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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悲劇的誕生第七章

尼采選集 尼采 3207 2018-03-20
悲劇的誕生 第七章 現在,我們必須使用上述一切藝術原理,以便在希臘悲劇之起源這個可謂"迷宮"中找到去路。我想我頗有理由來說,悲劇起源這問題直到現在尚未認真地提出,更談不上解決了。雖則古代傳說,這件襤褸破衣,曾經東補西縫,可是一再把它撕破。古代傳說十分明確地告訴我們:希臘悲劇是從悲劇歌隊產生的,初時不過是歌隊,僅僅是歌隊而已。所以我們有責任去探察這種悲劇歌隊的核心,把它當作真正的原始戲劇。我們無論如何不能滿足於流行的藝術理論,說歌隊是理想的觀眾,或者說歌隊代表人民以對抗劇中的貴族分子。後一種解釋,在許多政治家聽來是使人興奮的,它認為雅典平民把顛撲不破的道德規律體現為人民歌隊,這歌隊常常克服了帝王們的憤怒的暴行與專橫。這一說雖然可以用亞里士多德的一段話予以有力的闡明,可是對悲劇起源問題卻無甚影響,因為人民與帝王的一切對立,總之,任何社會政治範圍,是在悲劇的純粹宗教根源之外的。然而,以埃斯庫羅斯與索福克勒斯的歌隊的古典形式而論,我們甚至可以認為:若果說詩人預料到"立憲國民代議制",那真是"褻瀆神明",但是就有人不怕褻瀆神明。古代政治制度在實踐上(in praxi)並沒有立憲國民代議制,而且可以料想,他們也不曾在悲劇方面"預料"到這種制度。

奧·威·希勒格爾(A.W.Sohlegel)的原理,比歌隊政治根源說更有名;他勸說我們不妨把歌隊看作觀眾的精華,即所謂理想的觀眾。這種見解,同向來謂悲劇本來不過是歌隊的傳統說法對照起來,就真相畢露,顯得是粗淺的、不科學的、但是堂皇醒目的學說。然而,這一說之所以堂皇醒目,不過是由於它的概括的警句形式,而且德國人對於所謂的"理想的"一切懷有真正的偏愛,所以使人驟然驚愕。但是,我們一旦拿我們熟識的劇場觀眾同古希臘歌隊比較一下,看看能否從今日的觀眾想像出類似悲劇歌隊的情形來,我們定必惶惑不解。我們將默然否定這一說,我們不但懷疑希勒格爾的假設未免大膽,而且不相信希臘觀眾會有完全不同於今人的特點。我們始終認為:真正的觀眾,不管是何種人,總是知道自己在欣賞藝術作品,而不是面對著經驗的現實。但是希臘歌隊卻不得不把舞台形象當作真人。扮海神女兒的歌隊就要真的相信自己親眼看見普羅密修所,並且認為自己就是劇中的真神。若果觀眾像海神女兒那樣,認為普羅密修斯是現身臨場的真神,難道他們便是最高級最純粹的觀眾嗎?難道所謂理想的觀眾有責任走上舞台,從嚴刑中解放普羅密修斯嗎?我們相信觀眾的審美能力;我們認為,一個觀眾愈能把藝術作品當作藝術來看,就是說,從審美觀點來看,他就愈是合格的觀眾。但是,希勒格爾的說法卻告訴我們:完善的、理想的觀眾不是以審美態度來對待劇中世界,而是身體力行,實際參予其中。我們不禁要嘆道:希臘人呵,你們推翻了我們的一切美學,然而,既熟識了這點,以後講到歌隊時,我們還要提及希勒格爾的話。

然而,毫不含糊的古代傳說卻駁倒了希勒格爾。原來的歌隊是沒有舞台的。因此這種悲劇原始形式的歌隊;與那種理想觀眾的歌隊,兩者不能混為一談。試問有何種藝術是從觀眾這概念引伸出來的呢?有何種藝術的真正形式相等於自在的觀眾呢?無戲的觀眾,是一個自相矛盾的概念罷了。我們認為,悲劇的誕生恐怕既不能以群眾對於道德思想的重視,又不能以無戲的觀眾這概念來說明;這個問題太深奧了,如此膚淺的概括甚至沒有觸到它的邊沿。 席勒在有名的"墨西拿新娘"的序文中,曾對歌隊的意義流露一種極其可貴的見解,他認為歌隊是一堵活的藩籬,悲劇用它來圍著自己,以隔絕現實世界,以保存它的理想領域和詩的自由。 席勒以這個重要武器同自然主義的庸俗概念,同一般要求於劇詩的妄想,作鬥爭。雖則顯然舞台時間不過是人為的,佈景不過是一種象徵,韻律語言顯然帶有理想的性質,但是一種錯誤觀點還在廣泛流行,說我們不應把這些舞台慣例僅僅看作詩的特權而予以容忍。然而,這些"慣例"卻是一切詩的本質。採用歌隊是一個決定性的步驟,以便向藝術上一切自然主義光明磊落地宣戰。 ——我想,正是為了席勒這種見解,我們這個自命為優秀的時代想出了"偽理想主義"這毀謗的名詞。然而,另一方面,我恐怕,今人之崇拜自然和崇拜現實,已經走到與一切理想主義對立的另一極端,換句話說,走進蠟像陳列室的領域了。蠟工也算是一種藝術,正如今日某些流行的小說那樣。然而,雖然有人主張以這種藝術來戰勝歌德席勒的"偽理想主義",我們卻不必為此擔憂。

