淨土,何以故?西方淨土,且無酒酷。"。 (五)禪宗的中心及其目的 通過上來兩節分題所講"佛學與中國歷史文化的因緣",與"佛學內容簡介",以及這次所講禪宗幾項重點的討論,大概已可了解禪宗乃是佛學的心法,而佛學的主旨,注重在修行求證,並不是純粹空談理論的思想問題。無論原始大小乘的佛學,以及中國佛教各宗的創建,都是以禪定修持為其求證的骨幹,所謂涅槃、性空、真如、妙有的教理極則,以及達成圓滿佛果的三身(法身、報身、化身)、四智(成所作智、妙觀察智、平等性智、大圓鏡智)、六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盡通)、三明(宿命、天眼、漏盡)以及性空緣起、緣起性空,與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的理念與實證,一律都從禪定入手而達到般若智慧的證驗,然後完成圓滿的解脫道果。禪宗傳入中國以後,雖然再度演變而成中國文化方式的宗派,但只在教授方法,與文字語言方面,逐漸演變佛學的教理,而改用平凡語白的說話、與平民文學的境界,表達其高深的玄理,至於它的中心與目的,仍然不離佛學原始的要求。換言之,禪宗的中心,雖然不是禪定,但仍然不離以禪定修行求證的方法為基礎。禪宗的目的,雖然不是著重離塵道世,逃避生死的小乘隱退,但仍然不離昇華生死,要求心的出世自在,而作人世救眾生的行徑。雖然唐、宋以後的禪師們,也有採用呵佛罵祖的教授方法,用來破除固執盲目信仰的宗教性,高唱佛是"乾矢撅"等名言,但他仍然標榜以達到不是成佛,只是完成一個"超格凡夫",或"了無一事的閒道人"等為目的。其實,這些作用,都是為了變更經常含有過分宗教色彩如佛菩薩等的佛號,而代之以最通俗明白的觀念而已,所謂"超格",所謂"閒人",並非等閒易學的事。試想:既然身為一個凡夫,卻要在凡夫群中,超越到沒有常格可比;既然是一個人生,卻要"無心於事,無事於心",做到"空諸所有",不是"實諸所無"的悠閒自在,那豈是隨隨便便就能一蹴而就的嗎?倘使真能到達如此地步,縱使不稱他為佛,而叫他任何其他虛名,在他自然都無所謂了,猶如莊子所說或牛或馬,一任人呼,又有何不可呢?我們若了解禪宗的中心與目的以後,就可明白唐、宋以來禪宗宗師們所標示的了生死、求解脫,是如何一回事了!他們所提出來的問題,例如:"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以及慘話頭"等學禪入手方法的作用,也同時可以了然於心了!現在為了進一步明白禪宗這個中心與目的的演變,便須要知道中國佛學史的演進。當東漢末期,佛學傳入中國的先鋒,並不是學理的灌輸,最初佛學進入中國的前奏,第一,是印度梵僧們用超乎平常所知而神乎其事的神通表現,第二,是教導修習小乘禪定的修行方法。由於這兩個佛學輸入的先鋒前奏,恰當秦、漢以來中國道家方士,發明種種修行方法,冀求昇華人生而進入神仙境界的鼎盛時期,所以一經接觸佛法中禪定與神通的證驗,便自然而然的彼此觀摹研究。甚之,傾心禪定以求神通,一變戰國以來,利用外藥金丹的修煉,與兩漢以後,以鍛煉精神魂魄的修煉方向,從此,跟踪而來的,便是佛學思想學術的源源輸入,更加充實禪定修證的理論基礎,所以有魏、晉、南北朝佛教高僧大德們,修行實驗的種種成果。因此才又產生佛教各宗禪觀的修法,與天台宗止觀禪定法門等的建立,可惜一般研究佛教史與佛學史者,因為本身並沒有親證佛學的真實經驗,不敢碰觸這些史實,甚至反咬一口,認為這些都是與佛學學理思想毫不相干的虛言,才使佛學的真正意義,與禪學的真實目的,完全變了本質。 然則,禪宗何以又在隋、唐以後,排斥禪定,只重見性成佛的頓悟法門的見地呢?這便須要了解禪宗一脈所標榜負擔的任務了!我們須知號稱為教外別傳的禪宗,它的目的,是為傳授佛法心要真修實證的見地,並不以禪定或神通為標榜。因為禪定是佛法與世間各宗教、各哲學學派,甚至一般普通習靜人的共法,並不是佛法特創的不共法(有關禪定修證的簡要次序,已經在前面佛學內容中講過,不再贅述)。神通的境界,也都是由於從心理生理入手,加以嚴格的禪定方法鍛煉而成,是把人類與眾生身心性命的本能效用,發揮到最大與極限的功能,因此便知縱使修煉禪定的工夫,得到神通的境界,仍然沒有離開心意識的作用。 既然禪定神通,都是唯心所造,可以由心意識達到的境界,那麼,就是有了禪定神通的成就,自己仍然不能明白這個能夠使你得禪定,能夠使你起神通作用的基本功能的心,它究竟是何相狀?