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宗教的本質

第3章 第三節

宗教的本質 费尔巴哈 11053 2018-03-20
人有一些限制,而這些限制至少是人站在宗教立場上想像到、感覺到的限制,譬如說,人不能知道未來,不能長生,不能連續不斷無憂無慮地幸福,不能有一個無重量的身體,不能像天神一樣飛翔,不能像耶和華(Jehovah,猶太教的上帝。——譯者)一樣發出雷霆,不能任意使形相變大或隱身不見,不能像天使一樣毫無肉慾和衝動地生活。總之,不能隨心所欲。這些限制只不過是對於想像或幻想的限制,實際上並不是限制,因為它們是必然地以本質為根據的。是建立在事物的本性上的;因此那不受這些限制約束的無限制的神性的實體,也只不過是一個想像中的。幻想中的實體,只是為幻想所統治的感覺或心情的實體。所以凡是宗教的對象,不管它是一個蝸牛殼也好,一塊石卵也好,只要作為宗教的對象,便只是一個心情的實體、想像的實體、幻想的實體。我們說:人們並不是崇拜石頭、動物、樹木、河流本身,而只是崇拜它們裡面的神靈,崇拜它們的馬尼托,崇拜它們的精靈,根據便在此。然而這些自然物的精靈並不是別的,只是對於自然物的表象,只是自然物的影像,或者只是作為被表像物、作為想像物的自然物,與作為實在物、可感物的自然物不同,正如死人的精靈並不是別的,只是記憶中尚未消失的對死人的表象和死人的影像——一些作為想像物的一度實際存在的東西,然而這些東西,在一個信教的,亦即無教養的、不分對象與對於對象的表象的人看來,乃是實在的、自存的東西。所以人在宗教中的那種虔誠而不由自主的自欺,在自然宗教中是一個清楚的、明顯的真理,因為人在自然宗教中給他的宗教對象造了眼睛和耳朵,他明知這些東西是人造的、石頭的或木頭的眼睛和耳朵,然而仍舊相信這是真實的眼睛和耳朵。所以人在自然宗教中只是為了不看、為了一無所見而有眼睛,只是為了不想、為了一無所知而有心思。自然宗教乃是表象與實在之間、想像與真實之間的顯著的矛盾。一個東西實際上是塊石頭或木頭,在表像中便是一個活的東西,就看得見的說,並不是神,而是完全另外一個東西,但是就看不見的說,就信仰說,是一個神。因此自然宗教常有痛遭揭穿騙局的危險,因為只消舉斧一揮,便可以使它信服:並沒有血從它所崇拜的樹木里流出來,所以樹里面並沒有住著活的神靈。宗教怎樣躲避這些它在自然崇拜中所遭遇到的嚴重矛盾,怎樣避免揭穿騙局呢?只有靠把它的對象本身弄成一個看不見的、根本感覺不到的對象.弄成一個東西,這東西只是一個信仰中、想像中、幻想中的對象,總之,只是一個精神中的對象,因而本身是一個精神性的東西。

正如人由一個僅僅是物理的實體變成一個政治的實體,總之,變成一個異於自然而集中於自身的實體,人的上帝也由一個僅僅是物理的實體變成一個政治的、異於自然的實體。因此,人送到將自己從自然分開,因而進到一個異於自然的上帝,首先只是靠使自己和別人聯合起來成為一個公社,在公社里面,那些異於自然力量的、僅在思想或想像中存在的力量,那些政治的、倫理的、抽象的力量,法律、輿論、榮譽、道德的力量,對於他成了他的意識和依賴感的對象,人的物理上的存在成了他的人本的、公民的或倫理的存在的附屬品;自然力量、支配生死的力量被貶抑為政治力量或倫理力量的一個附屬品和工具。宙斯是雷電之神,但是他手裡拿著這些可怖的武器,只是為了硬滅那些違背他的命令的罪犯、偽誓者和暴徒。宙斯是諸王之父,“請王都生自宙斯”。所以宙斯以雷電來支持請王的權力和尊嚴。摩奴(Manu,是印度古代的立法者。——譯者)法典裡說:“君王和太陽一樣,燒灼眼睛和人心.因此在地上沒有人能向他看一眼。他是火和風.日和月,他是刑法的上帝。火只吞噬一個不小心走近了它的個人,但是一位君王的火,如果他發怒的話,是要把整個家族連同牲畜財產都燒掉的……他的意氣裡帶著征伐,他的怒氣裡帶著死亡。”