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宗教哲學 尼采選集

第41章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第二卷

尼采選集 尼采 12299 2018-03-20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第二卷 肉體的輕蔑者 我有幾句話,要說給肉體的輕蔑者知道。我並不要他們變換什麼學與教的方法,我只要他們向他們自己的肉體告別,——而成為啞巴。 "我是肉體與靈魂。"——小孩如是說。為什麼他們不也作如是觀呢? 但是,醒悟者自覺者卻說:"我整個地是肉體,而不是其他什麼;靈魂是肉體某一部分的名稱。" 肉體是一個大理智,一個單一意義的複體,同時是戰爭與和平,羊群與牧者。 我的兄弟,你的小理智——被你稱為"精神"的,是你的肉體的工具,你的大理智的小工具與小玩物。 你常說著"我"而以這個字自豪,但是更偉大的——而你不願相信——是你的肉體和它的大理智:它不言"我",而實行"我"。

一切五官所感受的,精神所認知的,本身都沒有目的。但是,感覺與精神想使你相信它們是成物之目的:它們是如此虛榮的。 感覺與精神不過是工具與玩物:它們的後面,"自己"存在著。 "自己"也使用感覺的眼睛與精神的耳朵。 "自己"常常諦聽而尋找著:它較量著克服著而破壞著。 它統治著。也是"我"的主人。 我的兄弟,在你思想與感情之後,立著一個強大的主宰,未被認識的哲人,——那就是"自己",它住在你的肉體裡,它即是你的肉體。 你肉體裡的理智多於你的最高智慧中的理智。誰知道到底為什麼你的肉體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笑著你的"我"與它的驕傲的跳躍。誰知道到底為什麼你的肉體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笑著你的"我"與它的驕傲的跳躍。 "這些思想的跳躍與飛馳對於我是什麼呢?""自己"自語道。 "都只是達到我的目的的旁徑罷了。我是我的極限,也是我的一切觀念的提示者。" "自己"向"我"說:"品嚐一點痛苦罷!"於是"我"便痛苦起來,而想如何免除痛苦。 ——它必為這個目的而思考。

"自己"向"我"說:"品嚐一點快樂罷。"於是"我"便快樂起來,而想如何常享快樂。 ——它必為這個目的而思考。 我想向肉體的輕蔑者說幾句話。讓他們輕蔑肉體罷!這正是他們對於肉體的尊敬。誰創造了尊敬與輕蔑,價值與意志呢? 這創造性的"自己",為自己創造了尊敬與輕蔑,歡樂與痛苦。創造性的肉體為自己創造了精神,作為它的意誌之手。 你們這些肉體的輕蔑者,便在你們的瘋狂與輕蔑中,你們也是為你們的"自己"服務。我告訴你們:你們的"自己"願意毀滅而逃避生命。

它已不能做它所最願做的事:——創造高於自己之物。 這才是它最強烈最熱誠的希望。 但是,現在已是過遲:——所以你們這些肉體的輕蔑者呵,你們的"自己"願意毀滅。 因為你們的"自己"願意毀滅,所以你們成為肉體的輕蔑者!你們不能創造高出於你們之物。 你們怨恨生命與大地,但是一種不自覺的妒忌,顯露在你們邪射的輕蔑的目光裡。 肉體的輕蔑者,我不會蹈你們的覆轍!你們決不是我的達到超人的橋樑! ——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快樂與熱情 我的兄弟,如果你有一種道德,而它是你的特有的道德時,你切不可和其他任何人共有著它。 自然,你想賜予它一個佳名,而撫愛它;你想提提它的耳朵,和它遊戲。

但是,看罷!一旦它取得了你給它的名字,而群眾都共有著它的時候,那麼,你會因這道德而成為群眾與常人之一! 你毋寧應該說:"這使我靈魂又愁又甜的東西,是不可言喻的;這使我內心飢餓的是無名的。" 使你的道德高貴得不容許親暱的稱謂罷:如果你須讀到它,你不必害羞,你無妨期期艾艾地說。 你可以吃吃地說:"這是我所珍愛的善,它極使我喜悅,我所需要的善正是如此。 我需要它,不是因為它是上帝的法律,或是人類的規條,或是人類的必需:它絕不是導往另一世界或天堂的指南。 我愛它是地上的道德:它的智慧不多,而理智更少。 但是這鳥兒在我旁邊建築了他的巢:所以我溫柔地愛它——現在它在我家裡,孵著金卵。 "