席勒的見解是正確的,他認為:希臘薩提兒歌隊,原始悲劇的歌隊,所常常遨遊的境界,確實是一種"理想的"境界,是一種遠遠超出凡夫行徑之上的境界,因為希臘人為這種歌隊虛構了一種假設的自然狀態的空中樓閣,而把假設的自然人物放在它上面。悲劇是在這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因此當然它自開始便已被免除了使人痛苦的現實寫照。然而,它並不是一種隨意放在天壤之間的幻想的世界,它倒是正如希臘人信仰奧林匹斯及其神靈那樣真實而可信的世界。酒神祭歌舞者薩提兒,就生活在神話和崇拜保證之下宗教所認可的一種現實中。希臘悲劇以薩提兒開始,他是酒神祭悲劇的智慧之喉舌——這一現像對於我們是不可思議的,正如一般人不了解悲劇起源於歌隊那樣。

我試提出這樣的命題,這種假設的自然生靈薩提兒之於有教養的人,正如酒神祭音樂之於希臘文明那樣;——我們也許從這裡找到研究的起點。關於希臘文明,理查·瓦格納(RichardWagnner)曾說過:音樂奪去了它的光輝,正如太陽之下爝火無光。同樣,我相信,有教養的希臘人在薩提兒歌隊面前會自慚形穢,而且,在酒神祭悲劇的直接影響下,城邦與社會,總之,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都消除了,讓給一種溯源於性靈的強烈的萬眾一心之感來統治。在這裡,我已經指出了,每部真正的悲劇總留給我們一種超脫的慰藉,使我們感到,儘管萬象流動不居,生活本身到底是牢不可破,而且可喜可愛。這點慰藉明明白白地體現為薩提兒歌隊,為自然人歌隊,他們彷彿根深蒂固地生存在每個民族文化的背景中,儘管時代遷移,民族更替,他們還是亙古長存,始終不變。

深思熟慮的希臘人就以這種歌隊來安慰自己。這種人的特性是多愁善感,悲天憫人,獨能以慧眼洞觀所謂世界歷史的可怕的酷劫,默察大自然的殘酷的暴力,而動不動渴望效法佛陀之絕欲棄志。藝術救濟他們,生活也通過藝術救濟他們而獲得自救。 在醉境的狂歡中,日常生活的清規戒律一旦打破,這期間就有一種恍惚迷離的意境,它淹沒了一切個人的過去經驗。正是這個忘憂的洪溝,分隔開日常生活的世界與醉境的現實。然而,我們一旦再度意識到日常世界之時,我們就不禁作嘔,覺得這塵世可厭,於是一種遁世絕欲的心情便由此產生。在這一意義上,醉境中的人就頗象哈姆雷特,這兩種人終有一朝洞察世事的真諦,他們恍然大悟了,便厭棄一切行為;因為他們的行為絕不能改變永恆的世界真相;在他們看來,時運不濟,世風日下,如果期望他們移風易俗,那是可笑而可恥的。真知灼見毒殺了行為,行為需要幻象的蒙蔽;——這就是哈姆雷特給我們的教訓,而絕不是患得患失,無所適從,終於一事無成的醉生夢死之徒的假聰明。這絕不是患得患失,不,這是真知灼見,是洞觀慘淡的真實,是熟思一切引起行為的動機,在哈姆雷特是如此,在醉境中的人也是如此。此時此際,一切慰藉都無補於事。他的憧憬業已超過了死後的來世,也超過了冥冥中的神靈,早已把生存,乃至神靈,永生,彼岸所反映的光輝生活,棄若敝屣。一旦覺悟了所見的真理,哈姆雷特舉目回顧,便見生存之恐怖或荒唐,他恍然大悟奧斐里亞的命運的象徵意義;現在他能了解山靈西列諾斯的智慧了,他滿懷厭世的情緒。

然而,正當意志陷於巨大危險的關頭,藝術就到來做救苦救難的仙子,只有她能夠把生存之恐怖與荒唐所引起的厭世思想化為表象,使人賴此能夠生活下去。這些表象就是崇高與滑稽,崇高是以藝術來克服恐怖,滑稽是以藝術來解脫可厭的荒唐。酒神祭曲的薩提兒歌隊,是希臘藝術治病救人的功績;在酒神祭的緩衝世界中,上述的激情暴發得以盡量宣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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