同樣情形,以色列人的上帝以雷電命令他的選民們走他曾經命令他們走的一切道路,“好使他們得以生活,使他們安適,使他們長久生活在地上。”這樣,自然力量的本身以及人類對自然力量的依賴感,在政治或倫理的力量面前就宣告消失了!太陽的光芒照耀得自然的奴隸眩暈,使他像喀欽的準按人(de katschinische Tarta)那樣每天向它祈禱道:“不要殺死我。”君王的尊嚴的光芒則照耀得政治的奴隸眩暈,甚至匍匐在它面前,把它當作一個神聖的力量,因為它是握著生死之權的力量。羅馬皇帝的稱號,甚至在基督教徒中間還是:“天王”(Euere Gottheit),“萬歲”(Euere Ewigkeit)。即在今日,基督教徒中尚有“聖上”(Heiligkeit)和“皇上”(Majestat)之稱,這是神明的稱號和特徵,也是君王們的稱號和特徵。基督教徒們縱然辯護這種政治上的偶像崇拜,認為君王不過是上帝的地上代理人,上帝是萬王之王,然而這種辯護只是自欺而已。姑且不論君王的力量是一個最易感到的、當下直接的、痛癢相關的、代表自身的力量,而萬王之王的力量只是一個間接的、想像的力量——上帝之被確定、被看成世界的主宰、君王,總之,上帝之被看成政治上的實體,總歸只是在君王占有、決定、統治著人,以致被認為最高無上者的時候。摩娘說:“梵天王(Brahma)在太初之始造了一個以純淨光明為身體的刑罰天使,供自己使用,作為自己的兒子,作為刑法的創立者,作為一切創造物的守護者。由於有對於刑罰的恐懼,這個宇宙才能安享它的幸福。”因此人自己使他的刑法的刑罰成為神聖的、宰制世界的力量,使刑事裁判所的法規成為宇宙的法規,使刑法典成為自然的法典。他讓自然極度熱烈地分擔他的政治上的煩惱和熱情,甚至於使世界的存在依賴於一個君王寶座或教皇寶座的存在,這是毫不足怪的。凡對於他有重要性的,對於一切其他的事物當然也有重要性;凡使他的眼光昏暗的,也使太陽的光芒昏暗;使他的心臟運動的,也使天地運動——他的本質對於他便是宇宙的本質。世界的本質、一切本質的本質。

東方沒有西方那樣生動進步的歷史,是什麼緣故呢?因為在東方,人並不因人而忘記自然,並不因人眼的光芒而忘記星辰和寶石的光芒,並不因修辭學上的“雷電”而忘記氣象學上的雷電,並不因日常事務的進行而忘記太陽和星辰的運行,並不因時尚的變遷而忘記季節的變遷。東方人雖然在君王的、政治的力量和尊嚴的光芒面前拜倒塵埃,但是這個光芒只不過是日月光芒的一個反照;君王對於他並不是一個塵世的、人性的東西,而是一個天上的、神性的東西。但是在一個神的旁邊,人便不見了;只有當塵世失去神性,神靈升到天上,由實在的事物變成想像的事物的時候,人民才有自己的地位,才能毫不拘束地表現為人,保持人的權利。東方人之於西方人,有如鄉下人之於城里人。鄉下人靠自然,城里人靠人;鄉下人照著氣壓表行事,城里人照著文件行事;鄉下人照著永遠不變的黃道星座行事,城里人照著變化不停的榮譽、風尚和輿論行事。所以只有城裡的人創造歷史,只有人類的“虛榮”才是歷史的原則。只有能夠把自然的力量犧牲於輿論的力量、把他的生命犧牲於他的名譽、把他的肉體存在犧牲於他的在後世人口中和心中的存在的人,才能夠從事歷史的事業。

希臘喜劇家阿那桑得里德(Anaxandride)在阿典奈斯(AthenAus,希臘修辭學家、文法家,住在埃及。——譯者)家裡對埃及人演說道:“我不適合於你們的社會,我們的道德和法律不一致,你們崇拜牛,我拿牛來祭神,在你們,鰻魚是一位大神,在我是一味佳餚,你們見了豬肉就怕,我吃得津津有味,你們崇拜狗,我只要它咬去一塊點心就打它,你們見了一隻貓有毛病就發慌,我正中下懷,把它剝下皮來,你們重視銅錯,可是我一點也不重視。”——這一番話卓越地刻劃出對於自然的有拘束的看法與無拘束的看法之間的對立,亦即宗教的看法與非宗教的、自由的、人本的看法之間的對立。在前一種看法,自然是崇拜的對象,在後一種看法,自然是享受的對象,在前者,人是為了自然的,在後者,自然是為了人的;在前者,自然是目的,在後者,自然是手段;在前者,自然在人之上,在後者油然在人之下。