你應當這樣期期艾艾地談說與讚頌你的道德。 從前你有許多熱情,而你稱它們為惡。但是現在你只有你的道德,它們是從熱情裡誕生的。 你曾把你最高的目的放在這些熱情裡:所以它們變成了你的道德與快樂。 你縱屬於多怒者的,肉慾者的,溺信者的,或睚眥必報者的族類: 當你的一切熱情,終於會變成道德;你的一切魔鬼,終於變成天使。 從前你的地窖裡有許多野犬;但是現在它們變成了鳥兒與美好的歌唱者。 你用你的毒藥製出了你的止痛劑;你曾擠出痛苦之牛的乳汁,——現在你飲著這甜香的液體。 你身上不會再誕生惡,除非是多種道德之爭鬥,所產生的惡。 我的兄弟,你如果是幸運的,你只須有一種道德,而不多於一種罷:這樣,你過橋更容易些。

能有多種道德是一件漂亮的事,但是那是一個較難忍受的命運;很多人,因為不堪作多種道德之戰場,跑到沙漠裡去自殺。 我的兄弟,戰爭是惡嗎?這是必要的惡;妒忌,毀謗與不信任,在你的多種道德中也是必要的。 看罷!什麼是每種道德所最貪求的事呢:它要你整個的精神做他的先驅,它需要你在愛憎與怒裡的全部力量。 道德互相妒忌,而妒忌是可怕的。多種道德都可以因妒忌而死滅。 為妒忌之火焰所包圍的人,像蠍一樣,終於以毒針轉向自己。 唉,我的兄弟,你從不曾看見一個道德之自謗與自殺嗎? 人類是應當被超越的:所以你應當珍愛你的道德:—— 因為你可以因它而死滅。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蒼白的罪犯 你們這些法官和祭司們,在犧牲沒俯首以前,你們當然不願意殺戮罷?看呵!這蒼白的罪犯俯首了:他眼睛裡顯露著他的大輕蔑。

"我的我是應當被超越的:我的我便是我對於人類的大輕蔑。"罪犯的眼睛如是說。 這是他的至高無上的時刻,他的自我審判的時刻。莫讓這高舉著的人再降到他的低下的地位去罷! 這樣因自己而痛苦的人,除了速死而外是無法得救的。 啊,法官啊,你們的殺人應當由於哀矜而不由於報復;你們殺人時還得留心替生命辯護。 你們僅與被你們殺死的人講和是不夠的。讓你們的悲哀成為對於超人的愛罷:這樣,你們才合法化了你們自己的不死! 你們只當稱他是"仇敵"而不是"惡徒";你們只當稱他是"病者"而不是"流氓";你們只當稱他是"瘋子"而不是"罪孽者"。

你,赤色的法官,如果你把你思想過的事高聲說出來:大家會如是叫道:"除卻這穢物與毒液罷!" 但是思想與行為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行為的意象又是另一件相異的東西。因果之輪不在它們中間旋轉。 一個意象使這蒼白的人臉色灰敗。當他犯罪時,他很有犯罪的能耐:可是完成以後,他反不能忍受這犯罪意象了。 他永遠把自己當成獨一行為的完成者。我稱這個為瘋狂: 在他身上特例變成了原則。 一條粉線可以使雞兒迷惑;這罪犯的一擊,迷惑了他可憐的理智——我稱這個為事後的瘋狂。 聽罷,法官啊!另外還有一種瘋狂:而那是事前的。唉! 你們還不曾深深地透視這個靈魂呢! 赤色的法官如是說:"為什麼這罪犯殺了人呢?他想搶掠。"但是,我告訴你們,他的靈魂需要血,而全不是想搶掠:

他渴求著刀之祝福。 但是他可憐的理智,不了解這種瘋狂,而決定了他的行為。 "血又有何價值呢?"他說;"你不趁著機會至少搶掠一下嗎?報復一下嗎?" 他聽信了他可憐的理智:他的語句如鉛似地懸在他身上;——於是他殺人時,也搶掠了。他不願因自己的瘋狂而懷羞。 現在他的過失之鉛又重壓在他身上,他的可憐的理智又如此地麻木,癱瘓而沉重。 他只要能搖搖頭,他的重負便會滾下來,但是誰搖這個頭呢? 這個人是什麼?他是疾病的集團;這些疾病憑藉他的精神在世界上伸長著:它們想在那裡尋找贓物。 這個人是什麼?是一串互扭著的從不和睦的野蛇,—— 所以它們四出在世界上找尋贓物。 看這個可憐的軀殼吧!它的許多痛苦與希望,它可憐的靈魂嘗試去了解它們。它的靈魂以為那就是犯罪的快樂與焦急,想取得刀之祝福的。 現在,患病的人都被當今的惡所襲擊:他想用致他於痛苦之物,也使別人痛苦。但從前曾有過別的時代,別的善惡。 從前,疑惑與個人的野心都是罪惡。那時候,病者變成異教徒與巫者:他們如異教徒與巫者一樣,使自己痛苦,又使別人痛苦。 我知道你們不願聽從我:你們以為這會對於你們中間的善良者有害,但是你們所謂善良者於我何有呢! 你們所謂善良者,有許多使我生厭之物;但那並不是他們的惡。我只願他們會有一種瘋狂,使他們如這蒼白的罪犯似地死滅! 真的,我願他們的瘋狂便是真理、忠信、或正義;但是他們有他們的道德,那便是在可憐的自滿中求得長生。 "我是河邊的欄杆;誰能扶我的,便扶我罷!我不是你們的拐杖。——"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誦讀與寫作 一切寫作之物,我只喜愛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寫成的。用你的心血寫作罷:你將知道心血便是精神。 別人的心血是不易了解的:我恨一切以誦讀為消遣的人。 深知讀者的人,不會再給讀者寫作。這樣的讀者再有一世紀,——精神也會腐臭了。 讓每個人都有讀書的權利,不僅最後會損害了寫作,連思想也會被損害的。 從前精神便是上帝,接著變成了人,現在他變成了群眾。 誰用心血寫作格言,他是不願被人們誦讀的,而是給人們默記的。 從這個峰巔到那個峰巔是兩山間最短的距離;但是你必須有長腿,才能取道於此。格言應當是山之峰巔;而聽受這些格言的人,應當是偉大高強的。 輕快而純潔的空氣,隨時可有的危險,精神裡充滿著快樂的惡:這一切都互相調和。 我願意魔鬼圍繞著我,因為我是勇敢的。勇敢驅逐鬼魅而自製許多魔鬼,——勇敢需要笑。 我的感覺不再和你們的相同:我笑我下面那塊雲的烏黑與笨重,——只是那卻是你們的激起風暴的暗雲。 你們希望高舉時,你們仰望著。我卻俯視著,因為我在高處。 你們中間誰能又笑又在高處呢? 站在最高山上的人,笑看著戲台上生命裡的一切真假悲劇。 不顧忌的,輕蔑的,暴虐的,——智慧教我們如是:智慧是一個婦人,只愛一個戰士。 你們向我說:"生命是難於忍受的。"那麼,你們為什麼晨倨而夜恭呢? 生命是難於忍受的:那麼,不要做那荏弱的樣子罷!我們都是載著重負的雄驢,牝驢。 我們和那在一顆露珠的重壓之下而顫栗著的玫瑰苞兒,有什麼同點呢? 這是不錯的:我們之愛生命,並不是因為我們慣於生命,而是貫於愛。 愛里總有瘋狂的成分。但是同樣的瘋狂裡總有理智的成分。 在我這愛生命者看來,我覺得蝴蝶,肥皂泡和一切在人間的與它們相似之物,最了解幸福。 當查拉斯圖拉看見這些輕狂、美麗而好動的小靈魂,他便要流淚而歌唱起來。 我只能信仰一個會跳舞的上帝。 當我看見我的惡魔,我覺得他安詳,精細,深沉而像煞有介事的;這是嚴重的精神:——萬物都因它倒下。 我們殺人不用憤怒,而用笑。前進,讓我們殺了這嚴重的精神罷! 我學會了走路:以後我便讓自己跑起來。我學會了飛:以後我便不須先被推挽而更換位置。 現在我輕了,我飛起來;我看見我在我自己的上面。一個上帝在我身上跳舞。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山上的樹 查拉斯圖拉發現一個少年總是迴避他。某晚,他往彩牛城邊的高山上去散步,嚇,他看見這少年靠著樹坐著,疲乏的目光望著深谷。查拉斯圖拉抱著這少年倚坐的那棵樹說: "如果我想用手去搖撼這棵樹,我不能夠。 但是,我們不能看見的風,卻隨意地搖撼它彎屈它。同樣地,我們也被不能看見的手所彎屈所搖撼。 " 這少年突然地立起,他說:"我聽到查拉斯圖拉說話了,我正想著他!"查拉斯圖拉答: "你為什麼驚怕呢?——人與樹是一樣的。 他越想向光明的高處生長,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裡,黑暗的深處去,——伸入惡裡去。 " "是的,伸入惡裡去!"少年喊叫起來。 "你如何能夠發現我的靈魂呢?" 查拉斯圖拉微笑地說:"許多靈魂,除非先被製造了,是永不會被發現的。" "是的,伸入惡裡去!"這少年又喊叫起來。 "你說的全是真理,查拉斯圖拉。自從我想升往高處去,我對自己便無信心,也無人信任我;——這是何故呢?輕蔑那想升高的人。他到底想在高處做什麼呢? 我如何地自慚於我的升高與我的碰跌呵!我如何地譏訕我的急喘呵!我如何地恨那飛著的呵!當我在高處我是如何地疲倦呵! " 於是少年沈默下來。查拉斯圖拉看著他倆旁邊那棵樹如是說: "這樹獨自在山上高大起來;它在人與獸之上成長著。 如果它想說話,任何人不能了解它,它長得太高了。 於是它等候著,等候著——等候什麼呢?它住得太靠近雲座了:它或許等候雷火第一擊罷? " 查拉斯圖拉說完以後,這少年作激烈的手勢叫道:"是的,查拉斯圖拉,你說的全是真理。我之想達到高處,只是渴求我自己的沒落,而你便是我等候的雷火之一擊!你看我罷,自從你來到這里以後,我成了什麼?這是對於你的妒忌殺了我!"——少年如是說,而痛哭起來。查拉斯圖拉用臂挽住他的腰,把他牽走。 他倆並肩地走了幾分鐘,查拉斯圖拉又如是說: "我心痛極了。你的目光訴說著你所冒的危險比你的語言還清楚些。 你還是不自由的;你仍找尋著自由。你的找尋使你如夢遊者似地清醒。 你想往自由的高處去,你的靈魂渴求著星球。但是你的惡劣的本能也熱望著自由。 你的野犬也想解放自己;當你的精神嘗試開獄門時,它們在地窖裡歡叫著。 在我看來,你還是一個幻想著自由的囚犯:唉!這種囚犯之靈魂,變成機智的,同時變成狡獪的惡劣的。 精神自由了的人,還得淨化自己。在他心裡還有許多禁錮和泥垢;你的眼睛也得變成純潔的。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險。但是憑著我的愛與希望,我請求你:莫拋棄你的愛與你的希望罷! 你還覺得你自己高貴,便是恨你,用惡意的目光看你的人,也認為你高貴。你得知道:無論何人總把一個高貴的人當成一個阻礙物。 高貴的人也是善良者之阻礙物:雖然善良者也稱他善良,那隻是把他丟放在旁邊。 高貴的人想創造新事物與新道德。善良的人們卻需要舊事物,保存舊事物。 高貴的人之危險,不是他會變成善良者,而是他會變成無恥者,譏訕者,破壞者。 唉!我曾知道許多高貴的人,失去了他們最高的希望。於是他們毀謗一切高貴的希望。 於是他們無恥地生活於短促的快樂上,他們沒有隔夜的計劃。 精神也是一種淫樂。 ——他們如是說。於是他們的精神自折斷了翼:他們現在爬著,弄髒一切他們咬吃之物。 從前他們想成英雄;現在他們僅是享樂者。英雄這觀念使他們痛苦懼怕。 但是憑著我的愛與希望,我請求你:莫拋棄你靈魂裡的英雄罷!神聖化你最高的希望罷! "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死亡的說教者 有些人是死亡的說教者,同時世界上充滿著那些應當被勸告拋棄生命的人。 世間充滿著多餘的人;生命已被過剩的人所損害。讓人們用"永生"的餌,引著他們離去這個生命罷! 黃袍者或黑袍者:人們這樣稱呼這些死亡的說教者。但是我將使你們看到他們的別種顏色。 他們中間之最可怕的,包藏著獸心。除開肉慾或自殘外,別無所擇。便是他們的肉慾還是自殘。 這些可怕的生物,還不會變成人類:讓他們作厭惡生命之說教罷!讓他們離去罷! 他們是靈魂的癆病者:剛才呱呱墮地,便已開始死亡,他們希求的是厭倦與放棄的學說。 他們願意死亡,我們正應當贊成他們的主張!我們切不要復活死者,或損壞了這些活著的棺材。 如果他們遇見一個病者,或一個老人,甚至於一個屍體,他們立刻說:"生命是被推翻了!" 但是被推翻的是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僅看見生存之一方面的眼睛。 他們生活在濃厚的憂鬱中,貪著致命的小冒險:他們咬緊牙齒這樣等候著。 