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道德情操論

第17章 第三篇論自我控制

道德情操論 亚当·斯密 21597 2018-03-20
第三篇論自我控制按照完美的謹慎、嚴格的正義和合宜的仁慈這些準則去行事的人,可以說是具有完善的美德的人。但是,只靠極其正確地了解這些準則,並不能使人以這種方式行事:人自己的激情非常容易把他引入歧途——這些激情有時促使他、有時引誘他去違反他在清醒和冷靜時贊成的一切準則。對這些準則的最充分的了解, 如果得不到最完善的自我控制的支持,總是不能使他盡到自己的職責。 古代的一些最優秀的道德學家,似乎曾經把這些激情分成兩種不同的類型來研究;第一,要求作出相當大的自我控制的努力來抑制的激情、甚至是片刻的激情;第二,容易在轉瞬間、甚或在較短的時期內加以抑制的激情;但是,由於這種激情頻繁地而且幾乎是連續地進行誘惑,它們在人的一生中非常容易把人們引到偏差很大的歧路上去。

恐懼和憤怒,同與它們混合和有聯繫的其它一些激情一起,構成了第一種類型。對舒適、享樂、讚揚和其它許多只是使個人得到滿足的事情的喜愛,構成了第二種類型。過分的恐懼和強烈的憤怒,常常難以抑制,甚至難以抑製片刻。對舒適、享樂、讚揚和其它許多只是使個人得到滿足的事情的喜愛,總是容易抑製片刻、甚或一個較短的時期;但是,由於它們無休止的誘惑,它們常常把我們引入歧途,使我們陷入今後很有理由對此感到羞恥的許多弱點之中。前一種激情的趨向常常可以說是促使我們背離自己的職責,後一種激情的趨向常常可以說是引誘我們背離自己的職責。對前一種激情的控制,被上述古代的道德學家們說成是意志堅忍、剛毅和堅強。對後一種感情的控制,被他們說成是節制、莊重、謹慎和適度。

對上述兩種激情中的每一種激情的控製本身,具有一種美的東西,為了這種控製本身,它似乎應該得到一定程度的尊敬和稱頌。這種美的東西同從這種控制的效用中所得到的、同從這種控制能使我們在一切場合按照謹慎、正義和合宜的仁慈的要求採取的行動中得到的美無關。在一種情況下,這種努力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和高尚激起了某種程度的尊敬和稱頌。在另一種情況下,這種努力所表現出來的一致性、均等性和堅忍性,激起了某種程度的尊敬和稱頌。 處於危險、痛苦之中,接近死亡之時,保持著同平時一樣的鎮定,並且隱忍不說同最公正的旁觀者的看法不完全一致的話、也不作這樣的表示的那個人,必然博得高度的欽佩。如果他為了人類和出於對自己國家的熱愛,在爭取自由和正義的事業中受難,對他的苦難最親切的同情,對迫害他的人的不義最強烈的義憤, 對他善良意圖最深切的由衷的感激,對他的優點的最深刻的認識,都同對他高尚行為的欽佩融合和混雜在一起,並且常常激起這種情感,使其變成最熱烈和狂熱的崇敬。古代和近代史上人們抱著最特殊的喜愛和好感來回憶的英雄們,許多是這樣一些人:他們在爭取真理、自由和正義的事業中,在斷頭台上死去,並且在那兒表現出同他們的身份相稱的那種自在和尊嚴。如果蘇格拉底的敵人容許他在自己的床上平靜地死去,那麼對這個偉大的哲學家的稱讚,便不可能獲得那種使人眼花繚亂的光彩,這種光彩在後世的人士中一直可以看到。當我們瀏覽弗圖(Vertue)和霍布雷肯(Houbraken)雕刻的傑出人物頭像時,我想,在英國的歷史上難得有這樣的人:他並不感到,雕刻在一些最傑出的人物——托馬斯莫爾先生、雷利、羅素、西德尼等——頭像下面的這把一直作為砍頭標記的斧子,給附有這種標記的這些人物顯示出某種真正的尊貴和情趣,這比他們從自己有時佩帶的紋章這種無用的裝飾物中所得到的更為優越。

這種高尚行為也不只是給無辜和具有美德的人們的品質增添光輝。它甚至使人對要犯的那些品質也產生一定程度的親切的敬意;當一個盜賊或攔路強盜被帶到斷頭台上時,他在那兒顯得莊重和堅定,雖然我們完全贊成對他的懲罰,但是, 我們常常不得不感到惋惜:一個具有這種優異和卓越的才能的人,竟然會犯下這樣卑劣的滔天大罪。 戰爭是一個獲得和鍛煉這種高尚品質的大學校。如同我們所說的那樣,死亡是最可怕的事情;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的人,在任何其它的自然災難臨近時,都不會心慌意亂。在戰爭中,人們逐漸熟悉了死亡,從而必然會消除在意志薄弱和沒有經過戰爭的人身上可以看到的那種迷信式的恐怖。他們只把死亡看成是生命的喪失,只把它看成厭惡的對象,正如生命恰巧是想望的對像那樣。他們也從經驗中知道,許多表面看來很大的危險,並不像它們所顯現的那麼大;通過振奮精神、開動腦筋和沈著應付,常常很有可能從最初看來沒有希望的處境中光榮地解脫出來。對死亡的恐懼就這樣大為減輕,而從死亡中逃脫的信心或希望則增強了。

他們學會了不很勉強地使自己面對危險。當他們處在危險之中時,他們不那麼急於擺脫,也不那麼心慌意亂。正是這種對危險和死亡習慣性的輕視,使得軍人的職業高尚起來,並且在人們的意識中,這種職業同其它職業相比顯得更為高貴和體面。在為自己的國家服役期間,熟練和成功地履行軍人的職責,似乎已經成為一切時代人們特別喜愛的英雄們的品質的最顯著的特徵。 巨大的軍事上的勳業,雖然同一切正義原則相違背,並且絲毫沒有人性,但是,有時也會引起我們的興趣,甚至為指揮戰爭的毫不足取的人博得一定程度的尊敬。我們甚至對海盜們的業績感到興趣,懷著某種尊敬和欽佩的心情來讀知一些微不足取的人的歷史。他們在追逐最罪惡的目的時,與任何一般的歷史課本或許能提到的情況相比,忍受了更大的艱辛,克服了更大的困難,遇到了更大的危險。

在許多場合,對憤怒的控制似乎沒有對恐懼的控制那樣高尚和崇高。在古代和現代的雄辯中,正義的憤慨的恰當表示構成了許多最好和最令人嘆服的段落。 雅典的狄摩西尼痛罵馬其頓國王的演說,西塞羅控告喀提林黨徒的演說,從表達這種激情的高尚的合宜行為中導出了它們的全部妙處。但是,這種正當的憤怒, 只不過是抑制並合宜地緩和到公正的旁觀者能夠給予同情的憤怒。超過這個界限的那種怒氣沖衝的、喧鬧的激情,總是討厭和令人不快的。使我們感興趣的,不是這個發怒的人,而是作為他的憤怒對象的那個人。在許多場合,寬恕這種高尚的品質,甚或比最合宜的忿恨更為優越。在引起憤怒的一方作了合宜的謝罪時, 或者即使他們完全沒有作這樣表示,在公眾的利益需要與最可恨的敵人聯合起來以便履行某項最重要的職責時,那個能夠拋卻一切敵意,對曾經最強烈地反對過他的人們表示信任和熱誠的人,似乎應當得到我們高度的欽佩。