正因為這樣,在前者,人是離心的、自失的(ausser sich)、出於他的本分範圍之外的,他的本分只是要他保守自己,而在後者,人是沉著的、冷靜的、自保的(besich)、自覺的。其結果,在前者,人為了證明他的自然宗教的謙卑,甚至於自貶到與牲畜交合(據希羅多德);而在後者,人卻深深感到自己的力量和尊嚴,把自己抬高到與諸神婚請,好有力地證明,即使在神的身體中也只不過流著人的血液,真正的精純的清氣為質的(AtheriSC)神血,只不過是一個詩意的,在實際上、在實踐中並不成立的想像。

世界、自然,在人眼裡看來是個什麼樣子,它便是那個樣子,亦即對於人、按照人的想像的那個樣子;人的感覺、人的想像,對於人直接而不自覺地成了真理和實在的標準,而真理、實在在人看來正如同他自己那個模樣。人若意識到了雖有日月、天地、水火、動植物,人生還必須運用自己的力量,而且必須正確地運用自己的力量;意識到了“凡夫抱怨諸神不當,只是他們自己因不明事理以至違背命運而替自己造成苦難”;意識到了行惡和愚蠢帶來疾病、不幸和死亡,而行善和智慧則帶來健康、生命和幸福,那麼,決定人類命運的力量也就是理智和意志。因此,人若不再像野蠻人那樣,只是一個被偶發的剎那間的印象和情緒所統治的東西,而是一個被原則、智慧規則、理性法則所決定的、一個有思想、有理智的東西,那麼,自然、世界在他看來也就是一個依靠理智和意志的、為理智和意誌所決定的東西了。

當人憑意志和理智升到自然之上,變成超自然主義者時,上帝也就變成了超自然主義的實體。當人進而“支配了海裡的魚、空中的烏,支配了牲畜和整個地面,支配了一切在地上爬行的蟲省時”,對於自然的統治在人就是最高的表象、最高的東西,就是人崇拜的對象、宗教的對象,因此就是自然的主宰與創造者,因為創造是統治的一個必然的後果,或者簡直是前提。自然的主宰如果並不同時是自然的創造者,那麼,自然從來源和存在這兩方面說便獨立於它的主宰,主宰的力量也就是有限制的、有缺陷的——因為主宰如果能夠創造出自然,為什麼不創造出自然呢? ——這樣,主宰對於自然的統治便只是一種俗篡的統治,並不是合法承繼的統治了。只有我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東西,才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從創作裡面,才產生出所有權來。孩子是我的,因為我是他的父親。所以在創造中才證實了、實現了與窮盡了統治。異教徒的諸神雖然確是自然的主宰,卻不是自然的創造者,所以只是合法的。有限制的、局限在一定範圍之內的自然的君主,而不是自然的絕對的君主,也就是說,異教徒還不是絕對的。無條件的、極端的超自然主義者。

有神論者們把上帝一統(Einheit)的學說解釋成一個在來源上是超自然的、啟示的學說,沒有考慮到人本身禀有一神論的根源,上帝一統的根據是人的意識與精神的一統。世界在我眼前展示得形形色色、千變萬化,然而這些形形色色、千變萬化的事物,日月、星辰。天地、遠的、近的、顯的、晦的,還都歸我的精神、我的頭腦所統攝。人的精神或意識這個在宗教的亦即無教養的人看來神奇而起自然的實體,這個沒有時間空間限制、不為一定的物種所限、本身並不是一個東西或可見的實體,卻包括一切事物、一切事物的實體,乃是一神論拿來放在世界的頂上、並且使之成為世界的原因的東西。上帝說世界,上帝思想世界,世界就存在;上帝說世界不存在,上帝不思想、不願意有世界,世界就不存在,也就是說,我可以在我的思想中、在我的表像力或想像力中使一切事物發生與消滅、產生與消失,因此也可以使世界本身隨我的意思生滅。這一個從無中創造出世界、並且可以任意再使世界化為烏有的上帝,不是別的,就是人類抽像力和想像力的實體.在抽象和想像之中,我可以隨便把世界表象為存在的或不存在的,可以建立它的存在,也可以取消它的存在。