或者,他們向糖果伸手,卻笑自己的孩子氣:他們把生命懸在一片草上,但他們卻笑自己還懸在那上面。 他們的智慧說:"還活著的人是瘋狂者;然而我們正是那種瘋狂者!這是生命中最大的瘋狂!" "生命只是痛苦!"——別的人如是說,而這並不是誑語:那麼,你們設法停止生活罷!你們停止只是痛苦的生活罷! 而這是你們的道德的教訓:"你應當自殺!你應當把你自己偷去——" "淫樂便是罪惡。"——第一批死亡的說教者說。 —— "讓我們迴避罷,不要生育孩子罷!" "生育是勞苦的。"——第二批說。 ——"為什麼還生育呢?人們只生育一些不幸者!"這一批人也是死亡的說教者。 "憐憫是必要的,"——第三批說。 "取去我的所有物罷! 取去我的本身罷?我與生命的聯繫將愈少些。 " 如果他們徹底地是憐憫者,他們會使鄰人也厭惡生命。為惡——那將是他們的真善。 但是他們想拋棄生命;如果他們的鏈索與禮物,更緊地繫住了別人,他們怎會顧及呢! —— 而你們,你們的生命是焦灼與苦工:你們不曾疲倦於生命嗎?你們不是已經成熟得可以接受死亡的說教了嗎? 你們都喜愛苦工與一切迅捷而新奇之物,——你們對於生命的忍受已經夠了,你們的勤勞只是一個自忘的逃遁與意志。 如果你們對生命有信仰些,你們便不會自棄於當前一剎那。但是你們的內在價值不夠,所以你們不能等候,——甚至於也不能偷懶! 死亡的說教者的聲音到處喧嘩著,世界充滿著那種應當被勸告就死的人。 或者說世界充滿著那種應當被勸告尋求"永生"的人,這於我只是一件事,——只要他們快些走!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戰爭與戰士 我們不願意我們最好的仇敵姑息我們,也不願意我們由衷地熱愛著的人們姑息我們。所以,讓我告訴你們真話罷! 作戰的兄弟們!我從心之深處愛你們。我是,我一向是你們的同伴;我也是你們的最好的仇敵。所以,讓我告訴你們真話罷! 我不茫然於你們心裡的怨恨與妒忌。你們並不是偉大得不知道怨恨妒忌。所以,你們偉大些,莫以這個為可羞罷! 如果你們不能做知識的聖哲,至少做知識的戰士罷。知識的戰士是這種神聖性的伴侶與先驅。 我看到很多的兵;讓我看到很多的戰士罷!他們的穿著被稱為製服。他們蘊藏在內的,該不是"制服"似地一律罷! 你們應當是那些時時用眼睛尋找仇敵的人,——尋找著你們的仇敵。你們中間的一部分人,應當第一眼就表示怨恨。 你們應當尋找你們的仇敵;你們應當作戰,為著你們的思想作戰!如果你們的思想被克服了,但是你們的忠誠仍當大呼勝利! 你們應當愛和平為未來戰爭的一種手段。你們應當愛短期的和平甚於長期的和平。 我不忠告你們工作,只忠告你們爭鬥。我不忠告你們和平,只忠告你們勝利。讓你們的工作是一個爭鬥,而你們的和平是一個勝利罷! 你們說好的主張神聖化戰爭嗎?我告訴你們:你們的勇敢,而不是你們的憐憫,救了許多犧牲者。 "什麼是好的?"你們問。勇敢是好的。讓小女孩子們說: "美麗而又動人的才是好的。" 人們指斥你們無心腸;但是你們的心是真實的,而我愛你們那熱誠之羞怯。你們為著你們的大潮流而害羞,別人卻為著他們的回浪而害羞。 你們醜嗎?兄弟們!就算醜罷!用光榮這醜惡之外套包裹著你們罷! 當你們的靈魂變偉大了,它也變成為高傲的。你們的崇高之中,有惡。我知道你們。 高傲者與軟弱者在惡裡遇著。但是他們不互相了解。我知道你們。 你們的仇敵應當是可恨的,而不是可輕蔑的。你們應當以仇敵自豪:於是仇敵的成功,也是你們的成功。 反抗,——這是奴隸之可貴處。你們的可貴之處,卻是服從,讓你們的命令也是服從罷! 一個好的戰士,不喜歡"我要",而喜歡"你應"。一切你們喜愛之物,你們應當先讓別人命令了給你們。 讓你們的對於生命的愛,是你們的對於最高希望的愛罷: 讓你們的最高希望是生命之最高理想罷! 但是,你們的最高理想,我命令你們罷,——就是這個: 人類是應當被超越的。 所以,度著你們的服從與戰鬥的生活罷!長命又有何意義!哪個戰士願被憐惜呢! 我不憐惜你們,作戰的兄弟們,我從心之深處愛你們! ——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新偶像 兄弟們,別的地方現在還有民族與人群,但這決不是我們這裡:我們這裡只有國家。 