它究竟來從何來?去向何去?它的本體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那豈不是仍然是一個不知宇宙人生究竟的糊塗人嗎?所以《楞伽經》上便說這些境界,仍然不離唯識的變相,《楞嚴經》上更加明白地說:"現前縱得九次第定,仍為法塵分別影事"而已。宋代由神仙道家而參禪的張紫陽真人也說:"頂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了!可是話又說回來,倘使是一個真正學佛參禪的人,如果沒有經過嚴格的禪定修持,連普通平心靜氣的心性修養工夫,也未到達,就冒然要求,或自認為已得言下頓悟的禪道,那便是非愚即狂,恐怕距離禪道尚遠吧!假定這樣便自信為禪學的真實,至少在我個人而言,實在是個世間最愚蠢的笨人,幾十年的求學求證的工夫,都是冤枉的浪費了。閒話少說,言歸正傳,總之,禪宗的中心與目的,已如以上所講,略作說明,關於真實禪宗的途徑,歸納起來,便有工夫與見地的兩種條件,猶如鳥的兩翼,車的雙輪,是缺一不可的事實,現在讓我們舉出初唐之際禪宗大師們,有關修持禪定的工夫,與見性悟道的見地吧! 例一(原文的大意): 江百道一禪師,漢州(四川)什郊縣人,姓馬氏,故俗稱馬祖(不是閩中的媽祖,千萬不要錯會),或稱馬大師。唐開元中,習定於衡嶽(湖南)。那時禪宗大祖的得法大弟子南嶽山懷讓禪師,知道他是佛法的大器,便去問他說:大德(佛家對人的尊稱)坐禪,冀圖個什麼?馬祖便說:欲求作佛?懷讓禪師(以下簡稱師)乃拿了一塊磚,日日在他坐禪的庵前去磨,(注意,這便是禪宗的教育法。)馬祖有一天問師,你磨磚作什麼?師曰:磨作鏡。馬祖曰:磨磚豈得成鏡?師曰: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得作佛?馬祖聽了,便發生疑問了?就問:如何才是?師曰:如牛駕車,車若不行,打車即是? (車比身)打牛即是? (牛比心)馬祖被他問得無法可對,(並不是馬祖答不出這個問題,他正在明白此中譬喻之理,反究自心。)師又曰:你學坐禪?或是學作佛?若學坐禪,禪不在坐臥之間。若學坐佛,佛並非有個定相,本來是無住的法門,其中不應該有個取捨之心。你若認為打坐是佛,等於殺佛。你若執著長坐不動的定相便是佛法,實在未明其理。 馬祖聽後,就如喝了甘露醍醐一樣清涼暢快,便向師禮拜,再問:那麼!如何用心?才合於無相三昧(譯為正受)?師曰:你學心地法門,如下種子,我說法要,譬如天降雨露,你的因緣湊合了,自然應當見道。馬祖又問:道,並非有色相可見,怎樣才能見呢?師曰:心地的法眼,自能見道,無相三昧,也便是這個道理。馬祖又說:這個有成有壞嗎?師曰:若以成壞聚散而見道者,就並非道了,我說個偈語給你吧! "心地含諸種,遇澤悉皆萌,三昧華無相,何壞復何成?"馬祖聽了師的開示而悟入,心意便超然解脫。從此便追隨懷讓大師,侍奉九年,日日進步而透徹佛學心法的堂奧。 我們講了馬祖道一大師悟道機緣的公案以後,相信大家已經明白禪宗的法門,是否需要禪定工夫的關鍵了!可是不要忘記,中國唐代禪宗的文化,是由馬大師手裡才大事弘開,他是劃時代的人物,不是泛泛可比。但也不要忽略他在未悟以前,確已做過一段長時間禪定的苦行工夫,才能接受南嶽懷讓大師的片言開解之下,頓然而悟,但是他在悟後,還復依止侍奉其師九年,隨時鍛煉所悟的道果,才能透徹玄奧。我們自問其才其德,有過馬大師的嗎?豈可妄說言下頓悟的禪,便是如此這般的容易嗎?總之,學問德業,必須在於操持行履之際,篤實履踐,尤其學禪宗,更是如此,決非輕掉驕狂,便可妄求易得,希望我們這一代的青年,要深深懂得天下凡事,決不是用躁率輕忽的心情可以做到的。 例二: 牛頭山法融禪師,年十九,學通經史,尋閱《大般若經》,曉透真空。忽一日歎曰:"儒家世典,非究竟法,般若真觀,出世舟航。"遂隱茅山,投師落髮。後入牛頭山幽棲寺北岩之石室,有百鳥銜花之異。唐貞觀中,禪宗四祖道信大師,遙觀氣象,知彼山有異人,乃躬自尋訪。問寺僧:"此間有道人否?"(注意,他問出家的和尚,問此地有修道的人嗎?這等於俗話說的,指著和尚罵禿敗一樣的無理。因為出家人,當然是為了修道才出家的嗎!由此可見禪宗的大師們。是如何的方正不阿,所以才處處遭世所忌。)曰:"出家兒那個不是道人?"四祖曰:"啊!那個是道人?"僧無對。別增曰:"此去山中十里許,有一懶融,見人不起,亦不合掌,莫是道人麼?"祖遂入山,見師端坐自若,曾無所顧。