一神論把這個主觀的無有(Nichtsein),把在表像中的世界的這個無有弄成份界在客觀卜、辦案際中的手有一多神論。一般自然宗教把實在的事物弄成表象的事物,弄成想像中的事物,一神論把表象的事物、把想像、思想弄成實在的事物,甚至於把表像力、想像力、思想力的實體弄成最實在的、絕對的、最高的實體。有一位神學家說,上帝權力所及的範圍和人類表像力所及的範圍一樣大。可是表像力的限度在什麼地方呢?什麼是想像力所辦不到的事情呢?一切存在的東西,我都可以把它想像成不存在,一切不存在的東西,我都可以把它想像成實在;因此我可以把“這個”世界想像成不存在,把無數個別的世界想像成實在。被想像為實在的東西,是可能的東西。然而上帝這個實體是無所不能的,從能力上說,乃是無數個世界的創造者,乃是一切可能。一切可以想像的東西的總體,也就是說,他不是別的,只是實現了的、對象化了的、被思想成或表象成實在而且最實在、成為絕對實體的那個人類想像力、思想力。表像力的實體。

真正的有神論或一神論的產生,只是由於人把自然聯繫到自己身上,並且使這聯繫成為自然的本質,因而使自己成為自然的最終目的,成為自然的中心點和統一點。自然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不僅可以無意志無意識地使用在人的必然的、有機的生活機能上,而且也照樣可以使用在人的有意誌有意識的目的、事務和享受上。如果自然有自身以外的目的,那麼它也必然有自身以外的根據和開端:如果自然貝縣了另一個實體而存在,那麼它也就必然出自另一個實體.而且這個實體創造自然的目標或目的就是作為享受自然。使用自然以利自己的實體的人。因此,只有當自然的終點落在人身上時,自然的開端才落在上帝身上,換句話說:上帝是世界的創造者,這種理論,其根據和意義只是在人是創造的目的這種理論裡面。如果你們以“世界為人而創造、而造成”這個信仰為恥,嗅!那麼你們也就以“世界超然地(汕erhaunt)被創造、被造成”這個信仰為恥了。什麼地方寫著:“太初上帝創造了天和地”,那個地方也正寫著:“上帝造了兩個大光,更造了一些星辰,把它們放在天頂上,讓它們照耀大地,統治著日與夜。”如果你們認為信仰“人是自然的目的”是人類的狂做,嗅!那麼你們也就認為信仰一位自然創造者是人類的狂傲了。只有那為了人類而照耀的光,才是神學的光,只有那僅僅為了能看的實體而存在的光,才假定一個能看的實體為原因。

人假定有一個精神的實體在自然之上,將它作為建立自然、創造自然的實體。這個精神的實體,並不是別的,就是人自己的精神實體,不過在人看來,他自己的這個精神實體好像是一個另外的與他自己有別的。不可比擬的實體,其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把它弄成了自然的原因,弄成了人的精神、人的意志和理智所不能產生的那些作用的原因,是因為他把異於人的實體的自然實體與這個精神的、人的實體結合了起來。神的精神便是那使草生長,使胎兒在子宮中發育,使太陽循著軌道運動,使山岳隆起,使風吹刮,使海洋不逾越界限的精神。和這個精神對照起來,人的精神算得什麼!多麼渺小,多麼有限,多麼空虛!因此理性主義者如果否認上帝的人化,否認神性與人性的合一,主要的是因為他覺得在他的上帝背後的,不是別的,就是自然,特別是通過天文望遠鏡顯現在人眼前的那個自然在腦子裡作祟。他憤然叫道,這個偉大的、無限的、普遍的實體只有在偉大的、無限的宇宙中才有與它相應的表現和作用,怎麼會為了人的緣故而來到地上呢?地和偉大無比、充實無比的宇宙比較起來,簡直等於零!這是多麼卑下的、狹隘的“人的”看法啊!把上帝集中在地上,把上帝埋沒在人裡面,等於想把大洋納入一滴水中,等於想把土星的光環納入一隻指環。當然,認為0界的實體僅僅局限於地上或人身上,認為自然只是為人而存在,認為太陽只是為了人的眼睛而照耀,乃是一個狹隘的看法。