國家?這是什麼?伸長你們的耳朵罷!我將告訴你們:民族怎樣死滅的。 國家是冷酷的怪物中之最冷酷者。他冷酷地說謊;這便是從他口裡爬出來的誑語:"我,國家,便是民族。" 這是一個誑語!凡創造民族而給他們高懸了一個信仰與一個愛的,是創造者;這樣,他們為生命服務。 凡給大多數人埋設陷阱,而稱這些陷阱為國家的,是破壞者:他們給民族高懸了一把刀與各種肉慾。 凡是還有民族的地方,國家是不存在的。他們厭棄國家如一個不祥的人,如一種違反習慣與法律的罪惡。 我給你們這個標記:每個民族自有它的特殊的善惡之語言:他們鄰族不能了解。每個民族從它的習慣與法律裡自製了它的語言。 但是國家用各種善惡之語言說謊;它的話都是誑語:它的一切來自偷竊。 並且它的一切,都是假的;咬人的它,用偷來的牙齒咬著。它的內臟也是虛偽的。 善惡之語言的混雜:我給你們這個,做國家的標記。真的,這個標記所指示的是死亡之意志!真的,它招引死亡之說教者! 多餘的人充塞著世間:國家是為這些多餘的人而發明的!看它如何吸收著多餘的人啊!如何地吞食,咀嚼而消化他們呵! "世界上沒有偉大於我的:我是上帝發令的手指。"—— 這怪物如是嗥著。跪拜在地下的,不僅是長耳短視的人! 唉!對於你們,你們這些偉大的靈魂呵,它也向你們低說著它的怕人的誑語!唉!它猜出了這些自願消費的富有的心! 真的,它猜透了你們,你們這些舊上帝之勝利者!過去的爭鬥使你疲倦了,現在你的疲倦投效於新偶像。 它正想找英雄與榮譽的人做它的左右,這新偶像!它愛取暖於良心的太陽里——這冷酷的怪物! 如果你們願意崇拜它,它願意什麼都給你們,這新偶像! 如是,它買到了你們的道德之光耀與你們的高傲的目光。 你們將被用作餌,去釣騙那些多餘的人!是的,它發明了一個毒計,一個死亡之馬,配著神譽之鞍韉叮噹作響! 是的,它決定了許多人的死亡,一種自誇為生命的死亡: 真的,對於死亡的說教者,這是一個莫大的勞績! 我認出國家是善人惡人都吃毒藥的地方;國家是善人惡人都自趨滅亡的地方;國家是大眾的慢性的自殺,——被稱為"生命"的地方。 看這些多餘的人罷!他們偷竊了發明者的工作與智者的寶物:他們稱這種偷竊為文明。 ——但是一切遇到他們,都會變成疾病與禍害! 看這些多餘的人罷!他們總是病著;他們吐著他們的肝液,而稱這個為報紙。他們自相吞食,卻不能互相消化。 看這些多餘的人罷!他們愈聚積財物,但因此愈窮些。他們渴求著權力,尤其是權力之柄和多量的錢,這些無能者! 看他們爬行罷!這些敏捷的猴子!他們互相攀登,而在泥土的深坑中,互相推擠著。 他們都想走近皇座:這是他們的瘋狂,——似乎幸福坐在那裡!其實坐在皇座上的常常是泥土,——皇座也常常在泥土裡。 我覺得他們是一些瘋人,爬行的猴子與患昏熱者。他們的偶像,那冷酷的怪物,已經腐臭了;他們這些偶像之崇拜者,也已經腐臭了。 兄弟們,你們願意在他們血口之呼氣里和肉慾裡窒息嗎? 毋寧破窗而跳出去罷! 迴避惡臭罷!遠離了多餘的人的偶像崇拜罷! 迴避惡臭罷!遠離了這些人肉犧牲的煙霧罷! 現在,偉大的靈魂還可以在大地上發現自由的生活。現在還有許多地方,隱士們可以獨自地或結伴地潛藏著。在那裡,沉默的海的氣息吹著。 偉大的靈魂還可以享受自由的生活。真的,一個人的佔有物愈少,他也被佔有得少些:輕度的貧乏是被祝福的! 國家消滅了的地方,必要的人才開始存在;必要的人的歌唱,那獨一無二的妙曲,才能開始。 國家消滅了的地方,——看罷,兄弟們!你不看見彩虹與超人之橋嗎? ——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市場之蠅 朋友,逃到你的孤獨裡去吧!我看出你因為大人物的喧鬧而昏惑,因為小人們的針刺而受傷了。 森林與岩石知道莊嚴地沉默地陪伴著你。再學那你所素愛的長臂的大樹吧:它無言地俯在海上傾聽著。 市場開始於孤獨停止的地方;市場開始的地方,也開始了大優伶之喧鬧與毒蠅之營營。 在世界上,便是至善之物,如果沒有表演者,也不會被重視;群眾尊稱這些表演者為大人物。 