然而,對憤怒的抑制,並不總是顯出這種絢爛的色彩。恐懼是憤怒的對立面, 也常常是抑制憤怒的動機;在這種場合,動機的卑微消除了這種抑制的一切高尚性質。憤怒促使人們攻擊對方,而縱容憤怒有時似乎顯示出某種膽量和高於恐懼的品質。縱容憤怒有時是虛榮的對象,縱容恐懼卻從來不是。愛好虛榮和意志薄弱的人,在他們的下級或不敢反對他們的人中間,常常裝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樣子, 並且自以為他們也顯示出了所謂氣魄。惡棍常編造許多自己如何蠻橫無理的謊言,並且想像自己因此會成為對他的聽眾來說如果不是一個和藹可親和值得尊敬的人,起碼也是一個很可怕的人。現代的風氣鼓勵人們決鬥,因而在一些場合可以說是鼓勵私人復仇,這種風氣或許在很大程度上使當今因恐懼而抑制憤怒變得更為可鄙。在對於恐懼的抑制之中,總有某些高尚的東西,不管這種抑制以什麼動機為依據。對於憤怒的抑制則並非如此。除非這種抑製完全以體面、尊嚴、合宜的意識為基礎,不然,決不會得到完全的讚同。

按照謹慎、正義和合宜的仁慈的要求行事,在沒有什麼誘惑使我們不這樣去做的情況下,似乎並不具有高貴的品質。但是,在巨大的危險和困難之中冷靜審慎地行動;虔誠地奉行神聖的正義準則,不顧可以引誘我們違反這些準則的重大利益,也不顧可以激怒我們去違反這些法則的重大傷害;從不聽任自己的仁慈的性情由於個別人的狠毒和忘恩負義而受到抑制和妨害——這種仁慈可能對這些人實施過,屬於最高貴的智慧和美德這樣的品質。自製不僅其本身是一種重要的美德,而且,所有其它美德的主要光輝似乎也源自自製。 對恐懼的抑制,對憤怒的抑制,總是偉大和高尚的自製力量。當它們為正義和仁慈所驅使時,不僅是偉大的美德,而且為其它美德增添了光輝。然而,它們有時也會受到截然不同的動機驅使;而且,在這種場合,雖然這種自我控制仍然是一種偉大的和值得尊敬的力量,但是,它們可能會是極端危險的力量。大無畏的勇猛可能被用於最不義的事業。在受到重大的挑釁時,表面上的平靜和好脾氣有時可能隱匿著非常堅決和殘忍的複仇決心。為這種掩飾所必需的內心力量,雖然總是並且必然被卑劣的虛妄所玷污,但是常常受到不持卑劣看法的許多人的高度欽佩。梅迪契家族中的凱瑟琳的掩飾功夫常常受到學識淵博的歷史學家達維拉的稱頌;迪格比勳爵及其後布里斯托爾伯爵的掩飾功夫,受到了嚴肅、認真的克拉倫敦勳爵的稱頌;沙夫茨伯里伯爵(第一)的掩飾功夫,受到了很有見識的洛克先生的稱頌。甚至西塞羅似乎也認為,這種欺騙確實不是非常高尚的品質,但也不是不適用於具有一定靈活性的行為方式,他認為,儘管如此,從總體來看, 它還是可以贊同和尊重的。他以荷馬著作中的尤利西斯、雅典的地米斯托克利、 斯巴達的來山得、羅馬的馬庫斯克拉蘇等人的品質作為這種欺騙的例子。這種隱秘和心計很深的欺騙經常出現在國內大亂之時,出現在激烈的黨派鬥爭和內戰之中。當法律在很大程度上變得無能為力的時候,當最清白無辜的人不能獲得起碼的安全保障時,為了保護自己,大部分人面對恰巧在那個時候佔上風的任何政黨,不得不採取隨機應變、見風使舵和表面上順從的態度。這種虛偽的品質,也常常伴有極其冷靜的態度和毅然決然的勇氣。其出色的運用以具有那種勇氣為必需條件,正如死亡通常要通過某種檢測來確定一樣。它可以平常地用來加劇或減輕對立派別之間的那些深切的敵意,正是這種敵意使其成為必要。雖然它有時會有些用處,但是它至少同樣可能是十分有害的。

對不很強烈和狂暴的激情的抑制,似乎更不容易被濫用到任何有害目的上去。節制、莊重、謹慎和適度,總是可愛的,而且不大可能被用於任何有害的目的。令人感到可愛的純潔簡樸這種美德,令人敬重的勤奮和節儉這些美德,來自和緩地實行自我控制這種堅持不懈的努力,獲得了伴隨它們的一切樸實的光彩。 在幽僻而寧靜的生活道路上行走的那些人,他們的行為從自我控制中獲得了屬於這種行為的很大部分優美和優雅;這種優美和優雅,雖然不那麼光彩奪目,但是, 其令人喜愛的程度並不總是低於英雄、政治家和議員的顯赫行為所伴有的那種優美和優雅。 在對自我控制的性質從幾個不同的方面作了說明之後,我認為,沒有必要再進一步詳述這種美德。現在我只打算考察:合宜的程度,即公正的旁觀者所贊成的任何激情的程度,是因激情的不同而不同的。對某些激情來說,過分比不足較少使人感到不快;而且這種激情所達到的合宜程度似乎較高,或者說,它更接近於過分這一頭而不是不足這一頭。對另一些激情來說,不足比過分更少使人感到不快;而且這種激情所達到的合宜程度似乎較低,或者說,它更接近於不足這一頭而不是過分這一頭。前者是旁觀者最樂於表示同情的激情,後者是旁觀者最不想表示同情的激情。前者也是其即時的感受或感覺合乎當事人心意的一種激情, 後者則是其即時的感受或感覺不合當事人心意的一種激情。如下一點可以作為一條一般準則確定下來:旁觀者最樂於表示同情的那種激情——因此,其所達到的合宜程度可以說是較高的——是其即時的感受或感覺或多或少合乎當事人心意的一種激情;相反,旁觀者最不想表示同情的那種激情——因此,其所達到合宜程度可以說是較低的——是一種其即時的感受或感覺或多或少不合當事人心意的、甚或使他厭煩的激情。這條一般準則,到目前為止在我所能作出的考察之中, 還不容有一個例外。少數幾個例子馬上就能充分地說明這條準則並證明它的真實性。

有助於把社會上的人團結起來的內心感情的傾向,即仁愛、仁慈、天倫之情、 友誼、尊敬的傾向,有時可能過分。然而,即使這種過分的感情,也會使得一個人為每一個人所喜歡。我們雖然責備這種過分的感情,但是,仍然同情地、甚至是親切地看待它,而從來不會厭惡它。我們對它的感受更多的是遺憾而不是憤怒。 在許多場合,縱容這種過分的感情,對直接產生這種感情的人本身來說,不僅是愉快的,而且是饒有興味的。確實,在某些場合,尤其在這種過分的感情施加到卑劣的對象身上(這是常有的事)時,常常使產生這種感情的人感到十分真切和出自內心的苦惱。然而,即使在這種場合,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也會懷著最大的同情來看待他,並且對由於他軟弱和輕率而矯揉造作地藐視的那些人感到極大的憤慨。相反,被叫做鐵石心腸的這種感情的不足,當它使一個人對別人的感受和痛苦無動於衷的時候,同樣使別人對他的感受和痛苦無動於衷;而且,由於把他排斥在世上一切人的友誼之外,也就把他排斥在社會上一切最好的和最舒適的享受之外。