可是近視的理性主義者啊,你沒有看到,在你心中使你反對天人合一的,使你覺得這個合一是一個無意義的矛盾的,並不是上帝的表象,而是自然或世界的表象;你沒有看到,這一個合一點,這一個上帝與人之間的概念聯繫,並不是你把自然的力量和作用都歸之於其上的那個實體——不管是直接地還是間接地——,倒是那個因為你能看能聽所以能看能聽的實體,那個因為你有意識有理智有意誌所以有意識有理智有意志的實體,因此也就是那個因為你把自己與自然分開所以把它拿來與自然分開的實體。如果這個人性的實體終於表現為實際的人,走到你面前,你還能有什麼異議呢?如果你肯定這個後果的原因,你怎能否定這後果呢?如果你承認父親,你怎能否認兒子呢?如果你認為“上帝人”(Gottmensch)是人類的幻想和自我神化的一個產物,那麼你也得承認自然創造者是人類想像力的產物,也是因人類將自己提升到自然之上而造成的產物,如果你願意有一個不帶任何人的形相、人的屬性的實體——不論這些屬性是理智上的、還是心理幻想方面的——,那麼就得勇敢地、徹底地把神整個拋開,只仰仗、只依傍那純粹的、乾淨的、無神的自然,把它作為你的存在的最後基礎。只要你還讓神有一種異於自然的特殊性存在,你就是讓一種人的特殊_性存在,只要你在上帝里只是體現你自己的特殊性,你就是在原始本體裡只是神化你自己的本質:因為你要找出異於人的東西,既然只有自然,只知道自然.那麼反過來你要找出異於自然的東西,也就只有人,只知道人。

把人的實體看成一個異於人的客觀實體,簡言之,把人的實體對象化,是有著一個前提的,這個前提便是:把異於人的客觀實體人化,或把自然看成一個人的實體。只是因為這個緣故,意志和理智在人看來是自然的原動力或原因,因為自然的天目的的作用在他的理智之光中對於他成了有所為的作用,成了目的,因此自然在他看來是一個甚至有靈性的實體,或至少也是一個純粹的理智物(Verstandessache)。正如萬物之為太陽所見——太陽神“赫里阿(Hellos)全視全聞”——,乃是因為人在太陽光中看見萬物,萬物本身之為被思想的事物,乃是因為人思想萬物,萬物之為理智體問erstandeswer),乃是因為萬物對於人是個理智對象。因為人測度星辰與星辰之間的距離,所以星辰及其距離是被測度了的;因為人用數學來認識自然.所以數學也就被用來產生自然;因為人預見到一個運動的目標、一個發展的結果、一個器官的作用,所以運動。發展、作用本身也就是被預見了的事;因為人能夠想像一個天體的位置或方位的反面,能夠想像無數個別的方位,而又注意到,如果停止保持這個方位,則一連串有效的有益的後果也將同時消失,因此把這個後果的系列想成了說明為什麼實現的正好是這個方位而不是別的方位的理由,所以這一個方位實際上、根本上也只是由於考慮到那些有益的後果而從一大堆只存在於人腦子裡的別的方位中憑著驚人的智慧挑挑出來的_田此,在人看來,直接地、不經判別地認識的原則就是存在的原則,思想物就是實在物,對於對象的思想就是對象的實體,“後天的”(a posterioro就是'憂天的”(a pri-oro。人把自然想成異於自然,替自然假定一個異於自然本身的實體,假定一個僅僅存在於腦中、簡直只是他自己的頭腦的實體.作為自然的實在性的基礎和原因,這是無足怪的。人顛倒了事物的自然秩序:他把真正意義的世界頭朝下放著,把金字塔的尖端弄成了金字塔的基礎——把在頭腦中或對於頭腦是第一位的東西,把某某事物所以存在的理由,弄成了在實際中是第一位的東西,弄成了某某事物藉以存在的原因。一件事物的理由在頭腦中跑到事物本身前面去了。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人把理性或理智的實際、把思想實體當成了第一實體、根本實體——不僅在邏輯上是第一,而且在物理上也是第一。