群眾不了解何謂偉大,這不啻說他們不了解何謂創造。但他們對於一切大事業的表演者與優伶,卻很能賞識。 世界圍著新價值之發明者而旋轉:——它無形地旋轉著。群眾與榮譽卻圍著優伶而旋轉:世界如是進行著。 優伶也有精神,卻沒有精神的自覺。他相信使他獲得最好效果的一切,——和使別人信任他的一切! 明天他將有一個新的信仰,後天一個更新的信仰。他像群眾一樣,知覺很敏銳,性情不很穩定。 顛倒是非,——這是他所謂證明。使人昏眩,——這是他所謂說服。他認為血是一切論據之最強者。 一個真理,如果只能悄悄地訴諸聰耳,他認為是誑語與空話。真的,他只相信在世間鬧得很響的上帝! 市場上充滿著像煞有介事的丑角,——而群眾正以這些大人物自眩:視他們為當今的主人。 但是,時間緊逼著他們:所以他們又緊逼著你。他們要你說出"然"或"否"。唉!你想把你的椅子放在然否之間嗎? 啊,真理之情人,不要妒忌這些絕對而忙迫的人罷!真理還從不曾挽過絕對者之臂呢。 離去這些叫囂的人,回到你的安全裡去罷:只在市場上,一個人才會被"然"與"否"所牽繫。 深井的體認是很慢的:深井必須等候了很久,才知道墜在底下的是什麼。 一切偉大之物,總是遠離了市場與榮譽才能發生:新價值之發明者總住在市場與榮譽很遠的地方。 朋友,逃吧,逃到你的孤獨裡去吧:我看出你全身為毒蠅所傷害。逃到強暴的風吹著的地方去罷! 逃到你的孤獨裡去吧!你的生活太接近小物件與可憐蟲了。在他們的不可見的報復之前逃去了罷!他們只想向你報仇呢。 不要伸手去抵抗他們!他們多於恒河沙數,而你的命運不是蠅拍。 這些小物件與可憐蟲是無數的;許多高聳的大廈,曾被雨點與惡草所傾毀。 你不是石塊,可是許多雨點已經滴穿了你。還有許多雨點將會砍分了你,粉碎了你。 我看出你為毒蠅所疲擾;你身上許多地方傷破流血;然而高傲使你不屑於發怒。 他們無顧忌地渴求著你的血;那是他們貧血的靈魂之需求,——他們無顧忌地螫咬。 但是深沉的你,便是輕傷,也使你劇痛;而且當你還沒被治好以前,這些毒物又爬上了你的手。 我知道你太高傲了,不會殺死這些貪食者。但是你得當心;別讓你被命定了來擔受他們全部的毒惡! 他們圍繞著你營營地讚頌著:他們的讚頌只是對於你的煩擾。他們想親近你的皮與血。 他們阿諛你,如阿諛一個上帝或魔鬼;他們向你哀泣,如向一個上帝或魔鬼哀泣。多無聊!他們是一些阿諛者善哭者,而不是別的什麼。 他們對你常是和悅的。但是這是怯懦者的聰明。是的!怯懦者是機智的! 他們用褊狹的靈魂,思索著你,——他們覺得你總是可疑的!凡令人三思之物,總是可疑的。 他們因為你的一切道德而懲罰你。在他們的心的深處,他們只願恕——你的過錯。 你的和善與正直使你說:"他們對於他們卑賤的生存是無辜的。"但是他們的褊狹的靈魂想:"一切偉大的生存是有罪的。" 縱令你對他們和善,他們卻自覺為你所輕蔑;他們以秘密的惡害來報答你的善行。 你的沉默的高傲總是觸忤他們的趣味:當你偶然謙卑得近乎輕佻時,他們便喜歡起來。 我們從一個人看出了什麼,我們同時使那東西在那人身上燃燒起來。所以遠避了小人吧! 他們在你前面,自覺渺小,他們的卑賤因為反抗你,而燃燒成為不可看見的報復。 你不覺得當你走近他們的時候,他們便沉默起來嗎?你不看出他們的力量離棄他們,如煙之離開將死的火嗎? 是的,朋友,你引起你的鄰人們的良心上的自責:因為他們與你是不相配的。所以他們恨你而想吸你的血。 你的鄰人永是一些毒蠅;你的偉大——它應使他們更毒,更像蠅。 朋友,逃到你的孤獨裡去罷!逃到那強暴的風吹著的孤獨裡去罷!你的命運不是一個蠅拍。 ——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禁慾 我愛森林。城市裡是不良於生活的;在那裡,肉慾者太多了。 跌在一個謀殺者的手裡,不是比跌在一個肉慾的婦人的夢裡好些嗎? 請看這些男子吧:他們的眼睛說明著這個,——他們不曉得大地上還有勝於享受一個婦人的事。 他們的靈魂深處滿著污泥;多不幸,他們的污泥也還有精神呢! 讓你們至少應當完全得如獸類一樣罷!