祖問曰:"在此作什麼?"師曰:"觀心。"祖曰:"觀是何人?心是何物。"師無對,便起作禮曰:"大德高棲何所?"一祖曰:"貧道不決所止,或東或西。"師曰:"還識道信禪師否?"祖曰:"何以問他?"師曰:"響德滋久,冀一禮偈。"祖曰:"道信禪師,貧道是也。"師曰:"因何降此?"祖曰:"特來相訪,莫更有宴息之處否。"師指後百曰:"別有小庵。"遂引祖至庵所,繞庵惟見虎狼之類,祖乃舉兩手作怖勢。師曰:"猶有者個在?"祖曰:"者個是什麼?"師無語。少選。祖卻於師宴坐石上書一佛字,師睹之竦然。祖曰:"猶有者個在?"師未曉,乃稽首請說真要。祖曰:"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現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師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祖曰:"非心不問佛,問佛非不心。"師曰:"既不許作現行,於境起時。心如何對治。"祖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隨心自在,無復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異,吾受璨大師頓教法門,今付於汝,汝今諦受吾言,只住此山,向後當有五人達者,紹汝元化。"住後,法席之盛擬黃梅。唐永徽中,徒眾乏糧,師往丹陽緣化,去山八十里,躬負一石八斗,朝往暮還,供僧三百,二時不厥。三年,邑宰蕭元善請於建初寺,講《大般苦經》,聽者云集。 由以上所提出牛頭山法融禪師悟道機緣的舉例,就可明了禪宗所謂明心見性,關於見地的重要。當法融禪師獨自居住牛頭山修習禪定的時候,已經得到忘去機心,忘去物我的境界,所以才有百鳥銜花的異事。這就如列子所說,海上有一個人,天天與一群鷗鳥做朋友,因為他沒有機心,沒有戕害生物的觀念,已經忘機到了不知有鳥,更不知鳥是鳥,我是我的程度,所以天天與群鷗相押。後來有人看了這種情形,叫他順便抓幾個鷗鳥回來,他聽了這話,動了機心,便準備去抓鷗鳥,結果呢!鳥兒一看到他,便先飛了。由此可知法融禪師的禪定修養,不但已達忘機忘我的境界,而且還具有慈愛物命的功德,與深厚的禪定工夫了!所以四祖道信大師說他一切皆已具備,只欠一悟而已。可是在他悟道以後,反而孜孜為人,為了一般從學的群眾,親自到山下去化緣,背米來給大家吃,再也不會有百鳥銜花,或者來個鬼神與他護法送米了!這個道理,這個關鍵,便是沉迷在玄秘之學的人,最好研究的考題,我們暫時不為他下註解。其次,當回祖道信大師與他到了後山,看見一群虎狼,四祖便舉起手來,有恐怖的表情,因此法融禪師便起了懷疑,問他:你是悟道的人,還一有這個恐怖虎狼的心理存在嗎?四祖當下就反問他:你說,這個會起恐怖的是什麼?如果法融若答他說是心。心在哪裡?它又是什麼形狀?它又從哪裡來?哪裡去?死後還存在嗎?未生以前又如何?一定還有連串的問題提出,追問下去。可是法融禪師沒有下文,四祖也便不說什麼了!於是四祖要抓機會,要造個機緣來對他施以教育,所以便在法融平常打坐的大石上,先寫了一個佛字,自己便一屁股坐下來,這種舉動,在一個虔誠信仰的佛教徒,而為此出家入山學佛的法融看來,實在是大逆不敬的大事,所以他便悚然動心,非常懷疑這個自稱為禪宗四祖的道信大師。四祖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舉,所以便問他說:你還有這個悚然動容,崇拜偶像的觀念,而不知真佛何在的心理嗎?這也就是四祖借用機會教育,使他明白你以前問我的,"還有這個恐怖心嗎?"與我現在問你的,"還有這個悚然的心理嗎?"都是此心作用的變相,乃至喜、怒、哀,樂、及種種心理生理的變相,統統都是此心的作用;你如不明白這個心性本源的體相,那你所學的都是心外馳求,毫無是處,只是隨物理環境而轉變的心的假相作用而已。因此法融知道自己錯了,便請教法要,所以才引出四祖一段長篇大論的大道理,明白告訴他修行心地的法要。 (原文已如上述,恕我不必多作註解,只要細心去讀,自然就會明白,多說,反如畫蛇添足了。)可是後來四祖仍然叫法融禪師住山靜修,經過長期的鍛煉,他才以超然物外的心情,下山為世人而實行其教化的工作,他再也不是懶融了,而且是那樣的辛勞勤苦,完全為了別人而活著。