目的論的秘密,建立在自然的必然與人類的任意之間的矛盾上,建立在實際的自然與人類所想像的自然之間的矛盾上。如果地球處於另一個地方,譬如在水星所在的地方,一切東西就要因過度的高效而消滅了。那麼,把地球正好安置在這個憑它的特性能夠適應的地方,是件多麼智慧的措置!但是這個智慧存在於什麼地方呢?僅僅存在於與人類愚昧的矛盾中,存在於與人類愚昧的對立中,人類的愚昧才任意地在思想中把地球放在另一個異於它實際上所處的地位上的。如果你首先把自然中不可分離的東西彼此拉開.譬如把一個天體的天文位置與它的物理特性分開,那麼你以後自然要把自然的統一性當作合乎目的的,把必然性當作計劃的,把一個天體的實際上的、必然的、與其本質同一的地位,在與你所想所選的、它所不能適應的地位對照之下,當作合理的、正確地想出的、用智慧選出的地位了。 “如果雪有著一種黑的顏色,或者黑色瀰漫著兩極的地方…那麼地球的整個兩極地帶就是一片與有機生命不相容的黑暗荒原了。…… 所以物體顏色的配置是……世界的安排合乎目的的一個最好的證明。 ”是的,只要不認白為黑,只要人類的愚昧不任意處置自然,也就沒有神的智慧來支配自然了。 “有誰對烏說過,要往下飛時,只消翹起尾巴,要往上飛時,只消拖下尾巴呢?一個沒有從烏的飛翔中看出那代馬思想過的較高智慧(指上帝的智慧。——譯者)的人,應該是完全盲目的。”誠然,這個人一定是盲目的,但並不是對於自然說才如此,而是對於人說的,人把自己的實體提升為自然的原型,把理智力提升為原力,使鳥類的飛行依靠對飛行力學的見識.使人從自然抽像出來的概念成為鳥類飛行時所應用的法則,有如騎師應用騎術的規律、游泳家應用游泳術的規律一樣,只有一點不同,即飛行術的應用在鳥類是天生的、本能的。然而鳥類的飛行是不依靠藝術的。藝術只存在於藝術的反面也存在的地方,在那裡一個器官發揮一種機能,而這機能並不直接地、並不必然地與這個器官連帶在一起,並不窮盡這個器官的本質,只是這器官的許多別的現實的或可能的機能之外的一個特殊機能。鳥不能照別的樣子飛,並且也不能不飛;它必須飛。獸永遠只能作它所能作的這一個獨一的行動,此外絕對不能作別的行動,它之所以能夠把這一個行動作得如此熟練,作得熟練到無以復加,正因為它不會別的,正因為它的全部能力都窮盡在這一個機能裡,這一個機能與它的本質本身是合一的。所以如果你對於禀有所謂藝術衝動的獸類的行動和機能,特別是對於低等獸類的行動和機能,非假設一個代獸類思想過的理智便不能解釋,那麼,你之所以非如此不可,只是由於你認為獸類行動的那些對像對於獸類之成為對象,正和這些對象之成為你的意識和理智的對像一樣。如果你一旦把獸類的作品想成藝術作品,想成有意志的作品,你又然也必須要把理智想成這些作品的原因,因為一件藝術作品要以選擇、計劃、理智為前提,其結果,既然經驗同時又告訴你獸類本身並不思想,你就必須要讓另外一個實體代替它們思想了。 “你能向蜘蛛建議,它該怎樣把蛛絲從一棵樹上連結到另一棵樹上,從一個屋頂上連結到另一個屋頂上,從一灣水的這邊一個高處連結到那邊一個高處嗎?”絕對不能;那麼,如果你想憑腦子解決這個問題,以為蜘蛛和你一樣,也有一個這邊、一個那邊,你是否就相信建議在這裡是必需的,相信蜘蛛現在的處境就是你過去的處境呢?在蜘蛛和它縛牢蜘蛛網絲的對象之間,有一個必然的聯繫,和你的骨頭與肌肉之間的聯繫同樣必然;因為那個在蜘蛛身外的對象,對於蜘蛛就是它的生命之絲的系縛點,就是它的狩獵工具的支柱。你所看見的,蜘蛛並不看見;你的理智之眼所造成的那些分別、差異、距離,或者至少像你的理智之眼所造成的那個蜘蛛,對於蜘蛛是根本不存在的。因此,一個在你不能解決的理論問題,蜘蛛卻不用理智因而毫無困難地做了一枚些困難只不過對你的理智存在而已。 “有誰對木蝨說過,它們在秋天從樹枝上、樹芽上找到的食料比從樹葉上找到的多呢?有誰給它們指出過到樹芽、樹枝上去的路!對於生在樹葉上的木蝨,樹芽不只是一個遙遠的所在,而且是一個完全未知的地區。我崇拜木蝨和胭脂蟲的創造者而默無一言。'加果你把木蝨和胭脂蟲弄成了有神論的佈道者,如果你把你的思想當作木蝨和胭脂蟲的,你當然必須默無一言,因為只有對於人形化了的木蝨,樹芽才是一個遙遠而未知的地區,但是對於木蝨自身並不如此。