使人們不相往來並且似乎有助於切斷人類社會各種聯繫的內心感情的傾向, 即憤怒、憎恨、妒忌、怨恨、仇恨的傾向,其過分較之不足更易使人感到不快。 這種過分使一個人自己也感到卑劣和可恥,並且使他成為他人所憎恨的有時甚至是很可怕的對象。其不足卻很少受到人們的埋怨。然而它可能是有缺陷的。缺乏正當的義憤是男子品質中最基本的缺陷,而且,在許多場合,這使一個男子沒有能力保護他自己或他的朋友使之免受侮辱和侵害。甚至憤怒和憎恨這一本能本身,也是有缺陷的。過度的和方向不適當的憤怒和憎恨便是可惡可憎的妒忌。妒忌是這樣一種激情,即以懷有惡意的厭噁心情來看待真正配得上他們所具有的一切優勢的那些人身上的優勢。然而,在大事情上溫順地容忍無從具備這種優勢的其他一些人凌駕於自己之上或超越自己的人,被公正地指斥為沒有骨氣的人。這種軟弱,通常可以在怠惰、有時可以在好脾氣、在不愛與人作對、討厭忙亂和懇求之中看到,有時也可以在某種不合時宜的寬宏大量之中看到,這種寬宏大量幻想它始終可以藐視它那時藐視的利益,於是就十分輕易地放棄了它。然而,繼這種軟弱之後到來的常常是極度的懊喪和悔恨;而且開始時表面上所具有的那種寬宏大量,到最後常常讓位於最惡毒的妒忌以及對這樣一些人身上優勢的憎恨—— 這些人一旦獲得了這種優勢,便常常僅僅因為獲得了這種優勢而成為真正配得上這種優勢的人。為了在世界上舒舒服服地生活,在所有情況下都有必要像維護自己的生命或財產那樣,去維護自己的尊嚴和地位。 我們對個人的危險和痛苦的感受,像對個人的挑釁的感受一樣,更容易因為它的過分而不是不足使人感到不快。沒有一種品質比一個懦夫的品質更可鄙;沒有一種品質比一個在最可怕的危險中無畏地面對死亡,並且保持著鎮定和沈著的人的品質更值得讚美。我們尊敬以男子氣概和堅定態度來忍受痛苦甚至折磨的人;我們幾乎不能尊重在痛苦和折磨面前意志消沉,並且任性地作無謂的喊叫和婦人氣的痛哭的人。對每個小小的不幸過於敏銳地感到的煩躁不安,把人變成一個他自己也感到可憐的人,變成一個他人感到討厭的人。一個鎮定沉著的人不允許內心的平靜為人類日常生活進程中的小小傷害或微不足道的不幸事件所打擾; 但是在侵擾世界的自然的和道德上的邪惡中,期待並甘於忍受來自兩者的一點痛苦,對他本身來說是一幸事,也給他的所有夥伴帶來舒適和安寧。 但是,我們對自己所受到的傷害和不幸的感受,雖然通常會非常強烈,但也可能非常薄弱。對自己的不幸幾乎沒有什麼感受的人,對他人的不幸必然也總是沒有什麼感受,並且更不願意去解除這些不幸。對自己蒙受的傷害幾乎沒有什麼憤恨的人,對他人蒙受的傷害必然也總是沒有什麼憤恨,並且更不願意去保護他人或為他人復仇。對人類生活中的各種事變麻木不仁,必然會消減對自己行為合宜性的一切熱切而又誠摯的關注。這種關注,構成了美德的真正精髓。如果我們對自己的行為所能產生的結果漠不關心,則我們幾乎不會掛慮這些行為的合宜性。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災難所帶來的全部痛苦,感受到自己蒙受的傷害所具有的一切卑劣性質,而更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品格所要求具有的那種尊嚴,並不聽任自己受其處境必然會激發的那些散漫的激情所擺佈,而是按照他內心的那個偉大居民、那個神一樣的人所指定和讚許的那些受約束的和矯正過的情緒來支配自己的全部舉止和行為,這樣的一個人,才是真正具有美德的人,才是熱愛、尊敬和欽佩的唯一真正的和合宜的對象。麻木不仁和那種高尚的堅定,即以尊嚴和合宜的意識為基礎的高貴的自我控制,兩者決不是完全相同的,後者依前者的發生程度而變,在許多情況下,其所具有的價值會全然喪失。 雖然對於個人所遭到的傷害、對於個人的危險和不幸完全沒有感受,會使自我控制的一切價值化為烏有,但是,上述感受卻可能極易過分,而且常常是這樣。 當合宜感,或者內心這個法官的權能,能夠控制這種極度的感受時,毫無疑問, 那種權能必然顯得非常高尚和偉大。但是,這種控制自己強烈感受的努力可能非常費勁,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一個人通過某種巨大的努力可能在行為上表現得完美無缺。但是,兩種本性之間的爭執,內心的思想衝突,可能過於激烈,以致不能始終保持內心的平靜和愉快。造物主已經賦予他這種過於強烈的感受,而且他的這種感受並沒有因早期的教育和適當的鍛煉而大為減弱和變得冷酷的聰明人, 將在職責和合宜性所許可的範圍內,迴避自己不能很好適應的境況。軟弱和脆弱的感情使其對疼痛、苦難和各種肉體上的痛苦過於敏感的人,不會鹵莽地從事軍人的職業。對傷害過於敏感的人,不會輕率地投身於派系之爭。雖然合宜感會加強到足以控制所有那些感情,但內心的平靜卻總是在這種鬥爭中遭到破壞。在這樣的騷擾中,判斷並不總是能夠保持平常的那種敏銳性和精確度;雖然他總是打算採取合宜的行動,但他常常會魯莽和輕率地以一種他在自己今後的生活中將永遠感到羞恥的方式行事。一定的剛毅、膽量和堅強的性格,不管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對自我控制的一切高尚努力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準備。 雖然戰爭和派系鬥爭肯定是形成每個人的堅強和堅定性格的最好的學校,雖然它們是醫治一個人的同上述性格相反的懦弱的最好的藥物,然而,如果考驗他的日期,恰好在他完全學完他的課程之前來到,恰好在藥物有時間產生它應有的療效之前來到,其結果就不會令人滿意。 我們對人類生活中的歡樂、娛樂和享受的感受,同樣會因其過分或不足而有所不快。然而,兩者之中,過分似乎不像不足那樣使人感到不快。無論是旁觀者還是當事人,對歡樂的強烈癖好,必然比對娛樂和消遣對象的麻木不仁更令人愉快。我們迷戀於年青人的歡樂,甚至小孩子的嬉戲,而很快就對經常伴隨著老年人的那種單調乏味的莊重感到厭煩。確實,當這種癖好並沒有被合宜感抑制時, 當它同時間或地點、同那個人的年齡或地位不相稱時,當他沉迷於它以致忽視自己的利益和職責時,它就被正確地指責為過分,並且被說成對個人和社會都是有害的。然而,在大部分這樣的場合,人們主要挑剔的,並不是對歡樂的極為強烈的癖好,而是合宜感和責任感的薄弱。對天然適合於他那年齡的消遣和娛樂不感興趣,所談論的只是書本和事業的一個年青人,因刻板和迂腐而為人所討厭;而且我們並不因他清心寡欲、甚至避開各種不合宜的縱情享樂,他對它們似乎沒有多少愛好,而稱讚他。 自我評價可能太高,也可能太低。高估自己是如此令人愉快,低估自己是如此令人不快,以致對個人來說無可懷疑的是:在某種程度上高估自己沒有少許低估自己那樣令人不快。但是,那個公正的旁觀者的看法也許會截然不同。對他來說,低估自己必然總是沒有高估自己那樣令人不快。就我們的同伴而言,我們更經常抱怨的無疑是其自我評價過高而不是不足。當他們擺出一副凌駕於我們之上的樣子或者把自己擺在我們前面時,他們的自我評價就傷害了我們的自尊心。我們的自尊和自負促使我們去指責他們的自尊和自負,而且我們不再充當他們行為的公正的旁觀者。然而,如果這些同伴容忍其他任何人在他們面前假裝他具有並不屬於他的某一優點,我們就不僅責備他們,而且常常把他們當作為卑劣的人加以鄙視。相反,如果他們在其他人中間竭力爭取使自己再靠前一點,接著爬到我們認為同他們的優點不相稱的很高的地位,那麼,雖然我們不可能完全贊成他們的行為,但總的來說,我們常常會對此感到高興;而且,在無所妒忌的情況下, 我們對於他們所感到的不快,幾乎總是大大少於如果他們容忍自己被貶到低於自己應有的地位我們就會感到的那種不快。 在評價我們自己的優點,評判我們自己的品質和行為方面,具有兩種不同的、 我們必然據以衡量它們的標準。