但是獸類也有天真。 我忠告你們撲滅本能嗎?我只忠告你們要保持本能之無邪。 我忠告你們禁慾嗎?禁慾對於一部分人是一種道德,對於另外許多人卻幾乎是一種罪惡。 不錯,後一種人是能自製的:但是肉慾之大妒忌地從他們的行事裡反映出來。 便是在他們的道德之頂點與冷靜的靈魂裡,這獸也附隨著他們,而使之不安。 當這肉慾之犬得不到一塊肉時,它會如何地用善和愛的態度,討乞一塊精神呵! 你們愛悲劇和一切傷心的事嗎?但是我不能信任你們那肉慾之犬。 我認為你們的眼睛太殘酷,而你們肉慾地偵視著受苦者。 你們的淫樂不是化裝著而自稱為憐憫嗎? 我給你們這個譬喻:欲驅逐魔鬼而入手於道的人,不在少數。 如果禁慾引起痛苦,禁慾是應當被拋棄的;否則禁慾會變成地獄之路,——換言之,靈魂之污穢與肉慾。 我說著不潔的事嗎?我覺得這並不是最壞的事。 求知者之不願躍入真理之水里去,是因為真理之淺薄而不是因為真理之不潔。 真的,許多人本質上就是貞恆的:他們的心較柔和些。他們比你們笑得好些,頻繁些。 他們也笑禁慾,他們問:"禁慾是什麼? 禁慾不是瘋狂嗎?但是這種瘋狂來就我們,而不是我們去就它。 我們把心與屋獻給這客人:現在他住我們這裡,——讓他隨心所欲地久留著罷! "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朋友 "我身邊總有一個人是多餘的。"——隱士如是想。 "總是一個,——這終會變成兩個的!" 我與我自己常在太熱烈的會話中:假若沒有一個朋友,我怎能忍受呢? 朋友之於隱士,永遠是一個第三者:第三者是阻礙兩個人的會談不致沉到深處的浮木。 唉!隱士們的深處多了。所以他們希求一個朋友,時時引他們上升。 我們信任別人的地方,正顯示出我們願自信而未能的地方。我們對於朋友的希求洩漏了我們的弱點。 一個人常常用愛來越過妒忌。他常常進攻而自樹仇敵,目的在隱匿自己的可中傷之處。 "你至少做我的仇敵吧!"——真正的崇敬說,它不敢要求友誼。 如果一個人需要朋友,他必須願意為朋友作戰:因之,為著作戰,他必須具有做仇敵的能耐。 我們應當敬重我們朋友身上的仇敵。你能十分接近你的朋友而毫不冒犯他嗎? 你的朋友應當是你的最好的仇敵。當你抵抗他時,你應當最接近他的心。 你不願意在你的朋友之前穿上衣服嗎?你向你的朋友顯露你的真相,算是對於他的崇敬嗎?無怪他詛咒你墜入魔道去! 誰不知隱匿自己,徒使別人憎怒:所以你們更應當畏懼裸體!是的,如果你們是神,你們便可以因穿衣服而羞慚。 為著你的朋友,你愈裝飾愈好:因為你應當是他的射向超人之箭與希望。 你為著想認識你的朋友的真相,你曾看見過他睡覺時的形貌嗎?他的形貌到底是怎樣的?那是照在粗糙不完全的鏡裡的你自己的尊容。 你曾看見過你的朋友睡覺嗎?你因他那形貌而懊喪嗎? 啊,朋友,人類是應當被超越的。 朋友應當是善於忖度而善於沉默的專家:你不必希望看見一切。你的夢應當把你的朋友醒著的行事告訴你。 你的同情應當也是一個忖度:你才知道你的朋友願否接受你的同情。也許他喜歡你的不動情的眼睛和板著面孔的漠視呢。 對於朋友的同情應當被藏在一個可以折斷牙齒的硬殼裡;這樣,它才充滿著體貼與甜蜜。 你能提供朋友以孤獨與新鮮空氣,麵包與藥品嗎?許多人不能自除鏈索,卻是朋友之救主。 你是一個奴隸嗎?那麼,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個暴君嗎?那麼,你不能有朋友。 很久以來,婦人身上藏著一個奴隸與一個暴君。所以婦人不解友誼:她只解愛情。 在愛情裡的婦人對於她不愛的一切常有偏見與盲斷。便在婦人的自覺的愛情裡,光明之旁,常有暴變,閃電與黑夜。 婦人還不能了解友誼:他們永是貓兒,鳥兒。或者作最好的說法,是牝牛。 婦人還不能了解友誼。但是,告訴我,你們這些男子,誰又了解友誼呢? 呵!可憐的男子呵!詛咒你們靈魂的貧乏與貪吝吧!你們給朋友的,只是我給仇敵的;而我不因此更窮些。 夥伴關係是有了;還須有友誼呢!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