由此可知,我們現代的青年,生當國家世界多難的時代,如想負起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責任,沒有高度的修養,以出世的胸襟,做人世的事業,就當然會被現實所困,流於胸襟狹隘,私慾煩惱叢生的陷阱了!對不起你們,我不是負責說教,只是講到這裡,說順了嘴,順便提醒大家的注意吧了! 例三: 福州長慶慧棱禪師,往來雪峰、玄沙(兩位禪宗大師)二十年間,坐破七個蒲團,不明此事,一日捲簾,忽然大悟,乃有頌曰:"也大差,也大差,捲起簾來看天下,有人問我解何宗,抬起拂子劈口打。"峰舉謂玄沙曰:"此子徹去也。"沙曰:"未可,此是意識著述,更須勘過始得。"至晚,眾僧上來問訊,峰謂師曰:"備頭陀未肯汝在,汝實有正悟,對眾舉來。"師又頌曰:"萬象之中獨露身,唯人自肯乃方親。昔時謬向選中覓,今日看來火裡冰。"峰乃顧沙曰:"不可更是意識著述?" 例四: 福州靈雲志勤禪師。本州長溪人二初在溈山,因見桃花悟道,有偈曰:"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偽山覽偈,潔其所悟,與之符契。溈曰:從緣悟達,永無退失,善自護持。 由於以上第三、第四兩個舉例,可見禪宗的悟道,是注重禪定的修證工夫,與見道的見地並重的,長慶慧棱禪師在二十年間,坐破七個蒲團,還不明白此事,悟道以後,又經過雪峰、玄沙兩位大師的嚴勘,才得穩當。現在學禪的人,還沒有坐破一張草蓆,便說已悟,恐怕難有這樣便宜吧!又如靈雲禪師的見桃花而悟道,看來非常輕鬆有趣,而且是富於文學的境界,但你千萬不要忘記他的自述所說"三十年來尋劍客"的辛苦工夫啊!如果認為古人一見桃花梅花,便輕易地悟了道,大家在生命的過程中,見過多少次的好花,又怎麼不悟呢,倘使談者,解釋為靈雲一見到桃花,就悟到生機活潑潑的道理,這樣便算是禪,那你見到了吃飯,更有生機活潑潑的作用,應該悟道早已多時了;牛頓看見蘋果落地,發現震動世界的科學定律,試想古往今來,多少人天天吃蘋果,並無新的發現,只有變糞的成分,便可由此而知看桃花而悟道,並非諸公的境界吧! 此外經常有人提到禪宗的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與見山見水的公案,不妨在此再加一番討論。這個公案,係出於宋代,吉州(江西)青山惟政禪師的上堂法語,他說:"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乃至後來,親見知識(佛家稱明師日善知識),有個人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體歇處,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大眾!者三般見解,是同是別,有人緇素,(代表黑白分明)得出,許汝親見老僧。"因為禪宗有了這段公案的流傳,所以後世學樣與現在國內外談樣的人,便拿它做為參禪的把柄,有人說這就代表了禪宗的三關之說;也有人說,必須做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工夫以後,再翻一個身,仍然達到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便是大徹大悟的境界。其實,這些所說,畢竟還是影響之談,似是而非的見解,第一須要明了這是惟政樣師一個人用功的經驗談,至於惟政禪師本人,究竟是否已經大徹大悟,你先不能憑空架造,就代他作主觀的確定,他第一階段所說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當然代表了所有的人們,在未學禪道以前,都是如此,看山河大地,物理世界的種種人物環境,歷歷分明,並不須要加以解釋。第二階段所說的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那倒是百分之百,的的確確是真實用過禪定工夫的境界;如果是一個真正用過禪定工夫,而且方法與修證程序,以及身心內外的操持行履,絲毫不錯,久而久之,便會使身心氣質,大起變化;於是兩眼神光充足,神凝氣聚,目前親眼所看到山河大地等等的物質世界,自然而然的都像在開眼作白日夢一樣,猶如一片浮光掠影,覺得這個物理世界的一切,都是夢幻般存在,並不真實,看人也好像只是一個機械的作用一樣。