一種是完全合宜和盡善盡美的觀念,這是我們每個人都能夠理解的觀念。另一種是接近於這種觀念的標準,通常是世人所能達到的標準,是我們的朋友和同伴、對手和競爭者中的大部分或許實際上已經達到的標準。我們在試圖評價自己時,很少(我傾向於認為從來沒有)不或多或少地註意到這兩種不同的標準。但是,各種各樣的人的注意力,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的注意力,常常極為不同地在它們之間分配,有時主要是指向前一種標準,有時主要是指向後一種標準。 當我們的注意力指向前一種標準時,我們中間最有智慧和最優秀的人,在自己的品質和行為中所能見到的只是缺點和不足;除了能找到許多理由來表示謙卑、遺憾和悔改以外,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妄自尊大和自以為是。當我們的注意力指向後一種標準時,我們可能受到這樣或那樣的影響,感到自己真正處在我們用來衡量自己的那個標準之上或之下。 具有智慧和美德的人把他的主要注意力集中於前一種標準——完全合宜和盡善盡美的觀念。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存在這種觀念,它是人們根據對自己和他人品質行為的觀察逐漸形成的。這是內心這個偉大的神一樣的人,這個判斷行為好壞的偉大的法官和仲裁者緩慢、循序漸進和逐步進行加工的作品。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準確地掌握這種觀念,根據為此作出的那些觀察的感受的細微程度和精確程度,根據進行這種觀察的專心程度和注意力的大小,所掌握的這種觀念在色彩上或多或少是協調的,所勾畫出來的輪廓或多或少是逼真的。具有智慧和美德的人,生來就賦有極其精確和細微的感受能力,他們在進行這種觀察時,傾注了全部心力。輪廓上的特徵天天有所改進,色彩上的瑕疵天天有所改正。他比其他的人更加努力地探索這種觀念,他更加深入地理解了它,他在自己的心中形成了某種更加正確的概念,而且更加深切地迷戀於它那優雅而神妙的美。他盡其所能地按照那個完美的模型來塑造自己的品質。他臨摹那個非凡的畫家的作品,但他決不能臨摹得一模一樣。他感到自己一切最大的努力中存在著不夠完美的地方,並憂傷和苦惱地看到人造的複製品有多少地方不同於神造的原物。他懷著關切和羞恥的心情回憶起,自己是如何常常由於缺乏注意力,缺乏良好的判斷力和性情, 從而在言語和行動、行為和談吐上,違反這些嚴格的完全合宜的法則;並且就這樣偏離了那個他願意據以改變自己品性和行為的模型。確實,當他把自己的注意力指向第二條標準時,指向他的朋友和熟人通常能達到的那種完美程度時,他可能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長處。但是,由於他主要的注意力總是指向前一條標準,他從與前一條標準的對比中所受到的貶抑,必然遠甚於從與後一條標準的對比中可能得到的抬高。他從來不如此洋洋得意以致甚至傲慢地看不起真正不如他的那些人。他十分清楚地感到自己的不足,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出那個跟正確模型約略相似的複製品時所遇到的困難,因而他不會抱著輕視的態度來看待他人更大的不足。他決不以其卑賤而凌辱他們,而是懷著最寬容的同情心去看待他們, 並且,樂意以自己的勸告和實例,在一切時刻促使他們進一步提高。如果,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他們偶然勝過他(誰的品質能如此完美無缺以致不會有不少人在許多不同的條件下會勝過他呢?),他決不去妒忌他們的長處,他知道,超過自己是多麼不容易,因而他對他們的長處表示尊重和敬意,並且必然給予它們以應得的高度讚許。總之,那種真正謙虛的品質,非常謙遜地估計自己的優點、同時充分認識他人優點的品質,在他的全部心田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一切行為和舉止上刻下了顯著的印記。 在所有自由和有獨創性的藝術中,在繪畫、詩歌、音樂、雄辯和哲學中,最偉大的藝術家總是感到他自己最好的作品中存在著真正的不足之處,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地認識到,這些作品同他觀念中的完美作品相比存在著很大的差距,對於這種完美作品他已經形成了某種觀念,他盡其所能地模仿它,但是他不能指望自己能模仿得一模一樣。只有次等的藝術家才對自己的成就感到非常滿足。他對那個觀念中的完美無缺幾乎沒有形成什麼概念,他對這種概念幾乎不加考慮;而且, 他屈尊用來同自己的作品進行比較的,主要是其他藝術家的作品,或許還是更次一等的藝術家的作品。布瓦洛,這個偉大的法國詩人(他的某些作品或許並不比古代或現代的同類優秀詩歌差)常常說:沒有一個偉大人物曾經對自己的作品感到十分滿意。他的老朋友桑托伊爾(一個拉丁詩作家,因創作了一些只具中學生水平的作品而喜歡幻想自己是一個詩人)卻裝出一副總是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的樣子。布瓦洛用某種可能是狡黠的雙關語來回答他:他當然是這方面有史以來唯一偉大的人。布瓦洛在評價自己的作品時,是用他那詩歌領域裡某種觀念上的完美的標準來加以對比的。我相信,他盡了一個人所能作出的最大努力,來深刻地思考這個觀念上的標準,來精確地把它想像出來。我認為,桑特維爾在評價自己的作品時,主要是用他那個時代其他一些拉丁詩人的作品來加以對比的。對這些人中的大多數來說,他的水平當然是不低的。但是,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使整個一生的行為和談吐始終如一地和這種觀念上的完美有些相像的話,確實要比漸漸做成任何一個精微藝術品的複製品困難得多。藝術家總是以其全部技能、經驗和知識的充分掌握和重新整理,從容不迫地坐下來從事他那寧靜的工作。聰明人在健康時和患病時、在成功時和失意時、在勞累和懶懶散散時、也在最清醒時, 都必定保持自己行為的合宜性。極其突然和出乎意料的困難和不幸的襲擊決不會使他驚駭。他人的不義決不會惹得他採取不義行動。激烈的派系鬥爭決不會使他驚慌失措。戰爭的一切艱難險阻決不會使他沮喪和膽寒。 在以其很大部分的注意力指向第二條標準、指向他人通常得到的那種平常程度的優良品質,以評價自己的優點,判斷自己的品質和行為的人們中間,有一些人真實和正確地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大大超過了這條標準,這一點也為每個富有理智和沒有偏見的旁觀者所承認。