對於木蝨自身,樹葉並不是作為樹葉,樹芽並不是作為樹芽,而只是作為可同化的、在化學上和它似乎關係密切的物質而成為它的對象。所以這只是你的眼睛的反影在使你覺得自然是一隻眼睛的作品,在迫使你把蜘蛛從下體抽出來的絲從一個有思想的實體的頭腦中抽引出來。自然對於你只是一幕戲,只是一個眼睛的盛會;所以你相信那使你眼睛喜樂的也推動與支配著自然;因此你把自然在其中向你顯現的天上的光弄成了創造自然的天上的實體,把眼睛的光芒弄成了自然的原動力,把視覺神經弄成了宇宙的運動神經。由一個智慧的創造者引出自然,就等於說,用眼光生出嬰兒,用食物的香味止餓,用和諧的聲音移動岩石。如果格陵蘭人之認為鯊魚從人尿中生出,是因為鯊魚在人的鼻子聞起來有尿的氣味,那麼,這個動物創始說和有神論者的宇宙創始說一樣地有根據,有神論者之認為自然從人的理智中生出,是因為自然對於人的理智留下有理智、有意志的印象。自然的現像在我們看來雖是理性,但是這個現象的原因卻並不是理性,正如光的原因並不是眼光一樣。 為什麼自然會產生畸形胎呢?因為一種結構的結果沒有被自然事先當作目的。譬如說,為什麼會產生所謂軟頭胎呢?因為自然在構成腦子時沒有想到腦殼,不知道它還缺少著骨質的東西來覆蓋腦子。為什麼會產生多肢股呢?因為自然沒有計數。為什麼通常長在右邊的長到了左邊,通常長在左邊的長到了右邊呢?因為自然不知道什麼是左右。因此畸形服乃是盡人皆知的證明,正因為盡人皆知,所以也是早經古代的無神論者以至那些把自然從神學的監護下解放出來的有神論者加以強調的證明。畸形服的存在,證明自然化育物並不是預見到的、有計劃的、有意的產物,因為一切引來解釋畸形胎的理由,即使是近代自然科學家認為畸形胎只是胎兒疾病所致的那些理由,如果同時把意志、理智、預見、意識結合到自然的創造力或化育力上,就會站不住。不過自然雖然不視,卻並不因此而盲,雖然不活(指人類的、一般主觀性的、感覺性的“活”),卻並不是死的,雖然不依計劃而行化育,但它的化育卻並不是偶然的產物;因為當人把自然看成了死的、盲的,把自然的化育物看成了偶然的產物時,人就把他自己的(並且是本觀的)本質弄成了自然的尺度,便只根據人的相對情形來決定自然,就把自然描述成一個有缺陷的實體,因為自然沒有人所具有的東西。自然隨處施化,隨處作育,都只是在內在聯繫之下、憑著內在聯繫而進行的——這種內在聯繫,對於人就是理性,因為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他知覺到內在聯繫,他就發現有意義、思想內容、“充足理由”、系統——只是由於必然性、憑著必然性而進行的。不過這個必然性也並不是人方面的必然性,亦即並不是邏輯的、形而上學的或數學的必然性;總之,並不是抽象的必然性,因為自然實體並不是思想實體,並不是邏輯的或數學的形象,而是實際的、感性的、個體的實體,這個必然性是一個感性的,因而是離心的、例外的、不規則的必然性;由於人類幻想中的這些變格、例外,甚至於被看成自由、至少被看成好像是自由的一個產物的必然性。總之,自然只應該就其自身去了解;它是一個實體,這實體的“概念並不依靠任何劃的實體”;只有在它身上,自在之物(Ding an sich),與為我之物(Ding ftir uns)之間的分別才成立;只有在它身上“人的尺度”是不應當也不能夠用上去的,雖然為了使我們了解自然,我們拿自然的現象與類似的人類現象相比較,拿後者來表示前者,一般地將人類的表示方式和概念,如像秩序。目的、法則等,用之於自然,並且我們的語言的性質也必須用到自然上去,我們的語言只是建立在事物的主觀的外表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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