不管學禪或修道的人,許多人到瞭如此地步,便認為是真道,實際這種境界,與道毫不相干,這是因為身心在靜定的工夫中久了,心力與生理的本能,消耗減少了,精力充沛了,致使頭腦神經系統起了類似充電的變化,於是看去面前的萬物景象,猶如恍恍惚惚,並無實質的感覺。例如一個大病以後虛弱的身體,或者將死之際,視力渙散的情形相似(當然囉!我舉例所說的病情與死亡前的現象,並非就是代表修習禪定的人見山見水不是山水的境界,只是相似的比方,一是因病因死而有,一是因精神與生命活力充沛而生,並非完全一樣)。但是你不要忘記,這種現象,只是生理器官的感覺不同,能夠使你生起這種感覺知覺的,還是你的意識思誰的作用,如果你認為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便是參禪修道的好景象,那還馬馬虎虎可以,倘使認為這個便是道,那你還不如吃一粒LSD的幻想藥,或者吃不過量的安眠藥,豈不也有相同之妙嗎?你能說這便是道嗎?現在國內外許多參排與談禪的人,每每提到這事,所以不能不加以說明,以免誤人歧途,平白地陷害了一個有用之身。至於推政禪師第三階段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一說,當然是表示他已進一步的禪境,所以他自己說得個休歇之處;倘使單憑這幾句話,就算是大徹大悟,那你不如放心去睡一大覺,起來一看,山還是山,水還是水,豈不更來得直截了當而痛快嗎?所以讀禪宗的典籍與公案,實在不太容易,千萬不要被斷章取義蒙混過去,必須要親自求證一番,方知究竟,如果我們把這一段專指用工夫的公案補充完善,那便需要引用一句唐代南泉禪師的話:"有人看目前一株花,如夢中相似",才可以接近禪宗末後撒手的工夫,總之,這一則公案,還是只對禪宗工夫方面而言,並不完全關於悟道的見地。 1.禪的目的與淫婦 禪宗的宗旨,正如釋迦牟尼自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所說:"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云云,因此而知它在中國佛教中,本來便是秉承釋迦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主旨所成的宗派,它與所有佛教各宗傳承佛學的作法,顯然是有不同的特點。如要研究禪宗,首先須得了解釋迦一生說法四十九年,他的教法究竟是什麼?從大處而言,我們都知道他遺教的經典,綜合起來,有三藏(經、律、論)十二部(一切經分為十二種類之後,據《智度論》卷三十三所說:一、契經。二、重頒。三、諷誦。四、因緣。五、本事。六、本生。七、阿毘達摩,此譯未曾有,或無比法。八、譬喻。九、論議。十、自說。十一、方廣。十二、授記。此十二部中契經與重頒及諷頌三者,為經文上之體裁。餘九部從其經文所載之別事而立名。)然而無論它是大乘或小乘的所有教法,只在方法上和程度上,略有授受的深淺不同而已,而它所要求達到解脫與涅槃的果位和目的,並無二致,換言之:涅槃果然也有大小乘的差別,大乘的無餘涅槃,和小乘的有餘涅槃在最高求證的見地上,和理論的極則上,顯然是有程度深淺的不同,然而它趣向涅槃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涅槃,是佛學的專有名稱,它是代表宇宙萬有與眾生生命的身心總體,在它萬機未動之初,身(生理)心(心理意識狀態)一念不生的原始寂默情狀中,它是寂然不動,超越形而上的體段,所以佛學為了形容它的絕對待、無形相、無擾動、無境界的境界,另行命名它是寂滅的情況;為了引申涅槃寂滅的功能,並非空寂如萬物死亡的斷滅,所以又說它是圓明清淨的大覺。它以無相狀之相,是其實相,所以它是超越思想意識,不是言語、文字、理論可以盡其極致的微妙法門,這是佛學全部教法中的一隻正眼,也是所有佛教學理包藏的真正目的。那麼,要求證得涅槃的人門方法,在人而言人,除了即從這個現成的身心著手以外,並無其他的妙法。而以這個身心的根本功能來說,生理和心理意識所有的作用,都是涅槃妙心的功能,古今中外,所有宗教、哲學、科學所要追求宇宙人生最後最高的目的;也就是要求證到這個。我們姑且借用哲學的名詞來說,它就是宇宙萬有和人生性命的形而上的本體,無論從那個立場,那個角度,命名它為佛、為天、為主、為上帝、為神、為道、為物、為心,以及加以種種的形容,取予種種的名稱,無非是指這個。