然而,這些人的主要注意力總是指向一般的完美標準而不是觀念上的完美標準,他們很少意識到自己的缺點和不足;他們幾乎談不上什麼謙虛;他們常常是傲慢、自大和專橫的;他們還是那種最喜歡讚美自己和小看別人的人。雖然他們的品質一般說來是很不端正的,而且他們的優點不具有真正謙虛美德的人所具備的那種優點,但是,他們那以極端的自我賞識為依據的極端的自以為是,迷惑了民眾,甚至常常使比民眾高明得多的那些人受到欺騙。民間和宗教界最沒有學問的冒充內行的人和騙子經常並且是令人驚奇的成功,足以說明民眾是多麼容易為最放肆和沒有根據的各種自我吹噓所欺騙。而且, 當這些自我吹噓為某種高度真實和實在的優點所維護時,當它們因為誇示賣弄所能給與的一切光彩而變得炫耀奪目時,當它們得到地位很高和擁有巨大權力的人物的支持時,當他們常常吹牛成功並且為此博得民眾的高聲喝采時,即使能清醒地作出判斷的人也常常沉湎於眾口交讚之中。正是這種愚蠢的喝采聲常常起到使他那悟性發生混亂的作用。而且當他只是從某一遠處觀察那些偉大人物時,他常常傾向於懷著某種真誠的欽佩心情去敬仰他們,甚至懷著比那些人所顯示的自我尊崇更強烈的尊崇心情去敬仰他們。在不存在妒忌的場合,我們都樂於表示欽佩, 並且因此而在自己的心意中,自然而然地傾向於把在許多方面非常值得讚美的那些品質,變得在一切方面都十全十美。或許這些偉大人物過分的自我讚美是很容易理解的,甚至被十分熟悉他們並且對這些目空一切的自我吹噓——不接近他們的人常常懷著尊重、而且幾乎是崇敬的心情來看待它——一笑置之的那些聰明人抱著某種程度的嘲笑態度看透。然而,在所有時代中都有這種情況:大部分名噪一時、信譽卓著的人,其名聲和信譽也常常在相隔最遠的後代中變得一文不值。 如果沒有一定程度的這種過度的自我讚賞,就很少能取得人世間的偉大成就,取得支配人類感情和想法的巨大權力。最傑出的人物,完成了最卓越行動的人,在人類的處境和看法方面引起了極其劇烈的變革的人;成就巨大的戰爭領導人,最偉大的政治家和議員,人數最多和取得最大成功的團體和政黨的能言善辯的創始人和領袖,他們中間的許多人不是因為他們所具有的很大的優點,而是因為某種程度的、甚至同那種很大的優點完全不相稱的自以為是和自我讚賞,而嶄露頭角。或許,這種自以為是,不僅是驅使他們去從事頭腦冷靜的人決不想從事的一項事業所必需的,而且是驅使他們去博得追隨者們的服從和忠順,使其在這項事業中支持他們所必需的。因此,當他們屢獲成功時,這種自以為是常常誘使他們迷戀虛榮,這是一種幾乎接近瘋狂和愚蠢的虛榮。亞歷山大大帝不僅希望別人把他看成是一個神,而且起碼很想把自己看成是這樣一個神。他在臨終時,完全不像神做的那樣,要求他的朋友把他列入人們尊敬的神的名單——他自己很早以前就開列的名單,他那年邁的母親奧林匹婭(Olympia)或許也榮幸地被列入了。在他的追隨者和門徒們充滿敬意的讚美聲中,在公眾普遍的讚揚聲中、人們仿照神諭(或許是跟著這種讚揚聲),宣告他是最有智慧的人,是最偉大的蘇格拉底式的賢人。雖然這個神諭已不容他自命為神,但其威力尚不足以阻止他幻想從某個無形而非凡的神那裡得到神秘而頻繁的提示。凱撒的頭腦沒有健全到足以阻止他非常愉快地認為自己是女神維納斯的家譜中的一員;而且,在這個被他說成是自己曾祖母的維納斯的神殿前,當羅馬元老院這個顯赫的機構把一些過高的榮譽作為天命授與他的時候,他沒有離開座位去接受。這種目空一切同幾乎是充滿孩子氣的愛好虛榮的其它一些行為結合在一起——這種孩子氣的愛好虛榮是幾乎不能馬上憑藉非常敏銳和廣泛的理解力想像出來的——似乎加劇了公眾的猜忌,從而增加了他的刺客的膽量,加速了他們的密謀的實施。當代的宗教和風俗很少鼓勵我們的偉大人物自命為神,甚或自命為預言家。然而,成功同公眾強烈的愛戴結合在一起,使得一些最偉大的人物暈頭轉向,以致把大大超過自己真正具有的價值和能力歸於自己;而且,由於這種自以為是,促使自己從事許多輕率的有時具有毀滅性後果的冒險活動。偉大的馬爾伯勒公爵所取得的幾乎沒有一個平常人能夠自誇的那一10 年不間斷的輝煌勝利,並沒有誘使他做出一個輕率的舉動,說一句輕率的話或顯示出一種輕率的表情。這幾乎是他所獨有的特性。 我想,不能說後世另外一些偉大的戰爭領導人——尤金王子、已故的普魯士國王、 偉大的孔代親王、甚至古斯塔夫二世——也具備這種適度的冷靜和自我控制。蒂雷納似乎最接近於這種品質,但是,他一生中所處理的幾件不同的事情足以表明, 他身上的這種品質並沒有馬爾伯勒公爵身上的那種完美。 在平民百姓的小小打算中,同樣也在高層人士的雄心勃勃和勇敢的追求中, 巨大的才能和成功的計劃起初常常慫恿人們去從事最後必然導致破產和毀滅的事業。 每一個公正的旁觀者對勇敢、寬宏大量和品格高尚的那些人的真正優點所表示的尊敬和欽佩,是一種恰如其分和有充分根據的情感,所以也是一種穩固和持久的情感,並同他們命運的好壞完全無關。而這個旁觀者對他們過分的自我評價和自以為是所易於產生的那種欽佩,是另外一回事。當他們取得成功時,他確實常常被他們完全征服和製服。成功遮住了他的眼睛,不僅使其不能看到他們事業中的許多輕率魯莽之處,並常常使他不能看到他們事業中的許多不符合正義的地方;而且使他對他們品質中的缺陷不加挑剔,而常常抱著極其熱烈的欽佩態度去看待它。然而,如果他們時運不濟,各種事情的面目和名聲就會大大不同。過去認為是英雄式的寬宏大量的行為,恢復了過分輕率魯莽和愚蠢所應該有的名聲; 過去隱藏在繁榮景像後面的那些貪婪和不義的邪惡的東西,現在暴露無遺,並且損害了他們事業的一切聲譽。如果凱撒在法薩盧斯戰役中不是取得勝利而是遭到失敗,這時他的品質就會被貶低到只比喀提林稍好一點的程度,而且最愚鈍的人也會用甚或比當時加圖所具有的一個黨徒看待凱撒的事時具有的全部敵意更為邪惡的情調,把這種事業看成是反對國家法律的行徑。凱撒真正的美德——正當的愛好、簡明而高雅的文筆、合宜的修辭、嫻熟的指揮戰爭的能力、對付不幸事件的才略、面臨危險時顯示出的冷靜和鎮定的判斷能力、對朋友忠誠的感情、對敵人無比的寬宏大量,這些都為人們所公認,同喀提林他具有許多高尚的品質的真實優點在當時為大家所公認一樣。但是,他妄圖奪取一切的野心所表明的那種目空一切和不義,將使所有那些真實優點黯然失色。在這方面和其它一些已經提到的方面,命運對人類的道德情感具有重大的影響。而且,根據境遇的有利或不利,能使同樣的品質變成普遍愛戴和欽佩的對象,或者變成普遍憎恨和蔑視的對象。然而,人類道德情感的這種巨大的失調,並非毫無用處;在這里和在其它許多場合一樣,甚至在人類的弱點和邪惡方面,我們也可能贊佩上帝的賢明。我們對成功的欽佩,同我們對財富和地位的尊敬一樣,是以同一原則為基礎的,它對於確立各階層之間的區別和社會的秩序同樣是必要的。這種對於成功的欽佩,引導我們較為平靜地去順從人類事務的發展進程向我們指出的那些優勝者;引導我們以一種尊重、有時甚至是尊敬的心情來看待那種再也不能抗拒的能帶來幸運的暴力,不僅是像凱撒或亞歷山大大帝那種傑出人物的暴力,而且常常是最蠻橫和殘暴的人,如阿提拉、成吉思汗、或帖木兒等人的暴力。對所有這些強大的征服者,人類之中的大部分人必然傾向於帶著一種驚奇的、雖則無疑是不充分和愚蠢的欽佩心情來看待他們。這種欽佩引導他們不很勉強地順從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對自己的統治,而且沒有一種反抗能把他們從這種統治中解救出來。 雖然自我評價過高的人在順利時,有時似乎會比具有端正和謙虛的美德的人得到更多的好處;雖然群眾的讚揚聲,以及那些從遠距離來觀察他們雙方的人所發出來的讚揚聲,其對前一種人發出的常常比對後一種人發出的更為響亮;但是, 從各方面加以公正的估量,或許在所有場合,兩相比較,真正大為有利的是後一種人而不是前一種人。那個既不把除了自己所真正具有的優點之外的任何其它優點都歸於自己,也不希望別人把這種優點歸於他的人,並不擔心丟臉,並不害怕暴露真相,而是對自己品質名副其實的真實性和穩定性感到滿意和安心。欽佩他的人可能不太多,他們的讚揚聲也可能不很響亮;然而在其近傍觀察他和極其深刻地了解他的那個最聰明的人,對他的讚揚最為熱烈。一個真正的智者,對另外一個智者對他的審慎而恰如其分的讚美,比對一萬個人對他的雖則熱情然而出於無知的嘈雜的讚揚聲,更感到由衷的滿足。這個智者可能提到巴門尼德:他在雅典的一次群眾集會上宣讀一篇哲學演講時,看到除了柏拉圖一人外,其他所有的聽眾都已離他而去,他還是繼續宣讀下去,並且說,只有柏拉圖一個聽眾,我就心滿意足了。 對自我評價過高的人來說,情況就不是如此。在其近傍觀察他的那些明智的人,對他的讚美最少。在他陶醉於自己的成就時,他們對他表示的適度和恰當的敬意遠遠不及他那過度自我讚賞,因而他只把他們的敬意當成是某種惡意和妒忌。他猜疑自己那些最好的朋友。他對同他們交往感到不快。他把他們從自己身旁趕走,而且對他們為自己做的好事的報答,不僅常常採取忘恩負義的態度,而且常常是冷酷的和不公正的。他輕易地信任那些表面上迎合他的虛榮心和自大心理的奉承拍馬的人和叛徒賣國賊,而且早先那些雖然在某些方面有缺點但是總的說來還是可親可敬的人,最終變成了他所輕視和討厭的人。在陶醉於自己的成就時,亞歷山大大帝殺死了克萊特斯(Clytus),因為他想把自己父親菲利普開拓疆界的功績佔為己有;他使卡利斯塞納斯(Calisthenes)受盡折磨而死。因為後者拒絕按照波斯方式來崇敬他;他還因為對父親的好朋友、年高德助的帕爾梅尼奧(Parmenio)產生毫無根據的猜疑而謀殺了他;其後先是使這個老人唯一存活的兒子——其餘的兒子都在為亞歷山大效勞時死去——受折磨,然後把他送上斷頭台。菲利普提到帕爾梅尼奧時常常說,雅典人非常幸運,每年能找到十個將軍, 而他自己在一生中除了帕爾梅尼奧之外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信賴帕爾梅尼奧的警戒防範和心無旁騖,菲利普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安然入睡。他在高興和歡宴時常常說:讓我們乾杯吧,朋友們,我們可以安然無虞地暢飲,因為帕爾梅尼奧從來不喝酒。據說,就是由於這個帕爾梅尼奧的干預和籌劃,亞歷山大大帝贏得了一切勝利;如果沒有他的干預和籌劃,亞歷山大大帝就決不會獲得一次勝利。而那些恭順的、贊聲不絕的和奉迎拍馬的朋友,他們擁有亞歷山大給予的僅次於他的勢力和權限,瓜分了他的帝國,甚而在劫走了他的家庭成員以及同這些成員有血統關係的親屬之後,不論男女,一個接一個地加以殺害。 對於具有比平常人更多和更卓越的長處的那些傑出人物的過高自我評價,我們不僅常常加以寬恕,而且常常完全加以體諒和同情。我們把他們看做勇敢的、 寬宏大量的和品格高尚的人,用到他們身上的所有這些詞語,意味著高度的讚揚和欽佩。但是,我們不能體諒和同情這樣一些人過高的自我評價,在這些人身上, 我們看不出什麼超人之處。我們對他們過高的自我評價感到討厭和憎惡,要我們加以原諒或容忍會有一些困難。我們把它稱為驕傲和虛榮——用到他們身上的這兩個詞語中的後一個詞總是意味著嚴厲的責備,前一個詞也在很大程度上含有這個意思。那兩個罪名,雖然用來在某些方面製約過高的自我評價時是相似的,但是在許多地方,兩者是大不相同的。 驕傲的人由衷地並且在自己的心靈深處確信自己身上的長處;雖然要去猜測這種確信以什麼為基礎有時可能是困難的。他希望你只用他把自己置於你的地位時真正能用來看待他自己的那種眼光來看待他。他向你提出的要求,只是他認為是正當的要求。如果你顯然沒有像他尊重自己那樣去尊重他,他就會比受到屈辱更為不快,並且像受到某種真正的傷害那樣感到憤憤不平。但是,甚至在那時, 他也不會屈尊說明自己提出那種要求的理由。他不屑於求得你的尊敬。他還裝作蔑視它,並努力保持自己虛假的身份,甚至不使你意識到他的優越從而意識到自己的低劣。他甚或不願激起你對他本人的尊敬,從而傷害你對你自己的尊敬。 愛好虛榮的人並不是由衷地、並且在自己的心靈深處簡直不相信自己真的具有他希望你歸於他的那種長處。他希望你用來觀察他的眼光比這種眼光——他把自己放到你的位置上,並假定你了解他所了解的一切時,他真正能用來觀察自己的眼光——帶有更為鮮明的感情色彩。因此,當你像是以不同的觀點,或許是以他本來的面目來觀察他時,他會比遭到傷害更感到不快。他抓住一切機會,通過極其誇張和極其不必要地顯示他所具有的一些還算可以的優良品質和才能,有時甚至通過虛偽地誇示他具備或者沒有具備、或者俱備得如此之少以致完全可以說他絲毫未曾具備的那些品質和才能,來展示自己提出希望你歸於他的那種品質的要求的理由。他非但不輕視你的敬意,而且用使你極為不安的照顧來博取它。他非但不想壓抑你的自我評價,而且適當地維護它,以期你用維護他對自己的評價來作為回報。他奉承你是為了得到奉承。他對你彬彬有禮,大獻殷勤,有時甚至向你提供真正和實在的幫助(雖然往往是以此誇耀自己,或許還帶有不必要的賣弄的味道),努力使你感到愉快,努力收買你,使你對他有一個好的看法。 愛好虛榮的人看到人們對地位和財產的敬意,很想得到這種敬意,也很想得到人們對才能和美德的敬意。因此,他的服飾、用具和生活方式,全都用來顯示他具有比實際屬於他的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財產。為了在他一生的早期階段維持幾年這種愚蠢的欺騙,他常常在這種狀況終止以前長期陷於貧窮和不幸之中。然而,只要他能維持他的開支,他的虛榮心總是由於自我欣賞而得到滿足,他不是在用如果你了解了他所了解的一切你會用來觀察他的那種眼光來觀察自己,而是在用他設想你受到他服飾的引誘而實際用來觀察他的眼光來觀察自己。在虛榮心所引致的一切幻覺之中,這或許是最常見的一種。