它穿上了宗教的外衣,便變成神化;它套上哲學的形相,便變為理念;它登上科學的寶座,便成為功能,但是無論如何去說明它,解釋它,畢竟還不是這個的真正面目,因為只要一落言語文字的作用中,它便在意識思想的範圍裡打轉,而意識思想所發生言語文字的知識作用,它的本身就是互相對待,交互變化所形成,並非絕對不變的真實。釋迦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所有大眾,都默然不語,不識他的宗旨所在,只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釋迦便說我有這個法門,"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與摩訶迦葉",這就成為禪宗開始教外別傳的公案了。實際上,教是理,教外別傳是"即此理,即此事",也便是"事理雙融"直截了當的果實。花開花落,無非涅槃妙心,天機自在活潑潑的妙用,拈花者是誰?花是誰?能拈者是什麼?所抬者是花?非花?是花在微笑?是迦葉在微笑?微笑者是誰?誰在微笑?迦葉在笑花的微笑?或是笑釋迦拈花在多此一舉?或者花在微笑釋迦多此一拈?迦葉多此一笑?或為全是?或為全非?或為此中無是無非,花便是花?拈花便是拈花?微笑便是微笑?此中大有"鴦飛於天,魚躍於淵"的氣象?或為"瞻彼淇澳、籙竹猗猗"的境界?大有問題,或毫無問題,真是一番絕妙的作略與課題,然而它是那樣的輕鬆,這樣的平實。 由釋迦的一拈花,迦葉的微笑開始,把釋迦過去所有說法傳心莊嚴肅穆的壓力,一掃而空。猶如使人行遍千山萬水,去找一個歸宿,經歷蒼茫無涯的途程,最後到了"山重水復疑無路"之處,忽然衝破一層薄如輕紗的迷霧,眼前一片平坦,草長駕飛,鳥啼花笑,無限生機,都來心頭眼底,此時找到了身心性命的生命真實面目,別有會心,付之嫣然一笑。正如玄類大師所說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滋味,迥非局外人可得想像而知,這真是涅槃妙心,教外別傳的微妙法門,決非意識思議可及。到了中國以後,從達摩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只在片言指示之下,便使二祖慧可得到安心法門之後,經百餘年間,五傳而到六祖慧能,開展盛唐禪宗的規模,此後排宗的教法,如馬祖道一禪師等人以次,大如釋迦拈花,迦葉微笑的作略;或揚眉瞬目,或一棒一喝,或豎一指,或吹布毛,或見桃花而悟道,或間鐘聲而徹悟,大多都在平常日用之間,最平實的生活機趣裡面,而徹悟到最奇特幽玄的妙諦,所謂言下頓悟,所謂明心見性,立地成佛的法門,就如此簡便而已。 然而禪宗號稱為佛法的中心,它教外別傳的法門,既是如此的簡便,那麼,釋迦一生的言教,以及印度與中國歷代祖師,和高僧大德們的窮研"教、理、行、果",以求"信、解、行、證",而達到"聞、思、修、慧"的持戒、修定、證慧等學的努力,難道都是白費?都是騙人的玩意嗎?其實不然,禪宗所謂的教外別傳,只是對全般教理求得實證的教授法而言,並非在所有的教理以外,另有一個秘密心印的傳授。無論是佛法與佛學範圍以內的教理,或為教理以外的別傳,它的真正目的,都在求證身心性命的根元。所謂心性本自圓成具足的涅槃之果,凡教理上說心,說性,號稱真如、與如來藏性等等的名辭,都是指此而言而已。換言之,佛法所謂涅槃妙心的心,並非是指這個人我意識思維分別作用的心,它所謂心,所謂性,都是指宇宙同根,萬物一體的真如全體的妙心,古人講說佛理,與翻譯佛學的時候,因為文字辭匯不敷應用,往往把它所指宇宙萬有人我同體的中心,便用這個通常的心字來作代表;但把意識思維分別作用的心理的心、也用這個心字來作代表,所以便使後世研究佛學的人,認為這個思維意識的心,便是佛說的涅槃妙心的內涵,那就大有出入了。可是這個思維意識的心,當然也不外是宇宙萬有,心物一如的真如妙心的一種機用,那是不可否認的,因此禪宗流傳到晚唐、五代、宋元之間,法久弊生,漸漸紊亂,便有許多人把它和意識思維的作用,混淆不清,視為即此心理意識的心,就是禪宗所指的心地法門了。其中最大的變化,約有兩路發展:(1)形成宋、元以後參禪的禪宗風氣:使原始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法門,重新與小乘樣觀,以及採取禪那思維修為主的禪定合一,認為求證到心境專一,一心不亂的止靜寂定的境界,便是禪宗的入手工夫,由此而產生禪宗的教法,以禪定靜坐為主的"參話頭"、"作工夫",或以默照(沉默)澄心等,便是禪的道理。 (2)演變成儒學佛化的宋代理學:由心性本自具足圓成的理論,了解離塵出世遊於方之外者,與人世利生,實行大乘菩薩濟世之道,而此心性本然,都自不增不減、不垢不淨的。於是儒、佛學理輾轉交融,偏向人世,形成宋儒理學的門庭,現在我們就此禪宗在宋、元以後兩路發展的大勢,稍作說明。 2.宋元以後注重參樣的排風 參話頭方法的興起及其功用:中國的排宗,從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原始方法,經盛唐到五代之間,五宗宗派興盛以來,再變為應機施教,在目前平實的一機一境上,指物傳心的教授法以後,到了宋末元初之間,流弊所及,大多數便執著身心現前的境界,當作禪機,落於案臼,不知如夾山禪師所說:"目前無法,意在目前,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的警語。因此,明眼宗師,如:大慧宗果、高峰原妙、中峰明本禪師等人,一再轉變方法,便以提倡"參話頭"的法門,作為禪宗的教授方法。從此經元、明、清以來,一提到禪宗的修法,因襲相沿,成為習慣,大多都以"參話頭"、"起疑情"、"透三關"之說,為禪宗的不二法門,遂使禪宗在修為的流弊上,走向默照(沉思靜默)、止靜的境界,成為唯一的方法。古人所謂:"試扣禪關,遍參叢席,誤了幾多年少!""積雪為糧,磨磚做鏡、多少到頭空老!""誰識得絕想崖前,無陰樹下,杜宇一聲春曉?"便是這個流弊所生的結果,現在就"參話頭"等方法上,作概略的介紹與簡論,以便大家明白後世禪宗演變成今天沒落局面的原因: (1)參話頭與止觀、禪那的關係:"話頭",用現代語的名辭來說,等於是"問題"或"疑問"等綜合觀念的涵意。但它和"問題"或"疑問"一辭,又有不同的性質,因為我們內心發生某一個問題時,就會運用腦神經的功能,可以漫無限止的去思維、觀察、審辨、聯想、推測、分析,一直到直認為已得答案,自認為得到滿足;或者根本無法解決,保留它,或轉入另一思想範圍,變成另一情緒一一喜、怒、哀、樂的情況"話頭",不是這樣的,話頭是一問題,但在話頭上加一參字,叫做"參話頭",那便和普通有懷疑的問題,有不同的作用了。 "話頭",當然是一個問題,古人叫它作話頭,因為古人把意識思想的思維作用,與言語的關係,不分內外,都做為是一句話來看。例如現代江南一帶流行的言語,如上海土話,要問人"你有什麼問題?"或"你有什麼事?"便說"有啥話頭?"所以當任何一個思維意識起了作用的時候,便是一句話的開始。但是任何一句話,一個思維初動之時的動機,它從哪裡來?過後又到哪裡去?這種動念思維,和有問題本身的來源和去處,便是一個大問題。要找這個動念思維有問題本身的開端,便是"話頭",它是一句話,一個問題的開端,"參話頭"也就是參究這句話的來源和根源的方法,所謂參,包括有研究、揣摩、體會、觀察、觀照、靜慮等等的綜合作用。中國古人首先提出這個"參"字的用功方法的,是東漢的魏伯陽,他在修道與明自覺悟道的原理上,便提出"參"的一字方法。唐、宋以後的禪宗,是否是藉用它的,或是偶合,因為資料的不足,不敢武斷而定。禪宗既有參究一法的形成,到了明、清以後的排宗,變本加厲,往往把"參話頭",叫做"看話頭",偏向於觀照、靜觀的方法,變為觀心與看顧念頭的作用了. (2)看念頭:如果研究禪宗修持實證的方法,也就是普通所謂禪宗的作工夫,以及研究佛教各宗的實際修持方法,如天台宗的止觀、淨土宗的念佛、密宗的觀想等等。那麼,對於"念頭"和"看念頭"這個名辭,與念頭的涵義與作用,應該有所了解。 "念頭",便是指心理思維意識的活動,以及情緒與生理習慣感覺的作用,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一概都叫它為"念頭"。例如清末流行吸食鴉片煙的壞風氣,在浙東一帶,對有吸食鴉片煙有"癮"的人,在它"癮"發的時候,便說他是"念頭"來了。人生的念頭,仔細分類起來,太多了,在情緒上的喜、怒、哀、樂,以及佛學所說心理上基本的三種劣根;貪、嗔、痴,(殺、盜、淫)乃至如小乘《俱舍論》宗所分析的八十八個結使,與大乘唯識宗所說的五十三個心所,和八個識所包括的範圍等等,一言以蔽之,統名之為"念頭"。