到國外去訪問的無名之輩,或者從一個僻遠的省份到自己國家的首都作一次短期訪問的人,常常試圖以此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這種企圖的愚蠢,雖然總是彰明較著的,雖然對一個有理智的人來說是極其卑劣,但是在這裡,也許完全不像在其它大多數場合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明顯。如果他們逗留的時間不長,就可能避免不光彩地被別人察覺;而且,在幾個月或幾年的時間內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之後,他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裡,用今後極度的節儉來彌補過去的揮霍所造成的浪費。 驕傲的人很少會因這種愚蠢而受人指責。他的自尊心使得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的獨立,並且,當他的財產恰好不多時,雖然他願意過像樣一些的生活,但他還是努力在一切開銷中堅持節儉和謹慎用錢。他極其討厭愛好虛榮的人的那種講排場的花消。或許,這種開支會使他相形見絀。作為某種身份決不應有的僭越, 這種開支激起了他的憤怒;他談到它時所作的責罵從來是極其刺耳和嚴厲的。 在同那些和自己地位相等的人們相處時,驕傲的人總是感到不那麼舒服;在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們相處時,他更感到不舒服。他不能申述他那巨大的抱負, 這些地位比他高的同伴的面容和談吐深切地懾服了他,因而他不敢顯示出他的抱負。他轉而求助於比他低一等的同伴——他不太尊重的人,他不願選為朋友的人, 以及同他們相處不會使他愉快的人,這些人就是他的下級、他的奉承者和侍從們。 他很少拜訪地位比他高的人,或者,如果他這樣做的話,與其說是為了在同他們相處時得到真正的滿足,不如說是為了顯示他有資格同這種同伴相處。正如克拉倫登勳爵在提到阿倫德爾伯爵時所說的:他有時到宮廷裡去,因為只是在那裡能發現比他偉大的人;但是阿倫德爾卻很少去,因為他在那裡發現了比他偉大的人。 愛好虛榮的人就完全不是這樣。驕傲的人力求避開地位比他高的人;愛好虛榮的人則力求他們同自己相處。他似乎認為,他們的光彩總會有一些反射到接近他們的人身上。他經常出沒於君主們的宮廷和大臣們的招待會,擺出一副就要得到財產和肥缺的神態,而實際上他若不得到財產和肥缺,反而擁有更珍貴得多的幸福,只要他知道如何享受這種幸福。他喜歡有資格成為大人物宴會的座上賓, 更喜歡向其他人誇耀自己在那裡榮幸地與大人物親近。他盡可能同上流社會的那些人物,同被認為是指導公眾輿論的那些人,同有聰明才智的、學識淵博的和深得民心的那些人交往;一旦易變的公眾愛好的傾向偶然在某些方面對他最好的朋友們不利,他就會避免同他們相處。對於他希望他們引薦自己的那些人,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採用的手法並不總是很高雅的:不必要的張大其詞、沒有根據的自我吹噓、持續不斷的盲從附和、習以為常的奉承拍馬,雖然這種奉承拍馬在大部分情況下是使人感到愉快和輕鬆的,而很少是一個諂媚者粗俗的和令人作嘔的奉承拍馬。相反,驕傲的人從來不是奉承拍馬者,對任何人都並不總是那麼彬彬有禮。 然而,儘管一切自我吹噓都毫無根據,虛榮心幾乎總是一種輕鬆和愉快的、 而且常常是溫厚的激情。驕傲總是一種莊重的、陰沉的和嚴厲的激情。愛好虛榮的人即使撒謊,說的也全是無害的謊言,意在抬高自己而不是壓低他人。說句公道話,驕傲的人很少墮落到卑劣地撒謊。可是,如果他這樣做,他的謊言就決不會如此無害。驕傲的人撒謊和不撒謊對他人來說都是有害的,本意都是貶低他人。 驕傲的人對於他認為他人不正當地享有的較高地位滿懷憤怒;他懷著敵意和妒忌來看待他人;而且,在談到他們時,他常常竭盡所能對凡是他認為是他人的長處由以產生的根據都加以低估和貶低。無論什麼有關他人短處的流言蜚語傳播開來,雖然這些流言蜚語很少是他自己編造出來的,但他常常樂於相信它們,決不會不願散播,有時甚至添油加醋。愛好虛榮的人最惡劣的謊言,都是我們稱之為小謊的謊言;一旦驕傲的人墮落到說出最惡劣的謊言,情況就完全相反。 我們對驕傲和虛榮的厭惡,通常使我們寧可把我們指責為有這兩種缺點的那些人置於通常水平之下而不願把他們置於通常水平之上。然而我認為,我們的這種判斷經常會使我們犯錯誤;而且驕傲的人和愛好虛榮的人常常是(或許絕大部分是)大大高於通常的水平,雖然並不像驕傲的人實際自認為的那麼高,也不像愛好虛榮的人希望別人所看的那麼高。如果我們把他們同他們的自我吹噓相比較,他們好像是適當的鄙視對象。但是如果我們把他們同他們的大部分對手和競爭者真正具有的水平相比較,他們的水平就大不一樣,很可能大大超過通常的水平。在存在這種真正的長處的地方,驕傲常常會伴隨著這樣一些令人尊敬的美德: 真誠、正直、高度的榮譽感、熱誠和始終如一的友誼、堅忍不拔和不可動搖的決心;虛榮心常常會伴隨著許多令人感到親切的美德:仁愛、有禮貌、在一切小事上報答別人、有時在一些重大的事情上真正慷慨地報答別人的願望;然而,這種慷慨是虛榮心常常以它所能有的最絢麗的色彩展示出來的慷慨。在上個世紀,法國人被他們的競爭者和敵人指責為愛好虛榮;西班牙人被指責為驕傲;外國人傾向於把前者看成是更可愛的人;把後者看成是更令人尊敬的人。 愛虛榮的和虛榮心這兩個詞從來不會被人以褒義來使用。我們有時在心情很好的狀況下談論一個人時,說他因為有虛榮心反而顯得更好一些,或者說,他的虛榮心給人的感受更多的是高興而不是討厭。但是我們仍然把這種虛榮心看成是他品質中的一個弱點和笑柄。 相反,驕傲的和驕傲這兩個詞有時會被人以褒義來使用。我們常常說起某個人,說他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或者說他過於高傲,從來不做一件下賤的事情。驕傲在這裡就混雜著某種高尚的東西。亞里士多德這個當然是對世事洞察無遺的哲學家,在描寫高尚人物的品質時,描繪了這種人物的許多特色,這些特色在過去兩個世紀內,通常被說成是西班牙人的品質:對一切決心要做的事,他都曾深思熟慮;一切行動都從容不迫甚至遲緩;他的聲音是莊重的,他的談吐是審慎的, 他的步伐和舉止是緩慢的;他不是在為一切小事奔忙時顯得不積極和懶散,而是在所有那些重大的和特出的事務上,需要以最堅定的和最強烈的決心去行動時顯得不積極和懶散。他不是一個喜歡危險的人,或者說不是一個魯莽地去經受沒有意義的危險的人,而是敢於使自己面臨有重大意義的危險的人,而且,當他面臨這樣的危險時,他完全不顧自己的生命。 驕傲的人通常對自己感到非常滿意,因而認為自己的品質不需要作任何改善。感到自己十全十美的人必然十分鄙視一切進一步的提高。對於自己的長處過於自信和荒唐可笑的自高自大,通常從他年輕時就伴隨著他直至耄耄之年。