明、清以後禪宗的"看顧念頭",或簡稱為"看念頭"的方法,便是觀心的作用,我們在前面已經大略講過,把規心起伏作用的方法,分為過去、現在、未來三段公式的說明,所以不必重複討論_此外,用"參話頭"、"照顧話頭"、"看話頭"的方法等來參禪,那便是修習止觀法門一樣,先以調身(調整生理)、調息(調整呼吸)等有為的修法做前趨,然後達到澄心靜慮,初步使心志專一不亂的境界,屬於止觀的現行以前的止念範圍,依此次第,循序上進,便是禪定所屬四禪八定的歷程,也在前面已經講過,不必再說。由於製心一處,求得靜止專一的境界,再起觀照,審察心念的往來跡象,或者探究"話頭"的答案,這便屬於觀行的範圍,同於三止三觀的修法,大體相同,稍有目的的差異而已。至於密宗的觀想,與中國固有漢、魏以前道家煉神的修法,所謂"精義人神"、與"精思人神"的功用與方法,除了目的上的差異,與方式上的不同以外,大致並無兩樣,所以後來道家與道教的符咒,有許多便和密咒相同。 (3)參話頭:明、清以來禪宗的"參禪"與"參話頭",儘管它如何標榜"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招牌,但是它與唐、宋之間的禪宗,在教授法與形式上,顯然大有不同。截然兩樣。它已經回复走入印度原始小乘佛法的禪觀、禪那(禪定、思維修)止觀、觀想,以及中國正統道家上品丹法"精思"的綜合範圍。所以大多數真正學禪、參禪的人,與其說是禪宗,毋寧說在學道,反為恰當。然而"參話頭"與"精思人神",真的完全一樣嗎?不然!不然! "參話頭"的不同,就是它在禪定寂靜的境界中,含有一個古今中外,人人要求解決而結果不能切實解答的問題存在。如果在參禪的進修過程中,得到四禪八定的必然境界與程序,這就叫做禪的工夫,而在這個禪定工夫的境界中,慧智豁朗。明悟證得這個大問題的根本,這就叫做豁然開悟的見地。總之,沒有工夫的見地,便是狂慧妄想,沒有見地的工夫,便是心外求法的外道禪與凡夫禪。那麼,它在禪定的工夫境界中,參的什麼"話頭"呢?簡單地介紹,話頭可分為有義理的,與無義理的兩種: 有義理的,如:"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念佛是誰?""念是何人?心是何物?"等等,以及南宋時代大慧宗果禪師,最喜歡用的,佛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為什麼"僧問趙州和尚,狗子有佛性也無?"趙州答:"無。"這是什麼道理?甚之,他教人只要參一個"無"字就可以了,這又是什麼道理? 無義理的,如:"如何是佛"? "庭前柏樹子。""麻三斤。""乾矢橛。"等等。 介於有義理與無義理之間的,便如一般所謂的"參公案",那是把古人悟道的史蹟,參學悟道經過的故事,與他師弟之間問答的"話頭",做為藉鏡,拿它的中心,用來參究自己的疑問,便叫做"參公案"。 元、明以後禪宗的"參話頭",它既包涵這些作用,所以它和專門做禪定的工夫,以及止觀、觀想,與道家"精思人神"的修持作用,便大有不同了。 3.元明以後禪宗的三關界說與參禪的境界 禪宗在宋、元以後,由於"參話頭"方法的流行,以及集體同修叢林制度的普及,天下各大禪林或禪院中的禪堂建設,到處都有相當的風規,於是出家袖子,行腳參學諸方,以天下為家,四海為室,隨時隨地,都可以在禪院叢林中,掛褡安居,只要抱住一個"話頭",專心用工參究,討褡長住禪堂,一年半載,或三五年,甚之,十年、二十年、以至於一生參禪到底,不管已悟未悟,話頭永遠是個話頭,打坐參禪,永遠也還在打坐參禪,如此等人,數不可計。所以在叢林制度的禪堂規模興盛以後,原始排宗的真正慧命,漸漸就此斷送,也正因為"參話頭"與長住"禪堂"的風氣,普遍流行,使向來以般若慧學為主的佛法心宗的禪。變為以打坐參樣的禪定為主的禪風。於是執著境界,擴充宋代禪師們對機設教的教授法的三關之說,便大為盛行,因此而有指"破參"為明心的初關,見性為"重關",最後的證悟,為破末後"牢關"的傳說。到了清初;雍正為了三關之說,還特別提出唯識宗法相學來作註解,認為"破初關",是了意識的事;"破重關",是了第七末那識的工夫;破末後"牢關",才是了第八阿賴耶識的事。其實,這都是後世參學禪宗的人,脫離不了禪定境界的窠臼,以做工夫的禪定境界,做為劃分層次的界說,縱使與虛空合一,森羅萬象,都在一片心中,仍然還在心意識的範圍中打轉,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