像哈姆萊特所說的那樣,他死時,未經抹油,沒有受過臨終塗油禮,負著他的全部罪惡死去。 愛好虛榮的人就常常不是這樣。為了這樣一些品質和才能——它們是尊敬和欽佩的自然和恰當的對象——而希望得到他人尊敬和欽佩的慾望,是一種對名副其實的光榮的真正的熱愛。這種熱愛即使不是人類天性中最好的激情,也肯定是最好的激情之一。虛榮心通常不過是企圖過早地僭取今後在時機成熟時應該得到的榮譽。雖然你的兒子只有25 歲(這當然只是一個紈褲子弟的年齡),但不要因此對他的未來,對他在40 歲之前成為一個非常聰明的和高尚的人,成為一個真正具有一切才能和美德的人——目前他只能是一個吹噓自己具有、或徒勞無益地妄求獲得這些和美德的人——喪失信心。教育事業中的一個重要秘訣就是把這種虛榮心引導到正確的目標上去。決不能容許他誇耀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才藝。但是,不要總是使他對實現有關真正重要的那些才藝的抱負失去信心。如果他並不熱切地想具有這些才藝,他就不會要求獲得它們。鼓勵這種慾望;提供一切手段以促使他獲得這種才藝;雖然有時他會在功夫尚未到家時裝出一副已經獲得這種才藝的樣子,但不要對此過於生氣。 我說,這些就是驕傲和虛榮心按照各自固有的品質發生作用時表現出來的不同特點。但是,驕傲的人常常是愛虛榮的;愛虛榮的人常常是驕傲的。沒有什麼會比如下情況更為自然:對自己的評價超過他應有評價的人,希望別人也更高地評價他;或者,希望別人對自己的評價超過他對自己所作評價的人,這時對自己的評價還是高於他應有的評價。這兩種缺點常常存在於同一種品質之中,兩者的特點必然混雜在一起;我們有時會發現,虛榮心的淺薄和不恰當的賣弄誇張同驕傲的最有害和幼稚的傲慢無禮結合在一起。因此,我們有時不知道如何去識別一種特定的品質,或者不知道把這種品質列為驕傲還是虛榮。 其優點顯著地超過通常水平的人們,有時會低估自己,有時也會高估自己。 這種人雖然不是非常高尚的,但在私人交往中往往完全不是令人不快的。他的同伴們在同這樣一個虛懷若谷和不擺架子的人交往時都感到自己非常舒暢自在。然而,如果這些同伴們並不具有比常人更強的識別能力和更寬宏大量的品質,雖然他們會對他產生一些友好的感情,但是他們不常對他產生較大的敬意,而且他們的友好熱情遠遠不足以補償他們淡薄的敬意。不比常人具有更大識別能力的人們,對別人的評價從來不超過對自己的評價。他們認為,他似乎在懷疑自己是否同這樣一種地位或這樣一種職務完全相稱;於是立即轉而喜歡一些對自己的資格不抱任何懷疑的厚顏無恥的蠢徒。雖然他們可能具有識別能力,然而,如果他們不寬宏大量,他們肯定要利用他的單純,並且裝作對他們有某種優勢的樣子,這種優勢是他們根本沒有資格擁有的。他的和善可能使他對此忍受一段時間。但是最後,常常在為時已晚之時,在他應得的地位無可挽回地失去,因他的猶疑不決而被他的一些很熱心雖則並不那麼有功的同伴所篡奪時,他才變得不耐煩。這樣一個人早先一定為選擇了這些同伴而感到莫大的幸福,如果在以後的現實生活中,他從那些他昔日對他們友好的同伴中得到的總是相當公正的報答的話,他就會有某些理由把他們作為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一個過于謙虛和過於樸實的年青人常常會變為一個不被人看重、整天抱怨和心懷不滿的老人。 天賦大大不如通常水平的不幸的人們,有時對自己的評價似乎更不如他們的實際狀況。這種謙卑有時似乎會使他們陷入白痴的行列。無論誰不辭辛勞去仔細調查一下白痴,就會發現:他們中許多人的理解力決不低於另外一些人——這些人雖然被人認為生性遲鈍和愚蠢,但沒有人認為他們是白痴。許多白痴受到同常人一樣的教育,就差強人意地學會了讀書、寫字和算賬。許多從未被看成是白痴的人,儘管受到了精心的教育,儘管在他們年事已高時尚有足夠的精力去試圖學會他們在幼時的教育中未能學到的東西,但從未能差強人意地學會上述三種技能中的任何一種。然而,出於某種驕傲的本能,他們把自己列入年齡和地位與自己相同的那些人的行列,並且鼓起勇氣堅決地在自己的同伴中維護自己本來的地位。出於某種相反的本能,白痴感到自己不如你可以介紹他認識的每一個朋友。 他非常容易受到的虐待,可能使他陷入憤激和狂怒劇烈發作的狀態。但是,任何良好的對待,任何善意或恩惠,都不能使他挺起身來平等地同你交談。然而,如果你最終能使他同你交談,你就常常會發現他的答話非常中肯,甚至通情達理。 不過,他們內心巨大的自卑感這種特有的意識總是留著痕跡。他似乎畏畏葸葸, 而且可以說是不敢正視你的面容和同你談話。儘管你貌似謙虛,他在把自己擺在你的位置上來考慮問題時,還是感到你必然會認為他大大地不如你。一些白痴, 或許還是大部分白痴,似乎主要或完全由於理解能力上的某種麻木或遲鈍,而被看成是白痴。但是,另外有些白痴,他們的理解力並不顯得比未被看成是白痴的許多人更為麻木或遲鈍。然而,在自己的同事中維持自己平等地位所必需的那種驕傲的本能,在前一種人身上似乎完全沒有,在後一種人身上就不是如此。 因此,最能為當事人帶來幸福和滿足的那種自我評價,似乎同樣也能給公正的旁觀者帶來最大的愉快。那個按照應有的程度、只按這種程度來評價自己的人, 很少不能從他人身上得到他認為是應當得到的一切敬意。他所渴望的並不多於他所應得到的,而且他對此感到非常滿足。 相反,驕傲的人和愛好虛榮的人始終不會感到滿意。前者對於他認為別人的長處不符合實際感到憤慨和憎恨。後者對於他預先感覺到的隨同自己那些沒有根據的自我吹噓被人發覺而來的羞恥一直忐忑不安。即使真正具有高尚品德的人的各種過分的自我吹噓,因其傑出的才能和美德而得到維護,更主要的是因為他運氣好而得到維護,它們也欺騙了群眾,這些群眾的讚賞他不怎麼重視,但是它們欺騙不了那些智者,這些智者的讚同是他不得不加以重視的、他們的敬意是他渴望獲得的。他覺得他們看透了他,也懷疑他們鄙視他那過度的傲慢;從而他常常相應地遭受很大的不幸,這些人起先是他留意提防和秘而不宣的敵人,最後是他公開的、狂暴的和極其仇恨的敵人,而他們以前的友誼似乎曾使他無憂無慮地享受最大的幸福。 雖然我們對驕傲的人和愛好虛榮的人所感到的厭惡,常常使得我們寧可把他們估計得低於他們的真正地位而不願高估,然而,除非我們被某種特殊的人身侮辱所激怒,我們簡直不敢粗魯地對待他們。在一般情況下,為了使我們自己暢快, 我們盡量採取默許的態度,並且盡可能遷就他們的愚蠢行為。但是,對於那些低估自己的人,除非我們具有比大部分人更大的識別能力和更慷慨的品質,至少我們很少不像他對待自己那樣不公平地對待他,而是經常比他做得過頭。不僅是他的心情比驕傲的人和愛好虛榮的人更不愉快,而且他更容易受到他人的各種虐待。幾乎在一切場合,過於驕傲都稍好於在各方面過于謙遜;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